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终究无用,凤齐又休息了片刻,脱了外衣,撕成布条备用,再将谢琤衣物剥光,用布条固定住他胸口骨折处,稳住浮动的胸壁。
江风自洞穴外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湿衣服穿在身上,又冷又粘,凤齐索性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万花的衣裳出了名的繁复琐碎,等凤齐脱得只剩一条裤子的时候,地上已堆满了黑的紫的白的。
凤齐将两人的衣物拧干水,铺在岩壁凸起处,希望借着吹进来的江风能阴干衣物。将谢琤衣服抖开的时候,有东西从衣裳里掉出来,凤齐半蹲着在地上摸了许久,才摸到那物,是串珠子。
甫入手凤齐便知道这是自己掉落的佛珠,从不离身,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摩挲的佛珠。手中握紧佛珠,凤齐转头看向洞穴深处的谢琤,终于开口轻声说了句“多谢”。
也许谢琤只是顺手带着,但是对于凤齐来说,这串佛珠的意义不仅仅是因为长达十年的相伴,还因为这是那个人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即使病痛发作得再厉害,身体再难受,只要摸着这串佛珠,他都能够生出无限的勇气。
江风很大,衣物想必明天就能阴干,凤齐回了里面,坐到谢琤身边。谢琤平躺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凤齐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果然外感发热。他摸着黑,双手将谢琤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谢琤身上新伤不多,主要还是胸口那处又裂开了,肋骨折断,加上脱力,若是在万花谷,针石齐下,这些伤病自然不在话下,可是眼前…
凤齐叹了口气,又去外面,将云锦的衣服撕了一大块,浸满江水,用来擦拭谢琤的身体。额头,颈部,腋窝,腹部,鼠蹊,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浑身滚烫开始消退。
凤齐满头大汗,腹中空空,几乎要叫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天都没有进食了。他饿着肚子也就算了,可是躺着的这个,却更需要进补。
凤齐凑到谢琤耳畔,低声说着:“谢道长,松松手,借剑一用。”
焚天还死死地握在谢琤手中,他虽然没了意识,却片刻不曾放开手心。
凤齐知道他此刻烧得头晕,未必听得见自己所说的话,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重复。
半晌,一声轻微的金石撞击响起,凤齐道声多谢,从地上捡起焚天。纵使凤齐不会用剑,也知道这是一柄好剑,三尺七寸,剑光如洗。
“且忍耐点,这也是为了救你主人的性命。”凤齐自知用这柄剑去叉鱼堪称暴殄天物,无奈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所幸焚天的确锋利异常,入水之后,无声无息,只余冰冷剑气,倒让凤齐叉到了几条肥美的鳜鱼,他不禁喜形于色,鳜鱼肉质丰厚,坚实少刺,可补五脏、益脾胃、疗虚损,适用于气血虚弱体质,正适合躺在里面的谢琤。
凤齐靠着逐渐暗下来的天光将鱼简单处理了一下,有一条鱼已经被刺破胆囊,他瞧了一眼,丢回江里,其余三条剖腹去除内脏。提着剑和鱼回了洞穴里面,凤齐将剑放回谢琤手心,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放松。
没有火石,没有调料,这鱼该如何入腹?腹中咕咕之声连连催促,凤齐没奈何,只得用最简单的法子,生吃。他出生豪族,平日虽说不上金樽盛酒,玉盘堆脍,却哪里受过这种罪。生鱼肉腥味扑鼻,光是把它送进口中,便需要极大的耐力,若是有一碟香醋或者生抽,说不定还能视为佳肴。
凤齐皱着眉,将鱼肉在口中嚼烂,右手摸着谢琤的脸,一直摸到谢琤的下巴,然后撬开他的唇齿,将鱼肉糊送进谢琤口中。昏迷的谢琤咽不下食物,凤齐小心翼翼,在不触动他伤口的情况下将谢琤头扶起,靠在自己胸口,然后含了一口水,将水哺入谢琤嘴里。
就这样一口鱼肉,一口用衣服装着的江水,凤齐将一整条鳜鱼送入谢琤腹中。
腹内空空,凤齐看着剩下来的两条鱼,没有半点食欲,满嘴的生腥其实已经让他反胃了,但是身为医者,他当然知道越是身处绝境,越是应该保证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力气去面对一切困难。
闭着眼睛,凤齐打算强迫自己吃下这两条鱼,随后突然笑了出声,洞里乌黑一片,闭不闭眼睛,其实都看不见手上的食物。睁开眼,凤齐将鱼肉送入嘴中,脑中想的却是一盘经过绍酒去腥,葱姜调味,鲜美异常的八宝鳜鱼。
等凤齐食不知味的将两条鱼都送入腹中,外面天色早暗了下来,洞口丝毫光线都不见。
凤齐将残余都扔出洞穴,回来再看谢琤,高烧退了,身体还留些低热,他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并不留意。壁上铺开的衣服还有水意,不能用来铺垫,凤齐在谢琤身侧躺平,用身体挡住洞口的余风。
夜里风有些凉,凤齐睡了一会便被吹醒,他担忧谢琤身体经不住这股晚风,索性将人小心的抱入自己怀中。
肌肤贴肉,裸身相交。
谢琤的身体散发着热意,抱着极为舒服,凤齐几乎舍不得放开,所幸,此刻也不能放开。摸着谢琤的肢体,一点点调整他的睡姿,凤齐突然闭气,心头微荡,谢琤的大腿适才滑过他的胯下,正抵着他那里。
凤齐稍稍弓起背,换了个姿势,耳朵恰好贴在谢琤右胸。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膜,“砰嗵”“砰嗵”,昭显着这具身体的强悍。黑漆漆的洞穴似乎完全挡不住谢琤那美丽而强大的生命光芒,他着迷地听着这心跳声,似乎沉醉在那肉眼看不见的光芒里。
若是自己身体能够有谢琤一半健康……凤齐垂下眼眸,明知自己这只是妄念,却又挥之不去,甚至不由自主地将对方抱得更近,好像这样就能够变得跟对方一样强大。
半夜谢琤体温又升了点,凤齐抱着谢琤,本就不敢沉睡,感到怀中温度上升,立马起身,又用布块沾水给他擦了一回,夜里反复折腾了两三回,后半晌凤齐才睡了个好觉。
谢琤对于身外之事毫无知觉,睡梦中走马灯般出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画面。
梦里风清云淡,莺飞草长,凤齐七八岁的模样,躲在高高的草丛当中。
随风摇摆的草丛掩盖住孩童的身影,他带着狡黠的笑,蹑手蹑脚从后面靠近那个站在河边的身影,却不知自己的行踪早被清澈的河水倒影所出卖。
猛地扑上去,蒙住那个人的眼睛,凤齐笑嘻嘻地大声问着:“猜猜我是谁?”
“笨小九,除了你还会有谁?”被蒙住眼睛的人一把拉下凤齐的手,不知是不是阳光太猛烈,谢琤怎么也看不清另外一个人的相貌。
“阿真哥哥,你在干什么?”凤齐看着那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背影,大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两弯月牙,好奇地看着看着对方手中的纸鸢,伸着短短的手臂,想要拿来玩赏。
“小九,来,咱们一起放风筝,然后你把风筝线剪断,这样你的病就能跟着风筝一起飞走了。”
“阿真哥哥,我不想剪断风筝线。”
“为什么?你要是喜欢这个风筝,哥哥回去给你再做一个。”
“阿真哥哥,我怕,风筝飞走之后,被别人捡到,会不会害别人跟小九一样也生病呢?”
那团白色的人影摸了摸凤齐的头,虽然看不清脸,谢琤却知道,那个人是在笑。
“小九是个好孩子,那咱们不放风筝了。看,这是阿真哥哥给小九买的佛珠,小九戴上之后,佛祖就会保佑我们的小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阿真哥哥快给我戴上。”凤齐欢天喜地的抱着对方,缠着要对方给自己戴上那串佛珠。
低着头,凤齐开心地摸着手腕上那串珠子,一颗一颗,一共十九颗。
凤齐的手腕小,那串珠子在细细短短的手腕上绕了三圈还有多。
挥舞着手臂,凤齐任由对方拉着手,在河边蹦蹦跳跳。
普通的黄檀佛珠上,新刻下的“平安”两个字歪歪扭扭,在阳光下化作斑斓五彩。
第7章
凤齐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给谢琤切了一回脉搏,发现他的体温恢复正常,但依旧昏迷未醒。凤齐松了口气,这个人的恢复能力当真是强的可怕,身上一些较浅的伤痕已然开始收口,这样长时间的睡眠,恐怕是身体自行休养,积蓄体力修补伤口的缘故。
凤齐走到外面,摸了摸石壁上的衣物,已经干了,他赶忙穿好,经过昨夜那个小意外,他对赤身裸体还是心存介怀。
虽则对医者来说,既是病患,便不分男女老幼,贫富媸妍,所有的身体在医者眼中皆是需要救治的病灶,凤齐行医多年,对他人躯体早已习惯,但是这样赤裸裸的坦诚相对,自成年以来,尚是头遭。
走回洞穴,将谢琤的衣服盖到他的身体上,凤齐叹了口气,不知道谢琤什么时候会醒来,又不知道他们何时能离开这个洞穴,太多的未知,由不得他不叹气。
守在罅隙口,凤齐开始留意被江水冲过的各种物什,然后打捞起有用的家伙,比如断裂的木板,破损的木碗之类的。尤其是那个缺了好几个口的木碗,用来盛水,再合适不过,也免了他用衣服蓄水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