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的苏寂闲轻笑出声,嗓音散漫,姿态慵懒,一段衣袖铺在栏杆上,提着灯的手恍若白玉,泛着柔和的光泽,“高总管身手不凡,令本国师大开眼界。倒是那五个小卒……呵,看样子得失败了。”
高力士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莲花灯,和他一起往正殿慢慢走,灯被他提得很稳,只有些许轻微的晃动,明亮的烛火将苏寂闲脸上的银色面具镀上一层淡淡血光。
“说不定那胡儿有什么意外,让他们得手了也未必可知。”高力士说着,又摇了摇头,“也不知那人是怎么想的,派来的人也未免弱了点。”
“那人”指的,便是策划了这场刺杀行动的颜真卿颜太守了。
“高总管作为这宫中第一高手,他们的伎俩自然无法入你的眼。”苏寂闲虚握着拳放在唇前轻轻咳嗽几声,又将冰冷的手收在袖子里,“若是这次被那胡人逃脱一劫……高总管,陛下的安危可就只有你能保证了。”
显然苏寂闲并不认为安禄山会被这场刺杀所杀死,而他话语间透漏出的信息太多,高力士也不禁怔了怔,把他的话记了下来,“这是自然。”
正殿已在眼前,高力士停下了脚步,道:“国师且入席吧,陛下那儿不可离开太久,咱家得走了。”
“高总管慢行。”苏寂闲微微颔首,走入了正殿。
高力士目送他回到席位上,才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这几章我特意单刷了一遍华清宫回忆录副本_(:зゝ∠)_乡下没网络,我开着手机热点上的游戏,心塞……
☆、第十七章
苏寂闲回到席位时,郭子仪已经到了,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便没再多说什么。
桌上的茶凉了又换上一壶,糕点也上了新的,本该开宴的时辰,作为洗尘宴的主角,安禄山却始终没有来,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还在聊着天的官员们都渐渐安静下来,心里有些不满。
苏寂闲捧着茶杯慢吞吞喝茶,新沏的茶很烫,将他的指尖烫得微红,茶香随着袅袅白雾飘散开去,嗅一口便觉得满腹茗香。
然后他把茶杯放在桌面上,茶杯底座磕在实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正殿里清晰而突兀,甚至不少人的心跳都被这一磕给磕得猛地一蹦。
“本国师身子不爽利,看样子等不到安大人来开宴了。”他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在软垫上铺开宛如深紫莲花的衣袂随着他的站立而收拢,泛着暗光的衣袍如流水一般拂过绣金软垫,摇曳着贴在他的身体上,“告辞。”
他的声音是云镜国师标准的讥诮冷漠,张扬得目中无人,丝毫不管此时离席活脱脱就是扇了安禄山一耳光。
“国师且慢!”史朝义刷地起身,伸出手拦在他面前,“安大人快马加鞭入京,甚是疲惫,温泉解乏,自然会多在池中泡上一会儿。再说,席中宴请了各位大人,安大人自然要好好打理一翻,以免失宜,对诸位大人失了礼数,想必诸位大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寂闲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横在面前的手臂,嗤笑一声,“哦?在池子里泡这么久,再如何疲惫也该过来了吧?还是说他溺死在池子里了?说什么好好打理,又不是女人,还要簪花傅粉,画眉毛涂口脂?”
“国师慎言!安大……”
“本国师倒是很想问问,”他转过头看向史朝义,微微扬起的下巴线条绷紧,从下巴到脖颈勾勒出漂亮得让人晕眩的弧度,没入衣领内,“安大人这是,想给谁下马威?”
史朝义皱着眉,正要开口时手臂被推了开来,苏寂闲大步走出正殿,身影很快消失在朱红柱子间。
紧接着李承恩也站了起来,随意抚平衣裳的褶皱,道:“本将军也先行一步,告辞。”
“李统领……”
李承恩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掠过他身边,一阵风似的卷到正殿门口,不过片刻便已然远去。
史朝义看着门口,面色沉了下来,也不再说什么,静静站着一声不吭。
席中没有第三个人站起来离开,却也没人开口说话,人人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端坐在软垫上默不作声。
郭子仪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怡然自得地喝着茶,完全不管谁离席不离席。
深深吸了一口气,史朝义转过身,朝官员们拱拱手:“诸位请用些茶点,在下稍事离开。”
“史都尉随意便是,不必在意。”
“是极是极,国师与李统领贵人事忙,史都尉不必烦心。”
正殿里一片客气的应答声,史朝义应付了一番,便转身去了华清池。
从宫里出来时,入夜不久,市集仍是热闹。
苏寂闲走出朱雀门后便去了西市,身边跟着一身黑衣的陆泠风。
自从上次在扬州陪陈月逛了一次街后,他就再也没有出门逛街过,一直在家里呆着。
虽然出了门也没什么可以买的。
西市是长安商贩集中的市集,而东市则是住宅区,两市之间隔着一个朱雀大街,苏寂闲在长安住了好几年,去西市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此时还没到二更,市集很热闹,苏寂闲一身暗纹紫袍,又带着面具,在人群中略微显眼,一身疏离贵气让人下意识远离,不敢靠近。
街上灯影重重,酒楼摊贩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行人虽多,却也不算拥挤。苏寂闲看着周围摊贩,陆泠风则专注地看着他。
“果真是……盛世大唐啊。”苏寂闲轻声喟叹,声音在鼎沸人声中几不可闻,单薄的身子站在人群之中,却又更像是远离于人群之外,一眨眼便会作青烟般消散。
陆泠风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五指收拢,将他的手腕完完全全扣在掌心,握得有点紧。
苏寂闲回头看着他,面具外的唇自然翘着唇角,似带着三分笑意,属于隐元少主的温润讨喜,“嗯?”
陆泠风沉默稍许,手微微松了些,却依然没放开,只对他笑了笑,谦和又邪气,“人很多,泠风怕跟丢了公子。”
“不过是几条街,跟丢了又怕什么?”苏寂闲不甚在意地笑着,从他肩上拎出小白猫抱在怀里,“泠风你总是这般多虑。”
“嗯,是泠风多虑。”陆泠风轻声应答着,一金一蓝的狭长桃花眼隐在阴影里,目光沉沉,方才握着苏寂闲腕子的那只手垂在身侧,缓缓收拢手指,紧握成拳。
在西市跟丢苏寂闲,陆泠风并不怕,但是他怕的,是在这纷扰尘世中将他弄丢。
每次苏寂闲走在人群里,他的背影总能让人觉得他在一步步离开这个世界,所有的人或物都成了他身边逐渐褪色的古老画卷,只有他一人走在交错的时空里,将一切抛下,走得毫无留恋。
这也是陈月不喜欢和他一起上街的原因,她受不了他那种远离于世的身影。
“泠风?”苏寂闲唤着他的名字,和怀里的猫一起回头望着他,笑起来也像猫,“你有没有带银两?我想给月儿买些零嘴。”
“有的,公子想买什么尽管买。”陆泠风点点头,又隐蔽地打了个手势,片刻之后一个隐卫穿上普通的青色布衣从人群中走了上来,跟在他们身边,与那些富贵人家的家仆并无差别。
苏寂闲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便在摊子之间游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大唐时期的零食其实并不算很丰富,而苏寂闲府中的厨子又是他亲自调/教过的,国师府中的小吃甩外头的八条街,苏寂闲在街上买东西也不过是图个高兴。
买了一包西域人做的烤羊肉,又买了几根糖葫芦,路过胡玉楼时顺便去买了点西凤酒。走出门不久,不远处的小巷忽然传来隐约的兵戈声。
那声音非常轻,在空荡的小巷里回荡着,消匿在市集的喧闹之中,难以察觉。
苏寂闲停下脚步,侧首看向漆黑的小巷。
陆泠风伸手搭在他肩上,微微施力把他往旁边带,“他人之事,公子没有必要多管,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等等,”苏寂闲侧着身子,脚在地面抻着不肯走,“似乎是皇室的暗卫。”
“那又如何?公子姓苏。”
“诶诶,”苏寂闲空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去看看,万一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呢?”
陆泠风睫毛一垂,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然后便牵着他往暗巷走。
抱着零食的青衣隐卫站在胡玉楼前,并没有跟上去,只在原地等着他们。
两人走在小巷阴影里,沿着墙根往里走,皆是一身深色衣服,让人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越往里走刀剑撞击声越清晰,拐过一个转角,两群混战的人便出现在眼前。
一群是应该是私兵,穿着的衣服料子还不错,另一群穿着黑衣,带着面罩,衣服制式和料子也都是统一的,看起来是专门培养的刺客死士之流。
苏寂闲的目光越过混战的人群,看向人群后被私兵死死护着的马车。
马车制式明显是皇室所用,车门紧闭,帘子垂着,车夫的尸体趴在车门外,尚未凝固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马车顶盖前方两角挂着的灯有一盏被砍去半截,另一盏摇摇晃晃被血糊了一半,依然顽强地挂着,灯火微弱,将马车门楣照亮,上头的刻纹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