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一路无言,回到宿舍对室友说自己今天累了要早点休息,爬上床闭上眼睛。
没有眼泪,没有哭泣。
还有很多事,要自己面对呀……不会有人帮你了,不会有人护着你了。
蓝河想起当初决定上军校时,父亲认真地看着自己,眼里是一如既往的严厉,但是其中隐约的慈爱还是被自己发现了。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在东北了,为了守住这一支抗日力量,力挽狂澜,浴血奋战。
“勿以家为念,问心无愧即可。”
第二天父亲在火车站送自己南下回家,安排好家人。蓝河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父亲,依旧是那个身形挺拔的英雄,眼神里尽是对于自己的期待和自豪。
那个人不会很宠你,不会对你说他有多么爱你多么舍不得你,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的一举一动,他对你的每一个要求每一句话,都让你明白你对于他的意义。所以即使远离万水千山,即使以后因为战争四海为家,他的存在,就意味着家的存在,意味着你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可是现在他走了。
自己没有可以依靠的英雄父亲,但自己没有理由向这一切示弱。
“我会做到问心无愧,不会让你失望。”
蓝河空洞的眼神直面着墙壁无边的黑暗,却异常冷静。他将面对一场残酷的战斗,来自家族内部,也来自自己的内心。
叶修踩着熄灯号回了宿舍,蓝河已经睡下,留给他一个无声的背影。
果然还是那个,固执、不愿意示弱的蓝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愿意表露,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消化悲伤。
叶修轻手轻脚地躺下,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同样的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
蓝河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坐上了学校派的车前往火车站。
叶修坐在远处的另外一辆车上,看着那个有些疲惫的背影钻进车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不由得一声叹气,而后示意司机开车。
“机场。”
既然不可挽回,那么我就尽我所能。
飞机缓缓降落在哈尔滨,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的叶修还是被哈尔滨的严寒冻了一哆嗦。走下悬梯的时候叶修甩甩脑袋,想把在引擎轰鸣下的半睡半醒状态赶走。不过很快他就清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刺激了他的听觉神经。
“叶修你小子终于来了啊就说跟你合作没什么好事果然飞机晚点了害我在这儿冻了三个小时冻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这儿又不是你们南京这儿可是哈尔滨啊冷死人不偿命啊还是南京好而我跟你说上次南京的灌汤包我现在还念念不忘等去了南京你请客……”
“你们现在接管七十九军了?”叶修知道要是不打断,最后被吵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那当然了我们不来管,让那些主和派的蠢货掌了权还不直接给你拱手投降?”
“这么说手残现在是军长了?”
“喂喂喂叶修你行不行啊手残是你叫的是你叫的?我们队长走的是战术战术懂不懂?也不打听打听和我们队长玩儿战术过招没输过的有几个手残怎么了不是还有我吗?告诉你这次要不是我们队长深谋远虑控制局面现在这机场估计都是日本人的了你小子的飞机都降不下来!”
“呵,喻文州在这一片,要是连这点儿事都摆不平,以后出去就别说认识我了。”
叶修这一张嘲讽脸就是黄少天的怒点,不由分说开始了新一轮的话痨攻击。奈何叶修早就习惯了,径直走向黄少天的车,心里也总算找回来一分轻松的感觉。
“剑与诅咒”接手了这里,一切就变得相对好办了。
剑与诅咒,指的就是喻文州和黄少天这一对组合,因为两人有着军部和军统的双重身份,所以这个组合的名号放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最开始他们在军统的一次特派任务中相识,当时喻文州担任行动队的队长,于是黄少天这个“队长”叫顺口了一直没改。喻文州心思缜密,一个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战术头脑让人钦佩不已,被他摆过一道的人也不计其数,他就像是一个可怕的诅咒,没有人能够猜透他的谋划,你想到一步他就会多想十步然后在那里等着你。美中不足的是,喻文州的近身功夫却不如他的谋略那么出挑优秀,硬碰硬的战斗一向是他的短板,这也是被叶修笑成为“手残”的原因。
于是也就凸显了黄少天,这把锋利的剑。以一敌百是太过自负的玩笑话,不过以一当十,对于黄少天的一身好功夫来说不在话下。不论是贴身搏斗、远距射击还是各种暗器,几乎没有什么是黄少天不会的。最可怕的是,功夫过硬的黄少天还是个优质的机会主义者,遭遇黄少天,不丢性命有两种办法,一就是有种你始终不露出一点破绽,二就是直接倒地认输。不然犀利的攻击加上喋喋不休的垃圾话,不是被杀就是精神分裂。
他们仿佛是天生就该相遇的组合,喻文州谋划全局创造机会,黄少天挡在喻文州身前抓住机会斩断来敌。
饶是叶修,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轻视剑与诅咒,即使论参军年份他们还要叫叶修一声前辈。不过幸好他们不是敌人,而是伙伴。
“好久不见,前辈。”喻文州还是从前那一抹温暖礼貌的笑。
“文州啊好久不见,赶紧回收一下你家这个话痨一路上吵死了……”
当然用不着叶修说,黄少天已经站到自家队长这边了,不过攻击还没有停止。
“好啊你老叶我大老远把你接回来还嫌我烦嫌我烦你走啊没人拦着你真是的……”
“少天别闹,脸都冻红了也停不下来说话。”
喻文州用自己刚刚握过热茶杯的手拂在黄少天脸上,黄少天顿时安静了很多接着脸就红了,至于是暖和了还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在外公事的时候就是一本正经的长官,私下却还像是大学的学生,说说笑笑,不拘泥于上下级的礼节,要好的关系全都不加遮掩地表现出来。
“咳,你俩行了啊……先让哥打听个事呗。”
“前辈请说。”
“魏琛那个老狐狸的老巢挪窝没?”
本应该从军部开始调查,叶修倒先问起了这一带势力最强的青帮老大,喻文州心下了然。
“前辈这是先要帮蓝河处理家事了?”
“有你们在这里,相比之下蓝家倒是有点儿难办了。不过我总觉得从蓝家内部开始查会有收获……所以,文州,别告我一个擅离职守啊。”
“前辈说笑了,魏老大还在那里,明天你尽管去蓝家帮忙,我和少天帮你查查其他方面。”
叶修动身去找老朋友魏琛,不过出了门倒是先考虑要不要去买个墨镜先……
看着叶修离开的背影,喻文州轻按着自己的眉心。
“果然,叶前辈和我的猜想是一路的。”
“嗯?”
“绝不是日本人发动暗杀这么简单……但有些人现在还不是赶尽杀绝的时候。”
“可是会不会威胁到文州你的安全?毕竟现在你手上的权力,也是蓝将军被暗杀的原因啊。”
喻文州听到担心自己的话语,转头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
“我有少天啊。”
蓝河乘坐的火车终于在第二天抵达哈尔滨。名义上,他已经自动成为蓝家的下一任一家之主,所以一出站就有蓝家的专车等待着他。
蓝河深吸一口气,走向他要面对的一切。
然而此刻他并不知道,之前朝夕相处的朋友,现在和他在同一个城市。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蓝府已经是一片素白,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凉。蓝河一身纯黑的西装,安静地走进这片院落,停在大厅的灵堂之前。
那个人熟悉的面容此时已经变成黑白照片,放大在灵堂的中央。他还是一脸笑容,面对蓝河,一如当时的分别,一个父亲对于孩子的不舍和期盼。蓝河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只不过是一个不太舍得离别的场景,现在算来却是永别的最后一面了。
心里一阵绞痛,可是蓝河的表情没有变化。身后响起的声音给了蓝河一个宣判,他没有悲伤的权利了。
“蓝河回来了啊。”
正是蓝征云最年长的弟弟,蓝河的二叔。
“你小子还敢来找我啊,当年拐走我徒弟跟你干军统还没跟你算账呢!”
“瞧你说的,少天现在混得比我还好呢。”
“行了吧快,哪有我这里快活!”
“哎我说老魏这两年没见你就不能有点儿城府,怎么还是这一副见人就要砍的德行……”
“不是老夫我见人就砍,而是见你就想砍。行了行了有啥事儿赶紧说吧,你一来肯定就是来找我帮忙的了。”
“行啊变聪明了啊老魏,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帮忙了?”
“因为老夫神通广大。”
“呵。”
家族蒙难之际,蓝河见到自己的亲叔叔们,却没有丝毫的安慰感。手中的茶已经转凉,蓝河也只能用微小的动作把玩着茶杯盖,稍稍分散一点心里的压力。
终于还是有人来打破沉寂。
“蓝河啊,在军校怎么样?忙得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