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累了。”苏寂闲解下面具,按了按眉梢,感觉头有点重,眨眼时尤其晕,索性闭上眼,“扶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陆泠风俯身,一只手臂伸到他膝后,将他抱了起来。
苏寂闲躺在他臂间好似睡着,整个人一动不动,直到陆泠风抱他回到卧室,把他放在床上时,才突然颤了颤,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连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公子?”
他捂着胸口缓缓侧卧,纤瘦的身子微微蜷缩颤抖,“……痛……”
陆泠风一惊,迅速打开床头柜把里头的药瓶取出来,拔开瓶塞倒出一枚纯白药丸,俯身给苏寂闲喂下。
药丸入口即化,苏寂闲疼痛之余只觉得口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表的苦涩,温温热热的,从舌尖流淌到胸口,一点一点把剧痛压了下去。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剧痛才被完全压下,胸口还有些闷,呼吸逐渐平稳,恢复到以往的轻缓绵长,只有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残留着方才的疼痛。
直到完全恢复平静,他才松开了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轻轻放在床面上。
看他疲倦得仿佛重病初愈的模样,陆泠风反复确定他已经没有大碍之后,又把手套脱去,顺着他的衣服下摆把手伸到他背上摸了摸,感觉他没有出汗后才给他盖上薄毯。
苏寂闲很快睡着,陆泠风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虚掩上门。
一个灰衣隐卫立刻从房檐下翻了过来,灵活的身影像只鹞子,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宫里传来消息,安禄山在华清池遇刺,受了轻伤,刺客逃出宫,正在抓捕。”
“果然啊……青蒿那儿怎样了?”
“一切顺利。”
“如此便好。先下去吧,公子已经歇下,待明日公子起身我再和他说。”
“是。”
隐卫一拱手,窜上屋顶,身影隐匿在夜幕之下。
陆泠风转身回到苏寂闲的卧房,走到床边,把试图爬到苏寂闲怀里的小狐狸拎起来,放到床尾,指尖在它脑门上点了点。
小狐狸仰头看着他,甩甩蓬松的大尾巴,委委屈屈地蜷成一个毛茸茸的雪白狐球,尖尖的脸藏在尾巴里,闭着眼睡觉。
看了看睡得格外沉的苏寂闲,陆泠风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亲,又走到桌边点燃药香,接着便从暗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签。
那竹签似乎并不是单纯的竹签,至少看着材质和竹子不是很一样,在灯下流转出的光泽更像是什么的牙齿或骨骼。
陆泠风取下左耳的耳钉,在手指里捻了一下,细微的机关启动声无法传出。
黑色的耳钉在竹签上刻划着,刻下浅浅的痕迹,白色线条蜿蜒折叠出不同于中原的文字,不过半个手指那么大的竹签很快便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字。
刻完之后,陆泠风把耳钉戴回耳垂上,竹签则在白猫的项圈上细细藏好。
白猫端坐在桌上,仰着小脑袋把藏在雪白颈毛里的项圈露出了方便自家主人的动作,被他在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后,才起身跳出窗口,踩着树枝跳上房顶,咻地跑远。
猫都喜欢乱跑,它的行踪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也没人会猜一只猫跑来跑去有什么目的。
看着白猫的身影消失在此起彼伏的房顶之中,陆泠风轻轻关上窗户,留下一条不算宽的缝隙,这才脱下外衣在床边的软榻上躺下,闭上眼。
跑出国师府的白猫再一次出现是在西市一家酒楼院子里,院子最里头的房门半开着,一个肌肤细腻但不是很白皙的美丽女子在吃着小鱼干,旁边一只黑脸蓝眸猫吃着鱼味点心。
白猫从窗口跳进去,踩着灯柱跳上桌子,对着女子喵了一声。
“诶?球球?”吃着小鱼干的陆织眨眨眼,拽过手帕把手擦干净,往外看了一眼,确定只有猫没有人之后,才把球球抱在怀里。
球球的尾巴上下甩了甩,扬起小脑袋。
陆织解下它项圈上藏着的东西,眯起双眼,对着光仔细看了一遍,啧了一声。
“泠风的要求真是奇怪……算了反正也不是很难。球球你今晚留在我这儿还是回去泠风那里?桃桃可是很想你的。”
球球吃完桃桃推给它的一块鱼味点心,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尾巴一甩,跳上了窗台。
陆织哦了一声,“那你去吧。”
球球喵了一声,转身离开院子。
☆、第十九章
东平郡王府里,家仆脚步匆匆,神色惶惶。
主院卧室内,安禄山正坐在床上,抬着胳膊让人给他处理腰腹上的伤口。
他伤得不重,比外界传言中要轻很多。那五个伪装成梨园弟子的刺客原本就算不得多强,他一个人也足可以弄死他们,只是后来突然冒出的蒙面人比较棘手,若不是史朝义及时赶到,恐怕他的伤可不会像现在这般轻。
洁白绷带一层一层将伤口覆盖,绷带末端被细细收好,掖进绷带之下,看着完全找不到绷带头的痕迹。
贴身太监李猪儿给他穿上中衣,安禄山摆摆手,让人都下去,只留下两个儿子和严庄、史朝义。
“再过两日,我便回范阳。”安禄山接过大儿子安庆宗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神情有些阴郁。
安庆宗一愣,小心翼翼问道:“阿爹这是要起事了?”
“现在起事为时尚早,但不能不做准备……”安禄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史朝义身上,“朝义和我回范阳,你们在朝中,安安分分,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是。”史朝义俯身拱手,毫无疑义。
安庆宗有些慌张,忍不住上前一步到:“阿爹已经准备起事,为何不将儿子一并带回范阳?留在京中着实是太危险,儿子……”
“大哥!”安庆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打断他的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阿爹自有考量,我们只要听阿爹的话就好。”
安禄山深深看了一眼大儿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四人纷纷告退,史朝义去打理离京的事宜,和他们说了一声便离开主院。
严庄正要回自己房间,转身时看到安庆宗有些惶惶的面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叫住他们兄弟俩。
“两位郎君稍等,”他侧了侧身,和兄弟俩站到阴影里,躲避过于灼热的夏阳,“主子留两位郎君在京城,并不是要将二位舍弃,虎毒不食子,还请二位郎君不要误解主子。”
安庆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神情很是烦躁,“谁知道阿爹怎么想的……”
“两位郎君皆在朝中任职,若是和主子一起回范阳,圣人必然起疑。如今圣人宠信主子,即便是留在京城,二位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大可放心。”
“圣人宠信阿爹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但是阿爹以后要……圣人震怒,我们兄弟俩留在京城还有什么活路?!”
“冷静,莫要着急。”严庄抬起手压了压,声音也跟着压低,“如今并没有确定下时间,今年之内二位在京城中仍是安全的。待到起事,我们自然会派人将二位平安带回。”
安庆宗烦闷地喘了一口粗气,没再说话,安庆绪倒是比他平静很多,虽说有些担忧,却也没太大的情绪。
“这件事阿爹似乎还没完全筹谋好,”安庆绪道,“我们在朝中的话,对阿爹的事情都有不少方便之处,大哥,听阿爹的话就好,不会有事的。”
“阿爹的话我可不会忤逆,不过是心里有些没底罢……”
“什么人?!”
安庆绪骤然爆喝一声,手中短刀同时飞了出去往对面草丛而去,只听见叮的一声金属脆响,花丛沙沙摇曳,草叶被刀刃拦腰削去。
他一步窜上去,看见的却只有斜斜插在土地里的短刀,没有半条人影。
“怎么了?”严庄紧跟而来,在周围张望了一圈,“看见什么了?”
“也许是我看错了……”安庆绪俯身捡起短刀,浓而粗的刀眉微微皱起。
严庄也没发现什么,开口正要说话时,突然听到外院一阵喧哗。
“来人呐有刺客!!”
尖锐的叫声像是瓷片划动的声音,难听得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安庆绪嗖地跑了过去,安庆宗紧跟其后,严庄跟了几步,又忽然转了方向,匆匆跑向安禄山卧室。
才刚赶到外院和内院相接的拱门,一刀带着浓郁血腥味的人影便摇摇晃晃地倒了进来,安庆绪往后一闪,好悬没一脚踹上去。
那人是李猪儿,安禄山身边最得信任的内侍。
安庆绪一把拎起他,问道:“刺客在哪儿?”
半张脸都是血的李猪儿捂着胳膊,双眼焦距还对不上,浑身打颤,牙齿都咯咯响,“在……在二等下人院……”
安庆绪甩开他,飞快跑了进去。
李猪儿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扶着围墙站稳,惶恐的目光望向已经跑远的安庆绪和安庆宗,低下头深深喘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的大树上,一道毫无存在感、虚无得近乎透明的身影正抱着胳膊倚在树干上。
树枝碧叶间倾漏出的斑驳阳光好似穿过了她的身体落在树皮树根上,白色兜帽下,一双蔚蓝的杏眼看向李猪儿,随后又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处的下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