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跃过乱石的时候,方思明都有一种自己要被颠簸出去的感觉。他有些承受不了地攥紧了沈逍遥的衣袖,难得口吃道:“你,你慢点!”
“怎么?害怕?”沈逍遥的声音在迎面而来的风中破碎四散,教人听不真切。沈逍遥笑了两声:“现在有没有一点心跳加速的感觉?”
别说心跳加速,但凡是个正常人,这种境地,心应该都快跳出嗓子眼来了!
方思明现下可谓非常不想听他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只叫嚷道:“沈逍遥,我让你停下听见没有!”
沈逍遥见他这般模样,脸上笑意更甚。他并不听从方思明的话,反倒扬声策马,驰向更远。
对。
就该这样。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心乱如麻。
☆、忧怖
方思明下马的时候,连腿脚都是软的。他捂着嘴巴,硬撑着步子走到一处池边,弯身扶住一棵柳树,半天才缓过劲。
若不是从前义父的“教诲”,他现下只怕会吐出来。
沈逍遥跟在身后,替方思明顺了顺背:“很难受吗?”
戏弄他到这个地步,说不怄火是假的,但他现下实在是没有再同沈逍遥计较的力气了。
见沈逍遥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方思明问:“你之前,都这样骑马的吗?”
他在华山虽然不爱与旁人交谈,但是话或多或少都还是听着的。怪不得华山好几位前辈都对沈逍遥的办事效率赞不绝口。旁人要走十天半个月的路,沈逍遥三两天就回来了,原是这样赶的。
方思明警醒道:“以后别跑那么快,省得出岔子。”
沈逍遥垂下眼睑,心不在焉地看向身旁那清池。有锦鲤在水中嬉戏,荡起的涟漪斑驳了方思明的身影。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沈逍遥道。
“你说什么?”方思明似乎听见沈逍遥在小声嘀咕。
“没什么。”沈逍遥叹息一声,他再冒失,也总不能心直口快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沈逍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说你讲得对,讲得很有道理。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沈逍遥这般的态度,反倒让方思明觉着他是被说教了心有不服。又想到这几日的相处,方思明心头莫名就生出一股邪火,恼道:“谁管你?爱听不听。”
……管我?
沈逍遥闻言眸子一亮,转而又是一副笑相。他快步追上方思明,从背后将人扑住,兴冲冲地问:“你刚刚在管我?这么说,你在乎我?”
方思明低喝:“没有!别抱着我,赶紧放开!”
方思明极为嫌弃对方亲密的举动,过去这样或许还可以忍受,因为沈逍遥不及他高,他姑且还可以拿沈逍遥当作个弟弟看。
后来有一次在鸣剑堂吃饭几人闲谈瞎掰吹牛的时候,方思明才知道沈逍遥大他一岁,且这大半年沈逍遥身形见长,现今还这样,叫他怎么接受得了?
“慕昀兄,我错了。”沈逍遥跟他卖乖,“不生气好不好?”
“少来。”
方思明显然不吃这一套。
他已经司空见惯了,自二人相识算起,沈逍遥每每惹着方思明之后,就会像这样跟一块牛皮糖似的黏着他,与方思明认错,不原谅就烦到你原谅为止。
这一计沈逍遥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当然,他赖掉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是铸下大错,不用旁人提醒,他自己也会离开。
马蹄疾驰,卷起地上的尘土,一阵飞沙走石,迷得两人一时睁不开眼。待沙尘落定,原是贾富贵策马奔过:“沈逍遥,看看!本少爷今儿个终于比你快了一步――”
“这小子……”沈逍遥欲翻身上马,不料前方幽幽伸来一只手臂,从正面截住了他。
“慕昀?”
方思明:“你不准动,我来。”
沈逍遥主动让出位置:“好!”
方思明自小由朱文圭训练,骑马当然也囊括其中,不出一眼,就足以看出他与沈逍遥之间的差别。
沈逍遥策马时只顾前程,一路狂奔,有什么挡在前面,尽管跃过去就是。方思明不一样,他骑马虽快,却稳,不用随时担心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然而骑术一流的方思明此刻却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你搂这么紧干什么?”
沈逍遥下巴抵在方思明的肩头:“慕昀兄,你速度太快了,我怕!”
方思明睨了他一眼。
沈逍遥非但没有紧张,脸上一副恬静不说,嘴角竟还挂着丝笑意,当真没教人看出来他有哪点害怕!
刚刚他在路上那样莽撞都没见脸上生出半分异色,现下说出这种话来,谁信?
“放手!”方思明斥道。
“慕昀兄,别这样嘛,我真的在怕。”
方思明陡然停驻马匹,转头对身后的沈逍遥道:“那好,你倒说说,你到底在怕何事?”
“我怕……”
沈逍遥看着方思明的脸,喉咙像是被鱼刺哽住,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其实不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出现过许多次,只要方思明看着他,他就无法再同过去那般油嘴滑舌、花言巧语。
沈逍遥原本正思索着自己该找些什么样的正当理由拿来解释,目光流转间,却不经意瞄见了方思明那两片薄唇。
沈逍遥发现方思明唇色浅淡,看起来吹弹可破。他莫名觉得,若是能咬上一口,那滋味必是比市集上卖得那些松软的糕点还要清甜……
“说话而已,你不必靠得这么近。”
方思明伸手推开自己的时候,沈逍遥才意识回笼,惊觉自己竟差些鬼使神差地凑上了前!
他触电一般,瞬间松开了环住方思明的手,一边下马道:“算了,我在这儿只会烦你。你还是骑着它先去吧,我在这里等师姐他们……”
方思明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犹疑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先走吧……”
一想到方才的场面,沈逍遥就觉得心有余悸。
若不是方思明叫住了他,若他真的亲了上去,到时又该当何解?
在沈逍遥看来,自己与方思明相处半年已算是朋友,谁曾想自己却对友人抱着这样的心思。要对方是个女子倒也罢,偏偏方思明不是,到时揭穿,方思明会怎么想?
肮脏?
龌龊?
亦或是……变态?
总之,到时定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方思明最终还是走了,留下沈逍遥在原地揉了揉自己略带酸涩的眼睛:“所以说我在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方思明:“你知道他黏着你是什么样的吗?就像一只抱着你的腿,固执地不肯撒手的小型食铁兽。”
☆、往昔
武当云缠雾绕,曲水蜿蜒。白云系坳间有万山傲立,虽是同样高险,却不比华山严寒,处处宛若仙境。
华武两派素不和睦,华山自然没有住进武当的道理,所以一行人到了武当所守境内,便在山脚下寻了间客栈稍作整顿。
朱文圭听闻此次华武门派对战,料定方思明也跟随其中,于是遣白鸽送来了一封秘信。在此之前,由于华山雁飞不过的境景,二人一直都未尝有过联系。
方思明刚放了鸽子,抬眼就见客栈的飞檐上躺着一个相熟的身影。
沈逍遥双臂交叠作枕,翘着二郎腿,嘴里衔了一株不知从哪折下的青草,正仰望着天边那轮斗大的白月出神。
方思明眯起眼睛,谨慎起见,他悄无声息地踱步走到沈逍遥身处的那处檐下。
“沈逍遥。”
沈逍遥被这声音震得浑身一颤,连唇边的草都没能叼住:“……慕昀?你还没休息?”
看沈逍遥如此反应,想是不曾见着他方才飞鸽传书的场景。方思明衬度着,接下话茬:“我才是要问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凭白惹身霜露。”
沈逍遥不语,只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空出一块地儿来,示意他上来说话。方思明心领神会,展轻功一跃而上。
“什么事?”方思明问。
沈逍遥试探道:“过几日,我……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你跟不跟我走?”
“过几日?”方思明凝起好看的眉,“三日之后便是门派对战,事出急紧,你想带我去哪?”
沈逍遥为难地咬了咬唇,清俊的脸庞在月色下泛起一抹清晰可疑的红晕:“……这个暂时不能说,不过我保证不会耽误正事。一句话,你说你跟不跟我走就是……”
平时瞧着大大咧咧惯了,也是难得看见他一脸腼腆的模样,方思明觉得这样的沈逍遥莫名得趣,倒想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便道:“好。”
“真的?”沈逍遥大喜过望,“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见方思明一言不发地盯着下面,沈逍遥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地捉住了方思明的手。
沈逍遥松开他,略觉尴尬,他可还没忘记当日二人独处时自己差点做出了怎样的事来。
“抱歉,我失礼了。”
方思明挑着眉反问:“才觉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