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怕。”
“所以他该死……”嬴政轻笑：“扶苏，你以为，没有朕的默许，李斯有天大的胆子，敢在朕眼皮底下给韩非下咒？”
不知道话题怎么会歪到这里的扶苏顺着嬴政的话说道：“所以即使李斯害死了始皇帝最喜欢最看重的韩非，也毫发无伤，备受重用？就像白起坑杀了四十万赵国士兵一样被昭襄王轻轻放过？”
“是的。”嬴政淡淡道：“走吧，先进城歇息一晚，明日启程离开。时也，命也，这帝国，能存在多久冥冥之中自由定数，非我所能，亦强求不得。”
知道嬴政看到故景心里难受，扶苏也没说什么，直接拉着嬴政朝着城内走去。在嬴政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皇宫所在地，扶苏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守卫，在守卫拿着玉牌交给上级检阅过后，就带着嬴政走进皇城，一路七拐八拐，专挑隐秘无人的小道，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扶苏有些感慨的看着这隐秘的密道入口，回想起当初赢熙瞒着他造了这条密道，在密道中埋伏了身手顶好的近卫，把他诱到御书房拿下。赢熙自以为做的隐秘，可赢熙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只不过当时一切都走上正轨，赢熙也逐渐成熟，想着是时候到他该离开的时候了，才选择束手就擒。扶苏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心力再花几十年培养个新皇帝出来。
嬴政也沉得住气，一路上不曾开口询问，就这么跟着扶苏走在当代皇帝的皇宫之中。那块玉牌不用说，肯定是扶苏之前入世时，不知哪一代皇帝赐下的玩意。这帝师将军丞相摄政王当了一个遍的人，手里没几样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像话吗？
打开暗门，走进密道，一路抹黑朝前走，一刻钟后走到密道尽头，扶苏熟门熟路敲了好几个地方，又扭动机关，随着轻微的嘎吱声，打开的门后依然漆黑一片，扶苏摸索着不知从何处拿出一颗夜明珠递给嬴政，淡淡的光晕只够照亮两人周身几尺。但就这点光晕也足够嬴政看出，这是一间明显很久很久无人进过的密室。积满灰尘，蜘蛛网遍布。
扶苏走到疑似桌案的地方，用打火石点燃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举起之后往四周走着照了一圈，最后停在嬴政身前道：“阿政，这里是秦成帝赢熙放置秘密的地方。”扶苏平淡的笑了笑，“前面连着御书房，可以召见大臣和处理公务，后面还有一间小卧室，可以供他休息，旁边是一间小书房，放着传国玉玺和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
“你倒是熟悉……”嬴政不咸不淡的开口道：“这地方你建的？”
“不是，是赢熙为了除掉我偷偷建的……”扶苏冷笑：“当然，这里大概也是他唯一能放松的地方，毕竟我可能逼他太紧了……”
“这皇帝，当得真没尊严……”嬴政不置可否，“二十七岁了还没亲政，扶苏你确实罪大恶极。”
“哈哈。”扶苏低笑：“是挺没尊严的，还没出息……想当初，阿政你二十二岁就以雷霆手段除掉了吕不韦和嫪毐，大权在握，众臣畏惧。十年内就灭了六国，三十二岁便统一天下。他二十七岁了还那样天真，以为除掉了我就万事大吉了？朝中没有可用的人，军队没有安抚的人……也亏得我给他找了那么多可用之才！既要暗中扶持政敌，又要控制其规模程度和发展，这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所以你连他什么时候建了这个密室都了如指掌？”
“嗯。”扶苏点头：“若我连这么大动静都不知道，早死不知多少回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地方你比他熟？”
“也没多熟……”扶苏有点尴尬，毕竟这还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偷偷进来过几次……”就是因此才发现了小皇帝的许多小秘密。安全起见，有些事是不能让嬴政知道的。扶苏转移话题道：“对了，阿政，这赢熙长得和你很像……却没遗传到你半点的手段智慧和脾性……”
扶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赢熙的时候，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穿着一身皇子服，躲在御书房的屏风后面偷看他与皇帝议事，见他望过去，还偷偷的笑，悄悄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那一瞬间，他以为他见到了小时候的嬴政。
后来，他谋反了，杀光了赢熙的父母兄弟姐妹，鲜血溅到赢熙的身上，被吓到的孩子愣愣的看着他，满眼惊恐，那时候扶苏就觉得这个孩子不像嬴政了，可是因为那张脸，扶苏留下了他，还扶持着他当了皇帝。也因为那张脸，扶苏对他格外容忍，除了权利，想要什么给什么，也没随便给指定一个大儒当帝师，而是选择亲自教他念书习字，骑马射箭，琴棋书画。小皇帝出落的越发像嬴政，也越发不像嬴政。扶苏能一眼看穿他眼中的依恋爱慕以及恨，太矛盾了，连心思都隐藏不好，一点都不够果断，还不够刚烈，也没有嬴政半分的气势威严。
嬴政见扶苏少见的在他面前分神，有点不悦，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在，扶苏的视线目光一定集中在他身上，他也早就习惯了。“扶苏，你带朕来此做什么？”
嬴政低沉冰冷的嗓音回响在扶苏耳边，拉回了扶苏的思绪，一向对嬴政情绪极其敏锐的扶苏此刻却没有发现嬴政的不悦，举着蜡烛从一处暗格里拿出一个明黄色的盒子递给嬴政，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东西还在原地……阿政，你会喜欢的……”
嬴政从狐裘中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不动声色的接过，打开，这东西他太熟悉了，世间最美的玉所雕刻而成的权利象征。“传国玉玺……”
“是的，这东西已经失传三百年了……”扶苏叹道：“也不知道赢熙是怎么想得，竟没有把传国玉玺交给下一任皇帝。”
“也许他是死的太突然了……连着密室和玉玺，都忘了交下去了……”嬴政淡淡道，把玉玺递给扶苏之后拿着夜明珠，缓缓的走至扶苏之前拿蜡烛的桌案，厚厚的灰尘覆盖在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不过尘封太久，砚台内的墨完全干涸，笔架上搁着一只用过还来不及清洗的毛笔，憨态可掬的白玉狮镇纸压在一叠泛黄的宣纸之上。书桌后是一个书架，书架上大多空着，摆着极少的书，还放着一个显眼的用蜜蜡封住的长盒子。
嬴政绕过书桌，拿起那几本书随意的看了看，发现这些书意外的浅显，大约是启蒙阶段所看所学的书，最深奥的只有一本韩非子。
扶苏走至嬴政身后，看着嬴政手里的书，无所谓的开口道：“这里太脏了，阿政，我们拿了东西就走吧。”
嬴政没出声，随手把手里的韩非子翻开，密密麻麻的注解占满了所有空白的角落，而这字迹，嬴政也是看熟了的。“这是你送给赢熙的？”
扶苏仔细回想了一会，道：“好像是……阿政，韩非子是你最喜欢的书，是法家集大成之精华，里面的言辞犀利深刻，洞悉人心，是治国识人之根本，送给赢熙再好不过了。”
嬴政一一翻过那几本浅显的启蒙书籍，或多或少无一例外写有扶苏的字迹。
扶苏有些不解，嬴政怎么突然对赢熙的遗物感兴趣了？明明这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他带嬴政来此就是为了传国玉玺，这曾经是嬴政最心爱之物。当初他只拿走了天问剑，是因为传国玉玺是国之重器，代表了皇权天授，正统合法，是往后历代皇帝的证凭。但此刻嬴政已醒，这传国玉玺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就应该还给他。再加上传国玉玺已经‘失踪’了三百年，换了七八代皇帝，此刻拿走也没什么影响。
在扶苏没注意到的时候，嬴政已经拿过那个狭长的盒子，稍一用力就崩开封蜡。嬴政缓缓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卷轴打开。
是一幅画，画面已经泛黄，丝绸经过三百年的时光变的脆弱，但仍然能清楚的看到画中人一身白衣，低眉浅笑，眉眼温润，侧身坐在一个孤立的亭子之中，背靠朱红色的亭柱，提着一壶酒，一脚放在地上，一脚随意的搭在亭座上，周围百花齐放，绿树成荫，美如仙境，却生生被画中似醉非醉的美人给比了下去。此画留白太多，没有题词没有玺印，甚至连作画人的名字都没留下，独独在画中亭子牌匾上留下了‘相思’二字，一笔一划都能代表着作画之人在作画之时的所思所想。
“‘相思亭’……扶苏，你觉得是画中人在相思，还在作画人在相思……”嬴政看着画作平静的问道，嗓音低沉和缓，不带半点情绪。
扶苏抬头从嬴政身后望去，一见那画中人就变了脸色，握紧了手中蜡烛才使得出声一如既往：“是我在想你……”扶苏没说谎，画中的人是他，而他在想他。那是他经常去的一个亭子，名字不叫‘相思’，而叫‘怀政’，是扶苏亲自督造着工匠所造的亭子。
“是吗？”嬴政平静的卷起画卷递给扶苏，“这是赢熙放置秘密的地方，这秘密也该交给秘密本人。”
嬴政松手，扶苏没接，两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画卷掉落在地，滚了几滚，被迫打开。
“朕听闻，成帝后宫佳丽数万，却终身未立皇后……朕也听闻，这赢熙画得一手绝好的丹青……据传成帝晚年梦入仙境，得遇仙人，相谈甚欢，醒来之后屏退众人，于御书房内三日三夜画了一幅仙人图像，画毕大笑三声而薨，此画无人得见，此后更是不知所踪……就是这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