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算算日子,封哥舒翰为太子太保的圣旨也该到九曲了吧……哦对了,你手里可还有人?”
“有,怎么了?”
“我家阿邈前几天遇袭,我总有些担心,想托你派几个人来保护他。”
“好。”
李俶朝他举了举杯,无声道谢,低头看了看闺女儿,“升平伶俐可爱,讨得今上和父亲的欢心,广平王府也跟着受了不少赏赐,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大哥乃长子,有些事即便是现在不显,日后也无法避免。”
“我知晓。阿倓,国师现在如何?”
“不久前已经醒来,听说是没什么大碍,但一直谢绝所有来访,我的人也探知不到多少消息。”
“这样吗……”李俶若有所思,盯着水杯发起了呆,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李倓也不开口打扰他,安静地等着他思考完。
微温的茶水慢慢变凉,从杯口飘散出的缕缕白雾也越来越少,最后再也看不到。
升平小郡主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挥着小胳膊,脚丫子轻轻蹬着她爹的手臂,吚吚呀呀地叫着。
“啊呀,小升平醒了啊。”李俶恍然回神,低头笑眯眯地用下巴蹭了蹭小郡主的脸蛋,逗得小郡主咯咯笑,“乖女儿……阿倓,我想把阿邈送到国师手里,让国师教导。”
李倓一怔,眉头皱了起来,本就带着杀伐金戈之气的脸因这一皱眉而更加锐利起来。
李俶赶紧把小郡主换了个姿势抱,有些责怪,“皱什么眉呢,仔细吓着我家升平。”
一无所知的小郡主呀呀笑着,拽住父亲的衣领玩。
李倓闭上眼缓了缓表情,低沉道:“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阿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的……你知道我不是冲动之人。”李俶低下头,笑容淡了下来,“阿邈是我嫡长子,若是不出意外,未来他该是……可是阿邈性子过于仁善优柔,而我也不知该如何教导……”
“阿邈还是孩子,何必这般着急?”
“阿邈不小了,已经快及冠了。阿倓,你该知道广平王府如今的情况,我不得不早早安排好事情。”李俶叹气,“何况……你也知道国师和我们李家的关系吧?放在国师身边,我也比较放心。”
李倓缄口不言。
“我意已决,再过些时日我便让阿邈拜国师为师。”李俶站起身来,恢复了温润谦和的微笑,“你大嫂来寻我了,我先过去。”
“大哥慢走。”
目送李俶抱着小郡主走出花厅,和崔王妃相携而去,李倓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才离开广平王府。
离开广平王府后,李倓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转道去了国师府。
国师府离广平王府尚有一段距离,他骑着马,沿着空旷的东市大街走过去。
来到国师府大门前,他才刚停下马,便有一个侍卫上前拱手。
“这位贵人,对不住,国师抱恙,这段日子不见客。”
李倓从袖里取出一块玉牌丢了过去,“把牌子给他看,他会见我的。”
侍卫接过玉牌,转身跑回府里,没过多久便回来把玉牌送还。
“国师有请。”
李倓点点头,下了马,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国师府。
他前脚走进大门,后脚便有一道人影往皇宫跑去。
天子书房里,一身明黄便装的玄宗正在练字,后头站着一个灰衣人。
“先是去了广平王府,现在又去了国师府吗?”玄宗慢条斯理地写着,“力士,你觉得建宁王这是有什么打算呢?”
高力士站在他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听他询问才轻声回答道:“建宁王爷本就和广平王爷兄弟情深,拜访拜访实属正常。去国师府么……奴愚钝,只能想到是因升平小郡主。”
“哦?”
“小郡主洗三那日,广平王爷原是打算请国师来祈福,不巧国师抱恙,便没能去成。这几日国师渐渐痊愈,建宁王爷或许是为小郡主而去。”
“嗯,建宁王向来仁义。”玄宗一笔捺去,写完整幅字,随手把笔丢到洗砚池里,挥挥手让灰衣人退下,“走吧,去梨园。”
“是。”高力士赶紧上前,用湿毛巾给他擦干净手,打理好手头的事情,准备去梨园。
玄宗走出书房,迎面吹拂而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得人头脑一清。
他摇着头笑了笑,转身往梨园方向走去。
☆、第二十一章
“让我教导李邈?”
国师府花厅里,轻柔得像是讥讽的嗓音回荡在厅中。
建宁王李倓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是。虽说我并不知道你能不能教好阿邈,也不太赞成把阿邈送到你手底下,但大哥相信你,我便来了。”
苏寂闲摸着腿上的小狐狸,像是很惊奇一般问道:“你们哪儿来的信心,我会答应教导李邈呢?若是我没记错,李邈可比我还要大。”
李倓面不改色,“年龄可不是胸中沟壑与城府的判定依据,国师,这朝中上下,可没多少人把你当成少年稚子。你不答应教导阿邈也不打紧,我自有办法让你愿意。”
“你在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是请求。”
“而你的态度我很不喜欢。”苏寂闲轻轻哼了一声,“我大病未愈,不帮你们带小孩。玉竹,送客。”
在他身后当雕像的男子立刻从阴影里走出来,对着李倓抬手:“王爷请。”
“国师……”
“我累了。”苏寂闲一挥袖,一身黑色明教服饰的陆泠风便推着轮椅离开。
李倓无法,只能拂袖离开国师府。
此时已是傍晚,风已经有了凉意,不太刺骨,待吹得久了方才猛然发觉,风里那微弱的凉不知在何时已经一层一层渗入骨髓里,堆积成刻骨的寒冷。
太阳还未完全西沉,残余的阳光已经不再灼烫,而是柔和的暖,让人很舒服。
苏寂闲扶着轮椅扶手,轻声道:“我自己走走。”
陆泠风停下脚步,走到轮椅前方扶着他站起身,接过小狐狸放在自己肩上,又从轮椅后取出一件薄披风给他披上,“虽说尚未入秋,但公子身体弱,不可在外头吹太久风。”
“嗯。”苏寂闲应着,沿着庭院的青石道慢慢地走。
纯白披风裹着他清瘦的身子,随着他的步伐在晚风中轻微摇曳拂动,暗纹在暮光里时隐时现,从后方看去时,他仿佛是一只狐,垂着尾巴在慢悠悠散步。
“范阳如何了?”
“青蒿那儿一切顺利,狼牙堡已经在囤积粮草,周围蕃镇不少有才能之人都被招揽。”陆泠风走在他身后,一只手臂虚虚搂着他,“霸道山庄今年生意极好,卖出的兵器大部分都往范阳方向流去。”
“待会儿替我拟信,送到王谷主和谢盟主手里,让他们多囤一些粮食药材。”苏寂闲把小狐狸抱过来,手指温柔地顺着它的毛,“还有江南一带……交给小白就好。啊,月儿的伤药做了多少了?”
端午下扬州在灵隐寺遇袭时,他曾借机利用重伤谣言囤了不少药材,让陈月有空时就做伤药补药续命药,算算时间,应该早就花完药材了。
“做了不少,药材还有一些没用完。”陆泠风对上他略感诧异的目光,笑了笑,“你刚从江南回到西京昏睡这么久,月小姐哪儿有时间做别的事?”
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稍稍收紧,陆泠风的目光暗沉下来,“公子太瘦了,若是再不养回来,入了冬可得遭罪了。”
“你看着办便是。”苏寂闲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只思索着近来朝堂与江湖的事情。
七月末,恶人谷与浩气盟在昆仑的交战已经到了尾声。
夏季将尽的昆仑开始变冷,尽管还未下雪,但入夜后就得穿上棉衣。
长乐坊酒肆里,不少穿着奇异的江湖人在大堂喝酒谈天,空气里弥漫着浓烈酒香,气氛很是热烈。
哐——
大门忽然被推开,刺骨的冷风扑了进来,把人冻得一个哆嗦,喧闹声骤然消匿。
“谁他娘的……”一个喝得有些上头的汉子拍着桌子就要骂,冷不丁被身旁的友人用力拽了一下,嘴巴被捂住。
看清楚点,不要命了吗?——友人无声地说了这一句,汉子混沌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往门口看了一眼,又是一个哆嗦。
门外走进来一个高挑的人影,深褐色的鹿皮靴踏在地上近乎无声,双腿笔直修长,深红色衣衫敞着衣襟,露出的胸口肌肉起伏完美,肌肤在昏黄油灯下泛着玉器一般的细腻光泽,在这样冷的傍晚里也只套着一件貂皮领的白色外袍。
他走进酒肆,随手关上门,未束的长发柔顺垂及腰际,刘海遮着半张脸,但也依然能看出他有着飞扬秀丽的眉,眼角微微上挑的狭长狐狸眼,悬胆鼻,唇薄而淡红,抿成冷漠的直线。
这是一个冷艳至极,也危险至极的男子。
恶人谷少谷主,“疯子”莫雨。
店小二首先回过神,堆着满脸的笑容,上前殷勤道:“楼上请楼上请,天寒地冻的,客官可要喝点酒?”
“不必。”莫雨像是没看到一大堂的人,径自上了二楼,直接走向一个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