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坤和赖宁原本还愤愤不平,但后来一见夏仪把闻钟丢下转头帮他们选教辅,立刻觉得获得了重大胜利,赢回一城!
而且夏仪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挑教辅非常认真,一页页翻过去,边看边询问他们的习惯和进度。他俩哪里有什么学习习惯,只好生拉硬扯,学习进度全靠聂清舟补充,搞得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实验班的人,还是实验班中的实验班——一班的人,居然一点儿傲气都没有。张宇坤和赖宁一致觉得,这嫂子值得处!
他们一人抱着好几本教辅在车站等车回去,张宇坤朝赖宁使使眼色。赖宁难得开窍,立刻抢过聂清舟手里的教辅,说道:“舟哥,我想起来我和坤儿还有点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书下周我给你带去!”张宇坤补充道,笑得意味深长。
“……”
聂清舟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这俩人呲溜一下蹿到人群中,不见踪影了。
……他们干红娘的活倒是真起劲儿。
聂清舟转过头,就看到夏仪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双手撑着座位斜过身子,看着张宇坤和赖宁消失的方向。
“那些教辅,他们真的会看么。”她问道。
聂清舟愣了愣,夏仪的目光就抬起来,和他相交。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不知道。不过这次买教辅他们花了不少钱,回家肯定会去找家长报销,家长应该也乐意报销。然后就会产生期待,一旦这些期待稍微被满足,就会有更大的期待。”
“在起步阶段,期待可是个好东西。满足别人的期待这事儿,做多了会上瘾的。”
聂清舟站在夏仪两臂距离之外,左脚微微翘起,向后踩着长椅下的横栏。他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抬起用食指关节揉了揉眉心。
日头落得很低了,光线昏暗,他深灰色的头发、烟灰色卫衣和手腕上的黑色护腕融合成一片混沌的黑色,看不见他的表情。
夏仪打量着融入昏暗中的他,心想他经常会用左手食指关节碰眉心,就像长年戴眼镜的人,习惯去推眼镜一样。
在这个安静的时刻,突然间路灯亮了起来,他身后的广告牌一片亮眼的雪白,街上来来往往的车灯闪烁着红色、黄色、白色的光。对面大大小小的店铺亮起灯,整个世界从昏暗中走出来,仿佛从天上掉下一粒火种,“啪”的一声点燃了所有的灯。
她的脑海里一直隐隐作响的旋律越发响亮起来,清晰而绵长地包裹着这个灯火温柔的世界。
他也从昏暗中走出来,所有的光将他照得面目清晰,他皮肤很好,下颌线清晰,有一双好看的茶色眼睛。此时那双眼睛错愕地环顾四周,然后他低下头来看向她,笑起来露出梨涡。
“好不容易来一趟市里,吃完饭再回去怎么样,我请你。”
夏仪抬头看着他:“为什么请我?”
聂清舟打了个响指,俯下身来,在她脑海此起彼落的音乐声里说:“当然是,为了讨好我的债主。”
夏仪没有立刻回答,聂清舟就追问:“行不行啊,夏姐?”
他已经习惯了询问她很多次,她总是不会很快地回应,但是如果一直问下去,她多半会应允。
果然,夏仪站起身说:“走吧。”
跟夏奶奶报备不回去吃晚饭后,夏仪和聂清舟走在虞平市热闹的街头,人们三三两两聊着天,嬉笑着路过他们,整个世界热闹得让人无端觉得快乐。
在学生时代,这样的时候最让人幸福,仿佛在满满当当的日程之中,获得了一些让人兴奋又憧憬的自由。
聂清舟转过头问夏仪:“你吃路边小吃吗?有什么忌口吗?”
“吃的,没什么忌口。”夏仪简短地回答道。
聂清舟指着前面的一条街,说:“听张宇坤说,市里有一条很好吃的小吃街,从这里右转应该就到了。我们就这头一直吃到那头去,怎么样?”
“好。”
到了路的尽头一拐,一条挂满了小彩灯,热闹明亮的小吃街就出现在眼前。周末的饭点儿,这条街上人山人海,聂清舟怕夏仪和他走散了,走两步就要回头看她一下,可她一会儿就被挤远了。
聂清舟有点着急,一下捉住了她的胳膊。
夏仪抬眼看向他,他立刻撒手。
“你拽着我的衣服吧!我怕一会儿找不到你,我没带手机。”聂清舟提高了嗓音说道。
夏仪没有动。
正当聂清舟转头研究小摊时,只觉得喉咙一紧,差点没上来气,回过头就见夏仪手里攥着他的帽子,直接连带他的衣领卡紧脖子。看见他回头,她也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嗯,行,就这样别松手。”他无奈道,伸手勾住自己的领子往下松松。
于是在虞平夜市里的汹涌人流里,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走着。
后面稍矮的那个女生一身黑色衣服,映着斑斓的霓虹灯,一只手拿着装满了各种小吃的盒子,另一只手扯着前面那个人的帽子。前面高挑的男生,一只手也拿着装满小吃的盒子,另一只手勾着自己的领口让自己不至于勒死。
路过的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这个奇怪的组合,然而这个奇怪组合的两个人却表现得非常自然。
每到达下一个小吃摊,在点完单等待的时候他们就松开手,开始处理起手里的食物来,吃得差不多了,新点的小吃又好了。他们再恢复原样,拿着小吃去往下一个地方。
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他们就真的从街的这头一直吃到了那头。当拿着最后两串炸年糕站在夜市尾端的时候,聂清舟一转头,却看见夏仪已经松了手,站在小吃摊旁边望着对面的虞平火车站。
虞平火车站上了些年头,但仍然是附近最大而气派的建筑,有点西洋的风格,灰色的高耸的柱子,落地的玻璃里透出光来。
候车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映得夏仪的脸一片雪白,她漆黑的眼眸像是一块不透光的石头,倒映着灯火通明的车站。她好像在看那个大厅,又好像透过大厅在看什么别的。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望向聂清舟,神态如常地向他伸出手说:“我的年糕。”
聂清舟把她的那串递给她,转头望着这个火车站。他突然想起来,在很久以后夏仪的某个快问快答里,主持人问她在一座城市里最喜欢的地点和最不喜欢的地点是什么。
她说最喜欢的是夜市,最不喜欢的是火车站。
他表妹说,夏仪讨厌火车站,她从来不坐高铁。
他正在努力回忆夏仪有没有对此发表解释,却突然感到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一股大力抓着他的帽子勒住他的脖子,逼得他连连后退,然后一辆骑出摩托车速度的电动车就从他的面前飞驰而过。
帽子一松,聂清舟就止不住咳嗽起来。他直起背刚想感谢夏仪的救命之恩,就看见夏仪身前的衣服上明显多出一块酱油渍。
他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他的年糕呢?
他再往下看去,他的年糕正躺在夏仪的脚边,她的鞋上还有裹着浓厚酱汁的年糕挣扎过的痕迹。
聂清舟抬起眼睛,与夏仪冷酷的目光对视。在这一瞬间他觉得他不是来讨好他的债主的,他是来继续欠债的。
吃饱喝足,溜圈消食。聂清舟时不时看看夏仪,寻思着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似乎是觉得有点冷,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头,领子高高地立起来。她低着头把半张脸埋在领子里,只露出一个鼻尖,和一双乌黑的眼睛。各色灯光就在她身上来来去去,她仿佛真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虽然周围很吵,但他总觉得好像听见了含糊的哼唱声,从她身上传来。
他转过头看到前面有一家琴行,灵机一动,对夏仪说:“债主,我能将功补过一下吗?”
夏仪望向他,他指指那家琴行,说道:“跟我来!”
聂清舟整整衣服,推开琴行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柜台后的老板娘迎上来,对他说:“看点什么啊?”
聂清舟在琴行环顾了一周,这家琴行占地面积不小,果然摆了许多钢琴。他对老板娘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您好,我妹妹想买一架钢琴,我妈让我先带她来看看,有没有她喜欢的。”
老板娘看了看他身边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短发小姑娘,说:“哎呀,是刚刚开始学,还是已经有基础了?”
“小时候学过,现在想再捡起来。”聂清舟一边回答老板娘的问题,一边让夏仪去试试钢琴,他转头对老板娘说:“她学的时候太小了,对钢琴品牌没什么概念,我就更不懂了。可以让她弹了试试看吗?”
眼前这个男生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说话有条理又客气,就像个处事得体的成年人一样。老板娘笑起来,说:“可以啊,哎呦,小姑娘很有眼光哎,那可是施坦威的钢琴。”
聂清舟转过头去,看见夏仪在店正中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边坐下,手随意在琴上弹下几个键。
她静默了片刻,就在老板娘想接着推荐的时候,她突然又落下了手指。从这一刻开始,老板娘就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