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非谢家族中人,族谱为证。”谢宝荣在一众小辈中,静静开口,她隔着众人,远远地看着李景焕,笑了:“秦王殿下,为了一个非是谢家人的人,谢家会如何?”
“看押谢竹。”李景焕回答道。
皇帝打的主意,李景焕如今再清楚不过,借由他的手打压谢家,由此,李景焕和谢家再无联手的可能,京中世家,谁人还再敢与秦王相交?
张家死了一个小辈,又怎可能善罢甘休?张家人在宫门外跪了一夜,直到清晨,天刚亮,张家人揉揉哭肿的酸涩的眼睛,走进了方才开启的宫门。
一纸状书,字字泣血,状告谢家管教不力,皇后纵容堂弟作威作福。此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即刻便传遍整个京都。
谢宝林这日心中不舒服,醒得极早,她亲手剪了剪蜡烛上的灯芯,灯火又更旺了些。借着烛光,谢宝林再次拿出那只细小的纸筒,从中倒出一张卷得精细的纸条来,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榕西匆匆走进来,急得顾不得行礼,直接开口道:“谢竹逃脱回来了,消息说昨夜谢竹杀了张嘉。”
“动作挺快。”谢宝林漫不经心地收回纸条,重新罩上灯罩,转身披紧了身上的衣服,坐到暖炉跟前,伸出手感受暖炉蒸上来的热气,继续道,“所以,是谁在查此事?秦王?”
“正是。”榕西看谢宝林平静,心中也渐渐平复下来,镇定道:“凌晨,秦王连夜带人去了府里。今早张家人已经面见皇上,状告府里……和您。”
“宫里已经被限制活动了?”谢宝林继续问。
榕西答道:“暂时还没有。”
“那便帮本宫装扮。”谢宝林道,面部起伏在灯火明灭之中阴暗不明,“这种时候,本宫合该去前朝,不必避讳任何人。”
朝堂之上,张家人怒火攻心,已经当堂要和谢家打了起来,旁边的官员有的唯恐连累自个儿,早早地不着痕迹地离开了战场,与两家各自交好的,便开始拦架。
大殿之外忽然传出宫人一声尖细而颤抖的声音:“皇,皇后驾到!”
大殿里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停下动作,一致将目光转向那个从殿外款款走进,却又杀气腾腾的谢皇后。谢宝林今日一袭宫装华贵万千,眼线自眼角上挑,拉长了整个眼睛轮廓,乍一看,却还有几分王贵妃的架势。
刚一进来,谢宝林朗声道:“听闻有告妾身的状子,妾身前来一听!”
皇帝当即蹙眉,喝道:“这是前朝!”
“事关妾身,论断是非曲直,妾身自然也要在场。”谢宝林站在殿下,头微微抬起,下巴却稍收,目光平视前方。
皇帝气极反笑,连道了三声“好”,便开口问道:“谢竹可是谢家三房的儿子?”
谢宝林沉声答道:“谢家从未承认谢竹。未入族谱,谢竹自然与谢家三房毫无干系。”
“皇后此言,是定然要为谢家开脱的了?”张家为首的中年男人冷声道。
谢宝林这才轻飘飘地望了男人一眼,道:“开脱?谢家何罪之有,需要开脱?张大人,慎言。”
“谢竹之前在赌坊以皇后的名义,借下白银三千两。昨夜又因为一点摩擦,扬言就算杀了张嘉,也因为有皇后堂姐,足可以全身而退,然后张嘉就丧了命。此事在场人都可作证。”张家人道。
谢宝林听出了中间的不同之处,立刻道:“谢竹说杀张嘉,然后张嘉就丧命了,那么张大人是否能将中间缺失的过程补全?谢竹是否当众杀了张嘉?再者,张大人所说的证人都是谁?”
“皇后,断案不是朝堂之事。”皇帝显然已经耐不住,道。
谢宝林道:“皇上,断案非朝堂事,但此案涉及妾身这个皇后,以及妾身母族,不查清楚,相信诸位都寝食难安!”
“皇上,谢竹生母有供词!”
谢宝林猛然回头,紧盯着那个被带到大殿之上的妇人,眸光乍冷,道:“李佩云。”
李佩云怯怯地瞧了谢宝林一眼,而后忙伏地,道:“见过皇上,皇后。”
“你便是谢竹生母?”皇帝问。
李佩云答“是”,而后她几乎担惊受怕地往谢宝林那儿望了一眼,哭道:“皇后娘娘,奴已经不敢让谢竹认祖归宗,娘娘为何要害谢竹?”
谢宝林眯起眼眸。
“谢竹前些日子怕就要死在去青州的路上了,若不是谢竹自己逃了,娘娘岂不是就害死了一条命?”李佩云道,“正因如此,娘娘,奴整日担惊受怕,您连堂弟都下得去杀手……”
谢宝林听着李佩云措辞的变化,心中隐隐感觉到李佩云要说什么。
皇帝道:“堂弟?你方才说不让谢竹认祖归宗。”
“正是如此,奴不敢,但三老爷觉得谢家子孙在外不好,便早前去了谢家族里……”
李佩云这话一出,谢阁老当即就气得晃了晃身子,怒道:“未开祠堂,未报老臣知晓,族中如何能让谢竹入族谱?”
“此事千真万确。”李佩云言语笃定。
谢宝林冷笑,抬步走到李佩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道:“真是好大的面子。”
“不敢同娘娘相比。”李佩云近乎扭曲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下一句,她压低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我母子何曾与你有碍?”
此时,师大人出列,道:“臣有本奏。”
皇帝抬手:“何事?”
“皇后母族本家在当地圈地占为己有,逼迫百姓背井离乡。”师大人目不斜视,上前将手中那一摞盖了印章的书信呈到皇帝身旁张太监的手中,而后道,“皇后娘娘,您是否知晓?”
皇帝在上首的面色越来越沉,愈发难看起来,最终一把将书信扔到地上,面若寒冰:“皇后,你是否知晓?”
☆、外落
谢宝林偏头看了看谢阁老,随后沉声道:“妾身这一支在京都许久,未曾听闻此事。”
“好。”皇帝冷下颜色,“皇后既然不知晓,那么朕便信你,只是皇后还是先回凤仪宫休息些时日。”
谢宝林还未开口,皇帝继续道:“来人,请皇后回宫!”
百官看皇帝不虞,当即异口同声道:“请皇后娘娘回宫!”
谢宝林环视周围所有人,他们每个人都面目不一,神色各异,如今他们都向自己行礼,似乎恭敬非常,但谁又知道他们忧心忡忡之下的跃跃欲试。
谢宝林低头微微笑了笑,她对李佩云道:“你知道吗,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
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每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她最后挺直了背,步伐从容地往大殿之外走去,临到大门,她蓦地回首,同远远坐在高位之上的皇帝四目相对,她心中仿佛有什么叫嚣起来。于是她向皇帝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来。
谢皇后被困凤仪宫的消息传到王令宜这里时,王令宜正在自己给自己梳头,梳子就没在如云翻墨的长发中。她迟迟没了动作。
“再讲一遍。”王令宜面色平静如水。
合姜垂首,低声道:“皇后娘娘如今被困凤仪宫,淑妃、袁夫人协理六宫。”
王令宜猝不及防地嗤笑道:“她也配。”
合姜道:“如今袁夫人那里,已是聚满了人了。”
王令宜重新开始梳头发,最后就将梳子捏在手中,感受着梳齿在手中按压的痕迹,开口道:“袁家女这副张狂样子,我该去瞧瞧,都是谁跟在她屁股后头摇尾乞怜。”
“娘娘,与您不利。”流芳有心非常,不由得开口劝道。
王令宜就端正坐在梳妆台前,眉目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素手轻轻搭在桌上,下一刻,她便伸手狠狠将桌面上的东西扫在地上。
“谢家已经要倒了,王家焉能幸免?”王令宜道。
也不知谢宝林如今是作何打算。
王令宜的轿辇到秀林宫外时,王令宜还能看着人来来往往。往常,秀林宫门可罗雀,再对比今日景象,袁家女也不怕孩子被吓掉了。王令宜在心中暗想。
下轿走进秀林宫之后,王令宜感觉到似乎所有人都在往自己这边看。
袁夫人正在同小白花们说话,如今听着外头王令宜来了,她就觉得肚子一阵阵地疼。可王令宜这个人,她也还得站起来去迎。
“贵妃姐姐。”袁夫人声音娇弱。
王令宜站得离她远远的,冷眼瞧着她,心道跟谁欺负了她似的,便道:“妹妹身子弱,长时间待客,对孩子不好。”
剩下的小白花们听了这话,也不肯担上这个罪名,因此便都纷纷告辞了。
王令宜四下瞧了瞧,这些人以前大多都是去凤仪宫去得勤的。因而,王令宜面上的讽刺便愈发明显了。
“姐姐来此,是为何?”袁夫人这次却又自己坐下了,懒洋洋地倚在上头,眉目倦怠。众人一走,这是懒得继续做戏了。
王令宜也不想坐她的凳子,冷笑道:“袁夫人怀的可是个金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