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一脚踹中温宁,抓着随便,跌跌撞撞地朝宴厅的方向奔去。
他边跑边吼,整个人状似疯狂。温宁被他踹得撞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上,慢慢站起,忙转去看另外两人。
“啪!”
一记耳光抽在温宁左边脸上。
温宁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啪”,又是一记耳光抽在温宁右边脸上。
接下来毫不停息,立刻是耳光抽在温宁左边,随后又马上抽在右边,不过一眨眼功夫,温宁左右脸上已经一口气挨了十几记耳光。
“别打了。”聂怀桑看到现在,才出声提醒道:“谢姑娘,凶尸这东西,是感觉不到疼的,你只会累着你的手。”
方才紫电和避尘,两样神兵相击,发出刺耳的长鸣。被这长鸣声一震,原来已有人匆匆赶到这里,只是江澄那时以一敌多,这些敌还腆着脸轮番上阵,句句诛心,哪里还能察觉到。
“云深不知处第三百零八条家规,斗殴时不得以多欺少。”聂怀桑道,“含光君,你倘若信得过我,就快抱魏兄上船救治,谢姑娘和鬼将军由我调停,稍后便送鬼将军出来。”
他毕竟是此次围剿的领袖之一,魏无羡昏迷不醒,蓝忘机转身走了。在转身间匆忙的余光中,蓝忘机似乎看见那名唤作成美的少年,抱剑立在远处,随时等待聂怀桑的召唤。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不是也想一掌将我的心贯穿,就好像你当年杀江澄姐夫一样?”在聂怀桑说话的同时,谢紫彤美目圆睁,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江澄不知好歹、对魏无羡恩将仇报,你忠心护主,是值得嘉奖的事情,所以问心无愧,根本没有做错?”
“你这只记得魏无羡恩情的东西,纵然现在一脸凛然,恐怕转身走出莲花坞,就要去苦求蓝忘机别将你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告诉魏无羡吧?”谢紫彤道,“呵,其实你何必担心,当年你穷奇道杀了金子轩魏无羡都没打你一下,后来不听魏无羡劝,非要去不夜城,又搞死了一大片人,魏无羡还是视你如弱子如宝玉。无论你做了什么,魏无羡都觉得你是有苦衷的,就像无论魏无羡做了什么,你都觉得他是有苦衷的,而别人的苦衷,因为看不见魏无羡的苦衷,所以都不是苦衷,而是贪嗔痴三毒俱全!”
“我问你!当初魏无羡父母双亡时,收养他的是谁!后来江家覆灭,引祸上门的又是谁!射日之征后,江澄十五岁少年苦苦恢复江家,背信弃义抛弃江澄,今日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中,大言不惭自己是被家族驱逐的人,又是谁!”谢紫彤大声喊道,“就算魏无羡不佩剑是有苦衷,但害死江澄唯一姐姐的人,是不是魏无羡!是不是江澄屡次要魏无羡别管你了、别修鬼道了,魏无羡非说自己能控制住,结果他控制不住,江澄姐姐才死的、魏无羡自己才被反噬而死的!”
“魏无羡直接间接,杀了江澄莲花坞三百人,其中三人是江澄骨肉至亲,一人是江澄姐夫,最终也是死在自己手上,江澄在自己无法做主的情况下得他一颗金丹,骂他几句、捅他一刀、大梵山为了找他而抽他一鞭子,魏无羡哪里来的脸去还手!何况以我对晚吟哥哥的了解,恐怕先动手的是魏无羡吧!”
她看见温宁脸色,冷笑道:“哈哈,我说对了。”
“这可是江氏灵堂。射日之征后,你心中忠义两全的魏无羡,有没有为江家光复出过一丝力气你心中有数。”谢紫彤喝道,“江家全靠江澄一人撑起,魏无羡、蓝忘机和你,三个人闯入他的灵堂,在他父母尸骨面前把他逼得状若癫狂,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这么多年来,你自己厚着脸皮、昧着良心苟活于世,继续作魏无羡的尸仆,心中是充满愧疚的。魏无羡心中也是愧疚的。”她道,“江澄性格刚烈,不善言辞,你们抓着他处理不够体面的地方不放,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江澄,其实他欠着你们的清,你们内心深处就能解脱了,就能觉得自己没有错了,就能觉得错的是他江澄一人了!”
温宁听到这里,不住摇头否认道:“我没有、公子没有……”
“没有!哈哈哈!”谢紫彤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温宁,“方才大声对江澄说,江澄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魏无羡的人,是不是你?”
温宁哑口无言。
“什么叫比不过?我听说以前有个号称夔州小祖的薛洋,出身非常低下,全靠自己,便能复原阴虎符。他既然是小祖,那肯定是比不上夷陵老祖的,但天下人都知道,他的这种比不过,吃了出身的亏,若和蓝忘机一样的家世,恐怕谁也不是他对手。”谢紫彤道,“所以所谓谁比谁强,并不是单看天分,而是看天分、后天教养和机遇加起来所造就的本领。”
“如果没有江家,魏无羡父母双亡,顶多就是又一个薛洋。”谢紫彤道,“你觉得魏无羡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知道,如果没有江澄父母,魏无羡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江澄的!”
温宁浑身大震。
“没错,你和你姐给了江澄金丹,对江澄有恩。可江澄有求你们吗?江澄他压根不知道此事!不知者无罪,你不会不明白吧。”谢紫彤道,“何况就算魏无羡要报恩,杀了凶手也已足够,他非不听劝告,还要将你复活。复活之后,还不知足,又要炼成凶尸。这恩已经报够了,他却还要守着你,不肯回莲花坞扶持江澄。”
“若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谢紫彤道,“那江澄对他的恩,他为何不曾涌泉相报?”
“我有时也会觉得,苍天待魏无羡,何其厚。”她道,“我知道你要说,魏无羡命运多舛,但命运不好的人有很多,而除了给金丹外,魏无羡的灾难都是自己选择的。我羡慕他运气好,比我、比江澄、比很多人都好的原因是,他似乎很招人喜欢。”
“蓝忘机天纵奇才,多能而近假,他爱魏无羡。江枫眠和江厌离,也偏爱魏无羡到死生不顾的地步。你也喜爱魏无羡。”谢紫彤放缓声音,“连被他害成这样的金凌和江澄,也还是,喜欢魏无羡的。”
“江澄对你恨之入骨,”她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想去恨他。”
谢紫彤,本是操着一口东北方言的人,为了让温宁听懂自己的怒骂,一口气说下来,全是标准官话,毫无停顿。
她说完了,恢复了那娴静美丽的样子。
温宁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谢紫彤狠狠一声“呸”,吐出一口唾沫飞到温宁脸上,然后拿着泣露转身离去。
“也不要让我再见到魏无羡。”谢紫彤道,“这天下不是只有你们三个有心有肝,懂得护短与偏爱。”
“如若见他,必唾其面。”
“你可以去打她。”聂怀桑对温宁道,“你甚至可以杀了她。反正你已经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多杀一个你认为不可理喻的人,应该也无所谓了。”
他当然知道温宁很有所谓,但他偏要让温宁难受。
“大哥在世时,我随他去过很多次众家聚会。有一次江澄不在,魏无羡闯进来要救你,众人质问他越过江澄目无主上,魏无羡马上当着众人之面,放话说江澄来与不来又如何?他来了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收敛。那时候江澄才十六岁,在莲花坞同魏无羡相依为命,天下对他的敌意和轻慢像潮水一般前浪推着后浪,他正是需要立威和脸面的时候。”聂怀桑摇着扇子道,“后来魏无羡去了乱葬岗,万人唾骂,又是一次聚会,大家把江澄喊来理论,告诉他魏无羡当时说的话,说他根本没有考虑到江澄。”
温宁听在此处,心中咯噔一下。
那回上乱葬岗,他自己是当事人,十分清楚。从头至尾,魏无羡确确实实,千真万确,没有提过一个字江澄。就算后来安顿下来,以魏无羡的性格是不足与外人道苦衷,可复活自己的当夜,魏无羡正在发狂,真情流露,不会有假。
他魏无羡,确实,在那件事上,至始至终,根本没有考虑到江澄。
“可我亲眼看见,江澄听了之后,只是淡淡说魏无羡这个人狂妄惯了,连我父亲都拿他没办法。他此言一出,金光善立刻道:枫眠兄是拿他没办法吗?枫眠兄,那是偏爱他。”聂怀桑道,“都说推己及人,但其实没有切身经历,谁也无法感同身受。你的姐姐对你宠爱有加,我的哥哥也一样,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有江枫眠那样一位清奇的父亲是什么感受,你大概也不能明白。但总而言之,应该是很难受的,魏无羡父母和江枫眠之间的故事,天下人都知道。”
聂怀桑道:“这话一说,连我哥都以为江澄要怒。可脾气这么暴躁的江澄,闻言只是说,金宗主不必再说。”
“我不知道你听完这些事后,是会觉得金光善讨厌,还是依旧觉得魏无羡无错、江澄无知。”
“但我如果是你,就会立刻出门,跟着蓝忘机,好像谢姑娘没有出来,我也没有出来。”
“不如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还是那个可怜可爱忠勇温厚的温宁,他还是那个可恶可恨三毒俱全的江澄。”聂怀桑道,“去吧。”
不如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