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抬手穿好外衣飞身出去,迎面与一雾面人对上一掌。江澄被击得倒退一步,冷笑道:“好内力。看剑!”
三毒出鞘,那雾面人却并不亮出自家兵器,弹指便将剑锋点开,竟徒手占了上风。江澄咬牙又刺,雾面人这回连剑都不用点了,灵动地避开。
江澄心想:这样的身手,天下武功能排进前三!金麟台几时有这等家仆客卿!
正觉得棘手,对方却不慎踩中地上那九瓣莲发饰,本能地做出稳定身形的姿势。寻常人此时会扶一把,这人却是摸了一下。
江澄道:“瞎子?”
对付瞎子的巧招素来很多,江澄摸着指上紫电,心中顿时一喜。可就在此时,聂怀桑的声音传来:“你抓就抓,踹我干什么!啊?休得诋毁,本宗主是耽于美色便忘了正事的人么?”
若换个场合,江澄心中只会重重应上一声“是!”可如今他哪里还管得这么多,连雾面人也不理睬,口中边发出警告边拼命追去,但只见莲花坞内一切如旧,再也没有聂怀桑的人影。
“你灵力尚未恢复,肩膀还在流血。再说就算要找,也得有个方向。”
江澄面如寒霜,充耳不闻,提着三毒就要走,五六个人勉强才能暂时按住他:“宗主,莲花坞素来戒备森严,谁能在莲花坞中将人掳走,何况还是在你面前!”
“除非……除非,是那个人自己走的。”
“胡说!”又有人道,“虽然莲花坞固若金汤,但金凌小公子和蓝念不就是被掳走的吗?”
江澄闻言豁然回头,道:“金凌,你们究竟是怎么被掳走的?”
他看见的金凌,脸色苍白,一双清澈的眼睛慌乱地注视着江澄,似乎因为刚才听到某句话而大受震撼,有什么蹊跷终于被发觉。
江澄见状,一颗心直直下沉:“你们该不会真的……是自己走出莲花坞。”
金凌咬牙,转身狂奔出去:“仙子!”
一条灵犬飞快地蹿出,和他一起奔出。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江澄也一下挣开众人,撑着负伤未愈的身子,御上三毒,流星般逐出。
薛洋道:“他脾气差。”
晓星尘道:“你脾气也不好。”
薛洋道:“他上的东西不甜。”
晓星尘道:“你点的是花生米和茶水。”
薛洋又道:“他在我就着茶水吃花生米的时候,表情恹恹,无精打采,呵欠连天,二楼更是直接上了一把大锁。”
晓星尘道:“生意差嘛。”
薛洋道:“老子拣了张桌子坐下,半天都没人来招呼。开口喊伙计,这家伙慢腾腾地过来,我点菜了都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给我上的茶杯,杯底还不如小瞎子洗得干净,问他二楼是做什么用的,他耷拉着眼皮,反倒问我说门外写着了,一楼酒食,二楼住宿,你不识字?我付了钱才肯带我上去,我说不住了,他——”
“我这就退钱、马上退钱、双倍退钱!”被薛洋拎着衣领提在手中的伙计立刻高亢叫道,“是小子狗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老英雄,还请您老前辈不记晚生过!”
晓星尘对薛洋挑了挑眉。
薛洋满脸恶质,指着那伙计道:“钱就算了,不如你叫我几声爹,把我叫舒服了,就放你一马。”
晓星尘还来不及制止,那伙计已一叠声喊道:“爹!亲爹!老祖宗!我那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亲爹啊!”
晓星尘无奈地摇头作罢。
“好咧,乖儿子张嘴!”薛洋一下自腰间掏出锁灵囊,趁伙计张口求饶,一股脑将一股汹涌的绿焰全倒入伙计口中。
那是今天他装作看房,从思诗轩二楼逮走的一个被烧死的妓女的冤魂。
“去吧!”薛洋将执念咒布在伙计耳畔,“去观音庙附近游荡,等魏无羡来了,你可要好好求他,就能被他放出来了。”
说完一脚踹在已被女鬼附身的伙计屁股上,扬手脱掉布衫,揭下脸上那层老人皮的面具。
乌鸦从上空飞过。
薛洋道:“道长,你说这根骨头够不够香啊。”
晓星尘道:“金光瑶那些手下会不会伤到金凌?”
薛洋懒洋洋晃着手中的大羊排道:“放心啦,有魏无羡在,他肯定会救金凌。”
晓星尘尚在犹疑,薛洋却一把将骨头从墙头往观音庙的方向抛下。
从远处,传来一阵犬吠之声。薛洋并没听见其他人说话,晓星尘却突然一呆,似乎听见什么极其意外的言语,捂嘴忍笑忍得拂尘乱颤。而就在这时,犬吠之中,又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斥道:“仙子,给我闭嘴!你怎么又往回跑了,到底是哪儿?!
乌鸦从上空飞过。
晓星尘道:“我们再不出手,含光君就要走远了。”
薛洋道:“哼。”
晓星尘道:“含光君一走远,聂宗主掐准的时间就会乱了。”
薛洋道:“哼。”
晓星尘道:“阿洋,你说含光君和夷陵老祖曾经欺负过你,可乱葬岗上,我观其为人,实在不像是会无端刁难谁的人……”
薛洋立刻出手,石子打在仙子屁股上,顿时一阵疯狂的犬吠之声响起,一道雅正的白影循着犬吠从天而降。
乌鸦从上空飞过。
晓星尘道:“照你的描述,聂宗主很拼啊,刚被你连抓带踹地打断……就赶快狂奔登船折返清河,现在脸上都是湿淋淋的乱发,也要演到底。”
“他?算了吧,他故意装吓晕,我看仅仅就是为了不让苏涉好过!”薛洋道,“可怜苏涉周身已被暴雨淋湿,面色冷峻,冻得嘴唇发紫,右手持剑,左手里还要提着一个人!”
“……”晓星尘无话可说,最终道:“演技精湛。”
“道长,你可知道,”薛洋似想起了什么,轻声道,“这演技精湛的人最怕发疯,发起疯来连自己都骗。”
乌鸦从上空飞过。
薛洋被仙子牵着一路狂奔,终于遇上了正把云梦掘地三尺翻得底朝天的江澄。
江澄在请灵祭时见过这少年,是聂怀桑新收的家仆,他还来不及开口,薛洋便道:“江宗主,我家宗主被苏涉掳去观音庙了!”
江澄立刻一脸喜色,提剑欲走,忽而道:“苏涉?”
以苏涉的本领,江澄自信他无法从莲花坞把人掳走。但那与自己交手的雾面人,确实一身白衣,极像秣陵苏氏“行到水穷处”的家服。
他虽然心中觉得不对劲,但心系道侣,并不打算耽误。可就在此时,仙子极亲昵地绕着薛洋小腿,甩着尾巴,人立而起,湿润的鼻头喷洒热气,哼哧哼哧伸出舌头去舔薛洋手背。
江澄皱眉,冷然道:“既知怀桑被掳到观音庙,你身为他的心腹,又是要去哪?”
物似主人形,仙子是一条色令内荏、对陌生人极爱扮出凶神恶煞模样狂吠不止的黑鬃灵犬。薛洋怎会不知江澄在想什么,心中大为尴尬,总不能说江宗主,仙子是被我方才不断丢肉骨头混熟的。
他神态自然,立刻答道:“属下不才,金光瑶手握阴虎符,我要赶去接晓星尘道长来救主。”
晓星尘十七岁夜猎一战成名,霜华一动惊天下,孤身赢了同时猎魇的赤锋尊、泽芜君、敛芳尊、三毒圣手和傲雪凌霜宋子琛,论仙术修为和武功,天下不出前三。聂氏近些年日薄西山,人才凋零,遇见阴虎符在手的金氏,不去送死,赶快去请晓星尘救驾确实才是明智之选。
算算聂怀桑从莲花坞被劫走的时间,估估传送符一次能抵达的最远距离,以及云梦和清河所隔路程,晓星尘恐怕还得有半个时辰才能赶来。
想起乱葬岗上群魔乱舞的凶险,江澄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御剑往观音庙飞去。
薛洋在后头假模假样道:“传送符是极品仙器,造价惊人,聂氏多谢江宗主慷慨解囊!”
聂怀桑被掳走后,江澄一口气给了聂氏四百张传送符。传送符一纸千金,市价昂贵与缚仙网看齐,江澄同聂怀桑好上不过几天,两样东西已各送了四百份,外加一对上品景德听风瓶,可以说是一掷千金为红颜了。
这种豪爽,除了说明江澄有钱、江澄极其中意聂怀桑外,还说明在江澄心中,聂怀桑是个非常需要保护十分楚楚可怜的弱者。
而怀揣着满腔保护欲的江晚吟,就这般以英雄救美的万丈豪情,伴随着云梦夜空惊雷滚过的巨响闪亮登场,卷携一路从观音庙东路杀到观音庙西路紫电上的火花,猛地将大门踹得四分五裂,凭夺妻之恨的分外眼红,在所有人看清楚情况前,一眼瞄准苏涉,一道灵光流转的紫电正面击中了苏涉的胸口,将他向后掀飞。
想必大家都还记得,他冲出门前正忙于双修,上身仅仅穿着一层外袍,里头光溜溜的。这样的衣服,一旦被打湿就沦为情趣装,十分不成体统,于是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江澄左手撑着一把从街头小孩手中硬抢来的油纸伞,十分注意不被淋湿,只是衣摆的紫色稍微深一些。他就这样任凭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水花飞溅,右手紫电的冷光还在滋滋狂窜,满观音庙搜寻聂怀桑的踪影。当看见湿漉漉且晕死于地的聂怀桑,他脸上神色,顿时比这雷雨之夜更加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