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季承彦的目色从起初的茫然变成不敢置信,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刺客手腕上的胎记,放下取剑划开对方头上的黑布,“怎么是你?”
“你不是母后的人么?告诉朕,刺杀一事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他怒目圆瞪,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沟。
那刺客咬死就是不开口,垂着头,如丧家之犬,任由对方狠踢几脚,并无半声呜咽。
“你不说,朕现在就杀了你,”长剑抵在对方脖颈上,季承彦语气冰冷,“朕知道你不怕死,朕会先杀了你的家人,朕要你看着他们死在你眼前。”
“快说!”
“是太后娘娘,她说此次南山赏梅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命小人带了百余人埋伏在山谷,待时机成熟便动手。”那刺客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说与不说都是一死。只因对季恒心有敬仰,不忍看对方死于朝堂的纷争,故而将实情一一吐露。
“所以,就连朕都被蒙在鼓里,她不是要杀皇叔,她是要杀掉所有人,包括朕在内,是不是?”季承彦一直没想明白,那些刺客看似是冲着太后来的,却没有一只箭是射在她身上的。
“朕一直好奇,此次出行并未惊动旁人,就连朕最亲近的臣子也不知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幸而皇叔吉人自有天相,否则这大魏江山又有谁能守得住?”
他气得两眼通红,提剑狠刺对方心口,却被季恒拦下,“今上别冲动,此事非同小可,不如先行收押,必有后用。”
“皇叔,母后那么疼朕,朕是她的孩子,她却想杀了朕,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朕能信什么?还能信什么?”
“这些年,朕一直努力活成她想要的样子,可到头来,朕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是她随时可弃的棋子,朕就是她一枚弃子。”他伸手捶胸,声音嘶哑,哭得满脸是泪。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今上回宫?!”经此一劫,季恒受了伤,并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安抚,更知道此刻安抚未必有用。
季承彦被几个兵卒围着走了,蒋冲带走搜捕到的刺客,天地间又剩他二人,和不远处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
“冷吗?”他想像从前那样脱下外袍给她挡风,在看到一身干涸的血污和刺鼻的腥味时,不得不放弃。
“有点冷……”她回道,“也不是冷得受不了,搓搓手就好啦!”
她双手搓了搓,用掌心贴住他手背,温热蔓延全身,叫他忍不住鼻子一酸,“你受累了……”
“殿下以后可晓得了,有什么事可别一个人扛着。你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累,累了,就说出来,没什么的。”她心疼他此刻虚弱无力的模样,又偷偷地抹了把眼泪。
季恒再次醒来时,王府的窗外头已经是艳阳天,歇山顶上的积雪,消了一半,气氛略微有些脆冷。
虞俏俏端着才熬好的汤药进屋,瞧见他醒了,难掩心中喜悦,“殿下醒了?觉得身子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想起身,右半边肩膀像铅块般,把他又重重砸回榻上,有些无奈地看了看。
“给我吧,这种粗活,你让安乐去做也是一样的,何必亲劳?”他勉强用左手靠坐起身,又伸手去接,明明伤口疼得要死,脸上却跟个无事人一般。
“殿下这回聪明了,这药确实不是我熬的,是安乐熬好,我端来的,”她有些幽怨道,“要不是那大夫拦着,我还真想再试一试……”
“试什么?”
“大夫说我已经熬坏了好几锅,这草药来之不易,再不许我浪费的了,”她戳戳指尖,“他不让我试又怎么知道我能成?”
“你还真是……”季恒又好气又好笑,不忍责备,低头抿了口汤药,实在苦得渗人。
“殿下,什么是春梦啊?”
“春梦就是……”正在喝药的他微微一滞,脸色绯红地抬起头,“谁、谁教你的?”
季恒大气不敢出一声,紧张不已。
“没有人教,”她茫然道,“不是殿下自己写的吗?我都瞧见了。”
“你瞧见了?”他眉头拧成川字,险些两眼一黑,回想起才觉后怕,“你偷看我书信?”
“没、没有偷看,”虞俏俏见他微微有些发怒,也知道闯了祸,摆摆手,身子往后藏躲,“是戚将军他说,殿下新得了许多兵书,我一时心痒,才会去看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就看了一点点。”
“戚梧人在哪?”季恒此刻有种当街沐浴的羞耻感,那些书信他藏得那么好,怎么就叫她随随便便翻出来了?
“不是他,不怪他,是他领我去的藏书阁,”虞俏俏突然反应过来季恒真正生气的原因,“戚将军不知道这些的……”
“如果不是他带你去藏书阁,你又怎会瞧见?我说过,不许你看兵书,他却成了耳旁风?”
“殿下这话好没道理,谁进藏书阁不是为了看书,戚将军更没有窥探旁人书信的癖好,”她嘀咕道,“谁叫殿下不把它们藏好,如今又怨到我们头上。”
“你都看了多少?”季恒不记得他这半年间写了多少封书信与她,只是不曾寄出一封。
“就一封,”她抬手,很是实诚,“觉得腻眼,就不看了,和殿下从前所撰的兵书并无一丝一毫的相仿。”
他松了口气,遂而紧张起来。幸好她瞧见了,遗憾的是只瞧了一封。
“所以,这些书信殿下是写给那个人的吗?”虞俏俏压根也不会想到会同自己有关。失落的同时,理智告诉自己,喜欢他不是非要得到回应,才觉得值得,更何况,是一个早已经心有所属的人。
“就是那夜,我见到的师姐……”她猜想着,连也说得不太利索。
“……”
“我才想,你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是因为这个,”季恒心中偷乐,“只是要叫你失望了。”
“这信不是写给师姐的。”
“那又是谁?”虞俏俏惊讶到不敢相信,眼瞧着也不像这样的人,哪里来这么多花花心肠。
“算了,反正不是写给师姐的。”看不到她眼里有半分期待,季恒只觉无趣,低头去喝汤药。
“要说怎么是当局者迷呢?”他似乎有些不甘心,遂又抬起头来,像做了件什么亏心事,“写给你的。”
“殿下就别拿我顽笑了。”虞俏俏被他的认真吓到,回想起来,那信上头的人名,顿时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不是顽笑,是真的。在豫州,你替我写下愿景,那时起,我季恒心里再不是孤身一人。后来,你成了亲,我知此生不复相见,就把想与你说的话,都写在了信里,”他委屈道,“从想过你能亲眼看见,应该收敛一些的。”
“……”
“还不信啊?”他心里微微有些着急,要想自证凭亲笔信便可,可过去悠悠岁月里,那些情愫思念又该如何自证。
“是不是我写得,很拗口?”他又问。从前戚梧就说过,他写得东西,极其精简,像要赶着去处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殿下……”
“嗯?”他很是自然地应了一句。
她用指腹抚了抚裙上精致的绣花,眼眸闪躲,怯生生道,“殿下,我想娶你。”
作者有话说:
更了更了,之前感冒发烧,存稿又用完了,现在补更上,久等了宝子们。
第60章
季恒手一抖,老脸通红,“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他心想着,总不能是顾溪桥吧?
虞俏俏哪里能猜到他的微妙心思,并不避讳,直截了当道,“是顾溪桥教我的,如果我们不曾成亲,或许他会是我很好的良师。”
“此话怎讲?”季恒少有的沉不住气,脸色愈发红润,“我倒不这么觉得,看来他这好为人师的性子还真是半点也动摇不得。”
季恒可不会忘记初次见面被对方的一通奚落,记起来,除了父皇还真没有人语重心长过。
“你……生气了?”俏俏眉峰一震,身子往后躲了躲,语气更像是在试探,继而抿嘴,“那我不说了,我放心里。”
“还要把它放心里是么?”他问,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虞俏俏不敢再招惹了,用指尖暗暗揪揪他袖子,“你不能生气,大夫说了,生气不利于养伤。”
季恒好似并不能接上什么话,只是低头继续喝药,“他都教了你什么?”
原以为他会闷声喝药,虞俏俏身子一震,诚恳道,“教了很多,也很受用。”
“所以该教的,和不该教的都教了?”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不得不接受已成的事实。他气的是自己,越发心疼她。
虞俏俏点点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里写满了真诚,“殿下说的,什么是不该教的?”
她想了想,“他教我念书写字,处事待人,还有一些拳脚功夫,再没有了。殿下说的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从未有过,从未。”
她摇摇手,以为他指得是这些,却也恰恰说漏了嘴里,自己没有反应过来,却被季恒逮个正着。
他也不喝药了,把碗往旁边的案几上一搁,目光却像是在审视犯人,“我从前说过的话,你又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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