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准确地在单元楼底下堵住了买菜归来的杨凤。
“你就是杨凤啊?”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额头上有道疤,晒得黝黑,叼着一根烟,自上而下看了一遍杨凤。
杨凤警惕地看着这一大伙人,高声喊道:“干嘛!你们要干嘛!”
大汉指了指他们担架上趴着的那个人,啐道:“干嘛?你把我弟弟搞成这样,还问我要干嘛?你推倒我弟弟,那玻璃碴子扎了满背,再深点伤到脊椎他就瘫了。干出这种事儿来,你倒跑得快,面儿也不露,医药费也不出,你还有脸问我们要干嘛?”
担架上的人抬起头,面色苍白的一张脸,正是她几天前看到过的那个高中男生。
杨凤脸白了,仍然嘴硬道:“你胡说什么?谁推你弟弟了,是他自己摔倒的!”
大汉从怀里掏出两张纸,一转头对聚集上来的围观群众说:“大伙儿看好了,这女的叫杨凤,家就住这楼栋第三层,前几天搞伤我弟弟。这是医院的验伤报告,警察的情况说明,就是她推的我弟弟没跑了。”
说完他拿出几张彩打的A4大小照片给旁边的人看,正是聂清舟后背受伤的照片,缝合处理前的血肉模糊,和处理后的无数疮疤,颜色还新鲜泛着红。
周围的人一看纷纷发出感慨声,看着聂清舟年轻的苍白的脸庞,更是唏嘘不已。
“我能无缘无故推他?是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护着杀我老公的一家人,这谁受得了!”杨凤梗着脖子嚷道。
“我呸,我弟弟那是常川一中年级前三,咱这里数一数二素质高的好学生,一句脏话都不会骂,你的嘴都没他干净!你跟别人有仇倒欺负起我弟了,你这娘儿们真毒啊!”
大汉一插腰,训斥道:“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女儿叫啥来着,吴婧是吧,海宁初中初二3班是吧。”
杨凤瞪着眼睛,她怒道:“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我女儿!我跟你拼命!”
她往前扑,大汉就往后退,一点儿也不沾她的身。
“哟,你女儿是个宝,我弟就是个草了?你女儿和我弟年龄差别也不大,将心比心,你咋能厚着脸皮,连我弟的医药费都不付呢?我弟他亲爸妈都在省城打工,他一个孩子留在这里,在医院都没人照顾,你也能狠下心?”
女人往前扑着扑着,就扑到了聂清舟的担架前,她不敢再动聂清舟,铁青着脸色仿佛有千万句秽语不敢骂出口。
“哥,她也怪可怜的,算了吧。”聂清舟从担架上支起身体,拉拉大汉的衣服。
大汉摸摸聂清舟的头,对女人说:“听听,听听看,我弟弟就是心肠太好了!我心肠可没这么好,医药费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是还敢出现在我弟弟周围,还敢找他和他朋友的麻烦……”
大汉吐了口烟圈,压低声音说:“人在做天在看,你和你女儿以后走路小心着点。”
杨凤惊得一哆嗦,面对这一圈面相不善的男人,没了那天在夏家门口的嚣张气焰。她和担架上那个男生对上目光。那个人的目光非常冷静,早没了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他偏过头去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笑得杨凤毛骨悚然。
这一伙人围着单元楼吵嚷了一会儿,抬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等到了僻静角落,聂清舟从担架上下来,对为首的那个大汉说道:“赵哥,谢了。”
然后对周围的人说:“感谢哥们儿愿意帮我这个忙。”
周围的人纷纷摆手,被称为赵哥的人又点了一支烟,似乎还不够过瘾:“就这么威胁一下就完了?她给你弄成这样,不然我夜里找人揍她一顿。”
“别了别了。”聂清舟笑着摇头,道:“吓唬吓唬就好。”
赵哥吐了一口烟,笑着对周围的人说:“行啦行啦,各忙各的去吧,晚上烧烤摊别忘了啊。”
说完他走到聂清舟身边,揉揉他的脑袋:“好久不见,陪赵哥转转。”
聂清舟应下,他跟赵哥在常川的巷子里慢悠悠地走着,一路路过的小商贩见了他们,都要喊声赵哥。赵哥挥挥手算是招呼,他笑道:“上次钱风扬打你那事儿你都忍了,我还以为你小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了。”
“那是我和他的私怨,总不能借着我们之间的交情,总麻烦你吧。”聂清舟笑起来,他步子还有点僵硬,但是语气自然。
赵哥转过头看向聂清舟,上下打量他说道:“遣哥跟我说你转性了,我本来还不信,看你这样子别说转性了,就是换魂儿了我都信。”
聂清舟只能笑着装傻。
赵哥抽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我听说,你现在成绩挺好的,年级前三是真的?”
“嗨,运气好。”
“什么运气好,你小子就是脑子聪明,之前就是没想明白。你要是考了状元去个好学校以后当大官,可别忘了我们。”
“那是一定的,我要是有那能耐,就回常川请客,你们还有遣哥都叫上。”聂清舟顺着他,不卑不亢地笑着说。
赵哥看了他半天,悠悠笑起来,额头上的疤皱在一起,他啐了一口:“妈||的,真羡慕你。”
这么年轻、聪明、幸运,和他们以后的人生都不一样。
“你也不用说什么漂亮话,你之前不联系我们,就是不想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哥知道,这么多年里哥什么人没见过?哥也不怪你。”赵哥指了指街两边:“你以前刚跟着我的时候,说你以后也想像我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人喊一声赵哥。”
“既然你退了,那以后你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别说是常川了,就算是到市里,到省里,也都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聂清舟看着赵哥。在“聂清舟”的记忆里,他刚上初中就认识赵哥了,在逃学的那些日子里就跟着赵哥到处转悠,他帮赵哥挡过刀子打过架,后来还是赵哥引荐他才跟着遣哥干的。
聂清舟和夏仪被堵在巷子里时,帮他和钱风扬打架的也就是赵哥。
后来聂清舟退出的时候,赵哥还打过电话来把他骂了一顿,问他为什么不提前跟他说。
从前的聂清舟真的把赵哥当成兄长,在这一刻,聂清舟觉得赵哥或许也真的把从前的他当做弟弟。
“好,我会努力的。”
这句话是聂清舟对赵哥的第一句真心话。
第28章 、乌龙
午后常川的街道上非常安静, 好像大半个世界都在午睡似的,连街边的商贩都变得懒洋洋起来。赵哥和聂清舟站在楼房的阴影里,赵哥靠着护栏, 悠悠地吞云吐雾, 说道:“你这次受伤,是因为替夏仪出头?”
聂清舟因为身上有伤只能笔直地站在原地,像是一根竹竿戳在地里似的。
“也不算, 她奶奶挺照顾我的, 我看不过去她们被这么欺负,就想帮帮她们。”聂清舟用手撑着发烫的铁护栏,有点好奇地问道:“赵哥,你认识夏仪?”
“认识?那没有,但是在咱们这圈子里,谁都听说过她。”赵哥夹着烟往旁边指指:“于老三手下的人跟她干过架,事情闹得挺大的。”
“怎么回事啊?”
“还能是怎么回事,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弄大了呗, 于老三丢脸丢到姥姥家喽。”赵哥眯着眼回忆道:“于老三有个外甥, 家里特别宠, 横得不行。才小学五六年级就挺把自己当回儿事,到处找碴。当时夏仪弟弟和这小崽子同班又是个瘸子, 就被小崽子逮着狠狠欺负呗。夏仪知道了,就去把小兔崽子揍了一顿。啧, 该!”
赵哥笑了一声, 又吸了一口烟, 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继续说:“于老三那外甥怎么肯干, 打着于老三的旗号, 找了些十五六岁的初高中生要教训夏仪,结果愣是没打过夏仪。那些人觉得掉面子又去叫人,最后就喊于老三手下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五个大老爷们去找个小女生,这不是更掉面子吗?”
“夏仪也是狠人,我听说她爸进去之以前搞自由搏击,在虞平拿过奖的。她格斗算半个专业选手,一挑五都不怵,愣是把那些人打怂了。后来于老三知道这件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把那些人和自己外甥都骂了一顿,不许他们之后再去找夏仪和夏仪弟弟了。”
讲完这段,赵哥弹了弹烟灰,说道:“这真是一战成名哦。”
聂清舟低下眼睛,他仔细回想他所见到的夏仪,他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退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神色不变地硬顶着往前走。
才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这么倔,都不知道躲一躲。
聂清舟说:“她很坚强。”
不幸的是,坚强常常来源于不幸。
他突然非常庆幸他来到了这里,幸好现在他是她的邻居也是她的同学,他可以为她做点什么。
这一次她不用再搬家了。
聂清舟一回医院就被医生护士们迎头一阵痛骂,问他为什么私自跑出院去,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他以人畜无害的微笑和太极大法搪塞过去,然后老老实实地被按在床上检查伤口。
所幸脆弱的伤口没有再受伤害。
其实聂清舟考虑过,要不要索性揭开纱布,让围观群众看看他满是伤口的后背,加深印象,激起众怒。回到医院看这架势,他想幸好他没狠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