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一阵乱糟糟的哄笑,夏灼也赶紧回了座位。
课前这两句话过后他就像是忘了,谁也没有再提。
这几天上课夏灼有意无意就会看他,少年坐她正前方,宽肩阔背,人又偏瘦,低头时能看见后颈的棘突。
他在前面偶尔翻两页书,有时候甚至有模有样从书包里掏出个眼镜戴上,但黑板没看,也不干正事,除了背书时间敷衍背了两句商鞅变法,第三句的时候就已经帽子往头上一扣,开始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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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放学,陈朝阳跟着去了陆风禾家。
陈朝阳这两天爸妈不在家,一个人待着闲得慌,以前也没少来,今天只不过是又屁颠屁颠跟着来了。
一进门,客厅电视机里播着《甄嬛传》,那年杏花微雨,皇上自称是果郡王。
这剧播了多少遍,宋女士就看了多少遍。
陆风禾不用看屏幕光听声音就知道演到第几集了。
宋女士转头往门口看了眼,“小川。”
陆风禾准备卸书包的动作微僵,随即皱眉,又是一脸的不耐。
宋女士也很快意识过来,别扭地改口说,“风禾,你们做作业吧,我调小点声,一会儿给你们切水果。”
陆风禾没说话,径直去厨房冰箱拿了两瓶雪碧,扔给陈朝阳。
陈朝阳手忙脚乱接住,感觉这俩人气氛不对,陆风禾那表情更是看着随时会炸,他拿着雪碧,大气都不敢喘,轻手轻脚跟着进了屋。
平时他来的时候,气氛没这么僵啊。
前后一联系,应该还是那天的事儿。
陈朝阳把雪碧随手放桌上,看他关了门才敢问,“陆啊,你们那天为什么吵架,还吵那么凶。”
以前他爸妈无论如何都不会动他一下的,老两口根本舍不得。
陆风禾初三转到实验中学,陈朝阳也是那会儿认识的他。
刚开始觉得他这人特拽,不好说话,但阴差阳错一起经历过旷课罚跑之后,也算是共患难了。
两人关系后来熟络,陈朝阳也逐渐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陆风禾爸爸很少在家,日常起居都靠他妈妈宋女士亲力亲为。
以前陈朝阳也纳闷儿过,虽然说是老来得子,但百依百顺惯成这样的,他真没见过。
直到有一天陆风禾告诉他,其实他还有个亲哥哥,叫陆川行,十七岁,去世了。
陆川行去世后宋女士接受不了,郁郁寡欢,在那样的情况下意外有了他,宋女士一度求神拜佛,觉得是老天保佑。
他的出现是礼物,是恩赐,也是当时降落在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这么说陈朝阳似乎就懂了,惯得无法无天也说得通。
当初因为宋女士怀孕时的身体状况再加上早产,陆风禾从小体质就差,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宋女士也很早就辞了工作,在家当家庭主妇,尽心尽力用十七年时间培育一颗脆弱的幼苗。
直到他初中时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查不出病因,宋女士求医无门,最后听人闲话,去山上请了个道士。
那道士是真是假无从求证,反正头头是道说了一大堆,结论是他享受了不该享受的泼天富贵,要拿别的东西抵,若不及时迁居,他怕是活不过十八岁。
老两口的第一个儿子,就是永远停留在风华正茂的十七岁。
宋女士当时听完脸都白了,二话不说请大师去家里,指南往南,指北便往北,随后在一个星期内收拾好所有东西,从京市,迁到东江。
走之前道士留下个锦囊,字条上写,四年一迁。
他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
他的名字拆分起来可以叫小陆小风小禾,唯独没有那个“川”字。
再到前两年他意外看到陆川行初中毕业的同学录。他看着里面照片上那个几乎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甚至泪痣都在同一个地方。
照片旁边的名字潇洒肆意,陆川行。
“山止川行”的“川”。
那一刻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从前一些不理解的事情忽然就有了答案。
他从来不喜欢飞机模型,但老爸从小给他买最多的玩具就是飞机模型,说小川最喜欢飞机了。
小时候他比同龄孩子都要矮,又矮又瘦,像发育不良的黄豆芽,随着他青春期个子抽条拔高,爸妈总会看着他晃神,那眼神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看久了,老两口眼睛都会湿润,然后叫他说,“小川啊,我们小川又长高了。”
他不是个傻子,有些事知道了只会郁闷,难受,但他这些年又是真真切切被爱着的。
所有积压着的矛盾情绪在几天前那个下午到达顶峰,他出去找医院点掉了泪痣,回来当着爸妈的面,冲动撇清了和某人的关系,说不愿意再当那个莞莞类卿的替身。
所以,啪,爱消失了。
陆风禾三言两语讲完这些,开了罐雪碧,人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他只觉得没劲,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没劲。
去他妈的“纯元皇后”。
那已经死了十八年的白月光替身谁爱当谁当。
陈朝阳一时想不出词来开导他,刚要张嘴,倒是肚子先叫了,发出声饥饿的哀鸣。
俩人对视一眼,陆风禾又看了眼时间,不紧不慢,“你做题吧,我也有点儿饿,我下去买。”
陈朝阳想说算了吧,这会儿别人都争分夺秒想提分,一起先写两道题再说。
这话在肚子里都没转出来,忽然又满腹感慨,从陆风禾选文科那天起,就基本等同于他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陆风禾不是文理双修的全科学神,文科奇烂,不爱学,什么螺旋的上升的新事物的产生旧事物的灭亡他也学不明白,整天浑浑噩噩,虚度光阴,高考考与不考,他都无所谓。
十七八岁该有的蓬勃朝气,在他身上一点儿都看不到。
陈朝阳见人揣上手机走了,才回过神看着那冷淡背影叹口气说,“哎,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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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灼放学路上绕了一趟文具店买东西,回来迟了,晚上这附近人烟稀少,路边一辆黑色轿车驶过,车灯照亮大半条路,光影由暗变亮,再变暗,她也借此看见前面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高瘦挺拔的少年。
冷白的路灯灯光照下来,显得人孤零零的。
陆风禾左手拎了一兜子零食,嘴里斜叼着根棒棒糖,整个人悄然增添几分痞气。
他原地站着,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月亮被层薄雾遮挡,看不真切,朦朦胧胧的挂在天上。
夏灼只看见他动了动唇,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同样仰头望月,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想起在京市医院的那个男生曾说过句话:如果月亮听得见。
没头没尾的,她只记得这半句。
前面少年咬碎了糖,把那截白色小棒一扔,他刚说那句话是。
“这日子真他妈没意思。”
第6章 较真
陆风禾到家的时候宋女士已经去睡觉了,屋子里安安静静,安静得没一点儿生气。
他掂着零食回房间,桌子上放了两杯热牛奶和一盘切好的水果,连叉子这种细节都贴心备好了。
陈朝阳往旁边让了让,给他腾出点地方,“你妈刚刚送过来的。”
陆风禾含糊“嗯”了声,把那包零食放桌上,“随便买的,你挑着吃吧。”
陈朝阳本在做数学卷子,半大小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看见吃的,把笔一撇,“算了,不做了,今天周五,明天再做。”
放两天假再上三天学,就又该放寒假了。
陈朝阳拿了个面包,拆着包装袋儿,“过年你回你爸那边儿吗?”
“不知道。”自从那天吵完架,以老爸打了他一巴掌让他滚为结束,之后老爸不在家,他们也再没说过话,陆风禾找了盒饼干填肚子,没所谓道,“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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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吧,补课的事儿再说吧。”
接着就是手机里占线的忙音。
夏灼回家惦记着给夏建军打了个电话,说去学霸补习班补课的事情。
结果就是被一句“再说吧”给搪塞回来了。
她和夏建军想法不同,也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她想再努努力,拼一个更好的学校,夏建军是觉得她成绩不差,在亲戚这一圈小孩儿里算是学习最好的,重本闭着眼睛也能考上。
没必要额外花这个补课钱。
文综和语文这种东西在她身上已经很难提升了,英语算是强项,只有数学,她是相对差一点的。
夏灼有点发愁地放下手机,无奈想算了,补习班的事情先放一放。
先拿张卷子写比较实在。
附中晚上九点四十五放学,夏灼趴在书桌前写完一张卷子,磨磨蹭蹭,抬眼就到了十二点。
可能是补习班的事情没着落,夏灼心情都跟着有点心不在焉的。
她简单对了一下答案,然后潦草结束,洗漱睡觉。
被数学题填满的脑子短暂放空,她脑海中忽然又出现少年站在梧桐树下的身影,树影萧条,孤孤单单。
这点借着深夜即将滋生出的伤感共情倏然被一声炮响打断,政策原因,她已经三四年没听见过鞭炮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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