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日里她身边却有了声音,是个丫鬟稚嫩的声调,“公主,王爷请您过去,说是又有新大夫,小的留在这里,自会小心照料姐姐。”
她继而听见那清冷的调子里平静的情绪:“秋红,流景她……”她心中激荡难忍,宁慧还活着!她流景也还活着,她几乎屏着呼吸要听宁慧说下去,却听她住了口,极轻极短地笑叹了一声,几乎不为人察觉的情绪,片刻便是平静,淡淡地,“去回王爷,款待大夫,我随后就到。”
那小小的稚嫩的丫鬟应了一声是,她听不到脚步声,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应是合上了。良久良久,屋里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猜不透她是否还在,在做什么,她想挣扎着睁开眼睛也不能,焦急地要喘不过气了。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抚上她额角,抚上她脸颊,那清冷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了,带着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根边,“流景,流景!你还活着,方才那一瞬我说出你的名字,你是没有回应,我却觉得你是听到了,你还活着,你就要醒过来了!”她讲得如此肯定平静,而又理所当然。
然而即使流景用尽全力,却是半分也无法回应,瞬时焦急到冷汗潸然,那双手又握着她的手了,“你不用急。大哥哥已自封宁王,争得半壁江山,我们能聘地天下名医来照看你,你不必着急。”她甚而微笑,“我听闻珪园倾覆之日,葛素逃了出去,我已命人暗中寻访,有她在,你定能不会死。”
流景平静下来,一室寂静里才觉此刻的好处,假若此时清醒,反倒不知该作何回应了。宁慧年纪虽小,向来都镇定平淡,什么万死不辞以报大恩的话她未必肯听,自己只怕也难出口,主仆知遇之情至此,剩余的那些她自己都不能去理清的心思却要怎样说明?
她原是珪园的人,宁慧究竟是知而不究,还是全然未知?叛珪园而忠王府,又该作何解释?她惯善暗杀,却与诡计辩驳之道甚是生疏,宁慧心思缜密,倘若不是理据充实,又怎欺瞒的过去!
可事已至此,她早已心乱如麻,全无理据可讲。
不如睡过去,梦里温柔不少。
☆、心字成灰
流景从昏沉中醒来,全赖身上剜骨一般的疼痛,醒来那一瞬听到的却是一声极愉快的笑,一人轻轻巧巧地说:“你瞧,活着的,眼皮在动,约莫是要醒了!”
有些熟识到如附骨髓的东西,即便只是一丝气味,也能轻易叫人识别,譬如看着别人这等痛苦还能谈笑风生幸灾乐祸地如此自然的,她只认识一个葛素。听她那自满的语气,她甚而都不愿意醒了。
可是大概,葛素这话是说给那一个人听,她浑身疼到麻木时诸事不辨,这一时却紧张起来,竟然能听到屋子里那沉静的呼吸声,那熟悉的,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暗香的呼吸声,她需要醒来,看到那一张淡然素净的脸庞,需要确认,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被自己用半条命,换了下来。
然而眼帘重似千金,她听到身边脚步纷沓,塌边被褥一陷,那幽幽冷冷的香味离得更近一分,衣袖窸窣,一抹清凉摸索过她的脸庞,终于落在她的眼帘上,“流景。”她清冷的而平静的声音,“你还活着。” 听不出是叹息还是感慨。
流景不知哪来的力气睁开双眸,眼前是一只离得极近的白净细嫩的手,透过那只手的指缝才看得见屋里绰约的景象,宁慧淡绿的衣衫,葛素一个青黑的衣角,帘幕四垂,光线昏沉,一室寂静。
“你睡得一晌好觉。”宁慧收回那一只手,语气闲闲,仿佛她不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巨变。自双目失明宁慧便苦练听音辨形,虽不精准,但较普遍失明者好过许多,她那一双眼眸总能落在人的脸上,眸中流光溢彩,不明就里者谁也看不出她其实视而不见。
此时这一双眼眸落在流景身上,其中的情绪暗夜里奔涌的河一样倾泻在她脸上,明明,那一双眼眸中七情俱全,可她的语气那样淡那样淡,仿佛诸事都不会萦绕在心。
流景早已习惯宁慧这样的平静,却难掩伤怀。她嗓子嘶哑,开口只得一个残破的音节,啊的一声,寒树上的老鸦一般。她看见宁慧抿着嘴笑了,“倘若毛毛和翠翠尚在,该叫她们来听一听。”
流景:“……”
早前宁慧身边有两个贴身的小丫鬟,她刚到宁慧身边时宁慧要赐名,她静跪半晌,只听她幽幽淡淡道:“不如就叫流景。流年似景,光阴匆匆。”
那时她尚是装扮成男子,身份未露,闻言心里大惊,恳求她:“这名字拗口,不如改个更易叫些的。”她虽未抬头,但也能察觉宁慧此时嘴角的笑意,“我与起名赐字最不精通,她两个跟我十许年,便叫毛毛和翠翠。”
流景眉头微蹙,也察觉宁慧身后那两个丫头气息极是隐忍,大概在憋笑,宁慧却依旧意态闲闲,“你要简易的,不如就叫红红。”
她尚未出声,身后那两个丫鬟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知宁慧是捉弄,脸上竟是微热,只得叩首,“属下明白。”站起身来,便见宁慧身后那鹅黄衫子的小丫鬟扮着鬼脸,唇角轻轻吐出两字,“呆子!”白嫩的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又刮,是在羞她。
她向来寡言,潜进王府怕露身份,更是三缄其口,只管埋头苦干差事,谁人都与她淡漠疏远,唯有那两个丫头,作怪一般抓着她不放,风吹草动都要到倒宁慧面前告状,她总得辩驳,据实而讲,也能叫小丫鬟哑口无言,那时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扬言:“就该先灌她哑药,再来对质!”如今她卧病榻上,不得出声,可惜那两个小姑娘早已不在。
她还望着宁慧那张清秀脸庞出神,便听葛素一声咳嗽:“公主,可否稍后再叙,我还需要……”宁慧不待她说完便起身让开,“秋红,伺候好葛神医。”那小小的丫鬟应一声是,便见人影一错,葛素已经靠近,她那一张脸上方才明明是笑意妍妍,目光落到流景脸上时已是冰冷沉肃,“这里暂不要人伺候,还请公主回避。”流景下意识闭上双目,侧转了头。
一阵脚步窸窣衣袂摩挲,这屋里的人都走了出去,只剩她和葛素,室里极静,她直觉两道极锐利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正将她一刀一刀凌迟。眼前这人是曾和自己一起历经千锤百炼艰辛长大的姐妹,却也是自己背弃的珪园的一份子,她不知如何面对,只得逃避。
极快地,她觉得颈上一疼,便听葛素冷冷哼了一声,“你可知这针上是我葛素独门毒药‘倾城一笑’?我只需再刺进半分,你便必死无疑?”
葛素要杀她?流景倏尔抬眼,却见这张熟悉的明艳的脸庞上,一道极细的伤痕从额角而下,直至腮边,贯穿大半脸庞。大抵是她眼中惊愕刺痛葛素,葛素反而笑了,细长素白手指轻轻拂过自己脸上伤痕,“难看?”
流景微微错开了目光。葛素却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扳过她的脸庞,流景避无可避,只得对上那一道触目的伤痕,大约是刀伤,当时必定伤的极重,否则凭葛素手段,怎会至今还留下疤痕。
“不错,是刀伤。”葛素那握着毒针的手在她颈项间徘徊,“当时珪园混战,死伤极重,就连千面大人与琪殇大人,也无可幸免。”她再次抚摸脸上旧日伤痕,“当日醒来时刚落过雨,一眼就在水潭里照见我这张脸,伤口狰狞,深可见骨,惨不忍睹……你可知道,那时我恨不得已经死了!”
流景不语,眼眶微润。
葛素:“死不了就得活着。千离园教我十数年,只教会我杀人,却没教会我自杀。”她恨恨一笑,“只是不知王府有什么荣华富贵绊住了你!只怕你从始至今,从未像为王府卖力那般为珪园卖过力!”
“流景,世人常说我们这等人无父无母,无信无义,唯利是图,草菅人命,黑暗如地狱恶鬼,原来并没有错!”葛素这般义愤填膺,流景始料未及,她无言以对,直觉葛素那根针已刺进脖颈,她无力挣扎,只得闭目待死。
忽然细物破空之声顿起,葛素已极快地躲闪在侧,她侧首看时,竟是宁慧手执长鞭,一脸肃杀立于当地。屋外脚步纷沓,显然已被重重围住。
葛素冷笑一声,“看来是要鱼死网破了!”
宁慧平静如旧,“葛神医说笑,哥哥尚汤王之仁,北面未围。”
葛素只哼一声,疾驰而去。
☆、弹指事变
流景未料到宁慧使鞭还有如此威势。
她初到宁慧身边时,宁慧连挥鞭打人都是生疏,辫梢转个圈都能落到她自己身上去。但也全赖葛素并未下定主意要杀她,否则仅凭宁慧又怎能迫地葛素退却。
那么,葛素的话,宁慧又听去了几分?
屋外的人又脚步整齐地离开了,大概是看着葛素遁走,也都撤走了。
流景侧头望去,只见宁慧神色尚有些茫然,正慢慢地一寸一寸收着手里的鞭子,许久才收置妥当。而后宁慧又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她走的极慢极稳,裙裾微垂在地面,几乎纹丝不动。
流景屏息数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像是稳稳踩在她的胸口。屋里光线昏暗,丝丝缕缕偷溜进来的亮光涂在宁慧脸上,隐约可见她的神色沉静而平淡,像是所有情绪都有着极大地波动,又像是世间万事,都不能再让她动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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