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
“裴卿,认得朕了?”朱厚照笑着走过来,他伸手挑起珠帘,几步上前:“裴卿救驾有功,升做指挥使并不为过……”话音未落他突然凑前一点,两人的距离拉进,微香的鼻息落在裴文德脸庞。
可裴文德却听到了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的一句话:“替朕去查这次的大火,是否有人蓄意刺杀。”
裴文德一个激灵跪下:“皇上……”
朱厚照缓缓蹲身,直视着他:“杨大人说你是忠臣,你会是朕的人。朕相信杨大人,相信令尊,也信你。”他话语很轻很轻,一双眸子却很亮:“内宫的尚宫萧唤云已经发现了端倪,裴卿,你同她一起,把谋逆之人给朕抓出来。”
“皇上,您就凭萧尚宫的猜测,就认为有谋逆之人?”裴文德心惊,但还是低声开口。
不想朱厚照轻轻一笑,眯了眯眼睛。
“裴卿觉得呢?”
裴文德从他的一个小小的眼神中猛然发现了无数不可说的意味,这个小皇帝远比他想象的要精明的多。那扫清一切凌然众生的目光终究出于帝王,哪怕他混迹市井不思朝政,但天下一切都清清楚楚在他眼中。
他很清醒。裴文德笃定,并突然安心下来。
或许,这是个值得辅佐的君王。
“裴卿,还有什么疑问么?”他眸中那骇人的光芒忽然退去,换上了慵懒的笑意,“还是……想留下来给朕侍寝?”
裴文德哪里反应的过来这话题扯的如此之快。他一颗心起起落落,整个人眼前一阵昏黑,却还是急忙叩拜:“臣不敢,臣……臣告退。”
还没等朱厚照发话,他紧赶着退出寝宫。
朱厚照看着他同手同脚跌跌撞撞,躲贼似的,一时又是疑惑又是好笑。刘瑾不一会儿急急走进来,就看见皇上脸上这诡异扭曲的笑容,更是吃惊:“哎呀爷,这裴文德怎么……让爷生气了吧!爷放心,奴婢马上收拾他,绝不让爷烦心。”
朱厚照上去踢他一脚:“谁跟你说朕生气了?你收拾谁啊你?”
刘瑾抬头,却发现小皇帝还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痴痴看着,目光有些迷意。登时他心下通亮:“哎呀,是奴婢黑炭蒙了眼。裴大人自然是忠心于爷的。奴婢掌嘴,掌嘴。”说着就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行了行了!”朱厚照让他起来:“以后裴文德就是朕身边的人了,你呢去京城找处好房子,就说朕赏他的。对了,朕得给他‘裴府’题字,你提醒着朕。”
“哎!奴婢记着呢。裴大人可真得皇上赏识啊!”
朱厚照自顾挑了帘子。
刘瑾匆匆跟上:“爷,今晚上叫谁来伺候呀?”
“不用了。”朱厚照歪在榻上:“朕想清静一晚,你也退下吧。”
“是。”刘瑾小步走着便退了下去。
龙榻上少有他一人睡,这锦床丝被熏暖香,入眠倒也快。朱厚照梦里却一遍一遍记起那凉风那星辰,那飞鱼服那绣春刀,接着是那冰凉的手握着自己的手,而后是那轻轻一笑。
“裴卿……”他在梦里轻唤。
下一秒,那风那星不见,暖床熏香,那冰凉的手却滑过自己的手臂,紧扣在肩头。
朱厚照心中轻轻一动,他看到这人光着颈子,肩膀有些瘦弱,锁骨在细腻的皮肤上凸起。他的面容是极致的痛楚和愉悦。朱厚照低头去吻他眼角的泪,问道:“裴卿,哭什么?”
这梦霎时醒了。
朱厚照发觉寝宫的窗未关,清风涌进来。身下痛涨的厉害,他突然意识到那种神情发生在何种情境。心中不觉起了诡异的施A虐A欲和占A有A欲。他闭上眼,想象着之后该是什么样子,自己疏解出来。
那风仍旧轻柔。
朱厚照手上湿黏,心中却又愧又悔。他是杨先生举荐的忠臣,自己也不过与他见了寥寥两面,怎么会梦到对他行如此龌龊之事。
小皇帝自责了半夜,清晨才又缓缓睡去。
而在杨府客房,裴文德半夜醒来后,亦是再也未曾入睡。
“我在想什么!”
裴文德努力把梦中软语莹泪索求贪欲赶出脑中,那样淫O迷的自己,是他从未见过也从不敢想象的。
或许是见到皇上太紧张了。裴文德努力安慰自己,目前看起来,那皇帝并未对自己起什么心思。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裴文德埋头在枕中,可梦中的欢愉痛楚却久久不曾忘,甚至真实发生过一般。
“清醒!皇上只是让我查西街大火。”裴文德掐自己一把。可忽然脑中惊雷闪过。
“可皇上在西街做什么!?!?!”
西街倚情楼,哪怕不是京城人,都得闻芳名。
“他可真是……”裴文德心中平白恼怒,牙根发酸,不知道心里堵着的气从哪里冒出来的。
“……荒淫无度!”
小皇帝打了个喷嚏,命人来换了被褥关上窗。
“哎……感冒了。”
朱厚照揉揉鼻子。
☆、2
2
裴文德一早前往锦衣卫,负责善后的官员匆匆与他擦肩而过,两厢点头算作见了面。议事厅里,黄花梨大桌旁紧紧挨挨十几人,户部几位侍郎核算着大火伤及民众财物,同锦衣卫和东西厂的公公,铺了一桌的笔墨纸砚,账本奏折。墨水苦涩味连带着丝絮低语,填了满满一厅堂。
左穿廊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穿着绛红飞鱼服,挎着一把绣春刀匆匆跑来,一双圆圆的眼睛甚是有神,隔了几步一抱拳:“裴大人,在下沈庆,上面刚刚传了调令,让我跟着大人做事。还有几个弟兄在外等着,西街灾民都被清理出来了,大人现在即可启程。”
裴文德递交了官职书,抬了抬手:“那就过去吧。”
临到西街,烟熏气远远隔着扑面而来。绕过街口,便是满目疮痍。裴文德勒马不前,只是远远望着被烟熏透的石砖蒙蒙一片灰。
“大人。”沈庆上前道:“上面说您要查案,可为何不昨夜前来。这个时候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干净了。”
“沈庆,昨夜户部锦衣卫禁军皆在忙着救火救人,安顿灾民,你觉得那个时候,能查吗?”裴文德眯着眼睛估量,突然轻声一笑:“这火烧的真有意思,就只是足足把西街给烧了个尽,周围街巷居然没顺风燃起来,把控的真是精准。”
沈庆没反应过来,只是跟着接话:“东西厂的公公们昨夜接到消息便先来救了火,才使得这火没有……蔓延……太……”沈庆越说越磕绊,那眼睛里冒出不敢置信,他压低声音耳语:“大人您刚才说……把控?”
裴文德抬手指着西街:“皇上那时从倚情楼出来往东回宫。火是从倚情楼西烧起来的,蔓延整条街下来。那么,倚情楼西边那一片,为何没有继续烧去下一条街,反而先行被扑灭火?”他顿了顿,抬眼转身:“若我没记错,西东厂离着西街西口都不近吧。”
沈庆上去捂他的嘴摇摇手:“大人,可不能说这种话!”
裴文德安抚一笑:“弟兄几个不用担心。裴某只是瞎猜的。”
他几个边谈边往里走,四处打量着烧毁街店。西街之上原本挂满了彩灯,另有纸伞风筝等小玩意,夜间那灯火一亮,人间仙境一般,流光璀璨,炫然夺目,好看的紧。听闻这是江南那边的花样,刘瑾费了好些心思提早几个月布置的。他虽为了皇上玩乐用,可百姓也是极喜好这装点的,更何况是西街这样的逸乐之所,各门各店竭尽所能的装点布置,珠宝珍奇眼花缭乱。连带着周围一片街区皆行此风尚。
可这挂着灯笼的绳子,便成了连缀几条街的□□。
裴文德抬手,目光锐利,远远看到一根粗绳还系在未曾烧毁的窗格上。那绳线编织紧密,内里是更易燃的干草。
“沈庆,这些线一般是做什么用的?”
“回大人,”沈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线像是火芯子,咱们锦衣卫和东西厂的□□有些配件就是这种线,在民间多用于引鞭炮,但不知道这条街为什么用来……挂灯笼。”
裴文德心里渐渐有谱,收好物证,缓缓向前走去。而后他们发现,每隔一家店,便能寻到这一小点线头,有的已然烧焦,却也发现一节手指长的粗线保留的很完整。
“这些人很着急。”裴文德想,“想必是一计不成便匆匆离开了。或为死士也未可知。”
整条西街寂静无人,晨光撒到这废墟上,愈加骇人。
京城富贵繁华风流地,无非一夕大火,便可摧残殆尽。彻骨的寒意浸入心底,裴文德攥紧了手心。
倚情楼门外,却不合时宜的站着一个女子,猛然一见,裴文德一众皆是顿了顿脚。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当然不会是闲杂的旁人。
裙以金丝缠花织就,白绫长袄上是金线补子,白鹇凌云之图。那女子微微侧身,发间金簪迎光一闪。她神色清冷,见裴文德牵马走近,只是按礼万福。
“裴大人。”
“裴某并未见过萧尚宫,可为何有种熟悉之感?”裴文德看着萧唤云,一句话不过脑子便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