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想成仙?为什么?”
“我不怕神鬼,我只怕人,成了仙就不用怕人了。人心最恶。”少年一番话很直白,却触动裴文德内心一隅。
“你不怕我吗?”裴文德问道。
“怕。”少年坦然:“但你也算是救了我,所以姑且我认为你是个好人。就先不怕了。”说着他歪了歪头:“你是谁啊?”
“我姓裴,裴文德。”
“哦!”少年看了一眼他的绣春刀:“你就是裴文德。”
裴文德笑了:“你知道我?”
“嗯。”少年点点头:“皇上的男妾嘛,大家都这么说。”
裴文德平白噎了一下。果然心底还是不好受。
“童言无忌,你可以不要在意。我从来不听别人的议论而判断一个人。”少年显得极为老成,只是问:“所以不止阳明先生,皇上也来剿匪了?”
“对。”裴文德转头问:“小子,你是谁啊?”
“你可以叫我阿聪。”少年仰起头:“不过等我成仙之后,可能会是个什么什么真人吧,聪真人不太好听,还是要换个名字的,不过你现在这么叫我我会很开心……”
裴文德:“……”
阿聪一路话很多。而后天大亮时,裴文德才发觉他们好像在这山中越走越深。
“你认路吗?”
阿聪打了个哈欠:“我从湖广来的。”
裴文德停下了脚步。
阿聪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半晌福至心灵一拍手:“哦,你是从山北来的,所以皇上还在那边等你是吧,我们走反了是吧……”
裴文德越发觉得这孩子很有灵性,灵性的他想打人。
阿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往前走。
“但我现在不认路,说不定就在往你的皇上那边走呢。”
裴文德的眼神很像他昨晚烤兔子时候的眼神,凶神恶煞。
两人在山里转了一天,最终只得找一个山洞暂歇过夜。阿聪箭法不错,打了两只山鸡。
“我娘说,我的箭法再差不能比我堂兄差。”他啃着鸡腿道。
“你堂兄想来箭法很好。”裴文德点头。
“嗯,但我好久没见他了,早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阿聪丢了鸡腿,靠在石壁上看星星,很是一脸向往。片刻又听他叽叽咕咕道:“他们说天上的星星住着仙人,多拜一拜,就会有仙人来实现你的愿望。”他闭眼许愿:“我想成仙。”
裴文德只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总觉得他神神叨叨说着要成仙的话,眼睛里却精明的很。
又听阿聪说:“我在梦里见过一个和尚,他说我有仙缘的。”说着他凑过来:“裴大哥,梦是真的吗?”
裴文德心下一暖。
“是真的。”
不管相隔多远,我在梦里,与你相见。
“那就好。”阿聪心满意足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
裴文德听着少年悠远的呼吸声,沉入睡梦。
梦中一树桃花,他听见了朱厚照急切的声音。
“文德!你在哪里!”
“阿照!”裴文德四处寻觅,只不见人。
“阿照,我还在登仙山中,只是迷了路。我安然无事。”
片刻后他听到朱厚照的声音。
“没事就好……文德,你等我,我来找你。”
朱厚照一梦惊醒,晃了晃身边的沈庆:“再进山!”
“皇上!”听闻出事急忙赶回的王守仁推门而入。
“阳明先生。”朱厚照眼底一蕴怒火。“这山中的山匪,给朕端了。”
王守仁领命:“是!”
孙虎王哪里知道得罪了多大的贵人。山寨中不少被掠来的百姓被放走,可朱厚照就是没有找到裴文德。
孙虎王战战兢兢趴在地上,只见王守仁面色沉重站在一边,而跟他前来的那个俊俏小郎君却愤愤坐在那张虎皮椅上。
这小郎君什么来历?孙虎王算着算着内心冒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就只听着一个锦衣卫跑来道:“爷,还是没找到。”
孙虎王冷汗涔涔:“贵人,草民真的不知道那位大人去哪里了。”
只听那小郎君问:“你前夜最后一次见他在哪里?”
“落……落霞峰。”
那小郎君撩袍起身:“沈庆,带人跟朕走!”
锦衣卫高喊一声::“是!”
一瞬的杂乱后,寨子里又静下来。王守仁低下头看他。
“你知道刚刚问你话的是谁吗?”
“草草草草民知知知道……不不不不知道!!”孙虎王看着王守仁变幻莫测的目光道:“大人,草民知错了,草民马上就散了寨子,之后辛勤劳作,绝不鱼肉百姓!请大人饶恕。”
王守仁带人收拾了残局,将他交往临近的宋州州府去。
是夜,一封密信悄然传出。
“皇上亲临剿匪,王爷善自珍重。孙。”
朱宸濠取火燃纸,勾过一旁男子的下颌轻吻:“宁儿,可惜这一次还不是见你老相好的时候。乖,再等等。”
“嗯……听王爷的。”男子慵懒媚眼,一步一晃,衣衫尽数褪落,爬上春榻。
而那厢登仙山中,阿聪伸了个懒腰。
“我要走了!”
裴文德抬眼看他:“你去哪儿?”
“我寻仙去啊。”阿聪眨眨眼睛:“我梦到我成仙了!”
裴文德还没说什么,阿聪上前看了看他的手臂:“哎……还没好,回头让你的皇上好好给你包扎吧。他快来了。”
说完这话他狡黠一笑,顺走昨晚的鸡腿。
裴文德不知其意,却也休息片刻,带刀离开山洞。
凭着太阳的方位他面前分出了北方,便往北而行。
可走了没多久,身后突然有了异样的动静。
裴文德屏息回头,只见不远处林中,隐约一个高大的阴影。
他握紧了刀柄,无声后退,接着踮脚而起,凭轻功远去。
只再转身一看,却是一只巨大的熊罴,怒吼声震动山林,向着自己追来。裴文德心下一惊,只是跑到更快。
不想另一侧却突然有箭声擦破虚空。
那熊罴再一声怒吼,抬爪拍倒一棵大树,霎时尘土飞扬。
裴文德拔刀自守,尘土散去,熊罴左眼插了一箭。
接着四下传来马蹄声。
裴文德转身,只见苍翠山林中风尘微起,日光落处,粲然流光,那人骑白马而来,拉弓搭箭,神色阴郁但沉稳,睥睨天下。两三箭破空而出,正中熊罴右眼和心脏。
锦衣卫冲出四下围住,百箭齐发。
裴文德只飞奔过去,将那人扑个满怀。
“皇上箭法高超!臣谢皇上救命之恩!”
朱厚照却一眼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又是气又是忧,咬牙切齿恨声道:“朕说什么也不准你再离开朕了!”
等到朱厚照与裴文德离去,登仙山再度安宁,密林深处一个身影钻出,久久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朱厚熜啃了一口鸡腿,眸中闪烁不定。
☆、9
9
“嘶……疼……”
“皇上轻点……”
朱厚照抬眼看着他,舌尖抵住紧咬的后牙,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将纱布打了个结。
裴文德活动了一下手臂,才软声道:“我心急中了那孙虎王的计,白害你心忧多日,是我思虑不周……请皇上饶了臣这一次。”
朱厚照见他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角,那怒意被没忍住的一笑冲散,可又接着板起脸来:“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裴卿,朕若不去,就你这一把绣春刀,刃都要卷了,要如何制服那熊罴?还是要朕……找到你时只剩……”
朱厚照说道此处闭了嘴,只扭过头去看窗外。
他们已同王守仁的兵马走了三四日,前面就是湖广。可朱厚照还是没消下怒气,晚上只背对着他合衣而睡,裴文德只一伸手要抱,他便将他那手打回去。故而裴文德这几日换了性子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有个人如此记挂他,心里化了糖一般。
离着武昌府还有一段路,王守仁听见马蹄声近来,他回头见是那年轻的锦衣卫策马而来。
“大人,皇上和裴大人走了,下官来跟您说一声。”
王守仁眼皮一跳一跳,回头看果然那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没了踪影,只得无奈一叹,又对沈庆说:“你们暗中保护好皇上就是,出了事马上来找我。”
“是,大人。”
沈庆一笑,调转马头往另一侧小路而去。
王守仁心底越发不安。
这个御前统领裴文德,他多少有些交往,也有颇多听闻。皇上同他的关系自然心知肚明。与他一处后不同于当年钱宁那般荒唐,政事也拾起不少。但毕竟看得出皇上心有牵挂,更不愿待在宫里,喜好与这裴文德游山玩水的意味更多。
常年不在宫中毕竟也不是好事。阳明先生打定主意,这一趟剿匪过后,定要拜会一下这位裴文德,还是劝其让皇上安心政事为好。
朱厚照打了一个喷嚏。
一旁裴文德关切道:“怎么了?江边风大,小心受凉。”
他们在黄昏时沿长江而行,直到天下闻名的鹦鹉洲去。此时已是六月时节,晚风愈暖。朱厚照只策马往前去也不搭话,奈何乌云踏雪跑起路来并不费力,一时间裴文德仍是紧紧追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