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快感的浪潮里沉溺下去的那一刻,一切已经脱离掌控而神智依稀清明的瞬间,蓦然醒悟那答案到底是什么。
心里生出渴望,想要将眼前的人牢牢抓紧,乘着魂魄中燎烧不止的大火,将身体发肤同彼此一起烧成灰烬。
如此他就再不会离开。
如此他就会回来。
然而这些并无必要——全无必要。
那个人,那颗心脏,本在大漠黄沙下停了跳动的心,还一直都系在他身上。不需要绑缚,扔到天涯海角去也仍旧是属于他的,魂魄里烙下了他的痕迹,生生死死都不会改变。
他在激烈的冲撞中俯下身去抱住他,吻去他脸侧的汗水,听凭他在自己怀里眼角泛红失控出声。那双做过偃甲又握过刀的手忽而攀上来,紧紧扣在他背后,仅存的一线理智都用来克制逾越冒犯的冲动。
他于是将他拉起来,贴附身前,一手绕过他脑后,将他的头朝自己肩颈处按过去。
“……来。”
一个字。夹杂在喘息间听来有些发颤。
律动重又开始,快感以数倍于往常的速度直抵巅峰,所有克制在这一字之下彻底迸碎。伏在肩头的人终于在坚实的肌肤上启齿咬下,喉咙深处呜咽顿止。
痛觉沿着神经奔袭而来,刺激得全身战栗。
想喊他,然而耳中嗡嗡轰鸣。
究竟有没有喊出口,喊的名字是初七还是谢衣?
他不知道,只有身下的冲动不能停止,交缠狂乱得像要毁灭。
怀里的人忽然松开了他的肩膀仰起头颈,脊背反弓拉成一道绷紧的弧。小腹湿热一片,刹那的停顿,令人窒息。
他抓住他,腰,胯,臀,哪里也好,紧紧抓住,然后深深侵入他的身体,疾射如注。
是两根琴弦的应和,因为同一个曲调而交错震颤。
碣石漠漠,芷兰便生香;朗月当空,竹影便婆娑。梧桐叶间窥不到惊鸿片羽,然而地上分明投下一双长翼长尾的影子,一个盘桓飞掠,另一个便俯仰相随。
激流退潮,全身的气力似乎都消散了。
空气里飘浮的暧昧气息似乎也散作尘埃,一颗一颗缓缓落净。
仍旧是方才相互环抱的姿势,初七低下头来,沈夜的手在他腰侧,他则扶着他的肩。想起身,立刻就被制止了,沈夜的目光回到他胸口的伤痕上,忽然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他左肩下。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
感觉中像是过了很久,终于松开,两人额头相抵,初七望着他的眼睛,觉得那双眼中不散的郁结似乎淡了,正一点一点显露出融化的痕迹。
捐毒,追杀叛逃者,与他相貌一般无二的头颅。都不重要。
主人不提起,他也不去想就是。
他在这对视里放松下来,那个刹那几乎是完全无意识地,将嘴角微微一弯。
……是个微笑么。
一寸不到的距离,沈夜看得有些愕然,然而那弧度立刻就消失了——比叫他出刀还快。
莫非还要命令他笑给自己看……啧。
他这样想着莫名觉得可笑,最后却只是抵着他的额头,闭上双目深深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要历经辗转考验才能明了,对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冻结了,碾碎了,或者弃之不顾,被时间冲刷得泛白,一片一片从碎裂之中重拼回来,才看见那些用以掩饰的身份背后,如草尖朝露般凝结的,清透无暇的光。
一百三十三年,萌生,摧毁,反复纠缠,最后还是化作这无可否认的答案。
终生所爱。
十八
[刀有名]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芒种。
百草谷收到闻人羽的烟火传讯。
秦炀率人赶赴北疆接应,几人趁地牢失火之机离开了无厌伽蓝,连夜疾行抵达谷中。冠月木旁,巍然屹立的忠魂碑下,闻人羽向师兄承诺百日之期,秦炀权衡轻重,当机立断将四人放走。
不日鲲鹏飞抵长安。
四人分了两路,未料到捐毒所遇的狼缇一行突然出现,十七年前旧事重提,乐绍成府邸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乐无异与夏夷则阿阮赶赴星罗岩,再找到独自离去的闻人羽,已是七八天之后的事了。
短短数日在乐无异的记忆里可谓高潮迭起。
身世。冲突。断魂草的真相。一个个接踵而来让人应接不暇。
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一件——
娘亲与娘亲的师父一直未能解开的,谢衣留下的偃甲蛋。
在世间散落百年,这几枚小物件竟会有朝一日重新凑齐,传说中的通天之器重现人间。而那其中所包含的讯息之大,让他甚至来不及小小得意一下。
他和闻人羽进入通天之器所附的幻境,碧波莲叶深处,风亭里立着一个人的幻影。
——百年前的谢衣。
太初历六千七百年。夏至第十日。
流月城。
尽管短暂如常,城里的夏季还是来了。
城体顶端的半弧穹顶下,建筑和树木的阴影都深了一层。池塘里十数年未变的冰莲新生出不起眼的一朵,从墨绿圆叶间冒出一支尖尖的花苞。
大祭司殿内仍是一贯的幽暗静谧,殿内的帷幔织毯又换过一批,颜色质料与原来相同,不留心也不会发觉有异。
瞳踏着新铺的织毯走进去,外面无人,他便径直穿过帷幔进了典籍室。
按规矩本也要有那套事先通禀的麻烦,然而位次高居七大祭司之首,其身份说来也是大祭司好友,在主神殿自由出入也无人敢有疑议。
何况沈夜会召他前来,也并非为了那些寻常人能打听的事。平日要说些什么都会在外殿,因为顾及瞳腿脚不便,要紧事也多半用密函传达,像这样将他召来殿内当面交代,百年来也没有几次。
他在门口站住,朝室内两侧扫了一眼——
书简错落,铜灯燃着,附近并无他人,也没有任何灵力痕迹。
有些意外,便问沈夜,他呢,没在这里?
沈夜神色间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没有,我让他去下界跟几个人。
瞳算了算时日,距离上一次沈夜遣他去朗德探查已一月有余。
那之后华月曾匆匆来过七杀祭司殿一次,而后没多久,沈夜从捐毒折返,同时撤回了无厌伽蓝几乎全部的设施与人手。
大致情况他知道,是谢衣所做的某件事,交托给了那几个下界的小毛头,而沈夜竟颇费周章地将他们放走。
当日静水湖那个在谢衣面前单膝跪下的少年还留有清晰印象,想是有那几日的交情,就此结下缘分也未可知。然而此时谢衣——偃甲谢衣——已死,单凭那几个年轻后生能做什么,又因何放他们去做,却是难说。
他便问,是在朗德的那几个么,你让初七去?什么时候的事?
——重音明显在“初七”两字上。
然而沈夜当作不知,他将视线收回,说,前些日子。
前些日子,确切点说,是风琊领命独自下界那天,离城几个时辰之后。
也是在这房间里,也是在如此位置上,他当着华月的面唤初七出来,华月头一次看见这个戴着面具的陌生杀手,心里的惊疑都在语声中表露无遗。
要是真的告诉她那人是谁,华月的反应会如何?
——也不难猜。
反倒是初七,无论是对忽然要他现身的命令,还是对这或许会离城不少时日的任务,都接受得十分坦然。
姿态恭谨,回答也没有半分迟疑,从身后听来平静得像块凝固的冰。
“是,主人。”
法阵在地面旋开一片清光,身形消隐,利落之极。
藏纳于袖的霜刃也终有把示人前的一天。
百年前他逃离下界,有瞳和华月相助,也还小心翼翼避人耳目;如今却是他亲口叫他去……去做一件与当初的他所做之事差相仿佛的事。
彼时谢衣一心要斩除心魔是为了阻止结盟,而今盟约即将到了尽头,背道而驰的两条路却又归结到一处来。
世事翻转,经不住一声欷歔。
沈夜想,在捐毒所见的那几个孩子,多少也算与谢衣有牵扯,而那个名叫乐无异的少年偃师身上,也确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要初七去跟踪他们,不知会看到听到些什么。
他这样想着,笑了笑,将这话题丢开。
“不说这些,泡制矩木枝的情况华月已告知于我,辛苦你了。”
瞳也就着话头转过去:
“属下份内之事,自当尽力。”
沈夜便又问,上次交予你的那件……可有改制的余地?
瞳说,那里面十分复杂,我尚未想透他是如何驱动和均衡内部运作,不过,若只取部分材料重新拼合,应当不难。
沈夜点点头,说如此便好。说完伸出一只手,一件物事在他手掌上方浮现出来。
是个容器,不过拳头大小,外形看上去像个四面见方的匣子。
质地非金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所造,颜色虽然晦暗却隐约有微光透出,悬浮在掌心上方像颗小小的星辰。
沈夜说:“此番叫你过来,便是这件事要劳烦你——倘若偃甲刀能够改制,便将此物封入其中。”
瞳一眼看过去,便知道那里面承载着非同寻常的灵力,并且绝非一种,以极高的纯度聚敛起来,以至于透过容器外壁都能看到淡淡光晕。他想了想,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