那一直一言不发的妇人听了书生的话,忽然激动起来,带着哭腔说:“八阿哥可是个好人呐,我们母子家乡遭了水灾逃到京城,若不是遇到八阿哥施粥,现在恐怕已经饿死了!”
“看来这八阿哥还真是个下凡的活菩萨了。”年羹尧似乎有些明白尹四今日叫他来这里的目的了。
“你以为我是八阿哥府上的人?”胤禛一眼看透了年羹尧的心思。
“难道你不是?”年羹尧自以为对尹四的背景有了些眉目。
“如果我是,你会和我一起帮八阿哥吗?”胤禛却没有反驳他,反而问出了这样奇怪的话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太子,什么八阿哥,我只知道,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帮谁,我就帮谁!”年羹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胤禛一刹那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从年羹尧口中听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闭上眼,尽力遏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过了一会终于缓缓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了。”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又让我听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年羹尧还是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本来我是想告诉你一些事的,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没有说的必要。这茶喝得果然不过瘾,咱们还是去酒馆,喝他个不醉不归!”胤禛说着拉起年羹尧的手就往酒馆跑去。
胤祀和胤禵在胤祀府上已经等了一个下午,终于等到了胤禟。
胤禟一进门,就毕恭毕敬地作揖道:“八哥,十四弟。”
“咱们谁跟谁啊,还这么客气。”胤祀上前挽住胤禟的手,将他拉到身旁的红木雕花椅上。
“八哥说笑了,咱们虽然亲近,可兄弟间的礼数还是不可少的。”胤禟坐立难安,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九哥,我胤禵向来是个爽快人,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知道如今皇储之争,派别林立,你究竟是哪个党,哪个派的呀?”胤禵虽然年纪小,可身材魁梧高大,声如洪钟,这气势压得胤禟喘不过气来。
“胤禟觉得兄弟之间血脉相连,本应和睦共处。咱们不过是兴趣相似,才走得近些,不能说是哪党哪派吧。”胤禟边说边看他们脸色。
胤禵面带怒色,正欲说话,胤祀却笑着打断他道:“十四弟,九弟说得对,兄弟之间就应该和睦共处,不应当这样怒目相对的。”
又转身向胤禟道:“九弟,你要知道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这些年你也没少和我们亲近,在外人眼里,你和十四弟并无差别。不信你去问问,哪个不说你是正儿八经的‘八王党’啊?”
胤禟惊道:“你们的意思是,就算我不肯参与你们的事,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会拉我下水?”
胤祀笑着摆摆手:“诶,九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和十四弟可不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主儿,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说着,胤祀拍了三下掌,门后竟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那瘦削的身形、清秀的面庞,让胤禟一眼就认了出来。
“仲羽先生?!”
仲羽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抬头不屑地望了他们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一切都嗤之以鼻。
“一百两银子,换一位能弹琴能唱曲的翩翩公子,十四弟你说值不值啊?”胤祀想着拍拍胤禵的肩膀。
“当然值了,更何况还是咱们九哥的心上人呢。”胤禵大笑道。
“你们——”胤禟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纠结,又是震惊又是煎熬,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很简单,只要九弟你堂堂正正地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这仲羽先生嘛,一文钱也不要,就属于你了。”胤祀笑得更加温柔起来。
“你们误会了,我和仲羽先生不是这样的关系。”胤禟还想解释什么。
“我们知道,唐太宗废太子李承乾就是因为娈童乐师惹祸,你不愿意承认也是情有可原。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只要你把他带走,就得答应我们的条件。”胤禵说得咄咄逼人。
胤祀忙示意他不要做声,又向胤禟道:“不急,九弟不妨再考虑考虑,我这扇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我答应。”
第13章 忽生变狭路相逢,闻真相双峰断肠
年婉贞一大早就缠着年羹尧说要吃糖葫芦,年羹尧只能无奈地笑着,出门给她买。
正买了东西回来,年府门口却站满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们个个都是一身华服,抬着顶着大红喜结的檀木箱子,喜气洋洋地站在门口。
年羹尧心知定是雍王府派人来下聘礼了,心里也不免替妹妹婉贞高兴。可也不知为何,他隐隐感到一种不安在血液中流窜。
进了门,却还是乌泱泱一大片人,却唯独不见雍亲王。听仆人说原来是雍亲王和年遐龄大人在里屋谈话。
年婉贞按理是不能出来的,可她在府中闷得慌,听到外头热闹,也偷偷撩开门帘,探出头来看。
年羹尧一眼就瞧见了她,一袭水绿色的棉褂,一串白珍珠十八子挂在襟前,缀着宝蓝水晶,娴静中又带着几分娇俏。
“出来吧,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年羹尧朝她招招手。
年婉贞迈着小步子跑出来,一把抓住了年羹尧手里的糖葫芦,正要往嘴里送,却听见身边的丫鬟雅宁焦急劝阻道:“小姐,雍亲王和老爷来了,快把糖葫芦藏起来。”
年婉贞听了一个激灵,急忙把手中的糖葫芦塞到雅宁手中。
年羹尧也看到不远处两个人影缓缓行过来,行得越近,他的心跳得越快。这两个人,一个是他阿玛年遐龄,另一个则一定是他和妹妹婉贞都万分好奇的雍亲王胤禛。
倒不是说这雍亲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他向来疼爱这个妹妹,想要看看这个以后照顾婉贞一辈子的男人是何模样。加上雍亲王才名在外,又听闻他英武干练却淡泊名利,甚少见外人,更是对这个神秘的亲王多了一些希冀。
这两个影子渐渐近了,这让年羹尧想起幼年时自己曾经最爱看的皮影戏。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己,曾经带着无限的憧憬,坐在木板凳上,看着那似幻似真的影子从幕后一点点变得分明。
这一刻,他竟然又像那个坐在小板凳上的孩子,心没来由地砰砰直跳。
近了,近了,那一身藏青补褂——作为他皇室身份的象征,身前一条五爪金龙气宇轩昂,肩上两条行龙神采奕奕。
“给雍亲王请安——”年羹尧想也不想,跪地打千道。
“起来吧。”
这声音却是如此熟悉。
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冒出了一种想法来。他猛地摇头,要将这想法晃得烟消云散。
“不,不会的。”年羹尧抬起头来,眼前千真万确是那个与他吟诗作赋,与他执手共饮,与他策马狩猎,与他同盟约誓的尹四。
他突然疯了般拉住胤禛的手,红着眼颤抖道:“你不是雍亲王,你告诉我,你不是雍亲王!”
年遐龄大人吓了一跳,忙笑着给胤禛赔礼道:“犬子不懂事,雍亲王千万不要见怪。”
胤禛强压住心头的波涛汹涌,紧紧咬着下唇道:“没什么,我们是旧相识了,只不过本王从前没有告诉过年大人我的真实身份,他难免会有些吃惊的。”
“哈,尹四,四爷,怪不得呢,什么都明白了,你口口声声说你我以诚相待,原来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年羹尧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流出血来,钻心的疼。
他眼睛通红,也像流着血般。他笑了,却狠狠地咬着嘴唇,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掩盖心中如蛆附骨般的痛。
他指着胤禛笑对婉贞道:“好妹妹,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尹四吗?原来尹四就是四爷,四爷就是尹四。”
婉贞不明就里,福身道:“原来你就是尹公子,我哥哥常提起你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胤禛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笑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畅快。
笑容有时就像深埋在心底的一张脸谱,当悲伤猝不及防吞噬了人的理智,只要戴上这张脸谱,仿佛就可以在一瞬间击碎那些本应该掩藏的苦痛,代价就是让自己的魂魄灰飞烟灭。
一念起,因缘已注。
一念灭,万劫不复。
年羹尧仰起头,也突然大笑起来,他大步流星向年婉贞走去,一把拉住婉贞的手。
婉贞对面前发生的一切不明就里,只委屈道:“哥,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痛。”
他却想没听见似的,将她的手重重放到胤禛手里,大声道:“雍亲王,既然咱们是旧相识了,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你可要好好待我妹妹!”
语罢,撇下众人匆匆而去。
年遐龄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云里雾里,年婉贞更是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雅宁是吗,扶你们小姐回房。”胤禛知道,他不能倒下,无论如何他不能倒下。
他又向年遐龄道:“年大人,我与令郎识于微时,过去只以富商之子自称。他大概也是一时接受不了事实,需要一段期间冷静一下,年大人不必太过担忧。”
年遐龄满意地点点头,他看人的目光从来没有错,金鳞岂是池中物,这个女婿日后必然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下雨了,空气中弥漫着寒风彻骨的寒冷。年羹尧舔舔干裂的嘴唇,他从前听说老天爷可以看到人的悲喜,可他如今抬头,却是天朗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