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不怕丑?”葛素忽然问她。
“……怕。”流景顿了顿又道,“不怕!”
葛素眉头紧蹙,面色微愠,“哼,你的郡主,哦,人家如今是公主,不过是个瞎子,你丑不丑她也看不见!”
流景默然无声,她一逃了之,至此境地,无论是丑是美,都再也回不去。那么至死,只怕都再难见宁慧一面了。但即便放着葛素的面。她也不想露出半分伤怀,只得沉吟许久,才找出措辞:“你救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哼!”葛素幽幽看向别处,眉头极快地一皱,“并没有人找你,那个郡……公主,只怕也未将你放在心上。”
流景无从辩解,也看出葛素在此事上不愿多说,便微阖了眼睑,慢慢得问:“其余人怎样?”
“琪殇与主上还在。慕怀,哼!她跟千面叛了珪园,远走高飞。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她眼里满满都是嘲讽,语气恨恨,“唯有九义活着,却也不知下落。”她忽而长啸一声,“珪园已毁,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语罢泪水肆意。
流景面上毫无情绪,只是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良久良久,葛素复又抬手轻抚她脸上伤痕,她才哭罢,眼眶微红,眸中一片水润,柔情顿现,“你的伤我只能救命,流景,你脸上这疤痕,我暂且无能为力。”她垂下双眸,“此城被围,药草紧缺,我要出山去采药来医你。外面乱的很,你不许再像之前一般乱走,我不能让你死。”
流景点头应承。
再泡半个时辰,葛素将她从桶中捞出来,裹上厚厚一层药泥,安置她躺下,将她这几日要用的药物和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一指点给她,又从角落里拎出一只蓝布包裹,信手放在门后,而后一番梳妆,扮成普通农夫模样,启程而去。
木门吱呀开合间流景撇见外面日光余晖,已是一日黄昏。她身上裹了药,很快沉沉睡去。
在葛素这临时的小屋里度过三日,她身上的伤处渐渐好些,葛素尚未回来,她便将所余药物尽数收拾打包,连着葛素随手搁置在门后的一只蓝布包裹一起带走,乘着黄昏离去,好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她出了门才知外面时局紧张,店铺十家有九家关门,进出城门都有士卒检查,她环顾四周,但见城墙上除当值哨兵之外,每隔五个瞭望楼便有一人来回巡视,她细细观察便见那来回巡视之人脚步轻盈,目光似鹰隼,异常警觉,该是武林人士,翻墙遁走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城。
值守之人盘问详细,她排在等待出城的队伍里,轮到她时花了许多功夫圆了谎才得以出城,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四合之际。
她拔足前行,不一时身上一层细密汗水,只觉伤口被蛰蚀地疼痛异常,她捡路边一处幽静处歇脚,拿出包裹翻寻止痛的药丸,包裹一角敞开,那蓝布包裹里露出素白一角来,她心里疑惑,解开那蓝布的包裹来看,先是一只葛素平日用来装耳饰的雕花桃木匣子,下面压着两方素白手帕。再下面是两套细布青衫,连带里衣亵裤,叠地齐齐整整。
她微微一怔,拿起看那两方帕子看时,只见那两方帕子都只在一角绣了一枝藤蔓盘延的葛草,紫红碎花娟秀精美,栩栩如生。她静默片刻,便将手帕慎重放入怀中。
那小小木匣里却放着两粒乌溜溜的药丸。这却是她熟识的,往前葛素花了许多功夫才配成了四颗,与外伤内伤功效极好,她只拿在人前炫耀,却从舍不得给人,只在以前慕怀伤的极重时给慕怀用了一颗,如今却一下子给了她两颗,她心头一热,不禁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没有点击收藏and没有评论。
☆、落拓江湖
流景这一路走来,但见流民无数,携妻带子,四处逃窜,从宁慧和亲出皇都至今,不过几个月时间,天下已翻覆至此,而她流景,也从珪园一名潜在王府的杀手沦落成一名流民,且伤病交缠,无常之感油然而生。
宁慧的人她窥见过几波,本事寻常,目的却是明确——宁慧要她死,或者更准确些说,是生不如死。
初闻之时她是怎样又惊又痛,几欲求死。人不人,鬼不鬼,苦熬慢捱,终于也能平静了。
她行到西北之境时已是炎夏,堪堪过去半年。这半年间宁氏兄妹势头劲利,东南富庶之地与中原腹地已大半落入他手,逐鹿中原也是指日可待。
流景不敢在宁氏兄妹的地盘盘桓,几乎是逃亡至此。她看中这边陲之地地势嶙峋险峻,民风剽悍,且土匪无数,极难收复,便打算在此安住,以图后算。
到这小城附近,正是正午时分,天气酷热,流景还穿着严严紧紧的长衫,宽沿的竹篾帽上垂着重重纱布,将半边脸遮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半略显苍白的脸颊,神色冷漠。
她已行到距城不远处,一路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路边田地里麦子正熟,却无人收割,麻雀野鸡成群结队,将麦秆扑倒一片,一片萧索之意。
她只冷冷瞥过一眼,依旧前行,也不进城,绕城而过,四处顾盼,但见这里山势起伏,却都树木低矮,不易藏身,便继续往前,选定西面一处树木茂盛山势绵延幽深之处,进去安家。
行不数里,但见山腰上轻轻一缕炊烟升起,她寻摸过去,才见树木隐掩之下一排三四十个简易茅屋静静坐落其中,中间一家炊烟袅袅,却不闻人声,她在树枝上纵横前行,忽见地上似乎凌光一闪,仔细查看,原来树干上横系着几根极细的绞银细丝,看那位置,恰到人脖颈之处,她目光一寒,再看时那茅屋里人影来回,都是妇人女子,衣着竟与树干颜色极近,不细看几乎辨不出那是人是树,她们正聚而分食,秩序井然,相互仅仅点头微笑示意,偶尔交谈也是声音极低,她耳力不弱,却分毫不闻。
流景立在树梢四周查看一圈,但见茅屋方圆机关陷阱遍布,想是用来保护妇孺。她不想招惹麻烦,便避过此处,另选地势平缓之处,暂且栖身。次日便伐木捡草,搭建茅屋,捕猎野物,全做饭食,山中幽静清凉,几无暑热,日子竟也过得惬意。
这日流景兴致颇好,便往远处捕猎,远远看见一只野鸡,也不着急捕猎,慢悠悠跟着那野鸡翻过山腰,顺势往下,她这才看到山这边竟有一挂不小的瀑布,挂在峭壁上,夹在青山绿树之中,煞是好看。山这边背阴,树木低矮,空旷处颇多,流景自留恋观赏一番,那野鸡却不等她,被水声一惊,跑跑跳跳,一瞬时便走远了。
流景这一尚歇够了才起身,兴致盎然寻着野鸡踪迹追去,一时追上了,却见那畜生正优哉游哉,在山坡上啄草籽来吃,她看时光尚早,捡起小小一枚石子,中指一弹,正中那野鸡头部,看那野鸡被打得怔了许久,才又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觅食。
她借着阳光小憩,醒来时却见野鸡倒在地上,已经死去。流景心下疑惑,不由地眉头微蹙,但环顾四周不见人迹,便也不管许多,轻轻一纵跃过去,拎起野鸡,要打道回府。
她才走得两步,便听一阵草木窸窣,凌乱而惶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流景微微瞥一眼那鸡身上伤势,了然与心,也不做停留,走得更快一些,却听身后的人喊道,“喂!”她脚步一顿,并不回头,听那脚步,便知来人是个不会武艺的姑娘,跑得急,气息不稳,“那是我的,你不能抢!”声音清清脆脆,泉水叮咚一般。
流景心里微哂,明明野鸡是她先猎中,为了肉质新鲜,她只将它头骨击碎,却不将它打死,预备回去放尽血再吃,这不讲理的女子不懂吃鸡的讲究,将她的鸡打死不说,却又来抢。但她听那声音,只是个小小姑娘,她不屑相争,手一松,那野鸡落在她脚边,她再也不看一眼,拔足而行。
“喂!”身后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急急跑了几步,离她更近了,“你这人好不讲理,躲在暗处偷人家的鸡,被抓了现行还不知赔礼!”流景眉心一跳,怎么一句话功夫,就又从“抢”变成“偷”了!而况躲在暗处的并不是她。
流景并不理她,几步跨过,又拉开了距离。
“等等!”那小姑娘又追了过来,离得更近了,“虽然这鸡是我打中的,但看在你辛苦偷一场的份上,也能分你一点!”
无聊,幼稚。流景又开始走了,斜阳在山头将落,将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她瞥见身后的人影格外单薄,衣衫微动,又追上来,才两步,却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她疼的直咧嘴,却飞快摸下腰上的弹弓拉开来,“等等!再走我就打了!”
流景看着那小小的弹弓简直要笑出来,她做杀手时叱咤纵横,闻其名而丧胆者不计其数,不料来到这偏远之地,竟被个小姑娘拿弹弓威胁,而那无知无畏的声音又骄骄傲傲地响起,“不许动!我的弹弓可是能百步穿杨屡发屡中!”说着飞快爬起来,一瘸一拐朝她追过来,路过那野鸡时还不忘威胁,“不许动,我单手也能打人!”这才弯腰去捡那野鸡。
流景:“……”
太阳落得极快,须臾间天色又暗了几分,人影都黯淡黯淡。流景看着天光,陡然明白这姑娘为何要追着她不放了。她嘴角微翘,轻轻一笑,只等着那姑娘跑得离她极近时,才脸色一沉,忽的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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