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劳二叔费心了。”
“忙的话就早点回去,家里的事,二叔和三叔帮你管着。”
“瞧二叔说的,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再忙,也要处理好家事才回去。”
“怎么听蓝河这意思,有点不放心叔叔们的意思?”
“二叔别误会。”蓝河笑笑,心想,这么快就要发难了。
一直没发声的三叔这时也开了口。
“蓝河啊,三叔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话不好听了你别往心里去。你二叔这么多年帮着你爹打理蓝家的上上下下,现在你爹去世了,由他来接任蓝家的家主,我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再怎么说也是小辈,现在就接任家主,三叔觉得不合适吧?”
听到这么直白的摊牌,蓝河倒是可以常舒一口气,终于不用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绕来绕去了。
“三叔说天经地义,难道父亲的位置儿子来接任不是天经地义吗?不管是谁接管蓝家,都是为了蓝家可以稳稳当当地生存下去,可是二叔三叔这些年在干什么,真当我不知道么?走私烟土炒作商货不说,这几年还和日本人暗地合作,这是蓝家应该做的事吗?父亲在前线拼死抗日,家里的人却干着和汉奸没什么两样的事,二位叔叔这是要亡了蓝家吗?!”
二人一听这番话,知道自己的事都败露了,也索性放狠话。
“蓝河,我们做什么生意说到底都是生意,这年头没钱怎么生存?别忘了你刚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家里上上下下都在我们掌控之中,识相的话,就别和叔叔顶嘴,乖乖会学校上课去。”
“叔叔忘了蓝河上的是中央军校了?我是个军人,手中可以控制军队,两位叔叔是要和军方作对?”
蓝河说出这一番话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但又恍然间想问,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可以依靠军权威胁亲人、争夺权力。
不由得也是一阵恶寒。
可是接下来二叔的回答,却让蓝河着实没有想到。
“呵呵,与军方作对叔叔倒是没兴趣,只不过叔叔担心你今天就走不出这个大门。”
话毕,厅堂两边走出十几个带枪的生面孔,蓝河定睛一看,竟然是东北青帮的装束。
从侧室悠悠踱进大厅的,赫然是青帮有头有脸的一位头领---刘老三。
蓝河不由得既惊讶又愤怒。
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蓝家内部的矛盾,蓝河早有打算,实在不行就亮出自己军队势力的底牌,让叔叔放弃争执,之后再给予叔叔们充分的福利,也算是尽晚辈的孝心。想不到两位叔叔竟然这般狠心,直接找来了青帮做后台,青帮和土匪没什么两样,利字当头,自己在哈尔滨毫无社会根基,是无论如何没有力量抗衡的。
看现在的局势,如果自己说个不字,估计青帮真的会动手。
没什么亲情可言,贪图利益的人,既然愿意背着汉奸的罪名和日本人做生意,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亲情这两个字?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天真。
怎么办?
看到自家的亲人用这种斩草除根的方式争夺权力,蓝河的血都凉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对于此时的蓝河来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故作镇定的他,内心已经是不知所措。
不曾想这个节骨眼上,蓝府大门口的小厮进来了,一时间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
“外……外面有人来拜访,还说把这个给刘三爷看。”
众人都还疑惑这来人怎么知道刘老三在这里时,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刘老三,看了小厮手中的物件,到已经吓得变了脸色。
“这这这……这不是老大的扳指吗……”
“是啊!你小子还记得我这个老大?今天混错地方了吧!”
一声呵斥掷地有声,众人转头循声看去,刘老三已经和一个奴才一样,双手捧着扳指低着脑袋弯着腰给声音的主人送去了。
一身玄色长衫,一支翅木手杖,嘴上闲散地叼着一支烟。
来人正是青帮老大,魏琛。
二叔一看事态有变,急忙迎上去想和魏琛套个近乎。
没想到魏琛就当没看到他一样,直接转过脸面对蓝河开了口,还是一脸诚恳的表情。
“当年蓝将军救老夫一命,如今却意外离世,还请蓝公子节哀。”
“多谢您……还未请教您的尊名?”
“在下魏琛,见过蓝家家主,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还是懒散的语气,蓝河听了却再是一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青帮老大魏琛!然而现在轮到蓝河的二叔和三叔慌乱了,魏琛这么直接地承认了蓝河一家之主的地位,今天又亲自赶来解围,看来是要罩着蓝河了啊!和魏琛作对?他们也是在是不够看。
“手下人不懂事出来作乱,还请蓝公子不要见怪啊~今日老夫还有事,不便久留,不过日后蓝公子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老夫一定帮忙。”
蓝河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局势变化如此之快,本该欣喜自己反败为胜,却又好奇得很,这魏琛为什么要帮自己?
“前辈慢着……还想冒昧请教前辈,今日出手相助,原因何在啊……”
“不为什么,就为蓝将军早年相救之恩。”
魏琛说罢,一个潇洒的转身便要离开,身后的刘老三像一只狗一样跟着他走了。不过刚才说出那句话时魏琛脸上的崇敬、义气和遗憾,倒是让蓝河也为之一振。
“我说叶修,老夫帮你摆平了你的麻烦,以后还要帮你罩着蓝家,你小子怎么谢我啊?”
“呵,不也可以解释成你老魏管教手下不走心么?”
“诶我说叶修你还真是改不了啊,这嘲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呵呵过奖了。不过老魏你冲蓝河说报答蓝将军那几句瞎话倒也编得有模有样啊,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没见你这么正经过。”
“废话!编瞎话不像点儿怎么过得去!倒是你,老夫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你小子那时候躲在暗处围观老夫的表演,那一脸猥琐的笑……”
“咳咳、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多谢你老魏了啊。”
捞了句好话,不过魏琛还是觉得画风不对。
暂时摆平了意图不轨的人,不代表蓝河就可以乐得清闲。现在他是名副其实的蓝家家主,蓝征云去世,大到安排家族产业,小到各种物品的采购,都需要蓝河的管理和过问。当地的习俗还包括守灵和长子接待吊丧之人之类的礼仪,使得蓝河几乎没有休息的机会,有时候晚上难得腾出来了睡觉时间,不用处理那么多商业往来的文件和父亲留下来的军方事务,蓝河也没有什么好好休息的欲望,因为他的睡处就是父亲停灵的厅堂。
忙碌时什么都顾不上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往面前涌,空闲下来呆在灵堂,看着父亲黑白色的微笑,蓝河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放那一天和叔叔们反目,被自己的亲人几乎逼上死路的场景。
如果父亲在呢?如果父亲在,就轮不着自己担心这么多,更不会被人欺负吧。
可是父亲不在了。
蓝河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觉得无比疲倦,每一天都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竭没有力气爬起来,可是时间和世界都不允许自己停下。不管是至亲去世还是家族矛盾,蓝河都要靠自己扛起来,做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绝望。
累也就罢了,连可以安慰自己的亲情也被抹杀殆尽。
五天之后,棺椁起灵下葬,蓝家在政府和军方的协助之下举办了隆重的仪式,送别这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民族英雄。
这一天阴霾微雨,加了一重透骨的寒冷,整个城市停止了一切的庆祝活动,全城的大部分民众不约而同地集中过来,从蓝家的门口到公园的墓地,一路上挤满了前来悼念的人们。没有政府组织的民众自发前来,军方还需要派出一部分人手去维持秩序。
蓝征云虽然生前没有在哈尔滨生活很长时间,但东北的老百姓人人皆知,有一位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撤离、坚持抗日到底的英雄,在这个城市逝世。平民百姓,并不懂得什么政治军事,只知道那些站在自己身前浴血奋战的人,应该得到尊敬和感恩。即使东北被关东军占领的大局不可挽回,即使这些英雄留下来也只能组织局部的抵抗,但是只要他们在这里,东北人民就知道,自己还没有被抛弃,自己还有义务和军人们一起保卫家园。
虽然这几天在灵堂已经接待了很多来哀悼父亲的人,有心理准备的蓝河还是被一路上的情景所震惊。
父亲遭遇飞来横祸……还是有这么多人会一直记得他所做过的一切。小时候背那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现在亲身体验过才会明白。如今父亲一去不返,轮到自己去继承这一切了。
可是蓝河尚没有勇气对自己说这句话,很多事空有决心是远远不够的。就像现在的他,只有悲伤难过的力气,连查清楚杀人凶手、为父亲报仇的能力也没有。
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呢?
叶修坐在街角的车里,看着外面的黑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