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澄蓦地一怔。
“我该庆幸我只有眼睛不合你的心意,庆幸你在床上对着这张脸那么热情。”
梁聿之胸腔起伏,薄唇冷抿,眼睛已经完全红了。压抑过久的难言情绪急遽喷薄,好像长久埋在泥淖下方,被窒息感折磨,终于找到微小的透气孔。
“我找你要什么公平呢,明明你说得那么清楚,我也听得那么清楚,句句都是他,句句没有我,我他妈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只是你的工具!我是疯了才会答应跟你做这种狗屁的炮友,我是疯了才会一次两次让你这么欺负!”
眼睛被无法缓解的闷痛感逼得酸胀难忍,他未来得及转过身,眸中已经湿热。
西澄明显懵了,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因他毫无停顿的一字一字,也因他突然潮漉的眼睛。
她没有遭遇过这种境况。
除了中学时打架,她已经很多年没把谁弄哭过。
呆呆站了一会,竭力让自己镇定,本能地找回“先处理问题”的逻辑,混乱地梳理他的每句话,然而手脚却比大脑更先作出反应,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了过去。
她捏着纸巾,有些僵硬地抬手,然而他别过了脸。
干涩的喉咙动了动,西澄一时没找着话说。
再次到他面前,那双湿黑的眼仍旧回避她的视线。
“别碰我。”
西澄不再做什么,只是站在他身边,视线落在他的下眼睑。
没沉默太久。
“我不知道你在。”西澄尝试解释,“我……我那时候情绪过激。”
“最开始,也并不是故意接近你,就是,碰上了。”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没有打算要去追他,我今天只是觉得惊讶。”
“我在上海找你,是因为觉得我们很合,没有要再欺负你的意思。”
……
他们都清楚,有一个中心点没有解释,因为那是事实。
屋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西澄看着他左侧的颌骨,心口那种曾经被丝线缠扯的不适感渐渐扩大,变得真切清晰,让她难受起来,突然像回到小时候,无力的不知道做什么的小时候。
她明明已经将那些事都结束在去年八月,不留羁绊地往前,但他成为其中唯一的计划外。
“梁聿之……”她眉眼垂落,毫无章法地去握他的手,“对不起。”
52 ? 52 ◇
◎我现在过来◎
西澄无暇思考他会不会依然排斥碰触, 她对当下正在处理的状况的确是缺乏经验的。但她的举动其实歪打正着,在自己未感知到的时候,已从“解决问题”的逻辑跳到“安抚情绪”,正是此刻最需要的。
或者说, 是某一类人最需要的。
我没那么希求你连篇累牍给一个亡羊补牢的解释, 也不寄望你提供怎样妥善熨帖的弥补措施, 我第一想要的是你正视我的感受,是你的在意, 哪怕仅比从前多一点点。
当然, 梁聿之此时的自我认知没这么清明,他处理负面感受的优先方式一直是克制和回避, 情绪糟糕到极点时他通常很难好好听别人讲话,他自尊心很强, 从不低头,也很难轻易原谅谁, 但他垂眼看着西澄缠过来的手指, 发现自己无法甩开她。
在这样的失态和狼狈时刻, 他依然可耻地贪恋这一点单薄拙劣的慰藉。
就像她在上海那么混账, 他也还是动心, 踩着尊严去敲那扇门。
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敌不过一个事实,无论这个人有多恶劣, 无论心里再怎么过不去, 他仍然想和她有瓜葛。
西澄看着他眼下的一点湿迹,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这僵持的静默令人不适, 她只好轻轻收紧了手:“你好点了吗?”
梁聿之半低着头, 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眼眸里依稀可见的不安,好像遇到棘手的困难。
他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我去洗手间。”
“哦…好。”
梁聿之视线从她脸上落下,西澄随之低头,后知后觉地松开了他的手。
浴室的水声响了几分钟,等他再出来,脸庞已经恢复清爽,只有眼睛残留淡淡的红。
西澄的目光落过去时,听到他说:“你先洗澡吧。”
“嗯。”她点头,眼下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尴尬相对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西澄在浴室洗了快半小时,吹完头发再出来,看到室内没人,右侧露台壁灯的暖光落进来一线。
她猜他应该想自己待一会,便没有过去。
这整个晚上的事对西澄来讲都是失控的,没有预料到碰到程黎,也没料想引发这样的后续。她心绪同样未平静,坐在床上缓了缓。
不知道过去多久,梁聿之走进去,去卫生间洗澡。
等他再出来,西澄靠在床头看他,“睡觉吗?”
他嗯了声,掀开被子坐过来,关了床头灯。
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
无法忽视的奇怪气氛。
西澄觉得闷,想做点什么,便主动贴近,伸手抱他带着沐浴液香气的身体,伏到他肩上尝试亲吻。
慢慢地,得到了回应。
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牙关被撬开,他的舌尖抵进来。
交缠的气息中,西澄脑中莫名回想起他湿湿的眼睛。
西澄从没觉得自己是多好的人,也不追求这个,但偶尔也有抑制不住良心的时候。
她听过了他的控诉,也看到了他的眼泪,自然而然窥伺到他的心思,无法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当作今晚的一切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仍然当他是各取所需心态统一的轻松伙伴,坦然地和他继续这样的事。
这确实很欺负人。
不可避免地,西澄头一次分心了。
黑暗中,梁聿之感觉到了,他的唇最后停在她颊侧,气息微微地平静下去。
“睡吧。”
身体退远,脸朝向另一边。
西澄也没有再碰他。
各怀心事的夜晚。
西澄躺到后半夜,脑子里糊里糊涂,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梦中。隔天醒来,身边已经没人,看看手机,发现梁聿之给她发了短信,他有工作,已经去公司了。
西澄起床吃了早餐,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穿外套时,在沙发上拾到他的打火机。
她捏在手里,拨了拨砂轮,收到口袋里。
那天晚上,西澄想给梁聿之打个电话,但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好像除了告诉他“我捡到了你的东西”之外,没其他更多的有效信息能传达。
她放弃了。
新的一周依然与帝都的寒风为伴。
西澄被工作填充的大脑似乎恢复到常规状态,只是每天回家,看到入户柜上的打火机,依然会被提醒她有待处理的事件搁置着。
动过念头,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但想起他那天说她就是要“快点结束,清理障碍”,这么一来,倒像坐实了。
然而,装作无事发生,和他继续之前的约定,也同样不行。
好像怎样都很恶劣。
西澄做惯了果断的人,在这件事上史无前例地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死胡同。她幼年时纠结敏感,之后用漫长的时间重塑自己,几乎已经屏蔽无效的自我求索和情绪内耗,然而在这一周破天荒地进行了很多无结果的思考。
下一个周五依然照常到来。
北京迎来初雪。
西澄在京郊跟一个公益小项目,关于乡村文旅,公司打算拿来参赛的,不是她的活儿,她只是临时来帮Anna盯场,项目组租了个院子拍素材,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结束。
西澄去还从村里人家借来的道具,又去隔壁院子找房东。天冷极了,大家一身疲累,匆促地往车上搬东西,都想赶紧在大雪之前回去,越晚路况越差。
结果,一急躁,搞出乌龙。
等西澄回来,两辆车居然都走了。
打电话联系,才知道A车的人以为她上了B车,B车的人以为她坐A车。这次多是其他组的同事和没合作过的摄制组,情急中出这么个岔子也能理解。
然而雨雪变大,所有人都想快点到家,司机也不大高兴回头再跑一趟,和她商量能不能住一晚,明早来接。
这话并不多离谱,他们租的这套院子本就是做民宿的,今天的费用已经支付,住一晚的确可行。
西澄便也懒得折腾了,决定独享整套院子,当度假吧。
她再次去隔壁找房东,回来才想起该和梁聿之说一声,她今天不能去了。
这一周里,他们互相没有联系。
不得不承认,此刻因为不可抗力无法赴约,西澄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电话打通时,又多少有些心虚。
果不其然,她说完话后,电话里沉寂了几秒,低低的声音才传过来:“你不想来了可以直说的。”
西澄:“……”
她还是下意识想解释,“真的是意外,我还没回城里呢,我现在在村里给你打电话。”
梁聿之问她什么村里。
西澄便把事情讲了一遍,她的表达没多少情绪色彩,不带抱怨和沮丧地告知事实,“就是这样,反正我被丢在这边了,明早司机来接。”
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听筒里又没声音了,西澄叫他的名字,“梁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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