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走廊尽头闪出一道人影,是方才离去那名卫兵,手中拎着一只工具箱,另外一名医务室人员落后他一步。
两人步履匆忙往前赶。
千岁百岁收起视线,这才沉声说道,“侍女和帮手没回来,看来特里顿准将早已经吩咐过,要伺机审讯吧?”
“没错,你这姑娘观察得很细致。”特里顿的音色里带着点赞赏味道,“一切发生的时机太过巧合,我们收到求助赶来,劈开门里面有尸体。”
“过多的巧合就是阴谋。”千岁百岁扬了扬眉梢,巧妙的给出一句结论,接着沉默几秒钟,又轻声叹息一记,才复又开口,“我的怀疑却更早。”
“也正是因为怀疑才离开房间,只可惜没来得及找到泽法老师。”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里,千岁百岁侧身,对着走到近前的卫兵伸出手,“工具箱给我,另外请帮忙把屋子里的尸体抬出来。”
“特里顿准将的剑法极好,想必很容易能劈断钢质床架。”
卫兵在特里顿准将示意下交出工具箱,接过之后,千岁百岁半蹲下来,将箱子搁在地毯上随后打开,手下不停翻检器皿,一边头也不抬说道,“第一现场被反复破坏,我原谅你们没常识,现在,照我的话去做。”
“不要碰触死者,尽量保持原样的将它带来。”
“另外,我和死者都不需要医生,我身体健康情绪良好,死者更不会抗议,所以请去看顾诗蔻蒂夫人,她是孕妇。”
避开医务室人员上前帮忙的行动,她飞快抬起脸,似笑非笑盯了国王宠姬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暗哑音色,仿佛自言自语,“别晕倒女士,您昏过去了,可就真的任凭我胡说八道不得辩解了呀~”
……
“最后,其他人都安静看着就好。”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千岁百岁的声线里有一种叫人无法反抗的力量。
特里顿与泽法彼时对视一眼,随后特里顿领着两名卫兵重新进入房间。
抢在萨卡斯基行动之前拉住他的同窗,反手把人推到更后方去继续旁观,之后,波鲁萨利诺自己走到千岁百岁身侧,看着她一双手戴起医用橡胶手套。
静静注视她良久,波鲁萨利诺轻声开口,“百岁你知道吗?无论何种情况下,任何亵/渎贵族的行为都不容许。”
“真是腐朽的机制。”她抬起手腕,试着张了张十指,漫不经心回答,“对我而言,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波鲁萨利诺呼吸微微一滞,嘴唇动了动,紧接着又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怔忡半晌,只能叹了口气,打消劝阻她的念头,就这样站在边上,静静等待。
等了好一会儿,特里顿准将从房间内返回,随后,两名卫兵把卸下来的钢质床抬到千岁百岁附近,将它慢慢地放在地上。
一时间,无比腥膻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诗蔻蒂夫人惊叫一声,人往后一仰似乎快晕倒,又被站在她身侧的军医迅速扶住。
波鲁萨利诺抬起头,冷淡的盯了国王宠姬一眼,见她摇摇欲坠,闭着眼睛不敢看,手死死攥住扶住她的人,一时半会却还清醒得很,于是就收起视线,目光重新转回。
从房间里抬出来的是极普通的半架钢质双层床,其上血腥狼藉,似乎经历过什么古怪又剧烈的事,被褥踢到床尾角落,枕头不知去向,另外,许多件精美饰物散落在其间。
珍珠项链,黄金手镯,宝石戒指,贵重珠宝浸染血渍,透着灯光反射出诡丽颜色。
死去的阿塔沙塔伏倒在床单上,侧过头,露出半张脸,眼睛似阖非阖,凝固生命最后一刻的神情…
都姆兹前国王毫无声息,浑身布料加起来也不到一件衬衣所用大小,许是所有血液都通过致命伤流溢而出,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白色,或许还有点青灰。
……
在千岁百岁探出手触及死者之前,波鲁萨利诺迅速蹲下,捉住她的手腕,“还是我来吧~碰触尸体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孩子做呢?”
无视她的挣脱,强硬地将她的手往回攥,他一边试图笑得轻松些,“需要做什么告诉我就好,呃~解剖吗?等我拿刀子…”
“谁告诉你要解剖了?”她冷冷的斜觑,挣了挣手腕,发现挣脱不了他的桎梏,沉默几秒钟,才妥协似的说道,“你可以帮忙,只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我觉得一般人都不愿意接触尸体。”
“那么你呢?百岁。”波鲁萨利诺收紧指间力道,低声问道,“你不害怕吗?”
她似乎怔了怔,神色不自觉露出几丝复杂,片刻之后,又笑了笑,翘起的唇稍,柔媚的笑意里藏着微不可察的悲凉,“这世上唯一不会对我撒谎的,就是尸体啊~”
“有位很可爱的男孩子说过,真相只有一个。”
她在他呆愣的这一刻施力挣脱禁锢,随后转开视线,一双手轻轻探出————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慢慢覆上阿塔沙塔。
小心翼翼抬高脖颈,细细看了半晌,手指沿着伤口抚过,随后又放开,她冷声开口,“咽喉刀伤,横贯型创口,走向由重而轻。”
“面对面,一刀切断气管。”
“按照床上的情况,一般是这样的…”
千岁百岁偏过脸,拿手指凌空划过他咽喉处的相同位置,“趁着男人很累的时候,抽出藏着的刀子割断他的脖子。”
波鲁萨利诺眼角一颤,明知道她是在模拟案发,也还是忍不住后脊背沁出少许薄汗,“别这样百岁。”
抬手擒住她的手腕,他柔声哄她,“别这样——”
咫尺间的这人情况变得有点奇怪,明明是看着他,眼神却象是透过他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低缓的声线,语调彷如梦呓般:“闯入现场的人,第一时间会认为,是男人骗开房门,拿着珠宝诱惑,又不知透过什么手段得逞。”
“等女人清醒,羞愤交加就杀了他。”
“或许枕头底下藏着刀,因为军人出身,随身带武器很正常。”
“男人被割断脖子还不够,盛怒之下她不管不顾,继续挥刀。”
说到此处,千岁百岁偏了偏头,眼角余光睇向死者,“恨意发/泄在最令人痛恨的位置,所以死者腰部以下被剁烂。”
……
“可惜,真凶想不到,实际上你根本不必拿刀。”波鲁萨利诺抬起空着的手,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眼角,促使她一惊之下回过神。
待得她的视线聚焦,他勾了勾嘴角,柔声道,“你天生神力,轻而易举就能拧断男人的脖子,身边也根本不带武器。”
无比厌恶的扫了眼死在她房间里的那具尸体,波鲁萨利诺接着开口,“死者咽喉的创口横贯力道方向从右侧起,而百岁你和我一样,是左撇子。”
“单凭这点就足以证实,人不是你杀的。”
“所以,够了。”
“不够。”她轻轻的打断他,摇了摇头,神色里依稀透出几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神色,仿佛是愧疚,“不止为我自己。”
“死者并不是都姆兹国王。”
……
“什么?!”
“你说什么?!”
波鲁萨利诺讶然发问的同时,特里顿与泽法同样脱口而出。
“不是阿塔沙塔,那么死者是谁?”原本静静等在边上特里顿准将上前一步,眉宇间溢满错愕之色,“一路上前国王始终呆在锡兰号,而他也是我从都姆兹港口接走。”
“没有谁能够躲过海军视线潜入军舰。”
“我只是在说,死者并非国王。”千岁百岁头也不抬,身体往前顷,一双手由上而下,一寸一寸地抚摸尸体,“听闻某些国家会豢养替身。”
“找到外貌极相近之人,将其软禁,等到危机关头,用替身取代自己。”
“耶~百岁说的是替身王吧?”怔忡过后,波鲁萨利诺随即反应过来,“确实很多国家都会为国王预备影武者,可是为了不混淆血脉,王宫内院的替身王…”
话说到中途忽的停顿下来,波鲁萨利诺下意识盯了眼那具尸体,随后愣愣地收起视线,重新看向千岁百岁,霎时间恍然大悟。
她同样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瞳子,直视他的眼神,眸光里有锐利锋芒一闪即逝,“皇廷后院,除了国王,其他男性会被施以宫/刑。”
“所以,他腰部以下被剁烂。”
……
“白日见面的时候,你们都认为他色/欲/熏心,然而实际上,这可怜的人是在求救。”
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略略偏过脸,沙哑的语调深处,有起伏不定的怒意,“因为听波鲁萨利诺你无意间说我出身北海。”
“与这可怜人来自同一海域,所以他不顾一切暗示,向我求救。”
“在北海,红浆果榭寄生与套娃,真正的含意,是前方有遇难者。”
“北海绝大多数地区终年积雪,冬季进入雪地森林不留神就会陷入死境,雪崩或者积雪下方的深渊,甚至在暴雪里迷失方向。”
“北海行人通常随身带着套娃,迷路时会在每个岔道放一个作为标识,然而许多时候,套娃用完了也还是无法走出困境,就用森林随处可见的红浆果榭寄生区别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