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客栈,念一站在街上来回搜寻,满街都是人,来来往往的,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一条街从头跑到了尾,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她扶着树干,抬手遮住阳光,喘了口气,仍旧对展昭道:“我们分头找吧,好不好?”
见她面色不太好,展昭迟疑了许久,终是开口:“既然一开始不愿让他知道,眼下又何必找他回来?”
“可我觉得,自己好像做得太过分了。”念一直起身子看他,“他说他把我当朋友。”
“除了你,我在人间没有别的朋友……”
“在江湖上,就算是朋友,各人也有各人的秘密。”展昭叹息一声,试图安慰她,“这事关你自身的安危,不告诉他,也不能算错。”
念一垂着头静静沉思,良久还是道:
“再找找吧。”
第37章 【破庙】
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正午了,念一推开门,颇为疲惫地歪头叹了口气。
“找不到就算了。”房中倚在床榻的时音,撑起脑袋来看她,“人家不稀罕你,咱们也不稀罕他。去一个五台山,又不是没他不行。”
念一没搭理他,径直走到桌边去倒茶水,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递给展昭。
时音偏头望了她一阵,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也好,那人不在,我陪着你去。”
一口茶水呛在喉,念一抬眼瞧他,很是怀疑:“你当真?你不是最近很忙吗?”
“忙过了,自然就不忙了。”时音舒展了一下身子,活动筋骨,“再说,我的确也该看着你,否则指不定又哪儿弄出伤来……你们等我一下。”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旋身一转就不见了。
半个时辰之后。
宽敞的街道上,艳阳高照,念一举着伞和展昭站在客栈门外,那马车边正有一人长身玉立,青衫飘逸,气质风流。不知道的这么一看,只当他是个翩翩公子。
展昭颔首望向灿烂的阳光,继而轻声朝念一问道:
“他不是鬼么?可以这样在日头下走?”
念一淡淡一笑,抬手对他使眼色,展昭只得把头低下来。
“他是大妖怪,我没法和他比。你别瞧他这是这模样,其实都已经活了一千岁了。”
展昭皱眉,“那他还算是鬼?”
“算……吧?”
时音抚摸着那匹白马的马鬃,余光瞥见他二人低头耳语,心头不悦:“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他拍了一下马匹脖颈,转过身来,“上车,赶路了。”
念一遂将包袱搁到车上,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他:“你认得去五台山的路?”
“你以为呢?”时音不答反问,“就是不认得,难道没嘴不会问么?”
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念一只得闭口不言,打起帘子钻进马车。
一旁的展昭遂坐上去,拿了马鞭准备赶车。
时音冷眼看他:“你认得路?”
展昭如实道:“不认得。”
“那你驾什么车,拿来。”说完,他劈手就把马鞭夺过来。
念一在车内不由叹气,就怕时音那嘴不饶人,一会儿惹得他心里不痛快,忙探出头,“展大哥,不如你进来车里坐吧?”
还未等展昭开口,时音就冷冷喝道:“胡说八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男人独处在车里?”
他的话听得展昭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脸边渐渐有些发烫。
念一尴尬道:“……我不是鬼么?”
时音没好气瞪了展昭一眼,“鬼就能让人平白占便宜?”
“可你又不让人驾车……”
“这是两码事。”
“怎么能算……”
“没事。”展昭笑得无奈,朝她摇头,“我本来也不喜欢坐在车里,这样也正好。”说完便颔首示意她坐回去,念一左右无法,只得退回车内。
不多时,听到鞭子声响,马蹄子在街道上踢踢踏踏,车子悠悠晃动起来。念一垂首靠着,却总觉得如坐针毡,心里生出一丝说不出的不安来……
车子行了半日,因为启程时间晚,近黄昏时才寻到一处破庙落脚。趁念一二人捡柴禾的空闲时间里,时音揣着手走到一棵树边儿,跺脚踩了两下。
很快树干里就冒出一个脑袋来,“谁啊,谁……”
“啊哟,时大人。”一见是他,那鬼忙走出来,点头哈腰陪笑道,“您怎么得空到这荒郊野地里来……”
时音懒得同他寒暄,不耐烦道:“我问你,五台山怎么走?离这儿多远?”
“五台山啊?直走就是了。”小鬼指着前面,瞅见他是坐马车来的,忙又补充,“您驾车的话,大概明日正午便能到。说起来,这帮老秃驴这些天好像在搞什么水陆大法会,附近的鬼都撤走了。”小鬼望着他试探性道:“您挑这时候去……可不妥当。”
他闻言冷笑:“妥不妥当,你说了算?”
“不不不……当然不是。”小鬼忙不迭摆首,“时大人和咱们肯定不能比,您要是高兴,几时去都行、都行……”
不远处看到念一回来,他不再说话,扬手示意它下去,仍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慢悠悠往庙里走。
“这近处也没看到有人家。”念一一面生火一面道,“晚上我再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人。”
时音不由好笑:“你找人作甚么?”
“不是说要问路吗?”她奇怪。
“还要你问?”他折了把干柴往火里丢,“明天跟着我走就对了。”
火越烧越大,展昭自包袱中取了几张油饼,在火上烤了一烤,递给念一。
“谢谢。”她刚想接过来,劈手就被时音夺走。
无视展昭的眼中的神情,后者淡淡道:“我们家念一不吃葱花。”
从没记得自己有这个习惯,念一暗自讶然之余,又恐展昭尴尬,忙轻声解释道:
“其实,一点点也没什么。”
她干脆伸手从他手里又取了一张饼,笑道:“反正都做鬼了,平时也吃得少。”
话才说完,就遭到时音不太友善的一记狠瞪。
这口饼吃得一点味道都没有,饶的是前面火光跳跃,她竟也无端觉得四周阴冷得很。
时音不说话,展昭一贯不喜说话,而她又找不到话说,周围的气氛莫名僵硬。
“对了。”看到身边的包袱,念一轻轻自语,“展大哥,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展昭闻言回头,便见她在包袱里翻找,继而取出一件苍青色的袍子……
他微微一怔。
“上次就说要替你做一件,我很久没碰针线了,手有点生。”念一展开来瞧了瞧,朝他笑道,“你来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适,我也好再改。”
那日就只当她是随口一说,展昭着实没想到她已经一声不吭的做好了。眼下难却盛情,要再推辞又怕会拂了她的好意,只得点点头。
“好……”
他拿了衣服行至庙中塑像之后换了,随即才慢慢走出来。
这件样式平日所穿的衣衫不大相同,因为颜色偏浅,显得他相貌清俊儒雅,火光之下,淡若清水。
念一在他手臂上轻轻拉了一下,见腰身和袖子都收的很好,这才松了口气,“我知道你常在外面走,所以袖子没敢做太大,你觉得好么?喜欢不喜欢?”
袍子依着他的尺寸做的,活计很细,不大不小恰好合适,衣摆的绣纹正是太原城里绣庄的手艺。
展昭穿衣本就不挑,当下说道:“能穿就很好。”说完又感到太过生硬,半晌补上一句,“……要比成衣铺里的好很多。”
念一替他抚平袖摆上的褶皱,笑道:“好久没做了,就怕不合适……你喜欢就好。”
时音冷着眼睛拿树枝在火堆里捣腾,忽然手腕一转,扫了一团火花往他二人身上砸去。展昭听得风声,当即拉住念一把她带开,明晃晃的火焰正巧在他衣裳下摆处略过,登时便落下一块黑色印记。
“时音。”
念一转过身去,面色微沉,拧着眉看他,“别太过分了。”
他没抬眼,把手里的树枝对半一折,随即站起身,几步上前,拽着她便往外走。
“你跟我出来。”
破庙后门不远临着一条小河,初春的水里还夹杂着冰渣子,月光一照,便如琉璃一般细碎好看。
时音自地上捡了个石头,抬手在河面上打水漂。
念一静静看他扔了三个,仍旧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只盯着微波荡漾的河水,皱眉道:
“为什么对展昭有这么大的敌意?他和你有仇?”
时音没有回答,又拾了一小块石子儿在手里掂着,“他一个外人,你对他这么好作甚么?”
“他一路上帮了我不少。”
石子“啪啪啪”三下从水上跳过,时音方收了手,回头看她,语气里多有不满:“你都没帮我做过衣衫,那么好的料子……只怕我给你的银子,你全砸那衣服上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