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十四啊,凭你的能力,给那八阿哥做个谋臣,真是大材小用了。”
胤禵爽朗笑道:“什么谋臣不谋臣的,如今太子还在,任我们再怎么翻腾,也弄不出水花来。”
德妃一下心急起来,脱口道:“你这孩子真是,你可知道——”
她又站起来仔细瞧了瞧周围,轻声继续说道:“额娘可是听说,你皇阿玛最近因为太子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事情又动了怒,看起来这太子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多谢额娘提点,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胤禵不禁喜上眉梢。
“哎,十四,你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啊,八阿哥先前得罪了你皇阿玛,你——”德妃还是喋喋不休。
“好了,好了,额娘您就别为孩儿担忧了,孩儿心里自有分寸。”胤禵说着一路小跑,出了宫,连夜去了八王爷府上。
胤祀见胤禵半夜来访,知道必定有非同小可之事商量,赶忙将他迎了进来。
胤禵一见胤祀,立马将太子不得圣意之事和盘托出。
“真是天助我也,我额娘的丧事让皇阿玛又重新多看了我几眼,如今二哥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我们再多添把柴火,大事可期。”胤祀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这东风便是朝廷大臣的支持和宗亲王族的认可。”胤禵接道。
“不错,咱们是时候学学张仪苏秦,合纵连横了。”胤祀说得意气风发。
“还不行,八哥你出面不方便,我你是知道的,让我出去带兵打仗是强项,可要我做这些疏通关节、四方游说的事我是真做不来。”胤禵拿过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十四弟,这事用不着我出面,也用不着为难你,八哥我已经帮你物色好了一个好帮手。”胤祀笑得满面春风。
“哦?八哥说的是——”
“老九胤禟能言善辩,在朝中交友广泛,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老九从前也曾四处说老四的好处,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
“十四弟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对我们俯首帖耳。”
胤禛近来的烦心事可谓是一桩连着一桩,宫里的风云变幻已经让他力不从心,年羹尧和即将过门的侧福晋年婉贞的事更令他辗转反侧。
“爷——”
胤禛正坐在书房皱着眉闭目养神,派出去的探子却突然来报。
“什么事?”胤禛不耐烦道。
“回爷的话,今儿德妃娘娘在永和宫办了家宴,十四爷去了。”探子说得胆战心惊。
“哼,这有何奇怪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是请爷去爷也未必会去。”胤禛脸上泛出苦笑。
“不是这事儿。是十四爷从永和宫出来以后,又匆匆忙忙去了八爷府上。”探子说得极谨慎。
“什么?这倒是个稀奇事儿。看来额娘一定告诉了他什么大事,而这大事恐怕是和太子有关。”胤禛已经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那王爷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你接着去探,有什么及时回报。”
“是。”
胤禛虽然面上镇定如常,心里却早已是千丝万缕混绕在一起,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将他困在网中央,动弹不得。其实,老八老十四他们的行动是在意料之中,太子本就是个胸无点墨、志大才疏的家伙,即便再次被废也是无可厚非。
可胤禛不知为何,就是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无边无际的孤独与迷惘之中,仿佛置身于荒野大漠,漫天风沙迷得睁不开眼睛,一转头又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有眼前的未知与将来的未知。
其实他大可找胤祥商量,从前他遇到这样的事,也都是找胤祥商量的。可这一次,就在他在街头偶遇年羹尧之后,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唯一可以共商大计的人,就是年羹尧。
可年羹尧这三个字本身,就早已成为了他心中的“障”,也是他近日万般忧虑的源头。
思来想去,胤禛还是决定,无论如何,他要再与年羹尧见上一面。婚期越来越近,也许,这一面,就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来人,备墨——”
年羹尧映着幽暗的烛火,正捧读有关四川风土民生的书册,忽听外头仆人道:“爷,有人给您送了封信。”
“是谁这么晚还送信来?”年羹尧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是一个叫尹四的。”仆人道。
“快拿进来!”
年羹尧双手捧着这封信,抚摸着上面“双峰亲启”几个字,痴痴笑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数日不见,甚是想念。兄知你公务繁忙,难得回京城小住,明日午时于城南云来茶寮一聚,赴约与否,全由双峰定夺。”
年羹尧念完这几句写得龙飞凤舞的话,又是觉得这个尹四神秘莫测,又是觉得他是对自己存心试探,一甩手将信纸拍到桌上,展颜道:“由我定夺?那自然是要去的。”
第12章 街边长谈共商大计,言语相挟乘人之危
还不到午时,年羹尧就火急火燎地赶往云来茶寮,还未到达,远远就看到尹四正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那只青花杯。他身穿赤色长褂,上绣金色潜蛟,花样绣工可说在整个北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年羹尧隐隐觉得他这次看上去又与之前所见任何一次都不同,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若一定要说,就是更加添了几分天潢贵胄的狂傲之气。
“尹四——”年羹尧自然地坐到他身边。
“你来啦。”胤禛并未抬眸,还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手中的青花杯。
“怎么突然想到请我喝茶?”年羹尧自顾自地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满满一杯的碧螺春。
“闲来无事,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想起你来。”胤禛微笑道。
年羹尧又拿了一个崭新的茶杯,也给胤禛满上了一杯,调侃道:“你是闲来无事的随意差遣,我可是为了你,连阿玛带回来的岭南荔枝都不吃了,你说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胤禛一愣:“你是说岭南的贡品荔枝?”
“是啊,这可是极难得的,我阿玛拜访旧友,刚好皇上赏了荔枝,就也带回家给我们尝尝。可惜我要来赴你的约,没有机会品一品这样的美味。”年羹尧说着连声叹息。
“若是你喜欢,日后我给你送如何?”胤禛说着握住了年羹尧的手。
“尹四,你是说着玩呢吧。这荔枝可是贡品,哪有那么容易得的。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这荔枝嘛,还是有缘再吃吧。”年羹尧只以为他是在安慰他。
胤禛却异常严肃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和你说笑,你放心,以后一定有机会可以吃到我亲自送给你的荔枝。”
“别,想当年唐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惹了多少风流佳话,我可不要做这马嵬坡的冤魂。”年羹尧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自己比作了杨贵妃,急忙作势打了自己一巴掌道:“你瞧我说什么胡话。好,我等着,等你尹四飞黄腾达,也弄点荔枝给我尝尝。”
胤禛见他这样说,也立刻大笑起来;“难得双峰对我有如此信心,尹四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胤禛端起茶杯正要痛饮,被年羹尧一把拉住:“什么以茶代酒,说起来没有酒可真不够意思。说来也奇怪,我们为何不去酒馆要来这茶肆呢?”
胤禛指指身畔几桌道:“酒馆里都是些醉鬼,说话当不得真的。茶寮就不同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在这儿,什么消息都听得真真切切的。”
年羹尧这才注意到他们右边那一桌坐的是一对母子,一个沉默寡言的妇人带着一个叽叽喳喳的幼童;左侧一桌是几个看上去有点像模像样的读书人,不过似乎并未有功名,只是几个布衣穷酸秀才;身后是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倒是吵嚷得很,似乎是在赌钱。
“这也能听到什么消息?”年羹尧满面疑惑。
“你听——”胤禛把食指轻放在唇上。
首先是身后的乞丐们,好像是有人赌输了钱,又不服气,一直嚷嚷着要再赌一把。其中有个乞丐蓦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拐棍一横,大叫道:“好了好了,没钱赌什么赌,别把裤衩儿都赌没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乞丐直接走到他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尖,口水横飞:“你算是什么东西,不就是前几天在太子府门口得了太子赏了几个臭钱。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太子一出手就是三两银子,三两是小数目吗?我告诉你们,这太子为啥只给我银子不给你们啊?就是他老人家赏识我呗!”这乞丐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溅到了年羹尧脸上。
之前还没注意,这会子那些乞丐身上泛出的一股味道扑鼻而来,像翻倒的鱼摊冒出的腥味,又像放了几天几夜的泔水馊味熏天。
年羹尧忙用手捂了鼻子,做出要走的姿势。胤禛笑着把他拉回座位上,附耳柔声道:“好戏才演了一出,还没散场呢。”
果然,右边那几个书生也说话了:“这些乞丐也是够不要脸的,白白脏了好地方。”
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白衣书生抿了一口茶,嗤笑道:“什么太子,不过是草包一个。对乞丐出手如此阔绰,难道这些乞丐还会对他感恩戴德吗?要我说,这八阿哥就聪明多了,赠医施粥,造福的可都是老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