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又是一记雷声,碎裂的电光生生将黑夜撕得支离破碎,几乎映亮半边山坳,豆大的雨点随即砸了下来。
脚下的路秦砚无比熟悉,是当初他带队走的那一条。他有种预感,姜霓一定就在附近。
雨势渐急,不过俄顷便将他身上的作训服打湿,秦砚抬手抹了把脸,雨水浇注着男人英挺的眉眼。
远处有一棵大榕树,榕须垂下抓进地里,闪电映亮天空的一瞬,苍郁的大榕树立于旷野,宛若一尊古老的守护神,岿然不动。
这个地方,他帮姜霓找过手绳。
视线落在那一处,秦砚心念微动,沉黑眼眸被夜雨冲刷得愈发黑亮。蓦地,他抬步往大榕树的方向跑去,黑色军靴落在湿泞的山路上,渐起点点泥星。
这一路似乎过于漫长。
直到到了坡顶,秦砚停下脚步,胸口微微起伏,视线寸寸掠过陡坡,眼底的焦急更甚。
雨势渐歇,变得细密绵软,脚下的一方土地积了水,雨水冲刷了所有的痕迹。
秦砚环顾四周,黑夜像一头巨兽,吞噬了所有。
倏地,他蹲下身,脚边的矮灌旁缠蔓着荆棘藤,根根倒刺被雨水浇注得越发锋利。秦砚下意识地摩挲一下荆棘上的倒刺,往坡底看去。
草丛有被碾过的痕迹!
顾不上再想其他的,秦砚顺着陡坡滑下去,藤蔓上的尖刺瞬间将掌心划破,钻心的疼。脚下踩实,不过一人宽的小路,大约是经年累月被踩踏出来的,再往下,依然是一处陡坡。
秦砚蹲下身,大声喊道:“姜霓!”
“嗯……”极低的一声,混着细密的雨水声,“我在。”
秦砚眸光倏地被映亮,手掌侧边有血线蜿蜒,他直接撑着手下的倒刺,往坡下跳去。
灌木丛边,姜霓斜着身子,艰难地倚着,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她身上还穿着任晓在电影中的白大褂,白大褂被泥污沾染,高马尾散了半边,凝白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划痕,渗出血丝,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像个流浪在外的小动物,于雷雨天终于等到了愿意对她施以援手的人,清润的眸子里浮起稀薄的光。
秦砚沉黑眼底浓稠如墨,交杂的情绪翻涌。他抬手,唰地拉下拉链,将外套褪下。
沾染了男人体温的外套兜头罩下,虽然潮湿却沾了温热,秦砚在她面前蹲下,眼底是掩不住的担心、焦急,还有一丝丝无法藏匿遮掩的庆幸。
锋锐的喉结滚了滚,秦砚哑着声音问:“还伤到哪了?”
他抚上姜霓的半边脸颊,却不敢去碰那道细细的血丝,她肯定会疼。
“脚……”姜霓有气无力地回他。
秦砚低眼,直接抬手撩起她的裤管,看到了纤细脚踝上一道道细细的血痕,显然是被覆在坡上的荆棘所划伤的。
还有微微肿起的踝骨,应该是跌下来的时候扭到了。
秦砚轻轻在红肿的地方按了下,姜霓皱着眉头轻嘶了声。
“没伤到骨头,我先背你上去。”
夜雨方才来得急,这会儿已经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秦砚将姜霓整个人裹在他的外套里,转过身,拉起她一侧的手臂。
“用另一条腿使力。”
姜霓借着秦砚的力量,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现在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待伏在秦砚背上的时候,整张脸已经泛着不太正常的白。
秦砚偏头看她,看她微微翕动的唇,“忍一下。”
话落,他一手牢牢扣住姜霓的腿弯,军靴踩上陡坡的凸起处,一手攀上高处。
姜霓只觉一侧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觉,她皱着眉,瞥了眼领侧渗出的血。视线又凝在秦砚的侧脸上,男人纤长的眼睫上潮湿未退,姜霓看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削瘦的下颌线。
他还是那么好看。
一张脸,就能骗到好多小姑娘。
“秦砚。”姜霓低声开口,身前的男人微顿,显然是在等她的下文。
似是担心他听不清,姜霓忍着疼,将身子又往前倾了倾,“秦砚……”
她柔软的唇几乎贴上了男人的脖颈,感觉到了皮肤的温度。
秦砚整个人倏而一僵,姑娘的唇很软,却凉。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会。”
低淡的两个字,是他一贯的言出必果。
言语间,秦砚已经带着她跃上了第一道陡坡。
姜霓轻轻扯了下唇角,带动脸侧的伤口,轻嘶着。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啊。
可他好像就是有这种力量,能让人觉得安定、踏实,好像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神思恍恍惚惚。
不知不觉,秦砚已经攀上第二道陡坡,带着她上到了山坡平整的空地上。秦砚俯身,轻轻将人放下,转身再看,姜霓一张脸已经白得不成样子,湿透的头发贴着脸颊,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
秦砚皱眉,如果只是扭伤脚,怎么会这样?
倏地,他瞥见了姜霓颈侧的血迹,遮掩在他深蓝色的外套下。秦砚伸手扯下外套,酱紫色的一片绽开在肩头,像一朵妖娆的鸢尾花,涂抹在洁净的白大褂上。
颜色并不正常的血迹。
秦砚眸光微凛,直接去扯姜霓的领口,白大褂里穿了衬衣,真丝质地,经不住这样猛然的外力,“刺啦”一声,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坠在身前的珍珠扣子随即崩落,嵌进泥泞。
视线里,如瓷釉一样的白,光洁,细腻。
白色的蕾丝包裹了半弧,细细肩带压在削薄肩胛上,同样染了酱紫。秦砚在姜霓的肩头看到一道细小的伤口,似是被什么尖锐的植物划伤,凝白皮肤上血迹斑斑,伤口周围也呈现出不正常的酱紫色。
秦砚曾经经历过长达六个月的野外特训,对于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这样的野外,有一些毒物再正常不过,他自己也曾被毒蛇咬伤过,野外条件有限,只能自己先行处理。
可眼下刺眼的伤口落在白腻的皮肤上,却叫他不敢妄动。
姜霓却有些承受不住他这样直白的凝视,尤其她现在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姜霓抬起另一侧的手去拉被撕坏的衬衫,却被秦砚捏住手腕。
“不要碰,伤口有毒。”
“秦砚。”姜霓喊他的名字,轻轻软软,没什么力气,“你……混蛋。”
饶是他们有过更亲密的关系,也并不代表姜霓愿意这副样子供他凝赏,巨大的羞耻感自心底漫开,她没有力气反抗,只能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去反抗他的“无礼”。
雨夜寒凉,凝白的皮肤上起了一层战栗。
倏地,温凉落在伤口上。
两片柔软的唇贴上酱紫,秦砚握着姜霓的肩膀,轻吮着那一处,唇齿间有血腥味蔓开。
姜霓咬唇,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修白的脖颈仰起,忍着疼。麻木的手臂渐渐有了知觉,带来的却是更大更深的痛楚。
痛楚之余,有细细密密的战栗感,似微波脉冲,自伤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侵染每一处神经末梢。
带着薄茧的指腹捏着她的手臂,压下浅薄肉感。姜霓微微偏头,看秦砚低伏在她颈侧,饶是脸色苍白如纸,她也觉得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
她轻轻软软地控诉。
第35章
眼前的画面变得光怪陆离, 姜霓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晶莹剔透的海水里,她伸手,有可爱的热带小鱼成群结队从指尖擦过, 它们是橙色的, 像极了海底总动员里的小丑鱼。
“彩彩。”
有温软的女声。
姜霓循声望去, 看到了和她一样浮立在海水中的女人。女人一头如藻的长发,穿着珍珠白的长裙, 周身浴了柔光, 漂亮得像是海洋里的公主。
“妈妈。”姜霓眼中蓦地涌起笑意,朝着女人的方向迈步。
可是, 她动不了。
一点点都无法移动。
无论她怎么尝试, 都无法前进半步。她像是被困在了一方无形的结界中, 看着不远处的女人冲她微笑,朝她伸手。
她说:“彩彩, 你要快一点哦。”
姜霓焦急地拍打着四周围的海水, 结队的小丑鱼们惊慌散开,“妈妈,妈妈,你等等我,等等我……”
她想起姜家的别墅,想起姜怀远和猥琐的老男人,眼底涌出水光。她挣扎、扭动、发疯一般地想要冲破桎梏。
忽地,一声碎裂。
无边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漫进来,她整个人瞬间被浸泡在刺骨的寒凉里,鼻息被阻, 冰凉灌进口耳。
光怪陆离的热带海域倏而变了色, 海水沉浓, 她像是被投入了深海的永夜,目之所及,漆黑一片。
“不要,不要……”姜霓喃喃,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昏暗的陌生房间。
暖黄色的小夜灯泛着微薄的光,空气里弥散着消毒水的味道。
“做噩梦了?”
男人沉哑的声线自头顶响起,姜霓抬眼,触上一双如午夜深海一样的眼睛,正定定锁着她。
而她整个人正被秦砚半揽在怀里,一双手腕被他交叠捏在胸前,男人的手臂从她背后环过,抓着她的上臂,但小心地避开了伤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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