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有排大块鹅卵石搭成的石凳,赵炎也在上面,正一手抽烟一手拿着个相机架在跟前,迟雾走到他旁边坐下。
“怎么了?”赵炎见她过来,放下相机问。
“没什么。”迟雾:“就过来随便坐坐。”
赵炎伸手掸下烟灰,乐了,下巴往坡下谈屹臣那块扬了下:“打你往这来,往这瞄三眼了。”
“没事。”迟雾轻声说,她侧过头看他手里的相机:“拍什么呢。”
他也说:“随便拍拍。”
“李溪藤?”迟雾问。
赵炎挑下眉,没藏着掖着,笑:“眼力见挺好。”
风大,迟雾微眯眼,海里的李溪藤看见他俩,在海里湿漉漉的朝两人挥着手臂。
迟雾也笑笑,朝她摆手。
天边霞光逐渐消失,夜幕降临,到了夜晚,几人坐下,架起炭火,地上摆了两箱啤酒。
“诶,大后天出成绩,紧张吗?”陈黎捣两下谭奇的胳膊,问。
“你他妈倒是别提啊。”他回:“你这一讲,我从今晚就得开始紧张。”
“至于吗?”
“至于。”谭奇夹了块羊肉嚼:“你根本不懂少男那颗脆弱的心。”
“你俩打住吧。”赵炎笑他俩:“给爷马上整吐了都,你看看迟雾跟谈屹臣,他俩就不慌。”
谭奇顺着看一眼,那俩坐在那,一块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表情一个比一个淡定。
“......”
陈黎开口:“紧张也没用,早板上钉钉了,回头分数下来好好填志愿选专业还靠谱点。”
“嗯。”谭奇咬了口烤牛肉,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对了藤姐,炎哥是体育生,上的体育学院,那你当初怎么选专业的啊?挑比较高尚伟大的选?”
“没怎么选,也没觉得自己这专业高尚伟大。”李溪藤抹了下嘴边沾的啤酒:“但你不觉得搞教育这事,挺酷的吗?”
谭奇老实巴交地摇头:“不觉得。”
李溪藤耸耸肩。
“我就是,比较纳闷,你当时为什么选教育啊?”怎么看李溪藤也不像是未来会搞教育的人。
“这么想知道?”她问。
“嗯。”谭奇点头。
“那行吧。”李溪藤抬起手,舒适地伸个懒腰:“其实你看我这样,也知道我不是能让老师待见的那种学生。”
铁桶里的火还在远处劈里啪啦地燃烧,窜出些火星子随风飘,李溪藤笑,回忆起来:“我初中时,是在一个不太好的中学,升初三的时候,临开学前我奶奶去打麻将,被人骗,把我爸妈那年寄过来的钱都输没了。”
她笑笑:“那会成天跟老太太吵架,她说没钱就不上,我那个时候学习也不好,就真打算不上了,后来这事被我当时的班主任知道,她拿自己工资把我那学期学杂费乱七八糟的全付了,叫我以后工作了再还,之后我高中毕业赚的第一笔钱拿去还她也没要。”
“要不是她,我挺难想我现在是什么样的,这也算是我想做这行的最初的一个原因,我是真觉得挺酷的。”李溪藤叹口气:“当然,我说它没什么高尚伟大,也是因为咱们都上了这么多年学,什么样的老师也都遇到过,这个词不该直接笼统概括在一个职业上。”
“比如?”谭奇蛮感兴趣。
“比如?”李溪藤捋下头发,抱臂往后靠,又叹了口气:“比如我之前有一任同桌,她在学校里跟我犯花痴,说瞧见班里一男的抽烟有多帅,结果没几天我抽烟被她给撞上,她扭头就给我举报了。我挺不服的,跟她在办公室争论起来,那班主任也不太正常,真就只罚我一个,说女孩要有女孩的样子。我挺纳闷的,香烟售卖从没标过禁止出售女性,说我是学生抽烟不合适可以,说吸烟有害健康也成,跟我扯女孩要有女孩的样,我挺纳闷的,女孩该是什么样?”
赵炎双手枕在后脑勺,往后躺,挑下眉:“想成什么样成什么样。”
“对,想成什么样成什么样,这件事只能算个小小的缩影。”李溪藤看着燃烧的火苗:“所以我没觉得哪个职业高尚伟大,就说教育这一行,随便了解一下,就知道没师德的有,不公正的也有,甚至人渣和垃圾也有,被赞扬从来不是职业,而是在这个职业里认真敬业的人。”
谭奇:“你也想当这样的人?”
“不是,我没这么伟大。”李溪藤笑着伸懒腰,语气随意:“但我想跟我以后的学生说,女生生理期没什么好羞耻的,卫生巾不是什么难堪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是可以被光明正大拿出来的物品。青春期不论男孩女孩,生长发育身体有变化都很正常,对异性产生好感也正常,不该是件要被拿在大庭广众下批评诋毁的事。也想告诉我高一那班主任,女孩子大中午不吃饭去洗头,是注意卫生,不是想勾.引男生。”
李溪藤说完,桌上没人开口,就剩风吹的声,木头劈里啪啦的燃烧,谭奇举起杯里的酒,敬她:“姐,你是真有点帅。”
“还成吧。”李溪藤挑下眉。
过了会,李溪藤去到一旁烤肉串,赵炎过去帮忙。
谭奇:“真牛逼,刚才那段话该录下来给张乐听听,瞧他那点破烂格局。”
陈黎撇撇嘴,笑:“该他脸疼。”
谈屹臣倒没太多反应,撑着腮看偷拆啤酒瓶的迟雾,喝两瓶了还没够。
其他不谈,随便给人贴标签这事原本就不对,而且他了解迟雾,她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能跟谁交朋友,那对方身上一定有她欣赏的点。
他还记得初中那会,大家刚进入青春期,那个年纪的男生还不像上高中后,知道注重自己形象一说,有什么想法知道憋着,那会挺多都嘴挺贱的。
当时他们班在上体育课,一个操场除去他们去打球的,其余男生都是四处溜达。这个时候有个男生发现班上有个女生来例假,裤子脏了。这女生平时人比较沉默寡言,沉默寡言在部分人眼里打上等同于好欺负的标签,几个男生凑一块哄笑。
迟雾刚好在那练习垫排球,听见笑声,瞄一眼还不知道情况的女生,直接把手里球朝那几个男生打过去,男生们险险避开。
球打出去了,迟雾转身朝那女生那走,还没走到,另外一个女生也过去了,没说什么,大冷的天直接把外套脱下来递给那女生围上,回过头还朝那帮男生竖了个中指,自己穿着短袖扛了一节课。
因为这件事情,迟雾和脱外套那女生就认识了,有段时间还走得挺近乎。
后头脱外套那女生谈屹臣还在网吧遇到过两回,大他们一届,叫于澄,打游戏菜还特喜欢拽,也不知道在拽什么。
烤串熟了后,赵炎端过来。
谭奇:“我记得臣哥要学计算机对吧。”
谈屹臣“嗯”了声。
“你呢?”他问陈黎。
“医学。”
“那咱们来敬一杯。”谭奇高举酒杯:“来吧,敬咱们的高三。”
陈黎:“来,敬未来。”
赵炎笑:“敬咱们自己。”
几人高举碰杯,液体在瓶中轻撞摇晃。
风吹着,夜间的风比白日还大,迟雾往后撩下长发,酒精有点上脸,微红。
其他人喝的也不少,谭奇抱着酒瓶子:“草,真不敢信,我这真毕业了。”
之前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坐在这,一起谈论几天后的高考分数,怎么报专业,才后知后觉的缓过劲来,要跟这群人说再见了。
他问:“臣哥,你去南城大学对吧?”
谈屹臣瞄他一眼,嗯了声,点头。
“那迟雾呢?”
“也是南城。”她开口。
“臣臣,我这成绩指定没法跟你一个学校了,到了大学得跟我小嫂子好好的知道吗。”谭奇吸吸鼻子,脸颊两坨酒气熏出来的酡红:“真舍不得啊,大学肯定没你这么帅的了。”
“......”
陈黎握着酒瓶子:“那天路上还有人找我要签名呢。”
“得瑟什么。”谭奇挺不爽:“我也被要过好不好。”
“我实话实说怎么就得瑟了?”
“你就是得瑟。”
“……”
就在他俩骂骂咧咧的时候,另一侧的桌底,谈屹臣轻晃两下腿,碰了下迟雾。
她侧过脑袋微向上看,视线落到他脸上:“干什么?”
“咱俩一个大学。”
“所以呢?”
他笑笑,声音在海风里显得有些发飘:“不会分开。”
风吹过耳脸颊旁碎发,迟雾跟他对视着,谈屹臣眉梢稍扬,冲她挑了下眉,她轻飘飘“哦”了声,就把视线从他脸上收回。
卡其色帐篷顶挂着串灯泡,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谭奇抱酒瓶子不撒手,喝高了就开始哭哭唧唧的,要赵炎拿相机给他们拍一张合照,说这合照就是他大学四年电脑和手机的屏保,陈黎说他不拿来当屏保他就是狗。
几人坐在那,迟雾不喜欢拍照,不想入镜,准备先离开给他们几人腾位置,谈屹臣看她起身,腿一敞,一伸,把她给拦下来。
“小嫂子你别走。”谭奇边哭边打酒嗝:“咱们一起。”
“......”
迟雾只能又坐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