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念他,每一天,每一夜。她像是一个行走在黑夜中的,孤独悲壮的斗士,她不敢回头,不敢去查看自己遗落的东西,只因她知道,她若是回了头,便会失去继续前行的勇气。
那个人太过于温暖,她害怕自己沉溺在这份温柔中,渐渐地便会失去自我,变得软弱,变得胆怯,变得战战兢兢。
灵璧自袖中取出那封信件,静静地看了半晌。好几次,当她决心要将信件拆开时,她的手便会忽然间变得无力,沉重得几乎无法抬起。
手指猛地松开,信件嗖地掉在地上。灵璧探身将信件捡起,而后在心中深深叹息了一声。
她究竟希望这封信里写着怎样的内容呢?是花满楼想清楚了,决定放弃了,还是他仍然决定不放手,仍然决定等着自己呢?
长久的沉默之后,灵璧终于下定决心,将信件拆开,展平。
出乎意料的,这份信上并没有提到花满楼自己的想法,而是如实记录着一个个熟悉的人名,一件件熟悉的事,以及这些人事的近况。
灵璧的双手忽然间颤抖起来,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这信上所记的人名正是两年前在开封凄惨死去的灾民的!
原来,这两年并非只有灵璧一人在四处忙碌,花满楼也在做着他该做的事。他花了整整两年时间,为当初病死的灾民们追寻身世,联络家人。无论好人坏人,他都会为他们建一座衣冠冢,为他们在这世上留下一抹痕迹。
除此之外,他还会去救济当地的孤儿寡母,救济那些在灾难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失去了全部财产的人。
为死者留下尊严,为生者带来希望,这便是花满楼的坚持,也是如今的灵璧更愿意去做的事。
花满楼用了两年时间将所有能够做到的事悉数做尽,而后回到公主府中,用温暖缠绵地语气将当初那群灾民的现状一一记录下来,而后将信交予长公主,托付她带给灵璧。
手指颤抖,信纸跟着抖动,豆大的泪珠不断滴落在信纸上,将信上的字染得花了。越是往下看,灵璧的眼泪便越是止不住。当她将信纸一页页翻过,看到花满楼最后写下的那句话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水光,将她的整个世界都遮住了。
在信的最后,花满楼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你想做却害怕去做的事,就由我来做完吧。”
一瞬间,灵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大哭起来。她埋首趴在窗子上,淡淡的月色落在她的肩头,笼罩她全身,好似有人替她批上了一件薄衣。
她的心中忽然间响起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透着懊恼,透着委屈,还透着一丝甜蜜和喜悦,那个声音告诉她,回去吧,快回去吧,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2333
第76章◇脱胎换骨
深夜,相同的月色下,不同的人。
花满楼墨发披肩,只着中衣,正于楼上抚琴。
楼下是一片竹林,竹海被夜色笼罩着,白日里青翠鲜嫩的颜色变为深沉的墨绿。有风吹过时,层层铺展开的竹海上涌动着浪潮,一浪接着一浪,直直推向远方。
琴声幽幽,好似夜色下拍岸的水涛声,此刻正随着林海的涌动起伏着。深夜无人,万物寂静,弹琴者无人相合,唯天上明月相照相陪。
一曲作罢,花满楼将手压在琴弦上一抚,而后轻轻叹息一声。
不知阿璧此刻在做什么呢,他写的信……她可曾看过了?
琴声消失之后,楼下竹海涌动之声越发沉重。花满楼静静聆听了一阵,而后敛首微微一笑。
脾气那样坏的人,偏偏爱在自己的府邸里种竹子,这倒也真是匹配……
笑过之后,花满楼的表情渐渐淡了,他的眉梢眼角处多出一种苦涩和惆怅。一阵凉风吹过,花满楼轻拢领口,而后起身走回室内。月光自空中直直落在他的肩上,不断延展,同他一道入了房门。
书桌上,古拙的镇纸压在雪白干净的宣纸上,墨已研好了。花满楼神色温柔,提笔认真在宣纸上蛇形。他写得很认真,也很细,他的字体原本是苍劲雄浑的,如今写起来,各个连接处却又多出一种柔软。
待墨迹风干之后,花满楼将纸张折起,而后封入信封之中。他拿着信封,修长的手指在信封上细细摩挲,宛如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片刻后,他怅然一笑,又缓缓将信封放下了。
两年了,这样的信他已记不清自己写了多少封,明知道寄不出手,可他还是坚持着写,写他的思念,他的无奈,他的决心,还有他方才在睡梦中时梦到的她的笑脸。
花满楼虽看不见,从前却常常去描绘灵璧的脸庞,他知道灵璧有着怎样的容貌。若他能够看得见,他必定能一眼自人群中将他的小姑娘认出来。
在这两年间,花满楼时常梦见灵璧。梦见她展露笑颜,伸展双臂等他来抱的模样;梦见她蹙着眉哭泣,揪着他的衣襟一点一点诉苦的模样,梦见她又羞又恼,气呼呼向他发脾气的模样;梦见她回首向他淡然一笑,而后转身飘然离去的模样。
每当梦见灵璧之后,花满楼便会于深夜惊醒,而后再也无法入眠。
今日便是如此,他梦见灵璧向他笑,最后却毫不留恋地离开,醒来后他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一时间难忍心中痛苦,只得抚琴疏解自己的情绪。
琴曲一首接着一首,然而夜幕依旧深沉,晨光迟迟不来。他终于放弃了挣扎,抹平琴声,入内将他的思念一一写下。
弹不完的琴,寄不出的信,等不来的人,他的两年便这样轻易地走过去了。
人屈膝倚靠在床柱上,花满楼忽然忆起两年前他与灵璧分别的场景。
那时灵璧说要放弃他,他又惊又怒,强迫她与他纠缠。而灵璧呢,她始终保持着冷静,她与他说了很多话,她每说一句,他的心便会更痛上一分。到最后,当她说想要分开时,他忍住千万种惊惶和无奈,沉沉应了一个“好”字。
她不愿意接受他,她说他的感情不清不楚,她说自己还有许多的事要去做,他怎么舍得她受委屈,又能如何去解释?当她已决心要离开他时,他再如何不舍,也要忍耐着放手。
他愿意将她放飞,让她在苍穹中自由翱翔,他不愿做个放风筝的人,让她哪怕飞得再高再远也要受制于人,他舍不得。
他不怕等待,也不怕等不到,若她有一日飞得久了,飞得累了,若是她还愿意飞回来,那么……
想到此处,花满楼舒展眉眼,而后微微勾起唇角。
月色朦胧,在这相同的月色下,两个苦苦忍耐的人无心睡眠,正相互思念着。他思念她,她也思念着他;他忘不掉她,她也忘不掉他,然而,他们都不肯让对方知道,唯恐对方会因这份思念而平添烦恼。
马车上,灵璧以玉箫挑起窗帘,正对着春景出神。
坐在侧首的长公主瞧见灵璧的模样,先是一笑,而后抬手捏在灵璧的脸颊上,打趣道:“瞧你这副小模样儿,还挺委屈!明明是你将人撩拨得起了心思,又转身将人撂下,如今你倒是委屈起来了。”
“我没委屈。”灵璧揉着脸颊,故作镇定道,“我这又不是第一次回去。”
这两年间,灵璧是时常回京的,只不过回去之后,她总不愿见花满楼罢了。花满楼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因此即便知晓她人在京城,也并不去打搅她。
闻言,长公主在心中暗叹一声,而后便将话题转开了。灵璧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而想起了什么,向她问道:“阿姐,究竟哥哥是拿住了玉罗刹的什么把柄,竟让他肯让出灵丹?”
长公主微一挑眉,道:“这问题你已问了我许多回了,罢了,我告诉你好了。”说完,她在灵璧期待的眼神中慢悠悠饮了盏茶,而后道,“阿璧,你可还记得当年皇上中毒之事?”
灵璧点头道:“当然记得,是玉罗刹搞的鬼。南王世子与哥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南王一直在暗中筹划掉包计,玉罗刹便给哥哥下毒,再栽赃给南王,以便让哥哥提前注意到南王,那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长公主淡淡道,“他当然是有目的的。”
灵璧直直看着长公主,静静等待答案。
长公主磨挲着茶盏,道:“这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物。他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旁人,又在教中养了个假儿子掩人耳目。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势力放在亲生儿子手里,那部分势力十多年前便开始筹划谋反,如今你哥哥登基,他们依然没有放弃。”
“难怪他要提醒哥哥注意南王,因为他不想被人抢走先机……”灵璧喃喃,而后似忽然惊醒一般,扬声道,“等等,你是说,我师父,万梅山庄一直在策划谋反?!”
长公主淡淡笑了,“你真的相信西门庄主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你真的相信他只有一个孩子么?”
灵璧愣住了。
长公主轻抚衣袖,又道:“一个期望儿子继承魔教,控制欲又如此强的人,他会放任亲生儿子去学杀人的剑法么?”
灵璧双手颤动了几下,忽然道:“所以,两年前哥哥是找到了玉罗刹的亲生儿子,以此来要挟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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