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直起身子,默默朝岸边划去。
06.霜华十分好使
晓星尘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弄翻了一盆辣椒粉,全洒在脸上,双颊立刻滚烫火辣。宋岚赤身裸体地出现,皱眉打量自己,道:“真脏。”
晓星尘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闻言如遭雷劈,又伤心又气愤,刚要开口,宋岚却换上了一副格格不入的少年神态,撒娇一般道:“臭道士,拔剑。”
晓星尘低头看着递过来的霜华,脸上全是见鬼的表情,这样的腔调,他总觉得宋岚应该露出一颗虎牙。
宋岚见他迟迟不肯拔剑,眼神一狠,转眼却又用十分正统的宋岚声音和语调道:“星尘,乖,拔剑。”
这样才正常嘛。
晓星尘心想,便伸出手来,在梦中拔出了剑。
晓星尘是被一阵颇为香甜的鸡肉味给饿醒的。他睁开眼,便见薛洋叉着脚蹲在地上,双手不住扒土,从地下掏出一坨灰扑扑的荷叶,打开便是焦黄喷香的整只去头野鸡。
自走山路来,晓星尘便没吃过肉,见薛洋变戏法般取出一只活色生香的肥鸡,腹中立刻叫出声来。
他觉得尴尬,刚想遮掩一二,突然发现了问题,抬头对薛洋道:“你——”
薛洋一只鸡腿便塞到他口中,蹲在他身边,自己也大快朵颐另一条鸡腿,歪着头,十分俏皮可爱道:“你常说以心换心,我这便让你来一番以心换心。”
晓星尘被薛洋五花大绑,嚼着那鸡,实在饿得慌,也不与他斗嘴,先吃了起来。
这叫花鸡十分可口,两名少年连月不识肉味,入口便顾不得说话,饿狼般哼哧哼哧将鸡骨头都吮了许久。
晓星尘吃饱了后,道:“不错,我怎么捆你,你便怎么捆我。”
薛洋耀武扬威地拿出降灾,又从岩石后摸出了霜华。
晓星尘惊道:“霜华认主,你怎么拔出它的?”
薛洋有鼻子有眼道:“我昨晚从湖中将你拖出来,对霜华说,霜华啊霜华,你家道长在水里趁人之危轻薄于我,我便——”
晓星尘道:“这哪能算我轻薄你?”
薛洋板起脸道:“你打断救命恩人说话,算什么伪君子?”
“要算起来,恐怕我先是你的救命恩人。”晓星尘冷冷道,“而且很抱歉,我并非什么伪君子。”
“那你家霜华不是师门宝剑吗?”薛洋故作讶色,持剑在晓星尘面前晃来晃去道,“我对它说你主人轻薄于我,老子勉为其难收他做个妾室,不过你也该表示表示入门的诚意,它便被我拔了出来,又怎么说?”
晓星尘半天不吭声,倒是薛洋笑着蹦起来,开怀道:“道长,你脸红了。”
晓星尘将脸扭过去。薛洋要去扳他肩膀,晓星尘却又将脸转了回来,对薛洋道:“如果霜华能被你拔出来,你怎么不收剑归鞘。”
这回换薛洋不吭声。
晓星尘冷静道:“你现在将霜华收回剑鞘,若还能拔出来,再说大话不迟。”
两双气质截然相反的眸子再度彼此瞪视。
薛洋突然反手一抖霜华,晓星尘道:“你要做什么?”
薛洋用剑缓缓挑起晓星尘下巴,学着晓星尘在夔州州牧府的模样,先把霜华剑芒抵住他眉心,又向下到喉管,最后落在心口上,面露难色。
“道长,你可知此时此刻便叫,”薛洋悠悠道,“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呐。”
晓星尘道:“我对你说过,不要再杀人。”
“不怕?没意思。”薛洋笑吟吟道,“道长,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能使唤别人做什么吗。”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说完便像抡起擀面杖那般抡起霜华,将晓星尘一剑抽晕过去。
他颇为满意地弹了弹霜华,道:“又清了一笔。”
晓星尘醒来时,看见薛洋抱着降灾和霜华,充满期待地等他醒来。
他忍不住道:“你这样抱着剑,当心割到自己。”
薛洋先是一怔,随后道:“你被我从上午抽晕到下午,就说这个么。”
晓星尘似极难以启齿,薛洋却十分爱看他为难的模样,见晓星尘迟迟不开口,道:“道长,你是否要撒尿?”
晓星尘沉默许久,道:“是。”
他现在被麻绳从脖子绑到脚踝,是无论如何不能方便。
薛洋笑眯眯,用一根指头敲着下巴,愉悦道:“不可以,我想看明月清风尿裤子。”
晓星尘闻言满面羞恼,觉得此人年纪虽小,却无可救药地恶劣至极,一点也不愿搭理他。
晓星尘看了好几眼薛洋,道:“你没有拿霜华割草吧?”
薛洋仰天大笑。
晓星尘更是内心连连发誓在到达金麟台前,是无论如何不能搭理这个小流氓。
薛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摇头抹泪道:“我之前怎么会想逃呢,逗你多有趣啊。”
晓星尘抿着唇,不搭理他。
薛洋反倒恬不知耻地黏上来,软软道:“道长放心,我可没拿霜华割草。”
他回忆着自己拿霜华干了什么,笑得说不出话来。
晓星尘破功,终究理了薛洋,淡淡道:“那我便放心了。”
说完突然霜华铮铮作响,自动从薛洋怀中飞出,极快地挑断了晓星尘身上的绳子。
薛洋一惊,拔出降灾。晓星尘在床上披头散发地跪坐起来,一剑与降灾交错。
一黑一白两条剑厮杀在一处,都饱含着对对方主人的愤恨,最终还是晓星尘技高一筹,将薛洋重新五花大绑起来。
薛洋啧啧道:“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
晓星尘抿紧唇,并不搭理他。
何况他方才又梦见了宋岚说那句话,心中十分难过。
薛洋本嬉皮笑脸随晓星尘绑,忽而正色道:“道长,你在梦中喊了宋岚名字。”
晓星尘的手一抖。
薛洋这话只是诈他,但见晓星尘神色,心中一个恶毒的游戏便彻底成形。
他被晓星尘绑起来,十分做作地撒娇道:“道长,我要撒尿。”
晓星尘干巴巴道:“不可以,我要看夔州小祖尿裤子。”
薛洋叫道:“你学我!你被我带坏了!”语气得意洋洋。
晓星尘论斗嘴不是薛洋对手,又是抿唇,抱紧霜华,并不搭理他。
薛洋道:“你肩膀上的伤口,是我帮你包扎的。”
晓星尘心中一软,无可奈何地叹气,用左肩扛起薛洋,朝外走去。
“我要在这里撒尿,就这里就这里,把我放下来。”薛洋道,“你看这墙头开着杏花,我要在这里尿,等着他红杏出墙。”
这堵孤零零的墙,或许曾是哪朝哪代一位深山修士的仙府。墙内种着花树,或许也曾有如花美眷,在树下荡着秋千,与那人双宿双栖。
“现在是初夏,哪里有杏花。”晓星尘将他放下来,解开绳子,背过身去,“不过是一树红花罢了。”
“我不管,我说他是杏花就是杏花,”尿声响起,薛洋的声音在身后道,“我要他出墙,他便一定会出墙。”
晓星尘觉得薛洋不可理喻:“红杏不出墙,你还能硬拽出来不成。”
“怎么不成?”薛洋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晓星尘耳畔,这少年的语调陡然间十分危险魅惑,“道长,如果有一天,宋岚赶你走,你信不信?”
晓星尘那双明眸,被这诡异的说辞惊得微微缩紧瞳孔。
“如果有一天,你为我用霜华杀了宋岚,你信不信?”
“如果有一天,我拔出你的霜华杀人,你又信不信?”
薛洋很快被晓星尘压在地上,格外恶狠狠地绑了起来。
少年装模作样地喊疼,连声讨饶,让道长轻点。但那声音分明只是游戏,说是讨饶,不如说是满不在乎的嘲弄,自然更是不能让晓星尘的气恼缓一缓。
之后一整天,无论薛洋如何作妖,晓星尘只是抱紧霜华,都没有理他。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眼看金麟台就在前方,薛洋蹦着挪到晓星尘面前,在他眼前笑道,“道长,你要先听哪个?”
“……”晓星尘抱紧霜华,一副肚兜被薛洋偷去玷污了一番的姑娘神态,抿着嘴不搭理他。
薛洋怒道:“老子问你话呢!”他见晓星尘起身要走,连忙又朝前快速蹦了好几大步,可怜兮兮道:“你这个贪财抠门的小道士,抢走我的降灾,害我昨日差点葬身狼腹,现在我要死了,却连最后一个心愿都不满足我。”
“……”晓星尘明知薛洋在装可怜,但终究忍不住道,“好消息。”
“好消息是,”薛洋一双眼睛眯起,“霜华剖鸡去毛,十分好使,真是一把好剑。”
“你!上午的鸡是——你!”晓星尘再度破功,闻言豁然转身,雪白的脸已被气得通红。薛洋心中想好啊,你终于生气了,却一副无辜神态,纯洁无暇道:“只准你用我的降灾,不准我用你的霜华?”
晓星尘闭上眼睛,满面通红慢慢退去,又恢复了那副明月清风的样子,又转过身去。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我才没有你那么无聊。”
他没有再问那个坏消息。
不过薛洋终究让他发了火,这盘游戏他赢了,便也不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