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多了,便也不甚在意。
只当作是一场热闹。
冬雪一落,便也淹没了。
纪听白下楼时,便瞥见转角沙发上正坐着的中年男人,灰黑色睡衣显得肩宽硬朗,头微微侧着,发觉他的出现很快看过来。
纪听白淡淡扫了眼就挪开视线,踩着大理石台阶顺着往下走,没什么反应。
客厅安静,没什么声响。
空腹灌酒胃有些难受,纪听白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随意挑了罐果汁。
此时,他余光瞥到冰箱门上出现的颀长身影,重重叠叠的在灯光下出现,已经靠近他的身后。
再一刻后,程燃已经站到他身侧。
他没说话,只是倾过身,也顺着纪听白方才的动作,正往冰箱里拿瓶矿泉水。
纪听白寡淡的神情在冰箱照射出的灯光下更显的冰冷,连带眉眼都蔓延几分冷厉。
他抬脚离开之前,指尖搭在冰箱门边上,微微用力,冰箱门受力回弹回去,差点夹住人。
“诶,这孩子——”程燃看起来颇为无奈,只能开口叫住他。
“都好几长时间没见,也不一起聊聊?”
一道对纪听白来说不算陌生的声线传入耳。
纪听白转过身来看他一眼,直接找了个藤椅靠着坐。
食指挑开易拉罐拉环,金属质感的清脆声响在空气里,易拉罐口微微倾斜,溅出几粒液珠。
入喉冰凉,口腔内瞬间沁满甜意,纪听白喝了口仍在一旁,没有再碰。
他身体微微后靠,找了个舒服散漫的姿势,扫了一眼程燃,没先开口。
其实程燃的面相不错,言行举止看起来也很有风度,即使人到中年,仍有大把美妇人的示好。
但估计没人想得到,这男人多情又懦弱。
纪听白并没有直接给他甩脸色,也算忍住血液里最后一点父子关联。
程燃看着他的小儿子,有些无措,犹豫一下还是率先开了口:“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纪听白不太意外。
轻笑一下,不怎么客气:“你是觉得,她会过得不如你意?”
男人比程燃高上半个头,今晚穿了件黑色衬衣,袖子挽起半节,领扣送了几粒,露出来性感的锁骨,他在笑,精致的脸上笑意却不达眼底,明亮吊灯下,纪听白不急不缓抬眸,显得疏离又不屑。
“听白,”程燃格外拘束,无奈的看着他开口道:“爸爸知道你还在为我和你妈妈的事情耿耿于怀,我承认我做错了,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后悔过,但知道你妈妈她过得好,我也算放心了。”
中年男人这一番话说得很诚恳,依旧一如往昔般想为那些陈年旧事辩驳一二。
程燃苦笑两下,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如果当初我没那么做,安黎和你,也会和时琅一样……”
纪听白没兴趣听他接下去,直接打断他,“你错了。”
程燃愣了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对坐的人,长开的脸部线条流畅锋利,被光线勾勒出浅浅的阴影,给他一众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其实我和我妈,都挺庆幸你当年做的选择。”
“否则,还过不上今天的快乐日子。”
纪听白低头,指尖一挑,袖口那颗银色雕花的袖扣暴露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夺目。
他丝毫不在乎对面人的剧烈反应,自顾自把话说完。
说得残忍又痛快。
“你应该不清楚,你当年的懦弱,成就了纪女士和我的爱情。”
纪安黎是音乐世家的大小姐,刚出道便占据娱乐圈半壁江山。
她和程燃是一见钟情。
嫁入豪门的戏码在纪安黎身上是不够看的。
建国后纪家大半长辈选择隐居避世,如今但凡能和乐坛扯上关系的,必定受过纪家某支的恩惠。
纪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身就是豪门。
而纪安黎和程燃,这对被大众看好的情侣很快坠入爱河,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恋爱到结婚,夫妻二人都幸福过,程时琅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诞生了。
也许是纪安黎的性子,很容易给人一种爱玩的感觉,娱乐圈这个金窟窿,在一次又一次被拍到绯闻之后,程燃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不再允许纪安黎到外面抛头露面。
那几年,是纪安黎人生最痛苦的时光,她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众星捧月般长大,从来没有人约束过她的自由。
在纪家,自由的灵魂是比生命更重的东西。
可她为了一岁的听白,咬着牙忍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独自吞下这些苦水,一再退让,那几年,程燃和纪安黎的夫妻关系缓和很多,给纪安黎一种回到当初的错觉。
可程家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终于让她不堪忍受,终于看清了眼间的深渊。
林封是纪安黎的初恋,如今也是威名赫赫的天才导演,老朋友般的礼貌问候,不过是结束时被媒体捕风捉影拍了些花边新闻,程燃抓住蛛丝马迹,随后便把两人沸沸扬扬的校园爱情翻了出来。
两人为此又大吵一番。
以为是旧爱重燃,亦或是婚内旖旎,又或许是这些年里两人早有不干净的牵扯?
程燃怒火中烧,顺藤摸瓜下去,查出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一切的矛头直指在才九岁的听白身上。
这好大一顶绿帽,逼得程老太太大惊失色,要死要活折腾了好一番,生怕家里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人,非得让程燃和听白做亲子鉴定才罢休。
纪安黎无法接受。
她的听白干干净净,平白无故被这般侮辱蒙羞,以后面对众人又该如何自处?
她把希翼的目光投向身侧的丈夫。
程燃盯着听白那张脸看了许久。
有风吹过。
绝情的男声在风中摇曳。
纪安黎听见了那句轻飘飘的话。
做吧。
那一刻,她和他可笑的夫妻情,成了恶俗至极的泥潭,灰飞烟灭的地狱。
心如死灰,不过如是。
纪安黎理智的计划好一切,抛下无用的爱情,晚霞从天际映进车厢的那个准备黄昏。
她接到保姆的来电。
纪安黎盯着面前数十秒的红灯,那头是保姆心急如焚的声音。
——“太太,小少爷失踪了。”
那一瞬间,纪安黎的心都绞得慌,一脚踩上油门。
纪听白慢条斯理地起身,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掌心轻飘飘搭在程燃肩头,弯下身子贴近他的耳旁,嗤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不能总是认错这套,也来点新鲜的。”
冷冰冰的声线提醒他:“你说是吧。爸。”
话落,纪听白听见外面的动静,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
程家宅子面积大,几天也碰不见一次面。
今天还挺难得一见。
程时琅从孟家回来,手里挽着平整的外套。
见他们二人,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扫了眼两人间压迫的暗流流通,视线落在站立着的少年身上。
称其为少年的人,他深不见底的眼神里,是□□裸的阴霾和冰冷,再温暖的光也无法将其褪去。
不过刹那间,程时琅挪开视线。
“爸。听白。”他身形颀长,缓慢迈着步子,姿态从容地走过来,“这么晚还不睡。”
周遭安静的只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
纪听白笑起来,拿起一旁的易拉罐饮料浅浅喝了口,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哥。”
此时的程燃,咳嗽两声,似乎想要在他两个儿子面前重新把控局面。
语气里带着父辈的关怀:“吃饭了吗?”
“还不错。”
程时琅走到纪听白身侧,他的手搭在程燃的椅背上,与纪听白对视一眼,接着说:“上次的项目吃下来了,也算没白去。”
程燃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长的极为出色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纪听白也不去看程燃,直接打算转身离开。
“孟家这顿饭也不是白吃的,算是给我们抛了个橄榄枝。老孟是聪明人,孟琼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程燃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飘得很远。
站在楼梯暗处的纪听白脚步停顿一下,很快与孟琼今天下午那通电话联系在一起。
他竟然荒谬以为真是什么要紧事。
双手垂在两侧,收紧,指甲陷入肉里。
目光落在了蜿蜒的楼梯上,灯光明亮,他缓缓松开,不太任何情绪的阖上眼,片刻后,抬步离开。
窗帘拉的严丝合缝的卧室,没有一丝光亮传进来,黑蒙蒙的周遭,像是无止尽的深渊。
纪听白坐在床头,他点了支烟,烟草味烧进肺里,他靠在床头微微喘气,喉结伴随呼吸微微起伏,性感又阴暗。
他在枕下翻出个手机,打开里面是全是雪花般的、自孟琼出道以来的所有资料,大到每一期时装周,小到一则时尚期刊的封面稿,全都被整整齐齐的,耐心整理过。
是他收集了很多年的。
烟雾弥漫在密闭的空间里,纪听白控制不住阴暗的心理,生怕那些可怕的罪恶的负面欲望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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