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在薛洋瞪大的瞳孔前格开了恨生。
晓星尘面沉如水,横持霜华,格开恨生后已挡在薛洋身前,微微朝薛洋侧了一侧脸。
他在奇怪,薛洋明明和他一样,看见秦愫是被金光瑶于藏宝室中兵不血刃地逼于死地,为何还会上方才演技的当。
金光瑶接过恨生,冷笑一声,遍体都是笑里藏刀的锐利气势,已飞身上树,恨生刺出金光一扇。
论身手,光晓星尘一个便能赢金光瑶,但晓星尘苦于掩盖行踪,金光瑶却剑剑狠辣,直逼他现身。此时只能退、不能战,薛晓二人在茂盛的树冠中躲闪,薛洋已回神,反挡在晓星尘面前,大声道:“故人好久不见,昔日清理门户的仇,我来秋后算账啦。”
金光瑶闻言停住身形,收剑笑道:“成美,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十一年才回家?”他虽然笑,但一根手指已悄然勾住腰封。
“外面好玩的可多了。”薛洋拍掌道,“我先杀了晓星尘、又用他的剑凌迟了常家一对余孽,最近还抓了你金氏最后一点血脉,丢到乱葬岗让魏无羡多一具童男可炼。你算一算,有这么多游戏要玩,十一年到底久不久?”
金光瑶道:“江澄眼皮底下,我这个作小叔叔的,实在不方便对阿凌下手,多谢成美代劳。”
薛洋当年被金光瑶用完便弃,若不是晓星尘傻乎乎背他回去,恐怕难保小命。而金光瑶听闻金凌失踪后,一直派苏涉没日没夜地去找,双方现在心里只怕是恨不得要立斩对方于剑下,却依旧谈笑风生。而这谈笑风生中,两人谎话信手拈来,编出滴水不漏的说辞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金光瑶和薛洋这两个人,真是太可怕了。晓星尘藏在树叶间,听得心泛惊悚。
就在金光瑶从腰封中抽出琴弦那刻,薛洋突然哈哈笑道,“金光瑶,你为了保住仙督的位置,杀了你爱的人!好啊,好啊,多年不见,你更有本事了哈哈哈——”
那飞出的琴弦忽而失准,被降灾轻松挑开。
“我本欲找你寻仇,谁知潜入时正好又遇见你家在办清谈会。我混在人群中可都看见了,秦愫死时用血指在桌上写了个‘夫’字,是你装作抚尸痛哭挡住众人视野而已。”薛洋猖狂万分道,“一个女人,杀就杀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但金光瑶,你我朋友一场,你哭得那般伤心,决计不是伪装,可骗不过小爷的眼~”
琴弦在沉默中一根接着一根飞来,但降灾都逐一将其斩断。
“你演技这么精湛,生平能见你一次真情流露,死也不亏!”薛洋丧心病狂道,“只是可惜,这个陪伴你大半生的女人化作一捧黄土,无论金氏权杖如何更迭,尽管婚后你便再未碰过她,她却始终守护在你身边,看着你从滚落台阶的丧家之犬成长为翻云覆雨的显贵仙督,从未离开,也从未背叛你啊!”
恨生与琴弦的攻势已彻底崩溃,十几年过去了,金光瑶登上了至高仙位,成为了统治众家的仙督,但他心灵深处,仍然属于十八年前的那个被踹下高台的孩子,渴望她能立在面前。
昔年他一举击杀温若寒,赢就赢在他与温若寒相交一场,对温若寒了解入骨。如今薛洋和晓星尘能在被他发现后,不露身形而退,输也输在薛洋与他相交一场,对他了解入骨。
晓星尘刚要跃出,却突然被薛洋扯回来,听薛洋道:“聂怀桑要害死我们了。”
这座百年来葬下无数兰陵百姓的长宁山,每一寸土地都在震动,在幽深的地底,晓星尘听见了人的声音。
薛洋苦笑道:“阴虎——”
他“符”字尚未出口,一道白影已持剑而出,是晓星尘毫不迟疑地要一剑挑了金光瑶手中的阴虎符。
阴虎符在传说中有翻天灭地、移山倒海之能。魏无羡昔年血洗不夜城,三千之众,倘若一拥而上,纵然虎符在手,魏无羡也必将被迅速撕碎,之所以溃不成军,全因阴虎符刚亮出来,所有人便闻风而胆丧。薛洋灭常氏满门时,真正死在走尸手中的不足二十,五十多人全被活活吓死,便是薛洋自己,见金光瑶用了阴虎符,也以为必死无疑。
倘若常氏满门,个个都像晓星尘这般,薛洋未必能轻易灭门。
倘若不夜天城,有一半的人像晓星尘,魏无羡已死在当场。
金光瑶将阴虎符合上后自然也料不到世上还有晓星尘这等呆子,加之被薛洋言语扰乱心神,是背对着晓星尘两人垂手想着心事的。晓星尘速度快到极致,一点声响也没弄出来,他使剑有听音辨位、百步穿杨的神准,眨眼间霜华的剑芒便要刺中金光瑶手中虎符。
偏偏这时,一颗石子无声息击中晓星尘手腕,霜华应声落地,金光瑶猛回过头来,喝道:“薛洋!”
“是我!”薛洋此时也手提降灾赶上,正好接着晓星尘那未遂的一招,刺向金光瑶面上。
金光瑶只觉眼前一花,举起恨生便极熟稔地接下薛洋的招势。
晓星尘的面上依旧沉静如常,丝毫不被分心,在此时直接用手狠狠抓破了已被催动的阴虎符!
晓星尘被薛洋紧紧搂入怀中,阴虎符的反噬之力强劲灌穿四肢百骸,一口鲜血喷出,浑身颤抖却软如烂泥,凝聚最后一丝气力将地上的霜华吸回掌中。
趁金光瑶大惊失色,薛洋将黑雾布于金光瑶面目上。苏涉的黑雾术是金光瑶所授,而金光瑶的黑雾术正是薛洋所授,薛洋布下的这团浓雾糊在他脸上,一时难以解开。阴虎符虽只有轻微损伤,但满山尸体已重新入土为安,薛洋将晓星尘抱上降灾离开。
晓星尘如坠冰窟,双唇已和肌肤同色,稍想立直便嘴角又是鲜血涌出,一下要栽出降灾,薛洋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道:“晓星尘你疯了,这可是阴虎符,你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晓星尘气若游丝,艰难道:“我只想着,你不能死,再没想别的。”
薛洋心神俱震,晓星尘却轻轻哼了一声,四肢同软,仰面倒下。
“晓星尘,晓星尘!”薛洋一手御剑,一手抱紧他,仓皇失措地连唤几声他的名字,咬牙道,“道长,我抱你去南阳,平龙岗的诸葛先生是华佗在世,胡古月更有通阴阳之才,先把道长的伤治好。”
晓星尘抖着手贴住薛洋的手背,奄奄一息道:“不……”
他勉力吞下喉间涌起的血水,却还是渗出一丝血痕在嘴角,微微抬头便立刻猛垂下头,口中道:“去乱葬岗……帮,帮聂宗主。”
薛洋双瞳中流出一抹血红之色,沉声道:“你别说话。”
晓星尘闭目皱眉,艰难地缓了好几口,才道:“我困金麟台,是聂明玦赶来解围。子琛的眼睛,若不是聂怀桑奔丧而出赠以驿马,是保不下来的。你、你——”
薛洋搂他搂得太紧,这口血直接淌在薛洋前襟,晓星尘疲软的指尖摸到血污,心中想,可怜阿洋衣裳被我弄脏了。
“我也是聂怀桑救回来的我清楚!”薛洋吼道,“血洗不夜城后,魏无羡徒手毁掉半边虎符,他当时也被反噬得够呛,虽然一夜之间便恢复如初,可实则是阴气直入骨髓,日后心神受损,尤其经不得摄心术法,魏无羡没多久后便被乱葬岗的走尸反噬撕碎了!”
晓星尘唇角带血,伸手摸上薛洋后脑,苍白笑道:“你,莫怕。”
那是在义庄时,每逢打雷闪电,阿箐都怕得很,晓星尘总将阿箐抱在身上,软言安抚。而薛洋虽再三声明自己并不怕什么雷声,晓星尘却总当他是孩子胡闹,抱着阿箐哄几声就走到薛洋身边,摸他脑袋。晓星尘文静,哄人也只会反复说这么一句“你,莫怕。”薛洋起先阴阳怪气,半年后每当打雷,他和阿箐便自觉围在桌旁,一人一边挨着晓星尘坐,晓星尘可以哄哄这个后马上又摸摸那个。
降灾折返,薛洋道:“晓星尘,你疯了。我也跟着疯了。”
晓星尘微笑着倚回薛洋怀中,软软抓住薛洋衣襟。他的血在慢慢止住,周身的剧痛也在逐渐减缓,但阴虎符的反噬阴毒,正在悄然渗透他的肌肤,往他体内更深处蔓延。
“阿洋,我好困。”晓星尘道,“我先睡一觉。”
薛洋低头吻了他带血的柔软的唇:“嗯。”
晓星尘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请灵祭时,我听到有人说,似乎诸葛先生坐轮椅?”
【“饶命饶命,那可不行,我会摔成半身不遂的,到时候要像诸葛先生一样,坐轮椅怎么办?”】
薛洋道:“是有这么回事,道长怎么问起这个了。”
晓星尘昏睡前,那最后微弱的一句话是:“方才长宁山,我好像……听到……轮声……”
不如04
金凌面色不愉,正盯着蓝思追给蓝景仪伤口上药。草药敷上绽开的血口,蓝景仪疼得闭上一只眼,眼角包着一大坨泪花,边抽气边赞美道:“还是思追靠谱心细,随身都带着药草。”
金凌当即哼了一声,心想莲花坞里我给你上的药不知几多名贵神效,你放着神丹妙药不用,却来为几株寒碜的破草阿谀奉承。
他忍不住开口:“敷药也没用,你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云深不知处不会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