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舟想,当然是很多年以后你自己说的。
“创作者都是这样吧。”他一句话带过这个话题。顿了顿,他认真地望着夏仪的眼睛,问道:“夏仪,你有什么梦想吗?”
夏仪沉默了一下,重复一遍:“梦想?”
“比如上大学学什么专业,或许音乐?”聂清舟循循善诱。
“学音乐,以后做音乐老师吗?”夏仪反问。
聂清舟哭笑不得道:“学音乐也不一定就当音乐老师啊,你可以做歌手,做音乐制作人。”
夏仪摇摇头,仿佛觉得这种事情太过虚无缥缈,不可能发生。她想了一会儿,说:“我以后想挣很多钱,带着小延和奶奶离开这里,让他们过好的生活。”
“做音乐成名了也能挣很多钱。你要找稳妥的路,那就学金融、计算机?但你不是喜欢音乐吗?”
“喜欢?”夏仪对这个词不置可否。
她喜欢音乐吗?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望着聂清舟,诚实地问道:“什么是喜欢?”
这倒让聂清舟惊讶不已。他没想过音乐天才,以后将大名鼎鼎的音乐制作人、歌手,居然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音乐。
“我个人觉得喜欢是欲望和快乐。想要做这件事的欲望,和做事时的快乐,这就是喜欢吧。”聂清舟尝试向她解释。
夏仪低下眼睛,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
聂清舟看着她被灯光照得暖黄的侧脸,和她八风不动的神情,最终低低地笑了一声。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很有名的作家,他也不会相信吧。
他在夏仪这个年龄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梦想天天都在变,其实也等于没有梦想。
“做不喜欢的事情来谋生,这事儿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聂清舟轻声说道,他靠着栏杆,仿佛闲聊般说:“你会感觉每一天都没有意义,只是离死亡又近了一步。过马路的时候恨不得来辆车把你撞伤,去医院住个十天半月不用上班。”
“聪明和责任心很好,但连不喜欢的事情都可以做好,有时候像个诅咒。我觉得啊,这世上最幸运的,是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做好这件事,并从中得到快乐和金钱。说不定你就能成为这种幸运的人。”
聂清舟转头看向夏仪,夏仪眼里有一些困惑。她站在桌子边,桌子上有暖暖的灯光,隔着栏杆好像一个竹骨包裹的灯笼。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这些?”聂清舟问。
夏仪迟疑地点点头。
聂清舟微微一笑,明亮的月光之下,少年的神情有超乎年龄的安定和温柔。
“那你现在可以想想了。人一生这么短暂,不妨大胆一点,做个更大的梦。”
“做怎样的梦都不用害怕,你还这么年轻,而且还有我呢。”
第21章 、受伤
——你现在可以想想了。
午休时在学校小花园里写生物作业的夏仪, 脑子里无端飘过聂清舟的这句话。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高大的教学楼,知行楼午休时总是很吵闹,像是装满了一笼蛐蛐儿的竹笼子。黑色签字笔的笔帽被她打开, 又关上, 打开,又关上。
伴随着这个节奏,她的脑子里又开始响起旋律, 由微弱逐渐清晰, 像是一群盘旋在她脑海里歌唱的海鸥。
海鸥这个奇怪的比喻来自于聂清舟。
他说或许她的脑子里生活着一群海鸥,它们吃饱喝足就在岸边晒太阳,等到开心的时候就飞起来盘旋歌唱。她不能阻止它们歌唱。
它们不受她控制,她无法拒绝,近乎本能。
她的笔又开始自然而然地在草稿纸上画下一串串数字,通常有谱线的时候她会画音符,没有的时候就是简谱。
她要想什么呢,音乐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不需要“想”的。自然而然地发生, 自然而然地记录,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谁听见。
“张宇坤!闭嘴!”
熟悉的声音伴随不熟悉的怒气传来, 夏仪脑子里的海鸥飞走,手里的黑笔停止运动。
最近在学校里, 好像总是遇到聂清舟。
她站起身来绕过旁边的自动售货机,果然在不远处的树林掩映间看见了聂清舟, 他身边还站着脸熟的张宇坤、赖宁。
今天他们面前还站着一个男生, 个子很矮也很胖, 像一只白色的皮球。此时这个白色的皮球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 指着张宇坤说:“你……你敢骂我妈!”
“就骂你了, 你小子故意整我们, 就是找打!”赖宁撸袖子就要动手,聂清舟拉着他的胳膊使劲儿把他往回拽。
赖宁和张宇坤的校服前面有一大片污渍,地上倒着两个瓶装可乐。夏仪的目光在这几个人之间来回看了一圈,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张宇坤被聂清舟按着,嘴里还嚷道:“骂你怎么了!跟谁没见过你妈似的,死肥猪,一家子死肥猪,攒这么多膘就等着上秤卖钱呢吧!”
那白胖的男生表情瞬间扭曲了,咬牙咬得脸上的肉也跟着颤抖。
聂清舟冷着脸,他一把捂住张宇坤的嘴,一个横身插到张宇坤和赖宁面前,隔绝了他们和对方的视线,用力把他们往回推:“少说……”
就在这个刹那,风云突变。
他身后的白胖男生突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聂清舟的眼睛瞬间睁大,脸色刷得一下苍白,刚刚还在用力拦人的胳膊卸了力气。
他踉跄两步,像一只坠落的鸟一样向前倒去,“砰”得一声砸在张宇坤和赖宁的肩膀上。
随着他的身体倾倒,夏仪看见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白胖男生。男生一脸惊恐和不知所措,手里拿着一把染血的水果刀,血从刀刃流到手里。
“哐当”
水果刀掉在地上,男生整个人也瘫倒在地。
那一瞬间夏仪的思维停滞,身体被冻在原地,好像突然无法理解这个画面的含义。她看见张宇坤和赖宁面色苍白,前者张大了嘴巴,似乎就要尖叫。
——然后一只更加苍白的手伸出来,紧紧捂住他的嘴。
聂清舟抬起头,死死皱着眉,有气无力地说:“别……别叫。”
后背猝不及防地剧痛发凉,校服继而变得湿黏时,聂清舟的脑子里蓦然蹦出多年后夏仪的那句话——他很容易受伤。
又来了,又来了。它猝不及防地再一次应验了。
这是总结还是预言还是诅咒?
他吃力地撑着赖宁的肩膀转过身去,看着瘫在地上六神无主,跟个受害者似的吴思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怕成这样,刚刚想什么呢!你还敢带刀子来学校?会出人命的知道吗!年纪轻轻的你想坐牢?”聂清舟怒骂道。
吴思远被聂清舟骂得脸色青白,身体直打颤,勇气一瞬间爆发之后泄了个干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聂清舟后背的校服迅速洇红了一大片,血迹仍然不断地扩散,在白色的底色上更加明显。张宇坤一时间都不敢碰他,只能颤颤地喊道:“舟哥……舟哥……”
声音都带了哭腔。
这时一双手扶住聂清舟的胳膊,张宇坤一抬头就看见了夏仪。她如平时一般冷静,干脆利落地拉下校服拉链,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聂清舟背上,遮去了刺眼的鲜红。
“快去医务室。”夏仪说道。
张宇坤眼含热泪,说道:“嫂子!”
“……”
夏仪差点松手,聂清舟眼疾手快地扶住夏仪的肩膀,他一边疼得直吸气,一边恨恨地对张宇坤道:“你别说话了!”
这里是个僻静角落,平时没有什么人来,又有树林遮挡,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有现在在场的几个人看见。但是刚刚吴思远的叫喊声已经惊动了人,聂清舟看见远处有人向这边探出头来。
他微微俯下身,快速地对吴思远说:“刀是你带来削水果用的。刚刚你在削水果,我失足跌倒撞到你身上,把你连刀一起撞到在地上,后背被刀划伤,你记住了吗?”
赖宁愣了愣,他喊道:“舟哥你干嘛……”
聂清舟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他说:“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的,没有别的版本。知道吗?”
张宇坤和赖宁在他严厉的目光下,终究是点了点头。聂清舟转而看向吴思远,说:“还想上学的话就把我的话记好了,一个字都不要错。”
他说完这句话就卸了力气,夏仪适时扶稳了他。聂清舟面色苍白,低声对她说:“你别搅到这些事情里来,回去上课吧。有张宇坤和赖宁就行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把夏仪的外套揭下来,夏仪按住了他的手:“已经染上血了。”
顿了顿,她说:“我送你去医务室。”
聂清舟看了她一会儿,叹道:“好吧,送完我你就赶快回去啊。”
说罢他转过头对张宇坤说:“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就按我刚刚说的那个版本来。”
“赖宁,一起去医务室。”
当十三班班主任李老师火急火燎地赶到医务室时,聂清舟正趴在床上,年轻的校医姑娘拿着医用酒精给他清理伤口。聂清舟的手攥着床单,因为太过用力手臂上青筋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