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当面问她是否爱过前任,她却问不出口,因为那个人确实存在,确实被他燃烧一样地爱过,她害怕直面他对另一个人不顾一切的爱意,哪怕已经成为过去。
她怕就算沈延非已经从那段感情里走出,也不能真正释怀,那个人永远扎在暗处,她装作不知道,不碰,那就是隐形的,可如果她伸手碰了,是不是触到他逆鳞,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害怕失去。
姜时念咽着勺子里温热的粥,手虚软,还是死死揪着沈延非腰间的衣服,借着生病,和以前一样贴在他胸口上。
她不该吃这种醋,作为后来者,嫉妒都没有足够的立场。
可那些往心肺里狠狠捅着的针,绵密尖利的酸楚锐痛,又那么清晰真实,知道自己应该若无其事,身体却想蜷起来痛哭。
沈灼作为旁观者,了解的有限,他看到的那些已经太重了,那他没看到的,还有更多。
一旦她豁开口子,就会忍不住追问,就算沈延非肯谈,那些他最年少赤诚时深爱别人的细节,她真的有勇气听吗,她不想失态,变成一个对丈夫的过去如鲠在喉,可怜的,连自己都厌恶的那种人。
原来占有欲,是这种逼着人不像人的心情。
最后一口粥喝完,姜时念睁开眼,拿出自己并不太过关的演技,尽力表现得寻常,想放在以前,这个时候她会让嘴唇就这么湿漉漉地去和他接吻,她也真的仰脸去吻了,却被沈延非不轻不重地扣住咽喉。
沈延非动作缓慢,品享般抚摸着她拉长的纤白颈项,微凉拇指磨过血管神经,压在动脉上,随着她一下一下重重跳动。
他盯着她问:“穗穗,昨天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姜时念唯恐自己瞒不过他,哑着嗓子,理直气壮辩解。
沈延非目光像剖人的刀刃,描摹她,眼里雾霭深郁:“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晚上参加同事聚会,还是酒后拒绝我不让碰,就这么肯定地否认?”
姜时念一边心口发颤,想着她竟然喝醉抗拒他,一边表现得不露怯:“因为哪个都不会,我不让碰是因为怕感冒传染给你,参加聚会是盛情难却,我跟你还有一辈子,不差这一晚。”
沈延非张开的虎口抵在她喉咙上,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一瞬有颤意贯过,他往深处轻轻压了压,眼睛深得无光,浓墨般翻涌,隐藏着矜雅表象下的那些不清醒病态,浅笑问:“许给我一辈子?”
姜时念被温柔扼制着,朝他点头,迎上他掌控,勾住他颈后拉低,挺身用肘弯紧紧环着,咽下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带着鼻音笃定地“嗯”了一声。
她会尽全力调整自己。
让他的过去沉回海底,就当没听过没见过,就当他从始至终,只爱她一个。
姜时念想得简单,做起来却比登天难,她以为自己有一段不好的过往,跟前任已经进展到马上订婚的地步,应该更能忽略沈延非的曾经,但并不是,反而那些被绘声绘色描述的细节,一桩桩成为她不敢入睡的噩梦。
怕梦到那道修长清隽的身影,穿过暴雨荆棘,奔向她素不相识的另一个人。
她不是刻意的,在沈延非身边也难免表现得若即若离,不够稳定,她以为自己掩饰很好,可以容出空间学着跟那段从前共处,却根本不知道沈延非早在第一夜就已经被她带上山巅,一脚悬空,底下就是万丈深涧。
姜时念感冒好转,就马不停蹄回到电视台,想拿工作让自己理智,台长说的那档重要节目,资料也陆续到了她手中。
这期人物是夫妻两个,男人是生物学家,常年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各种野外和深山老林长时间留守取样,女人在市里工作,彼此原本感情深厚,但由于长期分居见面少,男人只会不断往家里寄钱,女人就提出离婚,离婚协议洋洋洒洒,写得极度绝情,主动净身出户,等男人签字。
实际情况是女人已经病入膏肓,不想在最后面临生离死别,而男人废寝忘食拼命,只为了一个价值八百万的研究项目,只要做出成果拿到钱,就能救老婆的命,他其实很早前就知道,她准备丢下他一个人。
事情传开,夫妻两个上过很多次热搜,但双方极其低调,不愿示人,这次答应接受北城电视台的专题节目,是因为妻子的时间所剩无多,想为他留一段不被磨灭的影像。
童蓝看完哭得一脸泪,问姜时念:“念念姐,你说这样算深爱吗?女的如果是,会什么都不告诉男的?如果男的真感情那么深,会忍住不回来见老婆?”
姜时念望着窗外:“太深,才抵得住寂寞吧。”
她没见过那样的爱。
要多深多刻骨,才让一个人甘愿放逐自己,寂寞地一年一年永远望不到尽头,去守另一个毫不知情的人。
姜时念把资料带回家,进门时接到沈延非的电话,接通前,她无意扫过屏幕上日期,今天是她从一中回来后的第三天,却觉得已经过去很久。
沈延非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褪掉以往清冽,在听筒里沙沉磨耳:“穗穗,我临时要去一趟杭州,三天回来,你在家等我。”
沈延非站在瑞月的楼下,抬头望了一眼顶楼五十二层的旋转餐厅。
上一次没能带她过来,这次他重新预订,定在三天后的晚上,包那层楼,八点落地窗外会准时有一场覆盖全城的灯光展,持续半个钟头,光束投射在穹顶云层上,他想给她看,想让他无名指根的海蓝色花穗在北城夜晚腾空。
无论她到底在想什么,厌恶还是排斥从前高中的那个他。
他都准备在这个他能想象到的,最正式也老派的场合里,把当年的自己挖出来给她看看。
多年前未尽的告白,他在那天重做。
再被她这么忽冷忽热地疏离,他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
车从瑞月楼下出发,直接走高速到机场,路上许然大气也不敢喘,心惊肉跳,不时从后视镜偷瞄后排的人。
几个短暂片刻,他借着角度看到沈延非绷紧唇角,面无表情合眼,整个人死寂寒凛,被窗外冷光荡过,浸在冰沉沉的某种撕心绝境里,如同残喘困兽。
许然看得眼眶发疼,壮胆问:“哥,去杭州就这么急吗,你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明早再去不行?黎小姐那边,也不敢等不起吧。”
沈延非沉默许久,握着那通电话之后,姜时念不再有只言片语过来的手机,只说了两字:“不行。”
许然头皮直紧,怕气氛坠冷,沈延非会更难对话,继续半是感慨半是硬找话题地续道:“当初慈善晚宴,黎若清主动拦你,我还以为又是个不长眼的,没想到她会说跟嫂子过去有渊源,不过哥你那时候也没理她,过后从姜久山那儿知道嫂子身世的片段,往下深查,才确切查到黎若清头上。”
“她对外说美国长大的,还改名换姓过,谁能知道她是那家孤儿院已故院长的独女,”许然摇头,“不过也幸亏存在这么个人,手里藏着院长以前详细记录过的日记和资料照片,还有别的相关线索,才能找到一点嫂子生父生母的蛛丝马迹,要不然真是大海捞针,虽说她是为了摆脱蒋家那个家暴丈夫才主动投诚,但也算是帮到了忙。”
趁红灯,许然回了回眸,试探看向面容被渐深夜色笼罩的沈延非,只瞥到一节锋利下颌,和膝上骨节嶙峋泛白的手:“哥,这次黎若清说在杭州找到了当年相关的旧档案,嫂子身世应该能浮出水面一些了吧,你不用再瞒着她,怕她太早知道,希望又落空了。”
沈延非一言不发,眼前是清晨在家门口分开前,他倾身抱她,她起初乖顺来吻,嘴唇碾合时,她又皱起眉心,错开,靠着他深深喘着的模样。
现在连吻他都是煎熬么。
不拿到杭州的那些确凿档案,摆在她面前,当做一个不要被她反悔抛下的筹码,他甚至不敢把她带到瑞月五十二楼上,剜出心跟她说一句。
从前那个她连回忆都觉得不堪的高中生,是他画地为牢的整整十年。
姜时念当晚独自睡在望月湾,深夜惊醒,跑到衣柜里找出沈延非常穿的衬衫抱到怀里,才蒙着头继续入睡,早晨天亮,她带着整理好的节目资料出门,最上面是两人冷情决绝的那份离婚协议。
她提前到北城电视台,在大门外下车,走上台阶,迈进旋转门的一刻,大厅右侧方待客区的沙发上,突兀坐着一个戴着口罩墨镜的年轻女人。
姜时念一眼认出是谁,脚步顿了顿,本不想分给她注意,但她慢悠悠站起身,手里夹着一个信封,对她轻轻摇晃。
姜时念半眯起眼,红唇冷淡抿了抿,走向她。
乔思月迎着她逐步靠近,清晰目睹她瑰丽到灼眼的那张脸,心绪难平。
随即乔思月摘下墨镜,露出与她有两三分相似的眼睛,其他话都暂时压住不讲,只把信封展开,抽出里面一张年代久远的旧照片,递到她面前。
照片上方有标题,是北城一中二零一一届高三一班集体合影。
四十人的班级,后排最中央的少年身形修挺料峭,五官如描,神色冷酷到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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