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能呢,还可以拼爹啊。”
就知道画风从来没对过……蓝河白了吐出一句垃圾话的叶修一眼,“就算我父亲再有权有势我也不会依靠他的,我可不是纨绔子弟。”
听着蓝河急着分辨清楚,叶修就知道自己的垃圾话又奏效了。
“按照你这种设定,那哥在太平年代估计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让我想想……”
“高官?将军?叶修你该不会是盘算着当皇帝吧。”蓝河笑起来还是那么养眼,但是叶修知道蓝河心里充满了戏谑。
“太正经的哥做不来,土匪还差不多~”
听起来是叶修的自嘲,可是蓝河总觉得又是自己吃了瘪……
“哥要是土匪,那你还做什么官呀,来哥的山上做个账房,或者压寨夫人也行啊。”
滚远点儿……
周围人多,蓝河才忍着没喊出来。
从狮子山下来已是傍晚,蓝河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却发现叶修走了相反的方向。
“这是去哪儿?”
“带你看一处美景。”
天色黑下来时,两人刚好到了叶修的目的地。
此刻秦淮河两岸华灯初上,两岸的人家亮起迎接新年的红灯笼和花灯,宣纸窗映出暖色的灯光,到处都是烹饪晚饭的香气。
人间烟火的味道,倒映在秦淮河水之上,波光粼粼,举目皆是温暖。
叶修和蓝河坐在一条乌篷船的船头,小木桌上摆着一壶热茶,一笼蒸饺和一笼烧麦。青瓷的壶嘴升起袅袅青烟,茶香混着笼内食物的香味,随河上清风缭绕周身,惬意的很。虽说是新年,船家也不会很早收工不做生意,反而料定了会有人愿意趁这个时候来河上游玩。新年求个吉祥平安,饭菜都会打折。
以茶代酒,现在这个时候也未必是很扫兴的事。蓝河拎起茶壶为二人的杯子倒满热茶,自己端起了杯子,小心翼翼地吹着杯口冒出的热气。叶修夹起一只烧麦放在蓝河的碟子里,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蓝河对着热茶暂时无从下口。
“先吃吧,茶烫着呢。”
自己的窘境又被发现了……蓝河不甘心地努努嘴,放下了茶杯,看到碟子里的烧麦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
于是叶修发现蓝河的笑好像有魔力一样……说不出来什么感觉,简而言之就是,很好看。
上课时完成任务满意的笑,射击训练时胜利的笑,和自己闲聊时的微笑,仰着头看到漂亮的烟火时高兴的笑,还有现在,灯火半昏半明之时,在秦淮河水上,一抹愉快的笑。
如诗如画?似乎是形容女孩子的……不过这一刻在叶修眼中,比过任何倾城佳丽。他身在俗世,并不是超凡脱俗的隐士,亦不是天界下凡的仙人,却又拥有干净纯粹的心灵和微笑,还有和星辰一般的眼睛。这样一个蓝河,有着自己的原则和信条,做不到事事出众却也不卑不亢,始终在自己的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开心时微笑,难过时隐忍。
独一无二的蓝河,此时身着西服衬衫,比穿着军装时多了一份柔和,融入这片画意山水,眼角尽是对这片土地的爱恋。
叶修不由自主地开口,难得不是嘲讽的语气。
“你不管生在哪个时代,都会是一个难得的、与众不同的人才。”
蓝河闻言却有些意外,这个懒散的家伙居然还记得自己下午的有感而发。但是……突然这么正经的画风是怎么回事啊不太对啊!
“此话怎讲啊叶神?”
“有些事你会随之改变,但有些东西在你身上永远不会变,这一点就很难得了。”
叶修说罢,觉得自己总结了一句一击必杀的精辟之言,顺手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显得很是自豪潇洒。他说得很意识流,但蓝河却隐约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但愿吧。”
蓝河听着自己被肯定的言语,多少有些欣喜,转头看着叶修眼中带笑。
等等……这家伙上一秒还那么正经这一会儿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什么情况?!又抓住什么嘲笑我的把柄了?没有吧我的画风一向很正常啊!
完了,一定是想到什么了又要开始嘲讽我了……要开口了……
果然叶修开口了,蹦出一个字。
“烫!”
回学校的一路上蓝河都在嘲笑这件事,感觉这一个月都能指着这一件事笑了。
叶修一脸“这回让你一次”的大度不说话,其实是因为舌头还有些疼。
两人回到宿舍还不算太晚,把好吃的战利品分给室友们,便各自爬上床休息看书了。没想到这么晚,居然还有人敲门找人。
“请进。”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叶修看了很是惊讶的脸。
“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此人在军统任职,曾经和叶修共过事,后来军统有什么任务也是通过这个人传递消息给叶修。这个人一出现,说明军统需要叶修了,一准不是什么好事。
“我找蓝河。”
这回叶修更惊讶了,蓝河并没有军统背景,军统怎么找上他了?
“蓝河来一下,教育长有事找你。”
蓝河一脸呆萌地整理好衣服,奔向教育长办公室,那人却没一起离开。
“出什么事了?”叶修算准了他还是找自己有事,走下床随手带上宿舍的门,和那人一起出去。
“你有任务了,跟我来吧。”
黄埔(下)
右眼皮跳得厉害,大概是玩了一天的缘故。
蓝河揉揉眼睛,又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努力掩盖着疲惫。
“报告!”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蓝河轻声推门进入,用一个标准的军礼向教育长致意,后者原本在办公桌前背着手踱步,看到来人是蓝河,便点点头,停下脚步面对着蓝河。
“蓝河同学,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你,但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蓝征云被暗杀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刚收到的消息,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初步判定是日本人干的。”
叶修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解开紧锁在脖颈处的风纪扣。多年的军统工作经验和训练,本应让他现在迅速冷静下来,进行下一步的分析判断,可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不仅仅是因为情报很有限,只是一条死讯,还因为叶修此刻,心如乱麻。
几乎是应激反应一样的愤怒,焦虑、疑惑、甚至是恐慌一起袭来,这种感觉糟透了,这是叶修几乎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用一种草率粗暴的方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试图在烟雾中让自己变得平静一点,想想这是为什么,想想怎么办,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他在烟雾中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却让他恍然大悟,自己刚刚为什么无法冷静。
那是蓝河的脸。
“教育长找蓝河就是通知他这件事。学校已经特批了假期,明天蓝河就会动身去东北哈尔滨处理家事。上面的意思是,你明天也走一趟东北,查清楚这一起暗杀,可采取必要的抱复手段,另外,协助新继任者稳定局面。切记保密。”
叶修默默穿过走廊,任务内容还在耳边重复。
蓝征云死了,对于东北的局势来说无疑是一个大的变动。这一支重要的抗日力量一瞬间失去了昔日的统领,还会像从前一样一往无前地打仗吗?新的继任者是谁?能稳定局面吗?
更让叶修担心的是,现下国民政府内主张求和谈判的声音是高过主战一派的,万一派上去个主和的继任者,那东北的抗日力量就面临着被瓦解的危机。而且……这场暗杀,没那么简单,蓝河涉世未深,对于党内的政治形势并不太清楚,可是叶修的敏感思维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更像是一场阴谋,蓝征云的死恐怕和东北的主和派拖不了干系。
而蓝河,单是处理自己的家事就够他忙的了。蓝家的情况并不乐观,蓝征云在家排行老大,膝下就蓝河一个儿子,蓝河的几个叔叔社会背景都不简单,难道就不会对家主之位动心思?这年头有钱有权才能混得下去,让那几个叔叔心甘情愿帮着蓝河打理家事,一切听从蓝河这个小辈的安排,说出去谁信?
想到蓝河叶修的情绪波动又开始不正常。二十出头踌躇满志的蓝河,一夜之间就要直面自己父亲的去世和家中的内乱,这本不应该是他承受的,叶修希望他一辈子都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军人,不要知道政治世界的血腥残酷,不要知道那些信仰、口号、主义背后的黑暗交易和腐坏人心,在他的世界里只需要有正义和希望,鼓舞着他一直战斗下去,保卫他脚下的土地和身后的亲人。
叶修何尝不明白这是自欺欺人。可是一想到蓝河脸上温暖的微笑,在面对这一切之后的凋谢,他的心里就是一阵钝痛。
一夜之间,蓝河的世界已经改变,他再有本事再有能耐,能帮蓝河杀了凶手,能帮蓝河稳定蓝家的局面制服所有心怀不轨的人,能告诉蓝河自己一直都会支持他……可是那又怎么样?
逝者已逝,那是蓝河二十年来依靠的血缘温存,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