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微笑着告诉他,那家新开的糖糕铺子是我出钱投资的。
他带我去看新郑的潋滟池中美不胜收的红莲,我微笑着告诉他,那是我祭奠亡母而种的。
他终于笑不出来了。
“天色不早了,张三,我送你回家吧。”
“……阿真,你——”
多年以前。
“天色不早了,张小美人,你送我回家吧。”
“……抱歉,子房与你不同路。”
“你多跑一点路会死啊!”
“……”
“阿真,这次换我来追你。”
夕阳西下,他的表情融化在那漫天的霞光之中。
我望着天空,声音恍若叹息:“……我们,放过彼此吧。”
昨日之缘,明朝逝水。
华亭鹤唳,岂可复闻。
海阔天空
张良说他要追我,信誓旦旦,言辞恳切,那——由着他吧。
大路朝南,又不是我开的,我也不能阻止他跟着我。
我在前面悠哉悠哉地走,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
我甚至到现在依然记的清楚,十三岁时,我说要追他,让他送我回家,顺便在路上培养感情,却被他无情拒绝。
我执意跟在他的身后,大步流星地踩着他的影子,重复踏碎了无数古道夕阳。
他在前面生气皱眉,我在后面嘻皮笑脸。
……曾以为,那样跟着,就是一生。
“好了,我到家了,你也应该回家了。”我转过身,挑眉看着他。
他倒是笑得坦然:“阿真不请我去里面坐坐?”
“呃……我家太豪华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还是坚持朴素,高风亮节吧,留侯大人。”
省省吧,穷鬼刘邦一年才给你发多少钱,出门还坐牛车!
“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阿真的家。”
“……”你敢说每天晚上窗外站着的不是你?
正当我和张良僵持不下时,不疑走了出来。不疑二话不说,拉着我走进了院子,哗啦一下关门,将张良关在了门外。
我无言,只看着他继续坐在窗前,擦拭那把磨得发亮的半截长/枪。
×××
清晨,我是被窗外的箫声给吵醒的。
“……!!”忍住怒火不骂人,我痛苦地从被子里爬出来。
我看到不疑冷着一张脸,蹑手蹑脚地端了一大盆水走到了院子里。然后隔过高高的围墙,他将水全泼到了那边。
箫声戛然而止,世界就此清净。
我伸了个懒腰,继续爬回被子睡回笼觉。
下午的时候,我躺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流云,耳边是孩子们整齐清脆的读书声。
春日里的阳光晒的人四肢瘫软,浑身酥爽,忽然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我眯起眼睛,淡淡道:“留侯大人,擅闯民宅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哟~”
他点头,微微笑道:“很抱歉,但是,我养的小鸟掉进了阿真家的院子里。”
角落里,还真的有一只小白鸟,养的很肥,正在悠闲地散步。
“那鸟跟白凤的白凤凰是一个品种吧。”尾巴很相似,嘴巴的颜色也一样。
张良点头:“是白凤凰的幼崽。”
“它多大了还能生?”
“老来得子。”张良反问道,“难道不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吗?”
我瞥了小鸟一眼:“老了就该节制点。”
张良:“……”
×××
今年的春年来的很早,竹笋赶在桃花开时就全部冒了上来。
于是每天三餐,竹笋炒肉,竹笋肉片汤,竹笋炖蛋,竹笋羹……
三天下来,不疑已经改用蜂蜜拌饭吃了。
蜂蜜拌饭,那得多恶心,看着都影响我的食欲。
我看着厨房里的五十筐竹笋,有点犯难。因为太有钱了,多大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花完,所以在竹笋上市的第一天,我就将北市的竹笋全部高价买回了。
不疑吐槽我是穷鬼发财了就瞎买,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他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是这副德行吗?
小时候想要什么的也全部买回,因为那时候,我家的钱也是多到怎么花都花不完呐╮(╯▽╰)╭
张良在这日下午又来访了,还带来了礼物。
“阿真,我给你带来了春天的礼物。”
……脑抽了吧,春天的礼物?这话是和谁学的?
“张小美人,我给你带来了春天的礼物?”
“……”
“春天的礼物就是春天里最鲜美最百搭的竹笋,怎样怎样,是不是激动到要以身相许?”
“……子房不吃竹笋。”
“这便是你春天的礼物?”我看着他带来的包裹里的十根竹笋,抚额。
“阿真最喜欢应季食物,春天里最值得令人期待的便是它。”
……他果然一点都不懂。
于是我淡定地领着他去了我家的厨房,在看到那里摆放着的威武气派的五十筐竹笋时,张良沉默了很久。
×××
下雨天。
我撑着伞从青石巷子往家走。
地上溅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好似笼着一层轻纱。
家门口,有人在争吵。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还留侯!少往我家跑,我爹死了,我娘也会好好守寡,你死心吧。”
我的伞轻轻地落在了地上,雨丝落在了我的脸上。
沁入肌肤,有点凉。
张良浑身都淋得湿透,在雨中惨白了一张脸。
“娘,不要脸的又来了,快点把他骂走。”不疑叫我。
我走过去,微微一笑,扇了他一巴掌。
……即使你是他的儿子,也不能如此待他。
这个世上,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善。
不疑微愣,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都气得颤抖了:“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跑远了,张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耸耸肩:“小孩子跑两圈脾气就没了,他身上又没钱,肚子饿了肯定会回来的。”
“……嗯。”张良轻轻点头,脸色惨白,随即整个人飘摇地向后倒去。
在那一刻,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张小美人,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姬真,喜欢张良子房。”
“就算是老爹,我也不会让他动张小美人。”
“尽管他不要我,我还是要做他的英雄。”
“……你一直发烧,我又分不出药草,只好先试一试,我寻思着你的命比我的命值钱,哪怕拼到一点,我也是赚了。”
“没关系,我都决定了,要是我死了,下辈子就投胎成《周易》。”
“因为《周易》是儒家经典著作,你是儒生,肯定会经常看的,而且《周易》比较难懂,你看的次数一定也会很多。”
“那样,你的眼里,就有我了。你的心里,也会有我了。”
……回忆与现实不断交织,我坐在床榻边,看着昏睡不醒的张良。
他已经从清瘦变成了嶙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的身体在楚汉之争后期便不太好,在雨中淋成那样,自然会伤寒高烧。
大夫来瞧了开了药方,加了蜂蜜的药汤也全部灌了进去,还是不见好。
我轻声叹息,将手心放在他烧得滚烫的额头。
“即使是现在,我依然担心你。”
“说好了以后不相往来,却总是食言。”
“以前是我犯了你,现在是你犯了我,以后,我们互不相犯吧……好吧,你别皱眉,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可我总归是嫁了人的。”
我在屋内的腊梅焚香中渐渐睡去。
梦里,我看到韩宫夜宴上,年幼的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旁站着的不是墨鸦而是张良。
“阿真呐,你慢点吃,还有很多……”
你慢点吃,还有很多……
×××
故人来访,只身一人。
“是这样的,我找到了这个——”章邯平静淡泊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动容,他递给我一个锦囊,“我差点忘记了。”
他说,是受一位故人所托。
锦囊上赫然写着“休书”二字。
我皱起了眉头,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拆开锦囊,里面是一支木简。
上面刻着四句话。
【阿真卿卿】
【张良爱你】
【和我一样】
【原谅他吧】
阿真卿卿,张良爱你,和我一样……原谅他吧。
他是个楚国人,武将出身,自己国家的文字都写不好,还学写韩国的文字,是怕我看不懂吗?
“笨蛋小且且,你把‘原谅’的‘谅’字写错了,没文化真可怕……”
眼前又浮现出他最后向我告别的场景。
“阿真,我才不会输呢,我是楚国的龙且——”
他长/枪一横冲锋陷阵,战死沙场不负西楚。
“龙将军生前曾交给我,说万一他有什么不测——”章邯顿了顿,缓缓道,“想必是造化弄人。”
我将木简放回锦囊,对章邯道:“……辛苦你了。”
回到客厅时,张良正在煮茶。
不疑对他的敌意慢慢的淡了很多,常常无视他的存在,但是遇到学术方面的问题,倒也乐意向他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