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都没人理会,有些没底,周淮安偏头看纪听白一眼,他神色平静,黑黢黢的瞳仁幽深,明显感觉心不在焉。
周淮安啧了声,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真这么喜欢?”
纪听白面无表情地偏过头,一只手搭在桌侧,食指和中指托在下颌骨,他一眼扫过屏幕上寥寥几条烂熟于心的信息,很快双眼微阖。
隐在暗处的情感不会倾诉给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可架不住画面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循坏播放,甚至有那么几瞬,他能清晰回想起孟琼望向他时眼底绽放的光,眼尾有些上挑,嘴角噙笑,却绝不是敷衍地笑,高贵的白天鹅露出真情来,柔软又魅人。
那是一点求而不得的蛛丝马迹。
霓虹灯仍在摇曳,五光十色。
过了片刻,突然,他喉咙里低低地嗤了声,摩挲着的指腹微微收紧,端起酒杯灌了口酒,辣烈的龙舌兰入喉,刺得眼尾微红,他那么努力找证据说服自己,也许她是有一星半点在乎他的。
他在卑微地乞求她的一点爱,哪怕只是饮鸩止渴。
天色阴沉,乌云将黑夜压住,笼罩住世界每寸角落,偶而有湿润的凉风溜进来。
“我可是听说了,程孟两家这段时间不太安分,看样子是好事将近,何况你哥和她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是大家伙儿眼里标准的郎才女貌。”周淮安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调,目光却半认真地投向对坐的男人,试图让对方趁早收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纪听白低抿一口,蹙眉想了想说:“再离婚就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淮安嘴角抽了抽:“你想得还挺开的……”
少年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又冷又狂,漆黑的眼瞳垂眸,凉飕飕地看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品酒。
周淮安终于没了笑意,没再开口。
他这人外表无辜温驯,相处久了便知,皮囊底下全是看不透的黑色荆棘,棘手的倒刺针针见血,本质上冷漠又轻狂,叫人不由自主疏离。
那是十一月初,京城彻底进入寒冷的冬季。
纪听白已经喝了一桌酒。
看得周淮安战战兢兢。
他后来一句话没说。
只是死死握紧手里的杯子,指甲泛白,眸中冷冷冰冰,滚烫的血液在青色血管里蠢蠢欲动,纪听白伸手扶住额头,才闭了眼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他的手攥得更紧,指节都发麻,却仍然抵不过心头传来的奇怪的空洞。
不然能怎么办呢?他问自己。
她像是巫婆手里的毒苹果,鲜艳且致命,时刻散发着诱人的味道,叫他难以自拔。
——哪怕她愿意低下头看看他,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
可是没有。
他好像永远都在被人放弃。
纪听白只觉得灯光晃在眼上,刺得心口难受。
孟琼听见有人唤她,才懒洋洋睁眼,顺着司机的方向看过去,这才隐约瞧见那人。
散漫地挪了下身子,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她冷冷淡淡吩咐一声,很快淡在空气中。
近凌晨,路灯迭次亮起来,天黑得阴沉,总感觉压抑的骇人。
白鹭湾的安保服务可算京城翘楚,司机将车稳稳停在一旁,才下车过去说了几句什么,保安恭敬地透过漆黑玻璃看过去,很快指挥下属放人。
司机很快将人带上车。
孟琼一双手搁在膝上,阖眼假寐,狭小的空间里声音微不可闻。
许黎勒紧背包带,注意到车上的人,她明显水眸明亮,唇角上翘起来喊了句,“琼琼。”
孟琼睁开眸,两道柳眉轻蹙着,不浅不淡瞥了她一眼,一副不情愿搭理她的神情。
许黎今晚穿了件米色风衣,露出的腰身纤细而直挺,此时凑在孟琼身边,便垂着脑袋没说话。
过了个路口,司机方向盘一打,车身稳稳地停在一处。
孟琼先下车,许黎跟在后面。
夜里十一点半,白鹭湾来往都是非富即贵,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板上,丝毫不考虑身后的人是否可以跟上,孟琼没有特地等她,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这样的冷脸,叫许黎怵得发慌,一双水眸不知道望向哪里才好。
电梯里,孟琼站立着,一双长腿轻轻搭着,金属镜面反射出顶灯冰冷的光,耀眼得没有温度。
红灯闪烁几下,“滴”一声响起,电梯门开始缓缓合上。
电梯门外,许黎气喘吁吁,半弓着身子才抵住金属门,一条胳膊露在空气中,白的刺目。
电梯门自动感应拉开门,她跟着一抬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对上里面人一双冷漠疏离的眼瞳。
那人站在电梯正中央,慵懒的眉尾此时上挑,眸底好似有沉积百年的皑皑冰山,无言的抗拒着任何亲昵。
不知怎么的,许黎整个人像是断了根玄,她后退半步,将步子收回。
任电梯门再次合上。
四周很安静,门缓缓合上,电梯里外,又是酝酿着沉默的冷寂。
许黎待在原地,垂着头蹲在地上,耳朵只听见“滴”一声,鼻子忽然一酸,一丝酸辛涌上鼻尖,再也撑不住了。
她没想哭的,只是很难过而已,不受控制的,泪花便收不回去,落了满脸水痕。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儿有纯真的感情。她现在这样好,而自己却每每狼狈,总不能次次碍她的眼,这么不识趣。
这样也挺好的。
许黎把脑袋埋在膝间,看着地面大理石的纹理,这样难过地想道。
须臾,清晰的提示灯打破寂静。
电梯门倏然打开。
然后,许黎在冰冷的光线中,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再蠢也得有个度,张姨的三岁小孙子尚且知道要把大人的手攥紧才不容易弄丢。”四目相对,孟琼的语气又平又淡,“你已经多大了?走丢了还得学小孩儿哭两句?”
许黎骤然停止流泪,几缕散乱发丝飘动着,垂落在削瘦的脸颊旁,她睁着微红的眼,连忙站直身子,掩耳盗铃般憋回泪花,低声说道:“我不是哭……只是刚有只虫子飞进眼,有些难受……”
措辞潦草,夹杂苍白的解释。
冷空气里,孟琼看见她鼻子红红的,像颗受伤的草莓,细密的眼睫倾覆下来,黯然的目光在雾气的灯光里像蒲公英一样挠在她的心口。
恍然间让孟琼觉得,她似乎还是记忆中那个什么事都喜欢和她撒娇的姑娘。
孟琼眼中烫出几丝奇异的情绪来,心口的涟漪一圈一圈温柔的荡漾开来。
不是她想要原谅过往,是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学会原谅。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
第15章 尤物
出乎意料的,孟琼这晚睡得不好,怎么睡都睡不着。
朦胧的睡意在翻来覆去中消散干净。
夜晚是孟琼一天里心情最差的时候。
有时候工作结束到很晚,有时候整夜睡不着,也会偶尔睡着了接着三番两次地醒来的时候。
她阖上眼,过了许久,仍无睡意。一个又一个巧合的瞬间在脑海里炸开,直接让她彻底失眠。
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傍晚余晖里的少年。
少年的黑瞳幽深,面对她时眼底清澈明朗,柔到把她整个人都裹进了眼里。
这样热忱的爱意,孟琼是很生疏的。像温柔的浪花撞上礁石,稀里哗啦便淹没地措手不及,一瞬间便被包裹住,在温暖的水汽中甚至睁不开眼来,竟能扑捉到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来。
忽然,她意识到这点,胸口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是愧疚还是别的,嵌在胸腔里迟迟不退,似乎在严厉地指责。
惹人无端憋闷。
再仔细想来,原本就没什么交集的两人,往后恐怕更难再见面。
孟琼将头闷在被子里,叹了口气。
夜晚总是能勾惹出千思万绪,本就心烦意乱,孟琼抓着被子转个身,直接将脸整个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嗅着熟悉的熏香,被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萦绕,像是沾染了蜜糖的玫瑰,诱人又带着一丝温暖的安全感。
忽然,她从床上坐起,从聊天记录里翻出来那首曲子。
副歌的男声在空荡荡的屋内荡开,晦暗不明的转音,似情人眼里的野火,勾勒婉转中又带着欲盖弥彰的爱意,在深夜汹涌而来。
孟琼托着腮,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屏幕,忽然想起,车内共处的那夜,昏黄的车灯光线透过窗玻璃打在少年的侧脸,她无意间抬头对上,那双令她记忆深刻的那双眸子。
少年的瞳仁漆黑,澄澈透亮,眼尾微微上扬,眸底仿佛藏着一片黑暗的汪洋,看向她时,寂静的海面将要迎来新的日出。
像又不像。
他身上有孩子气的纯良,也残留着遮掩不住的独属于他的轻狂。
就那一眼,便和她记忆中某处重叠起来。
霎那间,她脑海里快速而短暂的跳出来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察觉到这点,心一动,她有一刻无所适从,很快将念头摁下去了。
门外,许黎身上套着宽大的睡袍,尺码不大合身,小腿裸露在外面,她手抬了几下,目光凝注流连在门框上,似乎在酝酿措辞,又迟迟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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