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张良舞剑吹箫的样子,见过他专心看书的样子,也见过他执子博弈的样子,但是我还……真没见过他种田的样子= =
日落西山。
我蹲在田埂上和泥巴,张良就在不远处种田。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但是他还是在坚持弯腰插秧。插秧这种事情,张伯做起来毫无美感,张良怎么看起来像是在跳舞?他太花哨了= =
“阿良啊,今天就种到这里吧,你媳妇怕是也等的不耐烦了。”张伯笑呵呵地看着我,收起了农具。
“好。”张良点了点头,日落的余辉把他的声音同身影一起染的金光灿烂。
我一脚踩烂了刚才捏好的泥巴,拍了拍手说:“回去咯。”
“方才你捏的是什么?”张良问我。
我叹了口气,道:“是我最想念的东西。”
“……酒樽?”
“还有肉。”
我砸了砸嘴,回味起很多天前在韩王宫殿送别韩非的那一餐,那个时候我还惆怅还迷茫还没胃口,连口肉都没吃,真是见鬼!
现在给我一头牛,我都能立刻啃完。
张良看着我的馋相沉默不语,我想他大概是和我一样的心情,但是他好面子,不好意思说。这家伙讲究呢,平时泡茶连茶叶放几根都数好,这些天居然吃了这么多青菜还要种田,也实在是苦了他。
这天晚上依然是喝粥吃青菜。待我吃完,张婶突然说道:“阿真,婶来教你女红吧,都是嫁作□□的人了,怎么还不会缝自己相公的衣服呢?”
“……这。”
这有点强人所难。
我又不是没有学过,忙活了很久,手都戳坏了,就绣了三条手帕,还遭到了白凤小屁孩无情的嘲讽。我正想拒绝说我手抖拿不了针,却又听张婶说:“你相公的鞋子破了,你也该给他做一双新鞋了。”
“……是。”我说不清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答应的,总之,很微妙。
不只是做鞋做女红,张良的衣服都是我洗的。本来是他自己洗的,张婶见了又认真地教育了我,说什么夫为大之类的云云,没办法,我只好和张良抢过来洗了,在洗撕了两件之后,谢天谢地,我总算抓住了洗衣服的窍门。
我洗好衣服晾好后,听得张婶问:“阿真,你家相公呢?”
“大概是望月去了吧。”我放好木盆擦了擦手说,“我去找找他。”
夏夜的星空很美,尤其是这山谷之中的星空,因为远离了尘世,更有着一种悠远的感觉。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与其说是找张良,更不如说我是在放空自己。
我有点饿,有点累,有点迷茫,还有点怕。
往年这个时候,我该是躺在定岚阁里看书,想着千里之外的张小美人大抵也是和我做着一样的事,然后喜笑颜开。
再往前些年,我该是和墨鸦白凤晚歌一起在定岚阁啃西瓜,白凤吃得最多,墨鸦喜欢看着我吃,晚歌从来不吐西瓜籽。那个时候的日子虽然平淡无奇,但也算安安稳稳,若是我没有扯上张小美人,他不会遇到这些麻烦,月卿不会出事,还有墨鸦和白凤……我不敢想象,老爹会怎么对付他们。
想得太多,对自己也很残忍。
我一直逃避不去想,可是三人往昔的欢笑却像潮水一般涌上我的脑海,躲不开,避不了。
“阿真?”有人叫我。
我的视线从星空上下移到了面前的树林,我看到月光下,他一身白衣,他在笑。
张良在对我笑。
和梦境里的那一幕一样。
我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我看到他笑着向我走来,然后他对我伸出了手。
我看到了更加不得了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只野鸡。
张良抓到了一只无头野鸡。
“你竟然用凌虚捉鸡!”你智商拙鸡了吗?还一剑砍掉了鸡头!
“……”张良不语。
看来他是熬不住了,想要开荤了。
“这种事你别动手,我做就可以了。君子远庖厨,你不能因为嘴馋坏了自己的规矩啊。”要是这事被他那个大师兄伏念知道了,估计又要抓狂了。
“阿真也知道‘君子远庖厨’?”
“知道啊,是《孟子》的《梁惠王章句》里的嘛,不是你刚去小圣贤庄就学的这个嘛……”我说着说着察觉到张良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派人暗中保护你的,你别生气,他们没有偷窥你出恭或洗澡,他们定期会向我汇报你的情况,我也会看你看的书。”
“阿真也看儒家著作?”
“你看过的我都看了,我本来想自己好好发奋超越你,然后你看不懂来请教我,我就有机会表现了……可是《周易》好难懂,我自己琢磨来琢磨去,还是不太懂。”
哪止《周易》,《乐经》我也不懂,其他的学的也不怎么样……我还是喜欢听墨鸦说段子。
“以后阿真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张良倒跟我客气起来了,有诈= =,说不定是想试探我有多蠢,门都没有。我轻咳一声:“话说这鸡可不能浪费,我们带回去吃了吧。”
“张伯张婶是吃斋的人,见不得荤腥……所以不能带回去。”
原来如此,难怪天天青菜咸菜。
那两人是吃斋的!
“交给我吧,小良良你就等着吃□□。”
不是我吹嘘,为了追小良良,我学会的菜岂止是桃花饼一样,各种菜系我都学了几道,因为我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所以只能多学一些。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有机会表现的。
我把鸡拎到泉水边,利落地拔毛去内脏,然后往鸡肚里塞进香茅和找来的一些天然调料。
等我生了火,将鸡用洗干净的树枝架起来在火上烤时,张良也已经在一边看了很久。大抵是我的动作过于娴熟,他有些意外。
他大概以为姬无夜的女儿除了欺女霸男之外,什么也不会。
等到鸡的表面被烤的发亮,油脂滴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时,我说:“烤好了。”
我将烤鸡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他还很谦虚地说:“阿真你吃罢。”
“一人一半。”我要是真把他的份给吃了,估计他就后悔救我了。他大晚上出来捉鸡,难道还能是替我捉的?
人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比较好。
十三岁的姬真会觉得总有一天张良会爱她,因为她相信这世上没有推不倒的墙。
十六岁的姬真不敢再期待张良爱她,不是她不再相信这世上没有推不倒的墙,而是她知道有些墙不能推倒。
任性总是要付出代价,有些代价比死亡还可怕。
意外丛生
“感觉如何?”
我满脸期待地看着张良,生怕他不满意,幸而他微笑着说道:“很好。”
“走几步试试?”
他走了两步,依然面带微笑,姿势却有点怪异。
“你自然点。”我示意他再走几步让我看效果。
“还得重做。”正在一边缝补衣服的张婶抬起头,幽幽地说了一句,“尺码不对。”
“无妨。”张良温和地说道,“已经很好了,阿真辛苦了。”
“……小良良你真体贴。”
真不是我懒,是我没天赋,已经重做五次了,实在是不想再做了。
“阿良你对你媳妇真好,阿真嫁给你还真是有福气。”张婶叹了口气,羡慕地说道,“哪像我家老头子,稍微不合他的心意就要埋怨我。”
我听了张婶的抱怨,下意识地笑道:“可是张伯能陪你一辈子啊。”
说完才发现冷了场,张婶的眼神很疑惑,而张良的眼神很深邃。
我把这句话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好像没有暗藏玄机啊。
“阿真,我有话对你说。”良久,张良平静地说道。
傍晚,日落西山。
山里的夕阳也是这么的好看,华美而无上,我想了一下,似乎我每次这么看着夕阳,都要经历一次离别。
我侧过头看着一旁的张良,我问:“小良良,你想说什么?”
“……我们该离开了。”
是啊,我们的确应该,离开了。
这半个月来,张良陪我过了一段安静的田园时光。
我的一生都没有过这样的光景。
我和他心有默契绝口不提离开两字,然而这一天还是到了。就像这绚烂的夕阳一样,温暖过后,还是会有无尽的黑暗。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心底是一片落寞。
“好。”
他转过身去,修长清瘦的身影在夏日的晚风中,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
张婶和张伯对我和张良的辞别毫不意外,张伯道:“阿良,我知道这个地方留不住你,所以我不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张伯请讲,子房定当全力而为。”
张伯对张婶使了个眼色,张婶立刻过来把我拉走了,说是有临别礼物送给我。我猜说不定张伯张婶是隐居的世外高人,要传授一套武功秘籍给我。
不过张婶拿出的却是一套衣服。
黄色的布料作底,绣着淡紫色的小花。“张婶,这衣服好看是好看,不过这给我穿也太小了吧。”我比划了一下,就比我用的锦帕大了那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