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似的。
世界一片寂静无声,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二皇兄近乎暴戾气愤的声音划破空中的死寂,终于清晰的,咆哮的传到了她的耳边——
“是不是顾家欺负你了,你说——”
“他顾青山娶了你就是为了这般欺辱糟践你的么——”
“顾青山那个混账东西,他竟敢欺负你,兄长替你打断他的腿——”
赫连瑞连整个五官都扭曲变型了,他本是温玉男子,这会儿脸上乌云密布,满腔恶气,愤怒得都不太像二皇兄了。
安阳怔了片刻,总算是缓过了神来,见赫连瑞气得恨不得要去手撕了顾青山,心知他定是瞧见到她这副模样心生误会了,于是立马反手抓住赫连瑞的手,连连朝着赫连瑞手背上拍了怕,道:“没人欺负我,没人欺负我,二皇兄,真的没人欺负我,满京上下哪个敢欺负我,我可是安阳郡主呃——”
安阳一脸“傲娇“的说着,还是第一次见赫连瑞如此雷霆大怒,忙不迭安抚着,一时又立马强自朝着脸上挤出一道略微勉强的浅笑,故意装作一脸惊喜吃惊后知后觉的看向赫连瑞道:“咦,二皇兄,你怎会在此?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真真巧极了,我原本打算到街上散散的,不想跟蕉月几个走散了,迷迷糊糊就走到这儿来了,正愁寻不到出口了,没想到便在这会儿遇上你,可真真凑巧极了,果然,还是你仗义,知道我迷路了,立马便出现了,二皇兄,你怎么每次都能寻到我啊?”
安阳一脸笑吟吟地冲着赫连瑞说着。
她笑起来,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成了一条细微的弧线,就跟天上的太阳一般和煦。
若是不了解安阳的人,看到她这副笑面,一准认定了她心情大好,一脸高兴和善,然而赫连瑞是谁,他可是自幼看着安阳长大的,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都躲不过他的双眼。
见她故作轻松惊喜,见她故作强颜欢笑,一时目光一抬,见她发式略微凌乱,鼻尖额头细汗密布,又见她裙摆铺地,沾了一地灰尘,裙摆下的一双绣花鞋鞋面竟也污秽不堪。
安阳自幼矜贵喜洁,赫连瑞活了整整二十余年,除了那年围猎安阳走失那一回,还从未见她这般狼狈过。
她可是一根头发丝乱了,都得将辛辛苦苦耗费两个时辰盘起来的发鬓全部拆解下来,从头梳理的人啊,哪里容得下眼下这般狼狈邋遢。
这些便也罢了,关键是眼里的那一抹失意和消沉却更令赫连瑞心痛和气愤。
安阳郡主本该是这世间最恣意妄为的存在,她该是盛气凌人的,是嚣张跋扈,是尊贵华贵的,唯独不该是这样意志消沉,狼狈不堪的!
他想大声斥问一句: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何事了?是不是顾青山那混账玩意儿欺负她了。
她可是他自幼呵护长大的宝,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珍宝,她便是嘴里轻轻啧一声,他都吓得要命,他放手了,他将她拱手让给那人,他害她失宠三年便也罢了,竟还如此不珍视她。
赫连瑞恨不得现在便立马冲入将军府将他揍得连爹娘都不识。
然而看着眼前他的瑟瑟这样故作镇定,强颜欢笑,一副不想让他担忧的模样,赫连瑞心中一揪,良久良久,强压住心中所有怒火,道:“你无论到哪里,为兄都能找到你!”
一边说着,一边摸出怀中的帕子,一下一下替安阳擦拭着额角鼻尖的细汗。
安阳接过他的帕子自行擦拭了起来,随即,轻轻笑着自嘲道:“二皇兄,我是不是很没用,没有侍女伺候,你看,我竟笨得连回家的路都差点儿找不着了——”
安阳耸了耸鼻子说着。
赫连瑞定定的看着她道:“无妨,还有兄长。”
说着,又很快道:“走,为兄带你回兴庆宫,檎霜日日都在盼着你回家了。”
赫连瑞说着,便下意识地想抱着安阳上马车,然而手一抬,看了安阳手中的帕子一眼,终是改为了扶着她。
安阳听到他说“回家”二字,顿时双眼微微一红,然而不过片刻后,忽见她抬起了眼看向赫连瑞道:““我想……回宫家!”
不知为何,安阳忽然有种这样的想法。
她方才一路寻找宫家的方位,说来也是新奇,她活了整整十九年了,其实每年都回了宫家两回,然而每次回去皆是乘坐马车,竟不知具体的回宫家的路径,而宫家门第不算太高,方才一路问去,竟无人知晓。
她想看看,现如今除了将军府,究竟还有哪里是她的家。
“好,瑟瑟想去哪便去哪儿,为兄送你回宫家——”
话说赫连瑞亲自驾驶马车一路护送安阳回了宫家。
结果行到半道上,却见马车里的安阳忽而叫停,赫连瑞顺着安阳的目光看去,正好在一家书铺门口撞见了一辆安静停靠的马车,赫连瑞刚将马车挺稳,便见从书铺子里走出来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
确切来说,是一家三口的身影。
只见为首的是一位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收拾得干干净净,文质彬彬,乃一副文人扮相,身上穿着一身青袍常服,不贵不显,不张不扬,看着像是文人墨客的官家扮相,清瘦雅致,十分文雅,一边踏出铺子,一面侧身同身后之人说着话。
看着便是一副好脾气模样。
说完话,他将脸转了过来,赫然只见迎面竟是一张十分俊美的面庞,哪怕那张面容已不再年轻,面上已有了些风霜了,却丝毫不能掩盖他俊逸不凡的这件事实,远远一眼望去,便能猜测到年轻时该是怎样一副君子美玉的模样。
看着面相极好,性情也该是极好的。
张望间,只见他频频往后回头,原来他手中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女童梳着双鬓,着一身桃粉襦裙,粉雕玉琢,竟生得十分娇憨可爱,而小女童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妇人,只见那妇人生得寻常,与男人年轻相仿,其实是其貌不扬的相貌,初看一眼,还以为是女童的女使妈妈或者奶娘之类的,再一看去,又见她神色温柔至极,虽相貌平平,然而脸上神色温柔如水,是一眼便能对其生出好感的人。
正当安阳愣愣张望间,这时,只见那斯文男人忽而一把将手中的女童举了起来,架到了肩膀上,女童高兴得手舞足蹈,那个妇人似乎微微受惊,吓了一大跳,随即立马轻轻瞪了作乱的女童一眼,然后立马举起帕子踮起脚尖给女童擦了擦脸,又一边娇嗔着什么,一边给那男子擦了擦汗,然后似乎指着马车让父女两个上马车。
却见男子忽而驮着肩上的女童一路飞快地跑远了。
妇人见状又气又笑,立马捏住帕子追了上去,嘴里一直喊着慢点儿慢点儿。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驮着女童沿街逛了去。
女童银铃般的咯咯笑声一路传得极远极远。
赫连瑞只觉得那名男子极为面熟,定定的看了许久,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那名男子竟是……本朝长公主也就是他姑姑的夫君驸马爷,也是安阳的生父宫茗宫大人。
而那名妇人和女童,若赫连瑞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宫大人当年纳的那名妾室及二人所生的庶女。
一时,赫连瑞神色微变,立马扭头朝着趴在车窗上的安阳看了去。
只见安阳神色怔怔地盯着三人走远的背影,直直的看着,看着,许久许久,忽而喃喃道:“二皇兄,你说,父亲有没有爱过我娘?”
顿了顿,又道:“娘在父亲心里,是不是还比不过一个妾?”
正如她一样。
她被顾青山敬,重。
听说当年父亲亦是对娘亲无比的敬重,却也只有敬重。
话说,此时安阳嘴里如是说着,然而她心中那样的顾青山却险些将大半个京城全部给翻找了一遍,却始终不见安阳的去向。
郡主府,宫家,皇宫,邑王府,便是安伯侯府、北镇街,梨花糕铺子,馄饨铺子他都没有放过,一一派人去打探了,能够想到的地方他全部派人去搜寻了,竟无一收获,就在顾青山脸上乌云渐渐密布,脸上寒霜渐渐初现时,终于开始想起提审整个无恙居之人时,这时,终于,还不待审问,紫黛立马主动又小心翼翼地将那灌药罐抱了过来,绿云也将那幅落在马车上的半幅女子画像递了过来。
看着那罐服用过的药渣,顾青山太阳穴突突一跳,脸色一变,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不止是那乐姓女子,他就说郡主怎会如此反应。
又见那半幅女子画像,顾青山便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紧紧拽着那幅画轴,转身再度翻身上了马,命整个将军府八百府兵全部出动搜寻,这时,正好顾家的暗探传来消息,说郡主半个时辰前好似在宫门口出没过,二皇子的马车也一并驶出宫门了。
顾青山听到这里,却终于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
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一人在外孤身犯险,若有二皇子在,那便……还好。
然而下一刻,又心下一凛。
只见他抿着唇,眯着眼,立马让人前去守住城门,并派人从宫门沿宫家、郡主府的路径再度一路追查去,自己则驾马马不停蹄朝着宫门方向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