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恍然大悟,“您应该去做一位艺术家,我敢肯定您一定会青史留名的。”
被夸赞的福尔摩斯显得眉目飞扬,“那是自然,可惜我的兴趣一向不在这些上面……它们对我来说缺少显而易见的挑战性。”
“……”
“虽然对于一位几乎已经声名绝迹的贵族后裔出现在此我感到不可抑制的好奇,但很遗憾这并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福尔摩斯长长舒了口气,“不过很显然,您所留下的证据足以摆脱杀害您丈夫的嫌疑。”
诺拉,“……”一番苦工被白费的吐血感。
丈夫被杀害——这句话让莉兹的表情有了微妙变化,她似乎是先愣了愣,然后目光微微黯淡下去,但看上去没有多少惊讶的意味,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早就对此有所准备。
莉兹低下头,原来就白皙的皮肤几乎成了惨白,虽然在外人面前她表现得足够平静,但紧握的手指,抿起的嘴唇,微微颤抖的肩膀以及眼里那种无法掩饰的,伤心欲绝,她一时半会还是不能够彻底接受这个消息。
趁格里芬夫人消化这个悲剧的间隙,诺拉凑过头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莉兹不是凶手——除去她过于美丽这个借口。”
福尔摩斯斜视她,“美丽?这对于我来说根本算不上理由——你问我为什么?well,如果我坚持保密,你会继续问下去不半途而废吗?”
“……”诺拉直起身,坐远了一些。
福尔摩斯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嘴唇,“……重点在餐厅。”
诺拉望过去——
福尔摩斯解释道,“看到餐桌上那瓶开封过的红色液体了吗?那并非是自酿葡萄酒,而是一种十六世纪古老方子的葡萄浓汁,你可以通过里面的果肉以及液体颜色辨别,它不是常见的饮品,但是有一个非常显著的效用——止咳,也许你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sapa’,格里芬夫人亲手为她的丈夫做了这些,包括厨房里的萨利伦茶点,还在烹调中的索尔兹伯里风味牛肉饼……她非常爱她的丈夫,在乎到即使自己是一位意大利的‘黑色贵族’后代,也会亲手为他下厨,晾衣。”
“而凶手则完全不同——即使他留下了格里芬先生的头颅,从某方面来看是另一种深刻的感情,但绝不像这位夫人一样温暖充满爱意……它是扭曲的,愤怒的,充满怨恨的,甚至相反来说是不同理解上的虔诚——您应该闻到了尸体上那股奇怪的味道吧?”
诺拉点点头,“过氧化氢……格里芬先生死前尸体被消过毒。”
福尔摩斯手指放在膝盖上,思索道,“那些找到的部分没有明显的伤痕,我猜测很有可能格里芬先生是被迫服毒而死的……然后凶手将他完完全全清理消毒了一遍,割下他的头颅,将他剁成碎片……也许您也注意到了,脖子上出血量很少,他是在死后才被砍去脑袋的。”
“她/他深深地爱着布雷尔·格里芬先生,”福尔摩斯叹息,“只不过这种感情最初就诞生于卑劣的阴影里,最终也只能让它以绚丽盛大的仪式死亡于黑暗深渊。”
第66章 六六
即使福尔摩斯已经判断莉兹是无辜的,他仍然敬业的开始了例行问话——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格里芬先生失踪的?”
莉兹用笔在纸上慢慢写道,“三天以前。”
“您为什么觉得他是失踪而不是有急事出门了呢?”
“因为我丈夫从未晚归过。”
莉兹的字迹非常秀丽,看得出来应该受过了良好教育,她写得并不快,但神情认真,目光柔和……诺拉点点头,暂且同意“她深爱她的丈夫”这个观点——她对布雷尔·格里芬先生很有信心,相信他的忠诚,真是难以想象她在得知这个噩耗以后隐忍下的极致悲痛。
“格里芬先生临走前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语言或者举动?”福尔摩斯继续问。
莉兹摇了摇头,写道,“他就像平常一样拿着自己即将发表的文稿,吃过早餐,早安吻,出门。”
“文稿?”福尔摩斯似乎抓住了一个重点,他非常有礼貌地请求道,“虽然这很冒昧……但我仍然迫切地知道,您是否能将格里芬先生这几年发布过或者即将发表的文章拿来给我们看一看,也许这其中就能够找到一些关键的线索。”
莉兹脾气极好,她温顺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向书房。
诺拉注视她曼妙纤细的背影,“她可真美……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美第奇家族的后裔会嫁到这儿来……英国,伦敦?”
“美第奇家族在一七三四年因绝嗣而解体。”福尔摩斯回答,诺拉微微睁大眼,“那您说莉兹……”
“历史总会有偏颇的。”福尔摩斯犀利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切,比女主人在的时候更加主动细致,“欧洲的贵族综合来说就是一部精彩又混乱的*史,每一个曾经辉煌无比的家族都有着不计其数的子嗣——不管是正统或者是私生,毫无疑问,这位莉兹——全名伊丽莎白·美第奇的夫人有着意大利和英国的血统,但她只是偏远的毫不重要的旁支,怀念着早已逝去的故族荣光,嫁给格里芬先生大概也只是为了生计与爱情。”
“她如此的容貌……即使配上国王都绰绰有余。”诺拉不无遗憾,“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福尔摩斯不悦地看她一眼,“肤浅之人才会只看得到那张迟早也会成为枯骨的脸庞。”
诺拉笑眯眯地回答,“不不不……格里芬夫人也有着高贵的气质和令人感到舒心的脾性……美丽不是一副面孔,也不是一首乐曲,而是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的样子,掩住耳朵也能听到的旋律……美是凝视自己镜中之影的永恒。”
“您还会作诗。”福尔摩斯挑眉。
“就像您说的,作诗来说对我缺少显而易见的挑战性,因此它只是闲暇的兴趣。”诺拉挑衅地看他一眼,“再说了,究竟什么样的人对您来说才算美丽呢,您似乎对所有的美人都无动于衷。”
福尔摩斯沉着冷静地回答,“我认为,人的本质不在于他向你展示的一面,包括容貌,而在于他所藏匿的一面,他的内心——什么样才算美丽?”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她,声音平静温和,“忠诚,勇气,明智,清醒……拥有不屈信仰的人永远都是最美丽的。”
“那么……我对您来说算美丽吗?”诺拉开玩笑般地轻快问道。
福尔摩斯凝视她,“您不是花,是一颗宝石。”
诺拉一愣。
正当她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莉兹已经拿着厚厚的原稿走出来了,她不得已只好将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目带思索地看向福尔摩斯的侧脸。
……宝石?……
莉兹将文稿放在桌子上,福尔摩斯拿起来仔细翻了翻,过了许久,才沉吟着慢慢开口道,“……您是什么时候嫁给格里芬先生的,夫人?”
“一年前。”她写道。
福尔摩斯翻了翻页,“也就是说,对于两年前格里芬先生的事情,您都无从知晓?”
莉兹点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夏洛克?”
“您瞧这些文章的时间。”福尔摩斯指着开头,“大多都在一八八四的上半年完成,就这短短六个月格里芬先生一鼓作气发表了近二十多篇文章……这效率着实令人吃惊。”
“但是?”诺拉接话。
“但是,”福尔摩斯陷入沉思,“从一八八四年下半年后,格里芬先生就没有再保持过如此高的工作效率,就像是走到了低谷,即使之后的几篇文章也没有得到重视……您不觉得这其中的跨度实在令人感到蹊跷?”
“您认为那段时间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是吗?”
“一定如此。”福尔摩斯笃定,“格里芬夫人,您丈夫有同您探讨过他两年前的事迹吗?”
莉兹想了想,然后迟疑了一下,抬笔写道,“……我知道有一个会议,在阿伯丁。”
诺拉和福尔摩斯对视一眼,看到莉兹又加上一句,“你们可以去问问布雷尔的助教……他叫杰德·森茨伯里,关于工作也许他知道的更多。”
“谢谢您的配合。”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莉兹微笑着将他们送到门口,诺拉犹豫了几秒,还是转身对她轻声说道,“……对了,我有一样东西也许需要交给您。”
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枚已经洗干净的镶嵌有祖母绿宝石的婚戒,阳光下那光芒晶莹通透,美丽动人。
莉兹接过戒指,怔怔地看着它。
“我很遗憾。”诺拉说,然后转身离开,听到一阵细碎的响动,转过头去,看到莉兹纤细的身体半跪在门口,低头无声哭泣。
“这就是每次遇到感兴趣的案子时,最令人不感兴趣的环节。”诺拉无奈地笑了笑,“而且每次它都令我感同身受。”
“当你破译了生命的一切奥秘时,你将企图死亡,”福尔摩斯的脚步依旧不停,语气平静,“……因为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个深奥的谜题。”
“那您破解它了吗?”诺拉问道,“您不害怕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了吗?”
福尔摩斯的背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