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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斗士]第十二夜 (裁决所的教皇)


  室内的陈设与上次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唯一值得一书的是,有一块区域内的线路忽然变得十分密集,我推测那很可能连通着雅典方向。稍加摸索后,我果然在它周围找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然后我看到了白礼,折叠成很小的一方,就静静地躺在最下面。打开他的资料,没有显示年龄,不过有提到他成为法官的时间——距今正好是五十一年。倘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恰恰是米诺斯所在法院的建成年份,要么只是巧合,要么就是米诺斯顺理成章地占据了白礼的工作场所。
  接下来是阿斯普洛斯。我本以为德弗特洛斯的档案会和他的放在一起,但这对兄弟似乎注定要天各一方。上面显示这是个现年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出生在北巴尔干,受到来自神识库的荣耀与祝福,从小被作为雅典法官的继承人培养。此外还有一条:阿斯长期负责雅典法院藏书楼的管理,那里储藏着有史以来人们能够收集到的全部书目。
  笛捷尔曾对我说过,阿斯普洛斯拥有这个世界的所有知识,看来此言不虚。这样的人还会干出刺杀法官的荒唐行径,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再说以他的年纪也完全对不上,于是我继续看下去。
  没有发现刺杀记录。
  留在阿斯普洛斯页面上的是令人内心发紧的空白,一切都中断在他辞去藏书楼工作那天,不知道此后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致使他离开雅典,而德弗特洛斯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被提到。
  吊诡的还不止于此。我重新翻开鲁格尼斯的卷宗,里面只剩下了正本,那份记载雅柏菲卡简略生平的副本已经不翼而飞。
  米诺斯不太可能在这之后故意把它移走,控制资料库的主要是数据通道,我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曾扰动了这里的信息流,才让它抹去了伪造的副本。不过雅柏的意识还寄存在我身上,等他下一次出现的时候直接向本人询问,效率也许会更高。
  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雅典片区的资料整理完毕,按照先后次序排好,再挑出自认为重要的逐一默记,准备随时和米诺斯对质。
  出来时巴比隆正站在门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欢迎回来,问题先生。”
  我告诉他我现在没心情和他聊雅典的暴民。
  他显得很惊讶,又难掩心中兴奋:“你一定想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才发现远处的灯火与平时不太一样。“那是什么?”
  “我打赌,你以前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他答道,“这是来自东方世界的节日。”
  ***
  魔山之夜可以算得上某种意义的大杂烩,每年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古怪风俗集聚于此,随着月份的推进依次上演。
  而今夜属于盂兰盆会,一项源于佛教传说的活动。
  解祖宗倒悬之苦,渡十方饿鬼,这桩由印度舶来的法事历经千年,到今天早已失去了原意。眼下它登陆遥远的克里特,自然越发带上些杂糅四方的色彩,岛内几处水流也被视作为冥河,直通死者的居处。
  我独自沿着其中一条河流下行,一路上人群熙攘,水面高高低低地飘满莲花灯盏,间或掺杂几枚浸湿的纸鹤与灭掉的蜡烛;两岸宝盆彩饰载满果品,映出玫瑰色的半片天空。再往前便是入海口,油黄的光点四下散开,引领亡魂去往极乐之境。
  眼前的景象着实太美,我稍加驻足,凝神屏息。这个时候已经没多少靠岸的来客,少有几个因迟到而落单的,下了船后也朝着克诺索斯方向飞速赶去。对此我颇感遗憾,低头俯视四野,就这样,我在海边看见了一个人。
  他杵在一道围栏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论形貌这人要比我小好几岁,衣着简练,墨蓝色短发迎送海风。我没想去招呼他,可嘴里不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你也在送自己的亲人?”
  他回瞪我一眼,转身离开。
  “无趣的人。”有人在我背后说道。我回过头,是巴比隆。
  “别误会了,我可不是专为寻找米诺斯的囚犯而来的,——只是碰巧路过,没料想遇上不太乐意见的人。”
  “你认识他?”
  他有些不快:“怎么说好呢?那是辉火,一个麻烦的家伙,品味差得可怕。”
  巴比隆很喜欢按品味来给人划分等级,像我这类的被他评为“因好奇过度丧失了基本的审美能力”,而米诺斯得到的评价是“拥有相对较高的鉴赏力,但自命不凡”。我忍不住问他谁来主持法会,他回答说:“我没义务知道,——也许是阿辛摩,但这一次更可能是阿吒婆拘。”
  他接连报出好几个我闻所未闻的名字,发音古怪,听上去不太可能是欧陆人,倒像远洋而来的豆蔻与檀香。
  克诺索斯的集会并不是由固定的人来主持的,米诺斯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只要乐意,谁都可以轮流上台。据说这届盂兰节原本是为去世不久的赛奇所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在希绪弗斯法官身上派上了用场。
  但巴比隆不太关心这个。他告诉我盂兰大会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也就是说,与会的几方都请出自己的代表人,就某个话题进行辩论。——赢了的没奖。”接话的是卡路迪亚,他新换了件亮黄色风衣,格外地精神。
  自希绪弗斯事件后我就对他好感倍增,因此我立即走过去向他问好,但看样子他和巴比隆不太对付。
  “上流人留意的是心智的交锋,市侩才计较得失。”巴比隆在后头阴阳怪气地道。
  “那我只能说,你不懂得辩论会的规则。”卡路迪亚从兜里亮出一只擦得镜面般光溜的苹果,照着巴比隆晃了晃,“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能成为上流人,我宁愿窝在泥土堆里种一辈子这个。”
  某种程度上讲卡路迪亚说得没错,尽管盂兰大会打着辩合论道的名义,却不禁止底下的人为此下注,有时候连辩手自己也会参与进赌注里。
  巴比隆对这类行径虽然嗤之以鼻,不过很快也被四周的气氛感染。他身手轻巧,挤开重重障碍,朝最内围望上一会,然后回到我身边:“恐怕他们撞上麻烦了。对面派的是阿吒婆拘,全东境最能言善辩的人。”
  卡路迪亚耸肩道:“很多时候不是光靠舌头就能赢得胜利,我更看好阿辛摩。”
  我记得这两个名字,看来他们都不是今天的主持人。
  “他不可能辩得过现世佛。”巴比隆针锋相对,“你知道那家伙的斤两,还不够阿吒婆拘第一轮热身的。”
  卡路迪亚把苹果向上扔出,旋即稳稳将它接住,像抛一枚银币:“那么我们赌一局——”
  巴比隆眨眨眼:“我没那么傻,要是我跟你赌这个,岂不是沦落到和你一样的品味?”
  我没再掺和他们的争论,角落里的某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会他已经换上深红色丝袍,头戴黑玉发冠。那是先前的辉火。
  “本届盂兰盆会由我负责。”他忽然走上前台,抖了抖裙边。我看到巴比隆露出个失望透顶的表情。
  “我猜他这么做全是为了他弟弟。有什么比在盂兰节亲自担当主持更能向死者表明心意的呢?”巴比隆在我身边咕哝道。
  这次论辩的主题是“时间的运行方式”,但辉火认为辩合需要有来有回,问题太容易被证明将有失盂兰大会本意,于是辩题变成了“观念时间可能的运行方式”。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无解之局,阿辛摩一方认为时间将重复自己的轨迹,而阿吒婆拘持反对意见。
  “你看,时间是否有限——空间有无外延,佛陀从不回答这样的问题。”阿吒婆拘头顶光洁,不留一丝头发,“但我不妨为诸君提点一二——认为时间存在某种循环,甚至以此作为指引人生的准则,这是对未来毫无益处的神秘主义,只有在某些古代民族里才会秉持这样的想法。”
  “可是佛陀也不否认轮回。”阿辛摩皮肤黝黑,面容和善,相应地,也不大像能成为阿吒婆拘的对手。
  “佛陀探寻的是般若真知,并非这些只能称得上是世界浮渣的东西。”阿吒婆拘始终微笑着,并不算傲慢,但仍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循环的时间观念起源于对自然观测与想象。古埃及人根据天狼星的升落制定历法,这当中会积累微小的误差,每隔一千四百六十年被地轴运转修正一次,称为索特周期。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旷久而神奇的重复,因此他们的世界也由淤泥与莲花而生,随莲花及淤泥而灭,周而复始。古希腊天文学构想出环绕大地的恒星天球,永不停歇地做着圆周运动,这使得希腊式的大年也更加极端,‘永劫轮回’,它认为那些逝去的哲人,政客,隶民,能在新一轮循环里再次出现。要是你还想看点别的例子——玛雅人将时间视作有机的生命,按照人们的参与方式伸长或缩短;而在非洲曾有过事件时间,根据每天活动来代替计时,一些地方甚至从来就没有过去与未来的概念。既然他们也能够安然无恙地生活,那么构想出一种循环的时间模式,还是奉行别的时间观,并没有质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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