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方思明暗声问他。
“没什么。”沈逍遥道,“一些早就该囤在角落里积灰的陈年破档子事儿!慕昀兄,你先跟师姐他们进去吧,我随后就来。”
方思明点点头:“好。”
萧居堂:“废话什么呢!还钱!”
还钱是不可能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的。
沈逍遥眼珠轱辘一转,因笑道:“好说好说。只要这次门派会战二位师兄能赢过我,便还你们钱如何?”
宋居亦横眉竖目:“轻狂!我看你修行时日尚浅,真以为自己能赢?”
沈逍遥笑得坦然自若:“结果尚未明了。即是孤注一掷,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又有何不敢?”
人生与命,不就是拿来放手一搏的东西吗?
“你倒是洒脱!”宋居亦怒急反笑,“我倒要看看,你届时能怎么赢!师弟,咱们走!”
萧居堂:“是,师兄。”
总算是将这两尊佛送走了,但沈逍遥一点也没轻松起来,反而愈发觉得头痛。慕昀那边,又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回想起来,自己的过去真是糟透了……
沈逍遥拖沓着步子,慢吞吞地赶到金顶时,会武已经开始。擂上是华山高亚男与武当邱居新,邱居新根骨极佳,生来就是习武的料。何况性格沉静,心思缜密,不似蔡居诚那般暴躁易怒,几乎无懈可击,是故不容小觑。
彼时高亚男年纪尚轻,与邱居新相对,还有些吃力。奈何高亚男跟她师父枯梅一样,是个倔强且不爱服输的性子。
不出几个回合,高亚男竟就被逼至穷途末路之境。
冷静……冷静……
不要慌……
想想师父都教过些什么……
有了!
高亚男将剑锋陡然一偏,青丝飞扬,攻势激转,明明是件冷兵,却在她手里使得似舞女的绫罗,格外灵动。
剑身像蛰伏在草丛中的游蛇,出神入化、教人看不清来路,可每一式又是那样气势如虹,几招格挡下来,邱居新已觉得十分恼火。
“清风十三式!”
台下观战者,已有人认出这套变幻莫测的剑法。方思明听得真真切切,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高亚男风姿卓绝的身影。
这,这便是义父要他上华山寻得剑法――清风十三式?
“亚男师姐好厉害!”
方思明偏头一看,原是沈逍遥。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她是谁?她可是我们华山的大师姐呀!”云娆说得眉飞色舞、得意扬扬,好像被夸赞的是她自己一般。
不出所料,结果高亚男凭着华山绝学大获全胜。
邱居新背影寥落地走下擂台,萧疏寒正待着他,等邱居新走近了些,萧疏寒便空出一只怀抱拂尘的手,轻抚邱居新的头顶:“你做得很好。”
蔡居诚站在一边,不屑一顾地抱着臂,刻薄的唇齿还不忘吐露出奚落的言语:“哼!邱居新你多大了?打输了还要跟师父求安慰!真够没用的!”
郑居和:“师弟,少说两句吧。”
蔡居诚最是听不得谁与他说这话,于是更加来气道:“少说两句?我凭什么少说两句?在武当输了场子还不能让人说了?他邱居新这么金贵的吗?真不知他给你们下什么迷药了,一个二个都向着他!”
眼见气氛被蔡居诚这一席话搅得愈发生硬,却有一道女声在此时响起:
“让开!让我见师父――”
来人与沈逍遥等人一样,身着华山衣冠。她长发凌乱,一袭衣衫被血浸透,模样狼狈至极。这人跌跌撞撞地扑上前来时,枯梅才看清楚,这女子竟是华真真!
“真真?!”
“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师妹,何人竟敢把你伤成这样?”
华真真咳嗽两声,清出淤塞在喉中的血,断断续续地哑声吐出几个音节:“师父……韩师叔……封山……救……无涯……”
枯梅原还想详尽地问个清楚,哪知华真真就闭上了眼睛,枯梅摸了她的脉,是失血过多造成的体虚不持,好在尚不危及性命。
“萧掌门。”枯梅唤了一声。
萧疏寒是个聪明人,枯梅只字片语,便足以让萧疏寒明白她想说什么:“大师放心,武当定然不会薄待伤患。”
“有劳萧掌门,既如此,老身便可先行一步了。”
“无碍。”
云娆却道:“掌门不等真真师姐醒来问个究竟吗?”
枯梅摇头:“不必。”
听见华真真叫“韩师叔”三个字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话说饮雨大师尚在世时,除枯梅以外,座下还有六名弟子,韩昭便是六中之一,他是饮雨唯一破格收入的男弟子。
韩昭生是孤儿,禀赋虽不如人,却是众弟子中最勤勉努力的那一个。后来步步阴差阳错之下,韩昭的身世大白,谁曾想到他竟是曾经江湖闻名恶贯满盈,一刀取人性命的杀手,人称“一刀寒”韩旭的遗腹子。
这么多年,华山山门下人材虽渐凋落,但却绝无败类。江湖人人皆知饮雨择徒极严,现下出现这么个岔子,是连择徒之初,饮雨也不曾想到的。
饮雨深知事关华山声名,便随意找了个理由,废了韩昭一身华山功法,将其逐出师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因抹不去的血缘,韩昭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承担这样的结果。
后来,冷面罗刹下来战书,饮雨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韩昭不知勾搭上了哪路旁门左道,趁着饮雨性命垂危之际攻上华山。
当时是枯梅率华山众弟子,浴血奋战三日三夜,才将所有贼子尽数赶出,一个未留。本以为韩昭会就此销声匿迹,没想到他竟会趁着门派会战卷土重来!
韩昭!
当初念及旧情,没能杀了你,真是我此生之过!
……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抄近路。原本要走六七日的进程,不出三日就赶回了华山。与往日深夜里的暗黑寂静不同,今夜华山灯火通明,到处都燃亮了火把,不知道的,估计会以为是华山走水。
山门此时也已换作他人把守,上上下下还有十来批夜巡的队伍。
“师父,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枯梅道:“我从正门进,你们趁机从他处入山,去救无涯他们。”
高亚男惊道:“要去也是我去,怎可以让师父屈身作饵?!”
“是啊,掌门!你还是让我去吧!”
“不,让我去吧!”
眼见掺和进来的弟子愈来愈多,枯梅怒目圆睁,厉声呵斥:“就凭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赶着送命还差不离!救人需要时间,你们撑得过多久?”
经枯梅这样警醒道,几名弟子喉中一哽,顿时深觉自己莽撞。
“就这么定了。”枯梅说着要走,却不知是谁叫住她:“等……掌门,不走正门,那我们从何处进山啊?”
枯梅睨了他们一眼,毫不留情道:“平日宵禁时,你们从哪里回来,便从哪里进!”
“……”
“……”
贾富贵焦灼地扶额:“完了完了,掌门居然连这都知道了,这下可怎么办呀?”
云娆往他小腿踹了一脚:“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别吵了!”高亚男本就因枯梅独身赴战正值心浮气躁,这么紧张的局面,没想到这二人竟还有闲心言说他事!
两人识趣地闭了嘴,高亚男又道:“我们两人一组,兵分五路,去找无涯他们。切记,打不过就跑,性命要紧,不要死扛!”
“是!”
枯梅之勇绝,试问江湖谁不知晓。半个时辰,她就以一人之力单挑了对方三路兵马。不过枯梅并不恋战,这些人都是她赶往正殿的途中顺手杀得。
枯梅提剑进来时,韩昭还困在大殿的掌门之位,趴在桌上自顾自地为自己斟酒。他没有看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酒水倾入酒盏,唇角微勾,带着几分醉意:“师姐,经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枯梅:“当初我本有心放你一马,为何还要回来!”
“……放我一马?”韩昭颤巍巍地站起身,神情带着几分呆滞与迷惘。接着他神色渐变,像是听见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癫狂大笑起来,俯仰间推翻了桌上备好的酒水。
枯梅只是远身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
待韩昭笑够了,才指着枯梅控诉道:“你放我一马,我难道就该感激华山吗?!你能放我一马!为什么当初不问问师父,问问他怎么就不肯放我一马!”
“那么多年的师徒之谊,养育之恩,他还不知我是何种人也?就算我是韩旭的儿子,也未必不知感恩!他凭什么就因天生难断的血缘判我死刑!”韩昭赤红着双目,已是热泪盈眶,仿佛多吐露一个字,随时都有可能崩溃决堤。
他口口声声地质问着,无人应他。韩昭也不需要有人应他,他只是需要一个缺口,借此发泄。
“不……我知道的……”韩昭激愤地说罢,又自行否认起来。他踱步到一面墙前,看着墙上所挂画像的眼神里有三分讥讽与两分鄙夷,还有五分是眷恋、是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