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兴趣缺缺,随手拿起落在沙发上的小提琴,缓缓拉了起来,毫不在意客厅里还有两位女士站着,而他作为男士却毫无风度地抛下她们独自沉浸在音乐艺术的世界里。
“噢,夏洛克就是这幅样子,”郝德森太太说道,“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够住的习惯……”
“当然了,”诺拉轻声回道,“非常感谢您的帮助,郝德森太太,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
郝德森太太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亲爱的,那就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伦敦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一定能够找到好归宿的。”
诺拉正欲开口,楼梯传来噔噔的声音,华生走了下来,笑容满面,“感谢您郝德森太太,我很满意我的房——”
他忽然看到转过头的诺拉,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诺拉?”
她有模有样地拎着裙子屈腿行礼,彬彬有礼道,“中午好,华生先生。”
“噢。”华生猛然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没想到偶然碰到的无家可归的诺拉居然会这么年轻漂亮。”
他的语气真诚,毫无捧赞意味,只是单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诺拉笑盈盈地看着他,把华生看得愈发不好意思。
“无聊。”
福尔摩斯忽然这么说了一句,在所有人诧异地看过去同时,他丢下小提琴,从沙发的这头走到了那头,用无可救药,乏味到极点,几乎无法忍受的语气自言自语道,“每一天都在同一所房子里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毫无挑战性。我的脑子告诉我它抗拒这种停滞的状态,就像空转的赛车引擎一样因为没有用到该用的地方,就快把自己撕成了碎片……”
“无聊,无聊,无聊——”
诺拉悄声问郝德森太太,“他经常这么干吗?”
“可不是。”郝德森太太也悄声回答,“噢可怜的夏洛克,每当接不到他想要的案子,他都会因为极度空虚而团团转……”
“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位侦探?”华生很惊讶,大概没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侦探,他的印象大多都停留在刻板,严肃并且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之上。
“夏洛克是一个聪明的侦探。”郝德森太太夸道,“我遇到的最聪明的一个。”
华生悄悄询问诺拉,“你觉得呢?”
“我?”诺拉笑了笑,“我倒是认为,这位聪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看上去就像是精力过多无处发泄的二流小提琴家。”
郝德森太太噗地笑了,连旁边的华生都忍不住抿住嘴角露出微笑。
正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福尔摩斯突然转过头,灰色的眼睛盯住诺拉,“你认为我的小提琴水平只是二流?”
“聪明人自有他该用聪明的地方。”诺拉回答,“就好比一位精通数学和物理的天才往往对自己的生活手忙脚乱一样。”
她并未正面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但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讽刺了,他就像是遇到了推力的弹簧一样,立刻高傲地反弹回去,“听上去,这位姓氏不明的诺拉女士似乎对自己波澜壮阔的坎坷人生怀有极大的感悟。”
“well,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诺拉耸耸肩,毫不在意,“福尔摩斯先生大可以把我说的话当做天真的女孩闲极无聊时因为想要显摆自己的学识和经历而发出的聒噪叫声,毕竟,我是一个‘父母双亡家庭破产这句话都还未被验证’的可疑人,不是吗。”
华生赞叹地看着她,多么具有内涵的一句话啊,那位看上去就口才不凡的侦探先生此刻都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第4章 四
在收拾妥帖之后,诺拉立刻踏上了找工作的旅途。
十九世纪的伦敦对于女性的限制仍然比较严重,这并不是体现在服装和礼仪上,而是对于女性的权益以及地位和工作。即使法律上明文规定已婚妇女的财产有所保障,但在社交圈里,依旧崇尚的是悠闲并且富裕的贵妇式生活,即使如同简奥斯汀这种声名鹊起的女性作家,在社交圈和文坛上也是饱受争议。因此诺拉完全没有预期能够得到一份好工作,甚至于只要交得起房租她就会列入考虑范围。
她站在街口贴满通告和纸条的空墙上,一个个仔细看过去,心里愈发沮丧,类似于招图书馆员亦或是医生助手的优渥工作后面都会绝望地附上一句“仅限男性”,她几乎看完了整版各式各类的招聘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叹息地退后一步靠在墙壁上,无意一瞥,咦了一声,立刻凑到了身旁的一则被湮没在五颜六色的纸条上仔细看。
“克利夫兰私人诊所招一位长期工,每月两英镑,地点位于尤思顿路31号。”
后面还有一句感人的注释,“有医学工作经验者优先。”完全没有提到性别方面的问题。
诺拉觉得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份工作,每月两英镑的薪酬对于低层工作者来说算是非常高的工资了,而且工作地方距离贝克街并不太远,至于唯一的要求“医学工作经验”,由于前世职业缘故而有所涉猎,她决定试一试。
她按着门牌号一个一个寻找过去,却发现在30号一家成衣店以及32号一家裁缝铺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31号诊所。诺拉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她遇到了假广告?
无法,她只能厚着脸皮去询问那位看上去比较面善的老裁缝,“请问,这里有没有一家叫做克利夫兰的……”
“那边那边。”老裁缝忙着手中的活计,立刻熟稔地指向旁边的30与32号之间一条极为窄小阴暗的巷子,咕哝道,“怎么这几天总有人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诺拉囧囧有神地看着那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几乎会被大部分人忽视过去的巷子,犹豫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进去。果然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写得歪歪扭扭的标牌,“克利夫兰诊所,请向前直走三十步。”
“……”愈发觉得是个黑诊所。
她按着标示往前走,巷子里光线昏暗,地上还散落着零星的废弃报纸,她小心翼翼地踩过一滩浑浊的脏水,转身就看到一扇破旧失修的木门,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诺拉再次抬头巡视周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克利夫兰诊所”的字样。
虽然心里觉得十分不靠谱,但想着那两英镑,她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门,没想到年久失修的门因为这轻轻的力度发出一声吱呀的□□,锁隐隐有掉落的迹象。
如果这是诊所的话……未免也太破旧了,她甚至怀疑只需要一根手指,门就会不打自开。
她正在思考是否已经离开这里寻找下一份靠谱的工作,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这粗鲁的力道终于让它再也无法忍耐下去,轰然一声往后倒去,好在来人反应很快立刻双手接住沉沉的门板,熟练地将它放置在身后的墙壁上靠着,拍了拍手,才抬眼看向应聘者,面无表情,“你好,欢迎来到克利夫兰诊所,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诺拉打量这个看似诊所主人的男人——大概不超过三十五岁的年纪,身量很高而且极瘦,面色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在阴影里泛出隐隐灰色,看上去平板而呆滞。一身旧但整洁的白色麻布衬衣黑色宽松长裤,褐色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下方也带有明显的青色,看上去就像久熬夜而刚睡醒的模样。
如果不是诺拉心理素质过硬,在猛然看到这样一位形神皆似尸体的人时,大概第一反应就是一声尖叫转身逃跑,因为这位年轻人此刻的目光实在过于黯淡无神,整个人呆板而毫无生气。
诺拉深深吸气,已经对两英镑不报希望,尽量平静地说,“我是来应聘的……”
“你见过尸体吗?”对方猛然问了一句。
“什么?”诺拉被如此摸不到头脑的问话弄得一愣,继而下意识地反应道,“见过不少。”
对方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的声音如他的眼睛一样僵冷晦涩,但是语速却极快并且流畅,一股脑说道,“我们的工作包括处理尸体检验尸体并且保存尸体,时间不固定有需求我们就会工作,节日也许也会有尸体需要接收所以……”
“|等等!”发现剧情不对的诺拉打断对方的谈话,在男人呆滞的目光里有些艰难地询问,“这里……不是诊所吗?”
诊所难道不是接收活生生的病人,帮患者诊断和开药治疗的地方吗?难道她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克利夫兰尸检室或者克利夫兰殡仪馆??
对方愣愣地看着她,语气理所当然地平淡,“是,这里就是克利夫兰诊所。”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难道是我的英语太浅薄以至于一直都曲解了“诊所”的真正含义吗?诺拉动了动鼻子,嗅到了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只有在医院和尸检室才会闻到的双氧水的气味,想到那金灿灿的两英镑,终于还是妥协了,“……那么我需要做到什么?”
年轻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干巴巴地说,“我们的工作包括处理尸体检验尸体并且保存尸体,时间不固定有需求我们就会工作,节日也许也会有尸体需要接收所以需要随叫随到,如果有特殊需求,我们也会帮客人焚化尸体装入骨灰。没有活计的时间你可以待在任何地方,每个月两英镑,不包括得到的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