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沈逍遥静静地听着,一时没有搭腔。方思明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于是又道:“或者换个说法,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并非方思明对沈逍遥怀有疑心,而是他对每一个人都怀有疑心。
从小朱文圭便告诉他,“不可轻信旁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云云。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语句已经印入脑海,成为教条,形成条件反射。
瞧瞧,这个人,可真会说话。
一字一句,专往要害上捅。
沈逍遥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让自己因为酸楚而忍不住抽搐的唇角看起来笑得没那么扭曲。
这副笑相挂在他脸上太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一副纂刻入骨的面具。
沈逍遥:“你问我想要什么?”
“是。”方思明点头。
“说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件。”沈逍遥笑笑,试着往方思明面前靠近了些,带着几分不令人觉悉的小心翼翼:“只有你能给我。”
方思明凝起眉:“什么东西?”
沈逍遥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道:“你。”
“嗯?”
“我想要你。”
这就是我的目的。
从始至终,至死不渝。
……
沈逍遥身上的味道很特别。
宛如江南伏旱一挽而过的清风,夹杂着沁入心脾的凉意与同栀子花相似的芳幽香气,是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的酣畅淋漓。
这一次,没有再强势地禁锢他。
沈逍遥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闭上眼睛,试探性地用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轻蹭方思明的鼻翼,像只正与人撒娇的大型的猫科动物。
薄唇停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时而相近,时而轻离。明明欲予欲求,却又不知在为何死守。
如此亲昵,带着万千柔情,比炙热的吻更要撩动人心。
像春风送暖时的屠苏酒,教人沉醉其中,不知身在何处。
方思明心头颤动,几乎是放纵着沈逍遥逾礼的作为。他鬼使神差地仰起头,琥珀色的眸微微眯起,再看不见过往的一片澄明。
得到许可之后,沈逍遥便再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思。一开始只敢在嘴角落下一些细碎的吻,到后来,愈发地肆无忌惮。
从触碰相贴,到抵死地缱绻。
沈逍遥用力地拥着怀里的人,在方思明的唇上发了狠地吻咬,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嘴里尝到咸腥的滋味。
缠绵,却也残忍。
七年的思念无处安放,满腹的委屈无法诉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以供宣泄。
“明兄!思明兄!”
万万没想到此时会有人闯进来,这两声呼唤如雷贯耳,方思明自忘情中猛然睁开眼,看着沈逍遥近在咫尺的脸,心中难得着急起来。
本欲将那人推开,谁知这一次沈逍遥竟快他一步。
叶盛兰推开房门的时候,方思明正靠在桌前,若无其事地抬头:“怎么了?”他朝一旁的沈逍遥看了一眼。
只见沈逍遥背对着正门,抬手用护腕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他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眼角似乎红红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屋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异样,发现方思明唇上破皮,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正往外渗着血。
然而叶盛兰已顾不得那么多细节,他焦灼地上前:“明兄!前厅出事了,快跟我走!”
方思明闻言神色骤变,转身就要跟叶盛兰出去看看情况。谁料手腕一沉,却是被人牵制着,迈不动步。
方思明:“做什么?”
“……我呢?”沈逍遥哑声问道。
方才的境景,实在是有违初衷。方思明抿着尚在发烫的唇,沉默良久,才道:“抱歉。“
“你想要的人,我给不了。一个吻,权当抵过。”
“若这还不行……”
……
“就当做了一场梦。”
……
“忘了吧。”
☆、执迷
我们可以是朋友,是知己,但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爱人。
忘掉?
说得可真轻巧。
爱已成痕,烙印身心,你要我如何忘掉?
沈逍遥走上前,抬手用拇指替方思明拭去下唇渗出的殷红。随即勾出一个讽刺的笑来,咬牙切齿地道:“你说我刚刚怎么就没咬死你呢?”
一张嘴,说得尽是让他生气又伤心的话。
“你可以试试。”方思明面无表情,也不知说得是真是假,“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逍遥闻言苦笑:“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他撤下摁在方思明唇上的手,“去吧,去找他。”
方思明刚准备要走,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顿下脚步,多嘴问了一句:“你呢?”
沈逍遥无所谓地笑道:“我?反正我长这么大,丢了就丢了,你还用得着在乎我吗?”
沈逍遥这样自暴自弃,方思明倒被生惹出了一些异样的情绪,心里很不舒服,又说不上是怎么回事。
看来刚刚那个吻,委实让自己头昏脑胀了。
“茵儿啊……我的茵儿……”
还没走进门,就听屋中花金弓一阵哭嚎。她指着叶盛兰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牲!我们家茵儿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害她!”
叶盛兰急忙辩解: “花夫人,我只是给茵儿吃下了假死的药,从不曾想过要害她!”
“你不曾想过害她,那假死的药怎会成了剧毒?!”花金弓厉声质问,“你接近我们家茵儿到底有什么目的?!”
剧毒?
两方唇舌交战。张简斋在房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夹在中间很是难受,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幸亏沈逍遥及时上前将他拉下了场。
沈逍遥:“张先生,怎么回事?”
张简斋:“我哪知道?好像是这叶公子想和施大小姐私奔,服了假死药。哪晓得闹了乌龙,假死药变成毒/药了!”
“能治吗?”沈逍遥问。
张简斋摇摇头:“我没见过这毒,怕是治不了。但依我看,这施小姐中得毒,想必与那掷杯山庄左小姐中得毒是一样的。”
沈逍遥: “左明珠也中毒了?”
张简斋:“嗯。只怪这药路数不明,稀奇少有。老朽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叶盛兰趴在施茵的床前:“茵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但是你放心,哪怕只有最后一线希望,一丝机会,赴汤蹈火,我也要给你寻来!”
“哼,哪怕只有最后一线希望,你也要抓住么?”
熟悉的身影踏进房内,叶盛兰乍惊乍喜:“思明兄!”
方思明皱皱眉,语气失望地道:“叶盛兰,我到底是看走了眼。什么家人,什么爱人,你耽于这些情爱,永远难成大业!”
叶盛兰不管这些:“思明兄,只要你能救施茵。我叶盛兰下半辈子,供你驱策!”
方思明不屑哼声:“执迷不悟,愚蠢之至!”
沈逍遥听着,眉头一动,很是疑心方思明这句话到底是在说谁。
“罢了。”不过瞬间,方思明又变了注意。叶盛兰既这么说,不妨就再帮他一遭。
施茵中毒颇深,脉搏微弱得需得静息凝神才感知得清楚,一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待方思明扯下手之后,叶盛兰方才上前问道:“思明兄,如何?”
方思明道:“锱衣楼,步穿肠。”
“锱衣楼?”
关于这锱衣楼,沈逍遥倒是有听说过,是个近来江湖新起的杀手组织。只要有人肯出金,便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此番楚留香无暇来掷杯山庄探望左轻候,也是为这个锱衣楼。
将假死药换成步穿肠,神不知鬼不觉,看来这锱衣楼的人的确有点本事。若不是叶盛兰把药喂给了施茵,只怕……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万圣阁的人下手。
方思明凝起眉,看来这事,还有必要跟义父禀报一下……
知晓自己女儿尚还有救,一向脾气火爆的花金弓也难免软下性子,恭敬地道:“敢问公子,此毒可有解?”
方思明:“需要仙灵草。”
“仙灵草?”花金弓一听登时就急了眼,“那仙灵草可是稀缺药材!你要我上哪去找!”
方思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是就你的事了。”
花金弓:“公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像您这样半道儿撒手不管,怕是不合适吧?”
“哦?”
极轻的一声,却教气氛骤冷。方思明微微侧首,眼神阴鸷地抬起眸,气势像极了来自地狱的修罗,令在场者无不胆寒。
花金弓被瞪得心虚,忍不住后退两步。
沈逍遥倒是丝毫没受方思明的影响,小声地去问张简斋道:“张先生,这药你有吗?”
张简斋凝重地摇头: “仙灵草长在清风崖。”
清风崖,众所周知。
清风崖岩壁峭险,鸟飞不渡,唯风可寻。
故称之为清风崖。
毕竟物以稀为贵。是故古往今来,铤而走险的人不少,但为此摔下悬崖粉身碎骨的人也不少,再后来,就越来越没人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