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降落 (栖遥)

　　叶清蔓不知道这几个人的弯弯绕绕，义愤填膺，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啊？你说啥？”
　　咕噜咕噜的倒水声响起，戚瑶漂亮的侧脸在屏幕里平静得很，“我说，我们不拍了。”
　　叶清蔓瞠目结舌，一副表情愣在原地。
　　“不就是一个S级剧本吗？”
　　“不就是一番大女主吗？”
　　“不就是金牌编剧和导演吗？”
　　戚瑶每说出一句，叶清蔓张开的嘴就闭上一分。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戚瑶慢悠悠喝着水，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道，“咱不要了呗。”
　　叶清蔓神色一滞，剩下的话硬生生被吞回肚子里，嘴唇张开又闭上，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确实还挺了不起的。
　　“……”
　　叶清蔓脸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恨恨咬牙，“宝贝儿你变了！你以前多温柔多纯洁多善良一个小女孩，现在竟然都会阴阳怪气了！”
　　小助理知道这是没事了，长舒一口气，在视频一角偷偷给戚瑶鞠躬。
　　戚瑶弯起眼角笑，“你才知道啊？”
　　那笑容太漂亮，桃花眼柔软地弯起，笑靥如花，开朗又自信，有一种需要完全接纳自己才能由内而外生出来的松弛，以至于叶清蔓有一瞬间晃神。
　　“我觉得这一行挺衬你的。”她忽然用手撑着下巴，有些感慨。
　　“想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话多少啊。有戏的时候就上，没戏的时候就背景布似的站在旁边，别人一句你答一句，像池塘里的青蛙，戳一下跳一下。”
　　戚瑶缓慢敛了笑，盯着饮水机屏幕上显示的温度，安静地侧头听着，好像顺着她的话回到了刚出道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上大学一年，高考还算不错，循着内心读了中文系，后来才发现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全是文人浪漫与风花雪月。
　　她日复一日地上课、跑步、去图书馆待着，是一个格外沉默又无聊的女大学生——直到有一天她在蹲在学校边的小路上哭，被裘朗看见。
　　那个时候这位学长在学校已经很出名了，大四的时候自己写剧本拉投资，掌镜拍剧，制作一些低成本短时长的小网剧。
　　多是青春校园类型的，因为镜头感很强，构图滤镜不错，受众宽广，上线后竟然颇有水花，由此获得了一部分资本市场的青睐。
　　那天他正在校门口拍《盛夏》。
　　女二是个本校的小网红，一会儿嫌九月的太阳晒，要求有人给她遮阳，一会儿觉得情绪进不去，得点个下午茶缓一缓。
　　裘朗懒得忍，把剧本一扔，说就你那破烂演技也需要情绪啊？你信不信我随便从路边抓个人来都比你演得好。
　　女网红恼了，梗着脖子往旁边一坐，让他去找。
　　裘朗目光一扫，就这么相中了边上的戚瑶。
　　是暗恋的角色。男主角的好朋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等到能够分辨少女心意的时候，心仪男孩已然有了他心仪的对象。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奔向别的人，把自己的情绪全部埋藏起来，末了还要笑着祝他们一句百年好合。
　　足够引人眼泪，隐忍又心酸。
　　试的那场就是最后一幕，小桃说很喜欢的那一场。
　　她站在路口，望着远去的一双人，纤长的身影显得寂寥无比，一双桃花眼里除了要坠不坠的泪，还有无数未尽的语意。
　　遗憾、难过，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心脏像是蓦然空了一大块，一切都灰扑扑、空落落的，好像再也不会明亮起来了。
　　裘朗喊卡的时候，所有人才从显示器里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面面相觑。一时间，现场寂静无声。
　　女网红顿了好片刻，打量着裘朗神色，骂骂咧咧地走了。
　　女主是个带资进组的漂亮女孩儿，隔壁电影学院的，惊愕地张着嘴来同她搭话。
　　裘朗沉默片刻，问她愿不愿意接这个角色。
　　戚瑶站在原地，好似还没从戏里走出来，愣愣地看着剧本，然后点头。
　　那是她走上这条道路的起始点。
　　是她第一次从薄薄的剧本里如此完整地体会到一个人的人生，代入她的情绪，表达她的情感。
　　文字变得立体，好像一生的悲欢都在面前上演，她既是局外人，也是逃不开的局中人，一切都由她演绎。
　　这种感觉让人着迷。
　　好像她就可以短暂地沉入别人的人生，以此来躲避自己磅礴又无处发泄的情绪。
　　但是细究，这个机缘巧合的机会，实在应该归功于那个人。
　　“当时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啥都不懂，只有钱和脸的笨蛋美女？”叶清蔓愤愤不平，“我很少喜欢谁的，主动跟你搭话，你还爱答不理的。”
　　“没。”戚瑶喝完一天指标的水，安静地抬眼，“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
　　“什么不是一路人！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圈内好友吗！！”叶清蔓很是不满，话密得很。
　　“是。”戚瑶想笑，绷着脸哄她，“圈内圈外，最好的朋友都是你。”
　　“所以啊瑶。”叶清蔓顿了两秒，难得正经，正色道：
　　“无论现在的你还是从前的你，都漂亮又有魅力。你从来不是自卑，你只是太悲观了，很难迈出建立亲密关系的第一步。”
　　“从前是因为出身，因为人生阅历，现在是因为什么？”
　　叶清蔓不捣乱的时候，格外认真，说话一针见血，话音笃定，语气真诚。
　　“现在的你已经是最好的你了，不要再犹豫下去。不然会后悔的。”
　　“你不想再要下一个十年了吧？”
　　戚瑶垂着眼，侧脸恬淡又平静，内心却跟着她的话一阵一阵翻起风浪。
　　十年啊，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
　　偏执绵延一生的念想又会有多少。
　　其实她并没有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个人，只是会在午夜梦回，或是某个有关的瞬间，猝不及防地被回忆裹挟着陷入洪流。
　　然后想，当时要是勇敢一点该多好。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且按照她十六七岁的情况，重来一次，也不大有可能像旁人那样毫无顾忌地递上一封情书，再坦坦荡荡地说一句我喜欢你。
　　现实太残酷了，她做不到。
　　沉默了好半晌，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在空气中滋滋作响，戚瑶终于开口。
　　“知道了。”
　　“你可以放开嗑瓜子儿了。”
　　叶清蔓刚才为了让她静心冥想，大气不敢出，又想嗑瓜子儿，很隐秘，动作缓慢，被不好的网络卡成明显的虚影，看起来特搞笑。
　　“哎。”她摆摆手，“想开了就好哈，不说这些了，给我看看好大儿。”
　　戚瑶一顿。
　　“你把我儿子养得怎么样？应该挺乖的吧，都没听到它叫。”
　　叶清蔓正经不过两秒钟，开始絮絮叨叨：“我给你说，它是比其他狗要奇怪得多。”
　　“别的狗不喜欢吃水果，它要吃。别的狗不喜欢闻薄荷，它是一闻到薄荷就冲上去。性情孤僻，不为世俗所动，此种狗应当是狗中豪杰，正巧配我……”
　　“……你什么表情？”叶清蔓停下了嗑瓜子的手。
　　戚瑶幽幽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把你乖巧的狗中豪杰好大儿落隔壁了。”

09/月光
　　09
　　此时的隔壁，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围着一只狗。
　　喻嘉树仰靠在沙发上，姿态散漫又随意，随手拿了本书搭在脸上，遮住光，阖着眼补觉。
　　德牧吐着舌头安静地蜷在他脚边，剩下边上两个人神情微妙，面面相觑。
　　大白：“什么情况？她不想要这狗了，扔这儿了？”
　　周漆：“……不应该吧，可能只是想放在我们家蹭吃的？”
　　大白：“我们家有什么吃的？她走得那么干脆利落，是不是忍这狗很久了？好像有种终于摆脱了的感觉。”
　　周漆：“不能吧……虽然有点傻，但好歹也是自己的狗，还叫老公呢。要不我们给她送回去？”
　　“别别别！”大白深沉地一摆手，“都两三个小时了也不见她有反应啊，故意的吧？大概率就是不想要了。让你哥养着吧。”
　　中间的男人被他们烦得不行，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书本一角，拽了下来，露出清冽倦怠的眉眼。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德牧，冷淡地开口：
　　“怎么就我养了？”
　　“树啊，别装了。”大白叹息着摇摇头，“哥都看透你了。你自己说，是不是关注人家很久了？”
　　喻嘉树：“？”
　　周漆：“？？？”
　　大白把腿跷成二大爷状，不住地抖着，阴阳怪气的，“今儿我在书房抽烟呢，知道人家在外面，讨厌烟味，非让我半小时后散干净了再出去，这不是爱是什么？”
　　“你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儿这么上心？”大白一拍大腿，“说！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人家，给哥如实招来。”
　　周漆目瞪口呆，视线在两人一狗中来回扫动，张大了嘴。
　　瑶妹……讨厌烟味？
　　粉丝不可能对偶像的每个细节喜好都如此清楚，何况戚瑶更没有在外界表示过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