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佩琪忍不住笑起来。
医院病床上聂清舟的手机震了震,他放下手里的《病隙碎笔》拿起手机。张自华用□□给他发了张图片,这在2G和3G之间反复横跳的网络迟迟加载不出来。
聂清舟吃力地把手机举高靠近窗户,试图改善信号。
“这□□的页面也太古早了,怎么看怎么奇怪,什么时候能上4G网哦。”他一边说一边挥着手机。
他真心怀念手机装满app,出门只要带手机就一路畅通的十年后。现在这个手机对他来说,就是跟能亮的板砖没太大区别。
那张图片终于慢悠悠地加载出来了,应该是从高一教研组窗户往外拍的。
照片里郑佩琪挨着夏仪,赖宁走在她们身侧,而张宇坤挥舞着胳膊说着什么,面对她们往后退。冬日的阳光落在白色地砖上,再反射在他们身上,照得一片金黄暖洋洋。
夏仪的手揣在口袋里,神情认真地看着张宇坤,额前头发被风吹得翘起一个角,像是独角兽。
这画面生动得仿佛能让人听见张宇坤的大嗓门,非常热闹。
聂清舟看着这张照片就忍不住笑起来,张自华又发了一句话——你帮赖宁写的作文?
他严肃地回复——没有,我只是辅导了一下。
——个人风格太明显,辅导过头了。
顿了顿,张自华又发了一句——按辅导张宇坤那种程度就行了。
聂清舟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师真是慧眼。
——你的小伙伴们看起来挺好的,不需要照顾。
——谢谢老张!
他放下手机,心情大好以至于后背都不怎么疼了。他拿起书来,手里的铅笔转了几圈,在书上一行字下画下横线。
【命运并不受贿,但希望与你同在,这才是信仰的真意,是信者的路。】
下午夏仪把夏延接回家,再来到医院的时候,聂清舟的病房已经很热闹了。她站在门口往里看,张宇坤和赖宁照例把一天的作业和笔记带给聂清舟,正在他的床边叽叽喳喳。
“今天老张特地夸了我和赖宁的作文,舟哥你真厉害!”张宇坤一边往外拿笔记本,一边眉飞色舞道。
聂清舟笑而不语,他坐在病床上,脸色还稍显苍白,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瘦了不少以至于脸庞的棱角更加分明。
他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腿上摆着一个小桌,一只手输着液,另一只手的手腕就抵在小桌上。手腕上青筋分明,指间转着一只黑笔。
张宇坤和赖宁的笔记本被他摊开在桌上,他低头仔细地翻看着。
“舟哥,你姑姑怎么不在啊?”赖宁问道。
“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去。她赛课一轮胜出了,还有下一轮呢,差点为了我这事儿不去了。这个赛课成果对她评优很重,我今天劝了她一天。”聂清舟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回答。
张宇坤惊讶道:“舟哥,那可是你亲姑姑,你跟家里人也太客气了吧?”
聂清舟笑笑没说话。
赖宁跟着问:“舟哥,推你那个人怎么说?”
聂清舟又翻过一页:“过失伤人,没有刑事责任只要民事赔偿,警察找过对方了,对方拒不赔偿,说要赔就要我们去告她。我姑姑气得没吃下去中饭。”
“我靠,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意料之中,要脸的人也不会跑到夏仪家去闹。我有办法。”聂清舟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从笔记中抬起头来,对张宇坤和赖宁说:“哥们儿,你们这笔记质量不行啊。”
他指着笔记里几个含糊不清的点问张宇坤和赖宁,他们果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一看就是上课走神,随便记的。
“唉呀差不多得了,大概知道就行。”张宇坤心虚地掩饰道。
聂清舟撑着下巴,长叹一声:“行吧,那我就随便看看。看来我这期末是不行了,说不定要跌到一两百名,闻钟又能好好嘲笑我了。”
他此言一出,张宇坤立刻愤慨起来,攥着拳头说:“不可能!舟哥,咱可不能在情敌面前丢份!你哪里不清楚!我明天去问老师去!”
“舟哥你说,要咋记笔记?”赖宁也凑上来。
聂清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克制地抿了抿唇角,拿出铅笔在赖宁的笔记本上面画:“首先笔记不要只用一种颜色,至少有三种颜色的笔。尽量用符号代替逻辑关系,比如因果用箭头,包含用括弧……”
他边说边快速地在纸上写起来。
夏仪收回目光,她站在病房门边,靠着白墙思索了一会儿,喃喃道:“闻钟,情敌?”
第27章 、还治
下午放学的时候, 夏仪叫住了闻钟。闻钟非常惊讶,自从上次买教材的事情之后,他和夏仪就没再说过话。更何况从他认识夏仪开始, 她就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
夏仪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闻钟下意识环顾四周, 见四下无人,才回答道:“什么?”
“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闻钟愣了愣,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夏仪只是以一双安静的, 深黑的眼睛望着他, 再荒诞的问题都变得正经起来。
这问题也不算荒诞,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夏仪嘴里听到。
闻钟咳了咳,说:“高中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我以学习为重,没有这种想法。”
夏仪看了他一会儿,好像要确认他说的话是实话似的。在这段沉默里闻钟的心渐渐悬了起来,莫名有种奇异的期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好,我知道了。”
没想到夏仪点点头, 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快速消失在教学楼的转角处。
闻钟愣在原地。
就这样?没了?
她知道什么了?她就……她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想干什么啊!?
聂清舟觉得最近夏仪有点奇怪, 经常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是下午放学的短暂空隙, 夏仪接完夏延后本该来医院练琴的,却在聂清舟病房里待了许久, 聂清舟坐在病床上跟夏仪打哈哈:“时间宝贵, 你快去弹钢琴啊。”
夏仪低眸不知想了些什么, 突然坐在聂清舟床边。她胳膊撑着床, 上半身前倾慢慢靠近他, 审视他。阳光照得她脸庞很亮, 每一根眼睫都清晰。
聂清舟吓得正襟危坐。
“怎么……怎么了?”
“聂清舟。”
“……嗯?”
夏仪望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聂清舟很少在她的眼里看到这样犹豫不决的神色,一时间更加紧张。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指着他的脸颊说道:“你这里沾了饭粒。”
聂清舟瞬间哭笑不得,身体松弛下来,伸手去抹:“在哪里?”
夏仪伸手在他的脸侧一抹,冰凉的指尖冷得聂清舟一哆嗦。
他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很冷啊?”
“我不冷。”
“不冷?”聂清舟伸出手去碰她的手,他的手显然比她温暖很多,夏仪的手停在原地,并没有躲避。
然后他就转头问护士小姐姐可不可以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夏仪慢慢地收回了手指。
“你没什么别的要说吗?”聂清舟转过头来看夏仪。
夏仪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
“……好吧。之前一直没顾上问,那个杨阿姨以前是不是也来闹过?你们因为她还搬过家?”
夏仪点点头,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份复印的材料,递给聂清舟:“她来过六次,我们搬了两次家。”
“她要多少钱?”
“二十万。”
聂清舟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们……这次还要搬家吗?”
夏仪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
聂清舟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就暂时放下这个话题,低头看向夏仪给他的那一沓纸,然后睁大了眼睛。
“这是,你这周上课笔记的复印本?”聂清舟边说边翻,夏仪的字工整而清秀,所有考点重点和补充罗列得清清楚楚,九门一门不少。
夏仪点点头,她说:“你可以看看。”
顿了顿,她又说:“别让赖宁和张宇坤知道就行。”
聂清舟的目光和她对上,意味深长地笑笑,两个人心照不宣。
当张宇坤和赖宁来到聂清舟的病房里时,夏仪的复印版笔记早被他藏得严严实实,聂清舟仿佛是一个从来不知道上课内容,嗷嗷待哺的孩子般,向他们伸出手:“快让我看看你们今天的笔记。”
赖宁和张宇坤浑然不觉,开开心心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待热闹的病房重新归于平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病房里的病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股市,聊房子,聊子女,总之能说上几句话。
聂清舟没有参与讨论,他走到阳台上,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赵哥吗?我小舟啊。”
“嗯,想请你帮个忙。”
聂清舟受伤的第四天,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常川难得没有起风,正是干燥舒爽的冬日。一群身上描龙画凤的大汉抬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浩浩荡荡地在居民巷子里走,路过的居民看着这一伙人明显不是善茬,纷纷议论着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