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安德鲁的身体依赖着死灵法术的运作而维生,”雷伊等那对双胞胎平静了之后,才重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他已经不全然是个人类的身体,而是变得介于人类和死灵生物之间。所以阿贝尔和我想出的第二个方法,拿一柄恶魔之刃,去刺他一刀。”
“这就是恶魔之刃。”雷伊没有解释他们两个当初为什么没有尝试或者为什么尝试失败了,只是推了推平放在自己面前的无刃锈剑,语气平淡地吩咐道,“一个人拿着恶魔之刃,冲出去直接刺杀死亡大公,两种可能的结果。假如刺杀失败了,你们两个人都要死,假如成功了,那个人一个人以刺杀议员的罪名承担死刑。另一个人活下来。”
他抬起头,扫了对面的两人一眼,爱斯蒂已经彻底脱力了,何况她本来也不擅长战斗,自然不可能动手,雷伊直接看向黑骑士亚伦:“你们觉得呢?”
爱斯蒂笑了笑。
亚伦居然也笑了笑。
爱斯蒂转过头,有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平缓地说:“亚伦,你去吧,无论成败,就当做为我们的复仇。”
亚伦扶着爱斯蒂倚到墙壁上,这才俯身捡起恶魔之刃,同样温柔地回答:“嗯,姐姐,我去刺杀他。”
雷伊张了张嘴,实在是觉得气氛诡异,忍不住略微嘲讽地开了口:“生离死别,你们好像看得很淡么?”
爱斯蒂握着亚伦另一只手,语气轻忽,宛如吟唱:
“从这一日开始,你我命运相连,将心头的鲜血交换,交换一个共命的契约,
从这一日开始,你我之间,只有生离,没有死别。”
亚伦撕开上衣的半边,露出左侧胸口十字形的同生共死的刻痕:“死生与共。”
爱斯蒂松开亚伦的手,带着笑容目送亚伦离开,这才转过头来看向终于露出震惊的样子的雷伊。
“我们不会像艾萨德哥哥和瓦伦丁那样的。”爱斯蒂嘴角的笑容异常甜美,“艾萨德哥哥与他的女佣瓦伦丁相爱之后,瓦伦丁自己一个人去刺杀了父亲,可是瓦伦丁抛下哥哥一个人死了,从那以后艾萨德哥哥其实就疯了。亚伦和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不会抛下彼此单独呆在世界上,我们不会留下对方一个人,我们发了誓,绝对不会抛下彼此而去死。”
不难想象那两个几岁大的孩子,在失去唯一一个庇护他们的兄长之后,因为害怕孤独地留在世界上,缩在寒冷而被遗弃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地拥抱亲吻着彼此,颤栗着立下这个誓约。
你错了,爱斯蒂,不只是艾萨德在瓦伦丁死后就发了疯,你们两个,在艾萨德死后,也已经发了疯。
雷伊撑着自己大腿骨,指尖摸到了膝盖大腿骨下方一个小小的法阵。
那是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储物法阵。
“回答我一个问题,爱斯蒂。”雷伊抬起头,“你们原来打算怎么对付那什的?”
爱斯蒂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用恶魔召唤阵,近距离强行召唤那什,当然,在圣水里面召唤。”
雷伊再一次叹了口气,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爱斯蒂胸口的共命刻痕骤然间发出了穿透衣服的、几乎是炫目的光芒,光芒隐去的刹那,雷伊看到她的腹部出现了一个血洞。
☆、Chapter 9
即便还很多年之后的现在,雷伊还偶尔会想起他最后的日子里绝望的表情。
他的挚友,他费劲心力也没能拯救的人。
在雷伊偶尔闪回的记忆里面,那个清俊温柔、天纵奇才的少年脸庞,和那个疯狂扭曲的青年面容总是交替出现,雷伊亲手给那双绝望的眼中点上希望的火光,然后无力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希望的光点一点一点破碎,而那个人也从那个温柔到谁都不忍心伤害、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偷偷等死的孩子,一点一点扭曲发疯,几乎认不出原样。
回忆最后总是定格在一张憔悴得根本看不出原样的苍白面容上。
他亲手抱着那个人头颅埋葬在亡者森林的深处,他亲手在那坟墓周围种上了十二棵安息树,他一直在那里等着,等着那个人最后的诅咒生效,让他回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天。
阿贝尔·雅维里。
他是死亡大公安德鲁·雅维里的第十一个儿子,与之前十个儿子和六个女儿、还有之后的弟弟妹妹们一样,从出生开始,他身体里就被植入了无法消除的魔法阵,作为雅维里家族延续数百年强大的秘密的魔法阵——
掠夺自己血亲兄弟姐妹的生命和法力,增强自己的力量,并且延续自己的生命。
没有哪个死灵法师家族能够确保自己每一代都有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可是雅维里家族却能够做到。
雅维里家族血脉单薄,雅维里家族天资卓越,人们都说这是天妒英才,可是不是的,这是因为他们在人造天才。
而到了安德鲁这一代,兄弟姐妹的血和命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安德鲁的*了。安德鲁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居然强行改造了那么巨大的魔法阵,让它不仅能抽取自己兄弟姐妹的力量,同样能够适用于自己的子女。
雅维里家族不需要下一任领导者了,安德鲁满意地想,因为我永生不死。
阿贝尔本来也会像自己的十个哥哥和六个姐姐一样,困在这个命运中,慢慢地、绝望地等到自己魔法力彻底成熟的那一天,然后失去一切。可是他偏偏遇见了修拉。
当时还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的天才修拉。
修拉在此之后、在成为雷伊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迷于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一时冲动答应了阿贝尔帮他,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给阿贝尔希望,至少那样的话他不会体验到希望一点的一点破灭的更深刻的绝望感。
雷伊在空中虚划了一下,练习室内部顿时黑了下来。他安静地看着刚才放着恶魔之刃的地面,想起那个晚上,他和阿贝尔用了非常卑鄙的手段,想要夺取恶魔之刃。
他们丧心病狂地在圣水的水缸里面画下魔法阵,然后召唤了十字路口的恶魔。他们试图用那样一种残忍的方法杀死一个恶魔,夺取恶魔之刃。可是那个恶魔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强大,他在痛苦的挣扎之中无法脱离圣水,最后忍受不了的时候,居然撕破了空间逃走了。
直到六十年之后的今天,雷伊才知道那个恶魔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世界,知道了那个恶魔的名字叫那什,而那个恶魔本人,被他们弄坏了脑子,已经连恶魔之刃都可以轻易送人了。
多么精妙的讽刺。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那个时候,阿贝尔就已经疯了,而他修拉,也已经疯了。
————
特萨从最初的焦虑中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从灵魂契约里传来的长时间的平静,还有偶尔沸腾的复杂情绪,让特萨大概开始明白,这件事情正在超出一场普通复圆仪式的范畴。
距离亚伦进入那个球体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特萨转头看看看台上,死亡大公仍旧在质问没有名字的院长。当然以特萨对没有名字的院长的了解,他绝对应付不来死亡大公。于是与在场几乎所有人一眼,特萨在内心默默祈祷了三遍:
葛璐德院长,请您快马加鞭地赶来。
漫长的等待之后,特萨终于看到有人赶了过来,不过看那高大的身形,似乎不是个女性,看来不是葛璐德院长,应该是某一位系主任,特萨正在好奇是谁的时候,陡然之间余光瞥见观众席上不少学生突然退场了。
留下来围观的学生大抵都是在等着看热闹,然而在这个关键时候居然退场了,特萨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赶来的那一位是诅咒系的主任,兰斯洛特·拉尔森。
特萨扶住额头,如同死灵法师学院、尤其是诅咒系的很多学生每天要做的无用功一样,默默地开始祈祷,或者说诅咒,祈祷兰斯洛特下一秒就变成哑巴。
倒不是这位死灵法师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系主任有什么性格缺陷,与诅咒系绝大多数人的沉默寡言、性格阴沉相反,兰斯洛特的性格就如同他那双湛蓝的大眼睛一般,阳光开朗,面容英俊,幽默风趣,热爱运动,没有一点不充满迷人的魅力。
——假如他不是一个说话自带诅咒效力的天才诅咒师的话。
兰斯洛特的天才与与那位*师修拉不同,修拉天生死亡气息丰沛,魔法力也比常人高处好几倍,虽然是以黑魔法系入学,不过他很快轻松地精通了除了特质系之外的五个系的知识,并且开始创造新的知识。而兰斯洛特对于另外五个系的知识基本一窍不通,然而单就诅咒这一个方面,他绝对比修拉要强大很多。
唔,令人遗憾的是,他不仅诅咒强大,还能免疫他人对他的诅咒,比如每天无数次的“诅咒兰斯洛特主任变哑巴”。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绕口令冷笑话评论兰斯洛特:
“自从阴沉的诅咒系来了一个一点都不阴沉的系主任,这个系的其他人就变得更加阴沉。”
可怕的是,这句话其实说得是事实,毕竟现在整个诅咒系的不少学生都以“不让院长记住自己的名字”为目标努力着。
没有名字的院长在看到第一个赶到的居然是兰斯洛特之后愤怒地抛下死亡大公,转向自己的学生戴维斯:“你为什么连他都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