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说什么?”她问同桌。
“哦,应该是说梁世京吧。”同桌把杯子里的汽水喝完,不以为然。
“他好像要和林真宜一起出国上大学了。”
“嘭—”
金橘听见自己的脑子出现这个声音。
一根期待的弦,断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手指不自觉握紧手里的玻璃杯,薄唇抿成一条线。
同桌觉得金橘有些时候,其实特别不会掩藏自己,一遇见自己感兴趣或者在意的人和事,表情便会暴露想法。
“金橘,你,是不是喜欢梁世京啊?”
她试探着问,金橘没出声,没否认,在同桌眼里就是承认。
“去表白吧”,她忽然拉起金橘往外走,“去告诉他。”
“让他知道这份感情。”
“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无论他会如何回应。”
“无论他喜不喜欢你。”
金橘耳边响起奔跑带来的呼啸,不大,却震撼,细细密密传来坚定的声音。
“每份真心和爱意,”
“都有应该被知晓的权利。”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热浪滚滚的盛夏,陷入夜色的南城,两个少女牵手奔跑在灯火通明的走廊,带着期待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只为将一份心意传递。
可能是老天怜悯,也可能是运气加持,两人刚到餐厅门口就碰见了走出来的梁世京。
男生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黑色背心,一手掂着灰色衬衫外套,一手捏着手机,匆匆忙忙往外走,脖子上的银质项链,随着动作左右摇晃。
金橘在一旁愣了几秒,被同桌一把推到了梁世京面前。
“你好,那个……”
她心跳如鼓,舌头打结,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讲出来,梁世京却开口打断了她,男生声音冰冷,帽檐下的表情隐晦不清。
他说:“你挡路了。”
金橘踊跃的心重重一沉,下意识往后退开了几步。
梁世京没半分停留,抬腿就走,没看她一眼。
晚风忽起,卷起地上的落叶,隐隐约约还有些路边的音乐声。梁世京的背影快要融进夜色里的时候,金橘才如梦初醒,转身追了上去。
——梁世京,我喜欢你!
她这样终于喊出口。
树影摇曳,夜空万里无云,月亮高高挂起,见证了一场匆匆的告白。
月色下,一袭连衣裙的女孩紧紧攥住手边的裙摆,似是一句话用尽了所有力气。
梁世京却连头都没有回,只微微侧过脸,语气没有半分起伏地吐出几个字:
“我不喜欢你。”
说完坐进路边的计程扬长而去,留下金橘突兀站在晚风里。
路边小店的音乐似乎是唱到高潮,顺着风吹进金橘耳里,金橘终于听清。
——
就像蝶恋花后无凭无记
亲密维持十秒又随伴远飞
无聊时欢喜在忙时忘记
生命沉闷亦玩过游戏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
一直无仇没怨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
不用再记起怎去忘记
很熟悉的一首粤语歌,金橘的手机歌单里播放量最高之一。
同桌在远处目睹全过程,亦未猜测到会是这样的场景,她正犹豫要如何组织语言安慰人,金橘已经自己转身走了回来,表情如初。
“金橘,你没事吧?”她担心地问。
金橘反而笑了笑,眼帘低垂,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
“是我有些不自量力了。”
然后一晚的光怪陆离过去,晚上回去金橘就发起了高烧。
金淑霞以为她是聚餐回来受了凉,结果吃了药烧仍不见退,折腾了两日最后还是去了医院。
需要连续吊一个星期的点滴。
前两日的时候,金淑霞还亲自带着人来,后面估计是等待的过程太久,于是就给钱让金橘自己打车过去。
反正她在医院守着也没什么用,自家的这个女儿以前虽然话也少,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坐在门诊的椅子上,一天都开不了一次口。
金橘倒不是故意不说话,只是觉得累,比以前每日泡在画室都要累上千百倍。
仿佛心口破了大洞,一张嘴就呼呼啦啦灌风,又沉又重。
同桌后来也发了消息过来,金橘只回复说没事,不用担心。
能有什么事呢,她想,反正那场景,她曾在心里预设过千千万万遍,支撑自己去告白的勇气,不过是凭借着万一,说不定,可能,也许这样的自欺欺人罢了。
是自己赌输了而已。
一星期很快过去,金橘从医院出来,久违地有想走走的念头,但她忘记了现在是浓浓盛夏,只走了一会儿就要汗流浃背。
不想半路打退堂鼓,金橘随便在路边找了个店就推门进来,本想随便买点喝的,结果一进门差点傻眼。
她看错了。
那是家纹身店。
门铃随着她进去的动作响起,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老板三十多岁的模样,蓄的狼尾,半扎,宽肩腿长,穿着黑T,腰间系着花色围裙。
他很快走过来,问:“有预约吗?”
金橘愣了愣,摇摇头想解释自己走错了,又听老板勾唇笑了笑,说:
“不过我今天空闲,没预约也能做。”
金橘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图不是很大,一行小字的西班牙语,竖纹在左下臂内侧离动脉很近的位置。
——Las naranjas no son la única fruta
老板应该是个很爱开玩笑的人,但是技术娴熟,心思细腻。
他在金橘确定纹身图样以后,等了几秒抬起眼说:“是成年人吗?”
金橘说:“嗯,是的。”
“那可要想好了。”
“纹身就算后悔再洗,还是会留痕迹的。”
金橘定定回视他,说:“我知道。”
之后纹好的纹身用保鲜膜包裹严实。
金橘回去的时候,家里没人,金淑霞买菜去了,金橘赶紧回房间换了宽松的长袖。
窗台上,梁世京送的那瓶草莓牛奶的粉色盒子,被金橘洗干净收藏留到了现在。
那是代表她和梁世京有过交集的唯一印证。
窗外的蝉还在孜孜不倦地叫着,一浪追着一浪,不肯罢休,她转身关上了窗,发出“乓”的一声,房间陷入安静。
金橘走过去把草莓牛奶的盒子拿下来,放进抽屉里锁了起来。
一场源于深冬的暗恋,止于了盛夏,这一年,金橘十八岁,她兵荒马乱的高中时代,至此,正式结束。
在这片光怪陆离里,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喊她的名字,很熟悉,但又很渺远,金橘被叫着名字,徐缓睁开眼睛,意识沉重,脑子里却万分清醒。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做那年夏天表白被拒绝的梦了,每个细节,每个表情,都在梦里如此清晰,连当时街边的小店放的那首粤语歌,都能清楚忆起。
金橘仰面看着头顶的白墙,后知后觉,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表白那天,梁世京那样急匆匆,都是为了要去机场见林真宜啊。
她躺在床上,眼角的泪水就在这一刻淌出,涓涓细流般,嘀嘀嗒嗒的,颗颗连成线滑落在她的枕头上,无声无息。
白银银趴在金橘的床边,帮她擦着眼泪,看她这样,心中早已了然。
前天她让自己帮忙约自家哥哥见面,下午白银银就接到了他哥的电话,说金橘状态不好,不愿意去医院,只说想回学校,他无奈,只好又开车把人送了回来。
白银银在宿舍楼下见到金橘的时候,她正在花坛边上吐得昏天地暗,站都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把人扶回了宿舍,结果金橘晚上就开始高烧起来,深更半夜的,宿舍的几个人有些手忙脚乱,到楼下大堂找了一次宿管阿姨,阿姨叫她们给金橘喂了一次退烧药,说先看看情况,没想到早晨起来,烧依旧没退。
金橘被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却一直念着不去医院,李子佳和周爱什么都不知道,在一旁干着急,说怎么就不愿意去医院呢,这不去医院不行的啊。
白银银拿毛巾给金橘降温,没说话,心里堵得慌,最后几个人商量,再等到下午,还不退的话就必须去医院,金橘不愿意也不行。
好在下午两三点再量体温时,发现金橘虽然还是没有醒,也没完全退烧,但是体温比上午的时候降下去了不少。
这期间她包里的手机响过很多次,起初白银银并不想接,因为他看到上面有梁世京的名字,后来名字出现了些其他人,有她认识的原凑,还有ZM的老板原照,还有一个叫贺骁的不认识的人。
上面密密麻麻一连串,白银银拿金橘的指纹解了锁,用自己的名义给原凑回了一条消息,言简意赅,金橘生病了,让他帮忙给店里请个假。
然后晚上她下楼去医务室拿药,就在宿舍楼底下见到了梁世京。
上次白银银见他,还是在将近一个月前,当时的自己虽然讨厌他,但是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梁世京是舒展的,气息和眼前的人天壤之别。
现在这个站在自己跟前的梁世京,黑色额发半长耷拉在眼皮上,眼神墨色如漆,立在夜色里,仿佛藏在刀鞘里的利刃,你眨眨眼睛,他的刀口就见了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