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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不入爱河 (陈之遥)


  “你别太高看我……”他又道,还是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在赢得了什么之后,怀疑自己根本不配拥有。
  但她没跟他争论,只是看着那本书,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序言里的那几句话……”
  齐宋听着,竟有种宿命之感。他知道是哪几句,选这本书就是因为那段话让他想起关澜。
  What I have lived for,我为什么而活。
  Three passions, simple but overwhelmingly strong, have governed my life: the longing for love, the search for knowledge, and unbearable pity for the suffering of mankind.
  三种情感,简单却又无比强烈,主宰着我的一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探求,以及对人类的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
  这原本只是他看惯了的非虚构作品中的一本,睡觉之前或者运动的时候,随手一翻。他甚至觉得罗素有些嘴碎,浪费了太多本该用在学术上的时间,去犯中二病,去说服其他愚蠢的人类。直到他认识关澜。
  这段话让他想到她,想到她在外滩那家酒店的露台上对他说,我觉得爱很重要,想到许多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刻,想到她在法庭和课堂上的样子,还有她那个治不好的圣母病。
  “现在不都流行一句话嘛,智者不入爱河,但你看真正的智者怎么说,他还是想要爱,他觉得这样生命才有意义,他甚至想重活一次……”关澜还在发表她的书评,但齐宋只是把书装回袋子里,放到一边,然后吻她。
  她也停下,不再言语,双臂环绕他的脖颈,沉浸地回吻。但他还嫌不够,拉她起来跨过中控,坐到他身上。车里足够温暖,她脱掉外套,蒙头盖下来,制造出一小片更秘密的黑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内里只剩睡衣,隔着柔软的布料,传来彼此的体温。两千万人的城市,不知名的角落,连路灯都把他们遗忘了。
  那一刻,齐宋只觉自己什么都不用多想,却又什么都有了。方才那句傻话忽然显得更傻,他到底在妒忌什么呢?黎晖对他说起过去,但他们拥有现在,以及此后无数无数的时间。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也都会变成回忆,更多,更好的回忆。从此以后,她房间里那些慢慢积攒起来的小物件,都会有他的一半。
  第二天,关澜起得迟了。
  前一夜回来倒头便睡,忘记拉窗帘,今天又刚好遇上江南冬日难得的大晴天,阳光坦坦荡荡地照进来,正一点点地爬上她的床。
  她醒来,睁开眼,又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流连梦境,竟有种重回过去的错觉,仿佛才二十出头,无忧无虑,一觉到天亮。
  直到听见尔雅在外面喊:“妈,妈,今天早上吃什么?”
  她躺在那儿笑了,是自嘲,也是做梦落了地,而后提高声音回答:“你自己在冰箱里先找找,我马上就来。”
  新的一天开始,她洗漱,换了衣服,和尔雅一起做早饭,再在小餐桌边坐下,两个人一起吃掉,期间提醒尔雅别老看手机,记得把牛奶喝完。
  齐宋的礼物还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吃罢早饭,收拾完桌子,尔雅看见那个纸袋,问:“咦,这是什么?”
  关澜说:“是齐律师送你的。”
  “还真有礼物啊,”尔雅谑笑,又觉奇怪,问,“什么时候送的?”
  关澜于是含糊其辞,说:“就昨天从饭店出来的时候,他给我的,我忘了告诉你。”
  所幸尔雅也没追究,已经好奇地拿出来看,拆开塑封,翻了翻,尴尬地说:“哦,就还,挺特别的。”
  关澜笑,意料之中。虽然自觉已经是个大人,但尔雅喜欢看的英文书还是《老鼠记者》那种。
  她不勉强,只是说:“家里有个中文译本,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对照着看看。”
  “哦。”尔雅答应,多半也就这么一说。
  整个上午,她们照例一起伏案,尔雅写作业,她准备下周要用的材料,然后陪尔雅完成阅读任务,在家校联系册上一项项地勾掉,最后签上名字。
  等到全都做完,手机震动,关澜看了看,是齐宋发来的视频,画面中马扎正骑着扫地机,傲然巡视它家一百多平米的疆域。
  她拿给尔雅看,尔雅大笑,说:“这猫也太逗了吧!”
  关澜也就趁这时候提出来,说:“下午我们去打羽毛球怎么样?齐律师也来。”这是昨夜齐宋跟她说好了的。
  “好啊……”尔雅回答,眼睛都没离开手机,把马扎的视频又看了一遍。
  关澜笑,只觉一切完满。
  但尔雅看了会儿,又道:“妈妈,有个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语气难得一见的郑重。
  关澜没接口问是什么事,因为忽然有种不好预感,她只是静下来,等着听下文。
  “我想……”尔雅仍旧看着手机,屏幕上马扎还在来来回回,“爸爸问过我,愿不愿意跟他住一起,我想……以后住到他那里去。”


第71章 羽球
  关澜记得自己说过,如果尔雅做出选择,她一定会尊重,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尔雅垂目,一时没有回答。关澜也不再等,追上一句:“如果你想跟爸爸多相处相处,可以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一个礼拜,或者一个月……”或许只是新鲜感,她抱着一丝侥幸猜想。但尔雅摇头,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不是的,我想住到爸爸那里去,跟着他生活。他对我说过,我可以选,是这样吗?”是,你可以选。关澜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只觉心沉下去,有那么一会儿脑中一片空白,缓了缓才又问:“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不是的。”尔雅还是摇头。
  关澜记得自己说过,如果尔雅做出选择,她一定会尊重,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尔雅垂目,一时没有回答。
  关澜也不再等,追上一句:“如果你想跟爸爸多相处相处,可以去他那里住一段时间,一个礼拜,或者一个月……”或许只是新鲜感,她抱着一丝侥幸猜想。
  但尔雅摇头,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不是的,我想住到爸爸那里去,跟着他生活。他对我说过,我可以选,是这样吗?”
  是,你可以选。关澜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只觉心沉下去,有那么一会儿脑中一片空白,缓了缓才又问:“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不是的。”尔雅还是摇头。
  “那是因为齐律师?”
  “更不是了,”尔雅终于抬头看她,做出个嬉皮笑脸的表情,“怎么说呢,我其实就是看见他人不错,才下的决心。”
  “什么意思?”关澜接着问。
  “妈妈,”尔雅看着她回答,“你太辛苦了,应该有多一点自己的时间。还有爸爸,得有人管着他,别再乱七八糟的。”
  关澜早就猜到过一点,但还是问:“他怎么乱七八糟的了?”
  尔雅回答:“爷爷已经去世,他跟奶奶也不说话了。只有我在的时候,他们才会打个视频,两边都是好好的。你有外婆,有赵蕊阿姨,有齐律师。他身边好像有很多很多人,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关澜听着,没想到尔雅一切都看得懂。
  很久以前,她就有过类似的感觉。黎晖这样的人,表面光鲜,呼朋唤友,但其实很孤独。他的家庭给过他最好的物质条件,却只想看到他赢,所以他才会在经历那次失败的时候一溃到底。
  她也曾想过拯救他,那或许是她第一次圣母病发作。以及后来又有更多的人前仆后继,都觉得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结果无一成功。他不在乎他们,他的面具从未松动。
  但现在事情落到尔雅头上,她还是觉得荒谬,一迭声地问:“你才多大?你是个小孩,你为什么要考虑这些?你能管住他吗?”
  尔雅只答:“……他对我还挺好的。”
  这一点,关澜承认。至少对待尔雅,黎晖的出发点是好的,至少暂时如此。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保护,也许是因为他这些年过得还算顺利,又或者他真的在乎尔雅。
  “而且,”尔雅继续道,“我觉得我已经够大了。如果计划高中出国,我总得先适应起来,不能老是叫,妈,妈,早上吃什么?”
  大概是个玩笑吧?关澜也真的笑出来,却笑得几分怅然。
  尔雅又说:“妈妈,我比你还高一点。”
  这话她从前就说过,这时候重复一遍,还想要做出个嬉皮笑脸的表情,结果却有点想哭。
  关澜看见她这样子,一瞬泪涌。
  尔雅靠过来,搂住她的脖子,埋头在她肩上。关澜也伸手抱住她,等着那一瞬汹涌的情绪过去,才轻抚着她的手臂,说:“如果你真的想这样,我去跟你爸爸谈,我们会做出一个合适的安排。但是如果还有别的原因,你一定要告诉我。”
  “没有别的原因了。”尔雅摇头。
  “是爸爸跟你说过什么吗?”关澜还是问,她怀疑是有的。
  但尔雅仍旧摇头,说:“没有,没有了……”
  同样的姿势,她们抱在一起摇啊摇。这动作还是会让关澜想起尔雅很小很小的时候,感觉却又跟从前的任何一次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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