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作者: 宋昭 简介: 2018年的一个冬日,周旭尧从北城赶到塔西,又从塔西赶到曲那,折腾了几千公里,只为找一个叫李瑾南的女人。 可他没想到,他找到李瑾南时,她已经死了。 她死在雪山深处,那是一座常年不化的冰山,海拔将近六千,冬日大雪大风,没几个人敢去爬那座山。 而李瑾南为了拍一张藏狐的照片,在雪山里折腾了四五天,人们发现她时,她已经冻死。 那一年,周旭尧撑着气,开了三天三夜的车将李瑾南的尸体送回北城,将她埋葬在他新买的墓地旁。 — 2012年,李瑾南在表姐的聚会合照中看到周旭尧的身影。 他身穿西装、手端香槟、嘴角扯出寡淡轻笑的矜贵模样在一群公子哥里脱颖而出。 表姐对他迷恋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李瑾南瞥了眼照片上的人,随口问表姐:“这男的谁?” 表姐警惕问:“你干嘛?” 李瑾南耸肩解释:“身材比例不错,适合做模特。我想拍他。” 表姐晃指拒绝:“他不行。他那身价怎么可能做你模特。” 一个月后,李瑾南在风月场合碰到周旭尧,她将他拉出应酬堆,直截了当问他:“我是新锐摄影师李瑾南,拍你两张照片行不行?” 男人瞥她一眼,低头轻笑:“你记得下次换个头衔跟我说话。” 李瑾南:“什么头衔?” 周旭尧:“周太太。” — *你说,他这一生,还能遇到李瑾南那样的女人吗? *爱是暮色苍茫的国度及颅骨。——狄兰 *全文15万字,be *公路文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边缘恋歌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瑾南,周旭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说,他这一生,还能遇到李瑾南 立意:自由,勇敢第1章 2018 2018年3月23日,下午两点,西部某雪山深处。 大片大片雪笼罩大地,视线开外全是刺眼的白。 李瑾南抱着相机躺在柔软的雪地,胸口起伏不定,仰头大口喘气,热气滚成白雾很快消散空中。 休息不到两分钟,李瑾南搓了搓冻红的手指,咬牙爬起来,蹲靠在一块被雪覆盖的大石头下,小心翼翼凝望着不远处趴在雪地、警惕地环顾四周的藏狐。 藏狐机警,有灵性,李瑾南为了拍到它在雪山里折腾了整整三天,见就在眼前,李瑾南激动万分地举起相机,调整好镜头角度,咔嚓一声拍下照片。 拍完,李瑾南翻身躺在雪地,喘着气,冻红的手指握着相机,神色紧张地翻看刚刚拍的照片,照片里藏狐乖顺机警地低着脑袋凑闻白雪,尾巴半耷拉着,瞧着有些憨态。 李瑾南心满意足地看完照片,凑近镜头小心翼翼亲吻镜头。 突然,一群地鼠从洞里钻出,逃命似地往东跑。 刚还悠然休息的藏狐也如临大敌般,飞速逃窜。 李瑾南感觉到脚下的雪地在震动,立马警惕地爬起身,抬头眺望着不远处,瞧见滚滚白浪势如破竹冲下来,李瑾南脸色骤然大变,顾不上其他,李瑾南抱着相机拼了命地往山下跑。 轰隆、轰隆—— 雪崩之下,一切生物显得如此渺小、脆弱。 李瑾南几乎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逃跑,却在铺天盖地的巨浪席卷过来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想活着。 这场雪崩持续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漫天白雪间鸦雀无声,百里内没有任何活物。 天地之间,只剩一片惨白。 视线尽头,纯白满地的雪地里钻出一点黑色。 是一台印着某品牌logo的相机。 — 2018.4.8,下午一点,几千里之外的北城,某私人会所。 林微手里握着红酒杯,人心不在焉坐在黑皮沙发,时不时往门口偷瞄一眼,试图透过那未关严实的门缝窥探到一星半点。 可除了一角幽深的走廊和昏黄的灯光,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林微舔了舔嘴皮,撑着无懈可击的笑将注意力转移到包间。 包间一片混乱,打麻将的、玩桌球的人全挤在一堆聊八卦、玩游戏,全是北城里有钱有势的贵公子。 这些公子哥身边都跟了个姑娘,姑娘们有的是舞蹈学院的校花,有的是有点名气的嫩模或者跟她一样,是混演艺圈的演员。 不同的是,那些姑娘比她年轻,大多都才二十来岁,皮肤嫩得掐的出水。 这也是林微不安的一点。 她有自信在美貌、性感、阅历方面压过她们,却耐不住人年轻。 年轻就是资本。 按理说以她现在的地位完全不需要这样伤春悲秋,可是那个人的存在—— 想到这,林微望着身边空空的位置,脸上露出一抹不甘心。 这个人,终究不是她能拥有的,可万一呢? 女演员息影嫁给富豪的新闻比比皆是,万一她也是其中一个呢? 念头刚起,林微便清醒否认。 不可能,他那样的家世怎么会接受一个混娱乐圈的。 要不是有次意外,她也不会发现他来自那样显赫的家庭。 祖辈就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爷爷是抗/战老将,母亲是驻美外交官,父亲是xxx…… 而他,R大法律系毕业,又留学剑桥,长了张人神共愤的脸,前半生一路顺遂,要什么有什么。 唯一不顺心的便是上半年跟一个女大学生谈了段恋爱,本来都快结婚了,结果被他爸强行阻止,分了。 林微也纳闷,纳闷他那样的男人居然选了个平平无奇的女学生。 甚至还跟家里做了一些反抗。 虽然没成功,可也是头一遭,让大家开了眼了。 这事后,他身边的几个哥们没少取笑他是个痴情种。 每当这时候,他也只瘫坐在沙发,翘着二郎腿,嘴角扯出一丝淡笑,瞧着不悲不喜,丝毫不受影响。 正想着,门外传出一丝动静,喧闹的包间登时安静下来。 林微也收回思绪,目光直勾勾看向门口。 只见英俊冷漠、穿着驼色长款大衣的男人握着手机缓缓推门走进来。 男人身高腿长,面容冷峻,浑身充斥一股子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一进来,刚还玩作一团的公子哥全都齐刷刷盯向他,其中一个戴眼镜、穿黑卫衣的男人笑嘻嘻走过去拍了拍周旭尧肩膀,凑他身边关切:“刚还玩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周旭尧拧了拧眉心,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声调平静道:“接了个骚扰电话,青海打来的。” 钟琸一听青海两个字立马来了兴趣,他挥手招呼林微离开,人一屁股坐在周旭尧身边,满脸八卦:“我记得李家那位好像也在青海?” “这快大半年没见,她人还在青海?” 周旭尧脸色骤然一变,他绷着下颚线,回想起几分钟前接到的那通陌生来电,声音冷了好几个调:“有人打电话过来说她死了。” 钟琸闻言表情一滞,似乎也没料到这事儿。 他握拳咳嗽两声,忍不住发出质疑:“骗子打的?不太可靠,我前两天还看她还发了条朋友圈。” 说着,钟琸掏出手机,找到李瑾南的微信,点进她的朋友圈,翻出她最新的动态递给周旭尧瞧。 周旭尧瞥见屏幕上的雪山照片,脸色青了又青。 敢情把他屏蔽了? 钟琸瞧着周旭尧表情不对劲,立马退出李瑾南的朋友圈页面,打哈哈说打个电话问问人在哪儿。 周旭尧绷着脸没吭声。 钟琸连续打了四五个电话都没打通,打到最后一通,周旭尧蹭地一下坐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头也不回走出包间。 林微见周旭尧要走,下意识拿包跟上去,还没走到门口,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转身冷眼看向她:“找你经纪人接,别跟着我。” 林微双腿跟灌了水泥似的,重得再也挪不动一步。 钟琸见状叹了口气,起身路过林微好心好意劝了句:“找下家去,他看不上你,别废力气了。” 林微张了张嘴,一个音都没吐出来。 — 周旭尧出了会所,直往车库走。 钻进那辆京a牌保时捷,周旭尧坐在驾驶座,盯着那串青海打来的陌生号码,指腹缓慢按下去。 嘟、嘟、嘟—— 铃声响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被对方接听,接通那一秒,周旭尧滚了滚喉结,面无表情出声:“我是周旭尧。” 对方沉默半秒,回复:“知道。” 周旭尧紧了紧眉心,直入主题:“你认识李瑾南?” 寂静的车厢里,男人沉重的嗓音缓缓溢出屏幕:“半个月前她进山里拍藏狐的照片,遭遇雪崩,人生死未卜。搜救队的找了她整整一周,只找到一个相机。我确认过了,是她的。” “她之前拜托我寄给你一个快递,快递已经签收两?????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如果收到了,你应该能找到答案。”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如果还有疑问,随时联系我。” 说完不等周旭尧反应,对方匆匆挂断电话。 通话结束,周旭尧面色冷硬地瘫坐在座椅,漆黑的眼盯着车厢里挂着的鲜红平安福不放。 几分钟后,周旭尧想起家里还有个没拆封的快递立马坐直身,启动引擎驱车往家里赶。 回到红湾,周旭尧车钥匙都没拔,人推开车门径自往屋里走。 开门进去,周旭尧一眼瞥见鞋柜上没拆封的快递。 他定了定神,迈开腿一步一步走向鞋柜。 拿起快递,看了眼上面的快递地址,周旭尧莫名心里一沉。 他不由自主滚动喉结,徒手拆开快递。 快递拆开露出里面包封完整的东西,周旭尧以为是书。 撕开外壳看,是一个蓝壳笔记本。 周旭尧看着将近崭新的笔记本,沉默几秒,慢慢翻开扉页。 一打开,扉页上便是一句触目惊心的语录。 【它不是被遗忘了,而是麻木了。】 周旭尧心脏一紧,指腹顿了顿,继续往下翻。 【周旭尧,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本来没想把笔记本寄给你,但是后来想想,还是寄给你留个纪念。 我现在在西部一个叫塔西的小镇,来这边拍点东西,今天是我来塔西的第一天,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现在坐在屋外的院子烤火,那种烧着大堆柴火一圈人围着聊天的场景估计你没见过,但是挺有意思的,我很喜欢。 路特别烂,我一路过来挺折腾,快到塔西轮胎坏了,我找了个本地人帮忙才把车开到客栈。对了,客栈老板挺有意思,我刚刚问了一下,他叫周济,跟你一个姓。 …… 总觉得这次出来会出点什么事儿,心里有些不踏实。刚好背包里有个没用过的笔记本,拿出来记录点东西。你要是哪天看到了,也能了解了解我的世界。 好了,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有点累。我去睡觉了,改天再说。 2018.1.2,晚11点,李瑾南。】 周旭尧看到落款,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不知道想起什么,周旭尧停顿片刻,盖上日记本,匆忙订了张去青海的机票。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李瑾南死了,他也要带她回家。 作者有话说: 纯属个人心血来潮写的一个小故事,故事结局be,算是半个公路文,全文字数不超过15w,争取在十一月底完结。故事是按照2018/2012的时间点交错来写的,你们注意看标题的时间,不然会搞混。 不出意外的话,每天晚上九点更新,有事会请假。 前三章有红包。 【谨慎发言,作者会删评论。】第2章 2012 2012年,初春。 北城的天还是冷的,冷得人牙齿疼。 李瑾南放假回家,一进门就撞见李贞跟继母许梅态度亲密地坐在沙发聊天嗑瓜子,感情好得像亲生母女。 跟屋外的狂风冷雨比,屋内的暖气烫得人呼吸不过来,李瑾南感觉进了个奇幻世界似的,而奇幻世界的尽头是一幅母慈子孝的好场面。 沙发上的两人听见动静全都默契回头,瞧见李瑾南裹挟阵阵冷意回来,各自脸上都露出了相应的反应。 一个有些惊讶,一个惊讶里带着一丝心虚。 李瑾南瞧见这幕,清淡的脸蛋上浮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李贞见李瑾南不言不语路过,下意识将瓜子丢进瓜子盘,僵硬地站起身,拘谨地喊了声李瑾南:“姐,你回来了?” 李瑾南冲亲妹妹敷衍笑了下,没搭理许梅,挎着大容量牛仔挎包,踩着高筒靴头也不回往楼上卧室走。 上了楼,李瑾南直奔西面最末一间卧室。 她常年不在家,回来就是吵架,惹得家里鸡犬不宁,李鸿达见了她也心烦,新家搬过来大手一挥将采光最差的一间留给她。 李瑾南十五岁就搬出去独居,压根儿不在意李鸿达的安排。 她今天回来是为了找她落在家里没来得及带走的户口页。 嘭的一声,李瑾南拧开门把,将肩上的挎包丢地板,人跟干柴似地倒在床上。 房间长时间不住人,空气中的灰尘味很重,李瑾南躺了几秒爬起床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 窗户打开,窗外是大片的桃树,经过冬日的洗礼,桃树枝头已经冒出一点点嫩芽。 这是李瑾南生母辛菱在世时亲手栽的。 李瑾南每次看到这片桃林都觉得这个女人傻得出奇。 这女人出生在江南某个小镇,性子软柔,跟李鸿达是大学同学,两人一个见色起意一个招架不住对方的甜言蜜语,没多久就看对眼了。 那时的李鸿达生意还没做得如今这么大,却也算堂堂正正的富二代,大学毕业,李鸿达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父亲同意娶辛菱入门。 本以为是一场因爱嫁入豪门的甜蜜戏码,却没想,日子没过几年两人的感情便破碎了。 生了两女的辛菱受不了丈夫的冷遇提出离婚,李鸿达也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将仅剩不多的感情磨没,爽快答应了辛菱的离婚请求。 只是没想到这场离婚里生出的最大变数是李瑾南,夫妻俩在选择十二岁的李瑾南和八岁大的李贞之间,各自默契地选择了小女儿李贞。 一个心疼李贞年纪小、又有心脏病,怕没了妈妈日子不好过,一个本来偏爱李贞、嫌弃李瑾南太过木讷不像他。 争夺过程中,两人又吵了大架。 长达两月的争执下,辛菱最终妥协,自愿放弃李贞的抚养权,一口气签下离婚协议。 辛菱走之前,李瑾南那天刚好放学回家,辛菱放下行李箱,面带微笑地问李瑾南要不要跟她走? 十二岁的李瑾南抓着背包带,稚嫩的脸上露出成年人才有的计较,她看着满含期待的辛菱,摇头拒绝她:“我要跟爸爸。” 辛菱闻言气到喘不过气,指着李瑾南一个劲地骂她白眼狼。 李鸿达下楼撞见这幕,也一脸复杂地看了眼李瑾南。 似乎在疑惑,疑惑只有十二岁的李瑾南想法为何这么势利、冷血。 离婚第三年,辛菱因爱生恨,无法释怀跟李鸿达的结局,病死在自己公寓。 同年,年仅十五的李瑾南搬出李宅。 思绪到这,李瑾南胸口闷得慌,她喘了口气,转头捡起地上的牛仔包,从里翻出打火机、烟盒,站在原地点了根烟。 吧嗒一声,橙色火苗蹭地一下冒出头。 李瑾南咬着过滤烟嘴,下巴微低,慢慢点燃烟。 烟点燃,李瑾南甩了甩打火机,盖上盖,人靠在墙壁,闭着眼用力吸了两口。 尼古丁钻进喉咙,扩散到五脏六腑,李瑾南胸口的那股闷气慢慢被抹平。 烟抽到一半,门口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李瑾南弹弹烟灰,面色寡淡地说了句门没锁。 话音一落,李贞推门而入。 李贞有点害怕李瑾南,开了门也不敢走进来,只站在门口偷偷打量两眼李瑾南,见她倚在墙壁抽烟,李贞雪白的脸一愣,顾不上害怕,李贞咬着嘴唇,忍不住开口问:“……姐,你什么开始抽烟了?” “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李贞有心脏病,全家上下都紧着她,怕她出什么事儿,李鸿达更是毫无底线地宠她,连李鸿达新娶的许梅也故作亲昵地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李瑾南对这个亲妹妹没什么特殊情感,只是因着李贞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她能让的尽量让。 想到这,李瑾南掐灭烟头,没什么情绪回她:“抽许久了。” “找我有事儿?” 李贞窘迫地搓了搓手,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个度:“我很开心姐姐回来。妈妈说姐姐好久不回来,她今天亲自下厨招待你,托我上来跟你说一声今天留下吃饭。” “姐——” 李瑾南刚还温和的脸骤然冷下来,她抬眸一言不发盯着李贞,出声质问:“李贞,你还记得你亲妈叫什么吗?” 李贞表情一僵,她满脸懵逼地看着处在发火边缘的李瑾南,不知所措地喊了声姐。 李瑾南见状,懒得跟李贞多说。 拍拍掉在膝盖上的烟灰,李瑾南弯腰捡起地上的牛仔包,绕过李贞走出房门。 李贞急忙跟在背后喊李瑾南,李瑾南充耳不闻,径自走到李鸿达书房,推门进去翻了几个抽屉,找到户口本,抽出自己那页揣兜里,冷脸离开书房。 李瑾南刚到楼梯口就被李贞拽住衣袖,“姐,你刚来就要走?留下来吃个饭吧,爸也马上回来。” “李贞,放手。” “除非你今天留下吃饭。” 李瑾南见李贞坚持,忍着气骂:“李贞,我看你脑子进水了。” “你是真不记得你妈是谁了?” 不顾李贞的反应,李瑾南一把甩开李贞的手,急匆匆地下楼。 刚走到玄关就撞见闻声而来、表情尴尬的许梅,李瑾南脚步滞了两秒?????,面无表情越过许梅走出家门。 背后,李贞压抑的哭声,许梅温柔的关切声一同钻进李瑾南耳朵。 李瑾南脸上的冰霜更甚。 — 出了李家大门,李瑾南随手在路口拦了辆出租。 报了地址,李瑾南坐在后排,降下车窗任由冷风钻进车厢。 风吹得脸生疼,跟刀片刮过一样。 李瑾南一路吹到目的地,中途司机皱眉往后视镜看了好几眼,李瑾南也没理。 到表姐家小区门口,李瑾南给了钱,提着牛仔包下车。 她刚下车,出租车司机就将后窗严丝合缝关上了。 李瑾南挑了挑眉,面不改色提着包走进小区。 进电梯,李瑾南掏出手机给表姐发了条消息让她留门。 滴的一声,电梯门到达六楼,李瑾南呼了口气,提着包走出电梯。 转过转角就见表姐孙钰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等她。 孙钰瞧见李瑾南冷着脸,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皱眉问:“又跟李贞吵架了?你俩姐妹怎么老是吵架,这次又是为什么?” 李瑾南没吭声,人自来熟地钻进孙钰租的二居室,从鞋柜里翻出拖鞋换上,又拿着牛仔包往客厅走。 孙钰在后面关门。 锅里还烧着鱼,见李瑾南跟回家似的,孙钰也没多招呼她,转头进了厨房。 李瑾南将包丢在茶几边,弯腰拉开拉链,从里取出一台新买的相机,一屁股坐在沙发,脱掉鞋盘膝翻看相机拍的照片,翻了几十张底片都不怎么满意。 她目前就读于R大的新闻系,今年大三,老师上课布置一作业,要求在期末交出一份人物采访。 除了采访,还需要拍摄一张有感情的当事人照片。 李瑾南正愁着采访谁。 她在街头转了好几圈,拍了上百张照片,采访了几十个人,可是没一个让她满意。 李瑾南这才决定找熟人下手,想采访律所工作的表姐孙钰。 孙钰知道她的意图,倒是挺乐意接受她的采访。 简单吃完饭,两人到书房准备正式采访。 镜头打开,李瑾南却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孙钰见李瑾南太苛刻,懒得再配合她,打开电脑处理自己的工作。 李瑾南也没再硬拍。 关掉镜头,李瑾南在书房转了圈,实在找不到事做,最后闲下来坐在孙钰书桌角随便拿了本书看。 手刚碰到书,李瑾南不经意瞥见孙钰搁在电脑旁的聚会合照。 李瑾南一眼看见合照最中间站的周旭尧。 他身穿西装、手端香槟、嘴角扯出寡淡轻笑的矜贵模样在一群公子哥里脱颖而出。 孙钰看她拿着合照迟迟不放,忍不住问:“看痴了?” 李瑾南冲孙钰摇摇头。 下一秒,李瑾南瞥了眼照片上的人,随口问:“这男的谁?” 孙钰看见她问的谁,立马抢过照片,警惕问:“你干嘛?” 李瑾南耸肩解释:“身材比例不错,适合做模特。我想拍他。” 孙钰表情僵了僵,在李瑾南的无声注视下,晃指拒绝:“他不行。他那身价怎么可能做你模特。” 李瑾南舔了舔嘴唇,故作好奇问:“他什么身价?” 作者有话说: 注意看标题时间第3章 2018 2018.3.23,晚六点,周旭尧简单收拾几件行李,驱车赶往北城机场。 晚七点二十分,周旭尧抵达北城机场地下车库。 登机前十分钟周旭尧跟秘书交代完他接下来两周的行踪,又跟钟琸发了几条微信。 一切做完,周旭尧手机关机,提着行李箱走vip通道登机。 起飞前五分钟,周旭尧无视周围,从大衣口袋翻出为了方便携带而卷折过的天蓝皮壳笔记本。 翻开扉页,周旭尧再次看到那句惹人注目的语录。 只是这次,他的注意力放在了李瑾南的字迹上。 李瑾南写了一手好字,笔锋潇洒有力、自由奔放,很有自己的风格。 周旭尧指腹轻轻抚过扉页那几个字,明明触感冰凉,他却觉得他好像看到了李瑾南蹲坐在柴火堆旁写字的画面。 没由来的,周旭尧忍不住回忆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时间太过久远,周旭尧想了半天都没想起具体的节点,只模糊记得当时她穿着一件灰色大袄,手里举着相机问他能不能拍他两张照片,她白净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瞧着格外洒脱、直白,直白到让人嫉妒。 飞机上传来空姐温柔的嗓音,告知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关闭一切电子设备。 周旭尧思绪被打乱,略带遗憾地收回情绪。 他重新将注意力落到手上的笔记本,翻过他看过的第一页,停留在第二页的开头。 【周旭尧,认识你,还不错。】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跑,很少回京,都快忘了北城的冬天什么样了。我跟你也算是老相识了,2012年初春到今,满打满算整六年。这六年,我们见面的次数好像屈指可数,可是每次见面都让我觉得挺有意思。 我其实挺讨厌虚假的东西,你这人虽然瞧着不着调,还是有三分真实,没那么假。 你还记不记得我俩初次见面,我问你愿不愿意做我模特的事儿?那年我大三,刚满二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其实问你之前蛮忐忑的,只是欲望驱使下还是义无反顾问了出来。 当然,你拒绝得也挺爽快。后来我再问你,你倒是同意了,可惜我已经没有合适的机会。 等下次,下次我回京再找你拍。 今天塔西下了很大的雪,我推开窗,入目满眼的白,我有点想念北城了,想念北城的天,想念北城的秋风。 待会我要出去拍照,就写到这,再见。 ——2018.1.3,早9点,塔西十点客栈,李瑾南留。】 周旭尧看完有意没往下看。 他不想一下子看完,再一骨碌地承受李瑾南滔天巨浪般泼下来的情绪。 客机在几千米高的高空平稳飞行,舷窗外一片漆黑,看不清哪儿是哪儿。 周旭尧看了眼漆黑的天,关上舷窗,调整好座椅,阖上眼皮陷入睡眠。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梦到不少关于李瑾南的片段。 笑的、哭的、嗔怪的、疯癫的……什么样他都见过了。 被吵醒前一秒,他还在梦里问李瑾南愿不愿意嫁给他。 李瑾南冲他惨淡笑笑,当着他的面一口拒绝:“我不愿意。周旭尧,我不愿意。” 梦里,周旭尧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表情跟玻璃受热似的慢慢龟裂,碎成碎渣。 晚九点三十分,飞往青海的航班准点到达本地唯一的机场。 周旭尧从梦中惊醒,李瑾南那张年轻漂亮的面孔也如一阵烟般飞快消散。 机舱内渐渐热闹起来,行人纷纷起身收拾行李。 周旭尧揉了片刻微疼的眉心,起身拿过自己的行李箱,自顾自走进航站楼。 走出机场,高原的冷风扑面而来,跟刀片刮过似的,在脸上留出不少痕迹。 周旭尧站在国内到达出口,行李箱搁在腿边,四周是匆乱流散的游客。 机场离市区有点距离,将近十点的点,机场周围的路灯全部亮起,在这漆黑冰冷的夜里生出一星半点的暖意。 周旭尧站在人流边缘,无视过路游客投射过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机后翻出周济的电话号码拨出去。 电话只响到第三声便被对方接通,周旭尧单手插兜,手机贴在耳旁,嗓音说不出的平静:“客栈地址发我。” 那端,周济听到周旭尧的话,神情愣了半秒,下意识问:“你来青海了?” 周旭尧掀眼望望背后的广告牌,视线落在“青海塔西欢迎您的到来”几个字,没什么情绪回应:“我人在塔西机场。” 周济沉默片刻,做出选择:“等我几分钟,你加我微信,我找人送你过来。我客栈司机也在塔西机场。” 周旭尧淡淡嗯了声,挂断电话。 刚挂断没两分钟,周济就发了条短信过来。 【手机号就是我微信,你先加我,我给你推司机的微信,待会你直接跟他联系,费用你们自己谈。】 周旭尧没再回,指腹落在那串陌生熟悉,复制好周济的手机号,点进微信添加朋友。 刚输入就弹出一个身穿黑冲锋衣、戴墨镜,背景为雪山的男人头像,昵称用的本名周济。 加完,周旭尧耐心十足地等待周济通过。 没多久,周济同意好友申请,并给他推了司机的名片。 周旭尧再次添加。 这次等的时间有点久,十来分钟对面司机才通过。 刚通过对方就毫无征兆弹了两条语音过来,周旭尧皱了皱眉,点击转文字。 【我还有五分钟到机场】 【你在国内到达3号口等我?】 周旭尧回头看了眼航站楼,见他就在站在三号楼,人岿然不动站在原地。 等人的时间总是过得漫长。 周旭尧站了阵,单手拿着手机,视线落屏幕,不由自主点开微信联系人,翻找李瑾南的微信,翻了差不多半分钟才找到她。 李瑾南微信头像换?????成了一座雪山,昵称没变,还是“北西”。 周旭尧好奇过她的昵称,问她她只说喜欢,没别的意思。 点开对话框,周旭尧瞧着上一次的结束语忍不住一愣。 距离上次聊天,已经是一年前。 【李瑾南:周旭尧,你欠我顿饭。】 【周旭尧:先欠着。】 望着这寥寥几个字的对话,周旭尧胸口落了块大石似的,怎么都不舒服。 等了将近十分钟,一个高壮、皮肤黢黑的男人走上前试探性问周旭尧,“周先生?” 周旭尧摁灭手机,掀眼波澜不惊扫向对方。 男人大约三四十岁,下巴的胡茬乱生,寸长的头发被风刮得乱七八糟,人显得有些沧桑。 周旭尧将手机揣回兜里,伸手同男人握了握手,态度亲和又透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疏离:“周旭尧。” 杨东立马在衣服上擦擦手上的灰,局促地伸手同周旭尧握手:“我叫杨东。” “周先生,我们现在直接回客栈还是?” 说话的功夫,杨东已经提着周旭尧的行李装进后备箱。 周旭尧这才看清杨东开的什么车,银灰色福特,七人座,车身破损得厉害,车头漆掉了好几块。 在周旭尧眼里,这跟送去报废的车没两样。 不过出门在外,周旭尧也没这么多讲究。 坐上副驾,周旭尧扭头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脸上面无表情。 杨东是个自来熟,很会找话题。 “周先生是来旅游的?” “找人。” 杨东怪异地看向周旭尧,瞥见他手腕上戴的那块超六位数的腕表,忍不住咋舌:“这表不便宜吧?” 周旭尧顺着杨东的视线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神色格外寡淡:“还行。” 杨东见他不愿多说,又回到正轨:“周先生找什么人?我在这边跑客,遇到不少客人。手上还有几个西北旅游群,找人还挺方便。你说说你要的人叫什么名字,有啥特征,我帮你问问!” 周旭尧坐姿不算规矩,肩膀半靠在座椅靠垫,翘着二郎腿,手搭在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闻言,周旭尧没什么起伏的脸上多了丝松动,他抬眸望着眼前被车灯照亮的地面,喉咙深处吐出三个字:“李瑾南。” 杨东骤然一惊,把着方向盘扭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周旭尧,不敢置信问:“李瑾南?李摄影师?你找她?” 周旭尧神情一动,他凝视几秒杨东,缓缓开腔:“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我半个月前还拉了她一趟。她来塔西大半年了,我跟她一起光跑曲那就跑了至少十趟。” “她不是在塔拉山?不过我听说塔拉山那边发生了雪崩,不知道李摄影师还在不在那里。还有一支地质勘探队也在塔拉山,雪崩后有搜救队去山里搜救,不过什么都没搜到。” “塔拉山那条线现在已经封锁了,没人能去。前天还有几个客人找到我说想去塔拉山都被我劝退了,那地方现在进不去了……” 周旭尧听到最后,脸色有些难看,他眉头紧锁,指尖落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似是而非问一句:“所以,她也有可能还活着?” 杨东没听清,粗着嗓子询问:“什么活着?” 周旭尧垂了下眼睑,另问:“什么时候才能进塔拉山?” 作者有话说: 日记时间改成了1月。第4章 2012 孙钰沉默片刻,脸上露出少许严肃。 李瑾南眼睁睁看着孙钰抢过她手里的合照,反扣在桌上,气势逼人提醒:“瑾南,他不是你能肖想的对象,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李瑾南见表姐藏着掖着不想多说,她耸耸肩,白净的面皮上满是无所谓:“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孙钰揉了揉眉心,抬手示意李瑾南出去:“我还有工作要处理,你自己待会。” 李瑾南扯了扯嘴角,弯腰捡起桌上的相机潇洒离开书房。 走出房间,李瑾南自来熟地转进隔壁的卧室,走到床边仰头躺下。 身后是柔软的床铺,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李瑾南眼皮忽然觉得有些沉重,困意铺盖天地席卷而来。 躺了几分钟,李瑾南打开相机,面无表情翻看这两天拍的素材。 一段是北城秋风萧瑟的街头,一段是深沉的红墙绿瓦,还有一段是刚刚采访孙钰的片段。 没有一段满意的。 李瑾南望着这些垃圾般的底片,深深吸了口气,狠心摁了删除。 相机内存一下空了很多,李瑾南举着相机,对准天花板录了段视频又点击删除。 重复几次后,李瑾南彻底没了耐性。 摁关相机,李瑾南随手丢在一旁,侧着身一言不发盯着窗外。 孙钰住的位置在三环内,地理位置很不错,旁边就是公司楼,最耀眼的当属其中最高一栋楼—— 【金爵地产】 除了地产,经营范围还涉及餐饮、影业等十几个行业,据说老板姓周,是个实打实的二代,家里泼天的富。 李鸿达虽然在北城也算有点资产,可跟这家比,压根儿不够看的。 这位属于顶破天都接触不到的一类人。 李瑾南掀掀眼皮,翻身背对窗没再纠结这些她不该理的事儿。 嗡嗡嗡—— 手机微信传来震动,李瑾南探手不停摸兜。摸了好几下才掏出手机。 点开微信,新闻系采访与写作课老师徐兴明发了两条信息。 【周五有个校外采访活动,你准备一下,我带你过去长长见识。】 【地点时间我待会发你。】 李瑾南立马爬起身,人坐在床上,发了两个问号。 发完觉得不妥,李瑾南又飞快撤回,回了句好的。 那头没回。 李瑾南耸耸肩,丢掉手机继续发呆。 她这老师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毒舌,做人太正经,她平时想开句玩笑都有点虚。 再加上毕业论文还得他指导,李瑾南更不敢说什么惹他不满了。 半小时后,徐兴明再次发来消息,这次是一张活动宣传图照片和一些活动规划图。 李瑾南放大照片,看到上面的具体活动名称—— 【北城国际电影节开幕式,时间2012.3.15晚六点……】 看到有一些耳熟能详的嘉宾名字,李瑾南挑挑眉,暗自感慨这排场挺大。 徐兴明也是颁奖嘉宾之一,难怪这么淡定地让她做准备。 李瑾南简单看了几眼,给徐兴明发了个表情包表示知道了。 徐兴明没回。 李瑾南也不指望,哼着歌爬起身,转头进洗手间洗漱。 晚上睡觉,李瑾南跟孙钰躺在一个床上闲聊。 李瑾南跟孙钰关系从小就亲近,辛菱没离婚前就偏心李贞,很少关心李瑾南的生活状况。 春节拜年,孙钰总是单独给李瑾南准备一份新年礼物,平时有吃的喝的也会想着李瑾南。 舅妈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每次李瑾南去舅舅家,舅妈总是无微不至照顾她,对她比辛菱这个亲妈还好。 李瑾南上初中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舅妈家过,每次去都跟孙钰一个房间,两姐妹一人抱一个熊娃娃睡觉。 孙钰大李瑾南四岁,等李瑾南上高中,孙钰已经出国留学,两姐妹分离好几年,再见面李瑾南上大学,孙钰进律所上班。 距离上次两姐妹同一张睡觉,已经过去一年半。 李瑾南有些认床,迟迟睡不着。 孙钰也有心事,翻了好几个身。 灯一关,屋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李瑾南平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被子,直白发问:“表姐,你睡不着?” 孙钰嗯了声,开口:“最近遇到一个棘手的案件,有点烦。” 李瑾南哦了声,没再继续往下问。 氛围格外安静,孙钰翻身面向李瑾南,忽然开了个头:“你今天问的那个人叫周旭尧,我俩大学一个班。” “照片是我们前不久聚会拍的,他现在是金爵地产的老板,祖上三代是官,父母都是叫得出名字的人。他本人你也看到了,各方面都挺完美……” “唯一不行的点大概是交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到现在都没个定性。” 说到这,孙钰顿了顿,意有所指说了句:“瑾南,我很欣赏他。” 李瑾南半天没吭声。 她舔了舔嘴皮,语气轻淡淡地说了句:“知道,看出来了。” 孙钰忽然紧张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急了两分:“你看出来了?” 李瑾南笑了下,声线有些模糊:“表姐,我是学新闻的。” “一个人的眼神太容易暴露真实情绪了。” 孙钰见李瑾南已经知道,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感慨:“同学聚会后我倒是跟他私聊过两回,不过他态度太冷淡,搞得我有些下不来台。” 李瑾南闻言没再回。 孙钰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默默闭嘴,强迫自己陷入睡眠。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电影节。 李瑾南上完最后一节课,马不停蹄回宿舍翻出衣柜里的正装换上,简单化了个妆,挎上相机、包出门。 室友李萌见她穿得这么正式,探出脑?????袋好奇问:“瑾南你要出去?” 李瑾南轻轻嗯了声,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新买的香奈儿香水朝自己脖子、手腕喷了两下。 徐兴明发消息说在食堂等她,李瑾南看到消息着急忙慌拿上包出门。 嘭—— 李瑾南一溜烟坐进副驾,气喘吁吁地低头系安全带。 徐兴明瞧了,手搭在方向盘,慢悠悠睨她一眼,开口就是一句国粹:“你这急匆匆的样子是要搞什么名堂?我课上教你们的东西都进猪脑子了?” “你做为新闻系的学生,能不能稳重点?” 李瑾南经常挨骂,已经习惯了徐兴明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她冲徐兴明笑笑,表示自己不会再有下次。 徐兴明见她认错态度还算可以,没再抓她小辫子。 李瑾南见状,这才敢跟徐兴明搭话:“老师,我看名单您还是这次的评委?” 徐兴明斜她一眼,心安理得接受她略带尊敬的目光洗礼,心平气和开口:“你再干几年,也能坐上那位置。” “你天赋还是有的,人机灵,胆子大,不怕事不怕死又不怕吃苦,干新闻正合适。平日好好跟院里的领导老师搞好关系,别天天不务正业,跑东跑西去干别的事。我听说你这学期逃了四五次课,辅导员都差点让你退学了?” “怎么,你不喜欢干新闻?” 李瑾南压根儿不想走新闻这条路,听徐兴明这么说,只耸耸肩,笑回:“没有的事,您别多想了啊。不过我倒是想去当评委,可也得人主办方邀请啊。” 徐兴明看她插科打诨,不愿多提这事也没继续追问。 一个小时的车程,路上李瑾南举着相机各种角度拍。 徐兴明见她停不下来,直摇头。 到门口,徐兴明拍两下李瑾南肩膀,出声交代:“待会聚餐你就坐我身边,别乱走。” 李瑾南收好相机,挎着包,扭头问徐兴明:“活动结束还要聚餐?” “有几个R大毕业校友邀请我活动结束后一起吃饭,我已经应了。来的人都是在社会有些分量的师哥师姐,你到时候嘴巴甜点,和人加个好友,逢年过节发几句祝福语,以后遇到事儿多一个人帮忙……” 李瑾南不太在意这些,闻言只淡淡嗯了声,没多言。 活动还有半小时才开始,徐兴明一进场就有人围过来找他谈话,李瑾南在旁边干站着。 聊的都是些场面话,李瑾南不爱听,跟徐兴明打了声招呼就跑到角落自己待着。 李瑾南一下课就过来了,都没来得及吃饭,这会肚子空空,饿得咕咕叫。 视线转了半圈,瞅见斜对面的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甜点、饼干,李瑾南起身走到小圆桌,拿碟子盛两块小蛋糕、抓两颗糖,准备继续回自己的小沙发吃东西。 刚走近小沙发就见面前多了一个男人。 李瑾南脚步一顿,视线缓缓落在那人身上。 男人一身纯黑高定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往上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俊脸。 李瑾南看着那张表姐合照里一模一样的脸,脑子里不由浮出一个名字—— 周、旭、尧。 晃了晃神,李瑾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端着碟子走近周旭尧,距离一米不到时,李瑾南脚步停下,清了清嗓子,大着胆子出声:“这是我的位置。” 周旭尧彼时在跟人发消息,猛然听到一句硬气的问候,本能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李瑾南那张稚嫩又有脾气的脸。 “你屁股旁边的相机是我的,包也是。” 没等周旭尧出声,李瑾南再次开口:“我是新锐摄影师李瑾南,拍你两张照片行不行?” 周旭尧闻言唇角扯了半个弧度,似笑非笑瞧向李瑾南,重复问:“新锐摄影师——李瑾南?” 李瑾南脸上没有一丝说谎的慌张,她定定看着周旭尧,眼里只剩浓郁到抹不开的兴趣:“是。” 周旭尧嗤了声,无情拒绝:“没听过,不拍。”第5章 2018 福特车厢随着周旭尧这句问话突兀地沉寂下来。 杨东舔了舔干涩的嘴皮,扭头上下打量两眼周旭尧,憋不住问:“您想进塔拉山?” 周旭尧从兜里翻出一包烟,撕开塑料壳,掀开盖,垂低下巴咬了根烟。 摸了两下兜才发现过安检的时候打火机被没收了。 杨东见状,随手递上打火机。 吧嗒一下,荧绿色塑料壳打火机口蹭地冒出一股橘黄色的火苗,周旭尧微弓着腰点燃烟,连同打火机、烟盒一齐递给杨东。 夹着烟抽了两口,周旭尧虚眯着眼,喉咙深处吐出一句:“我要带她回去。” 杨东点火的手一顿,他甩了甩打火机,黢黑沧桑的脸上露出少许的为难。 半晌,杨东搓了搓脸,叹气:“不是我不想带你进山,实在是没法去。那边已经封山,至少得十天半月才能开放。” “刚出事,那边管得严,到处都在劝返。这几天天气也不行,马上还有场沙尘暴来袭……” 周旭尧咬着烟没说话。 烟灰不小心掉落在膝盖,裤子转眼就烫了个洞。 福特出了机场路,飞快转上高速,周旭尧望着宛如黑洞的前方,语调不明问:“能拿高价找人进山?” 杨东闻言抹了抹嘴角,脸上有些无奈,“我帮你在群里问问。” 周旭尧嗯了声,脸上露出歉意的笑:“麻烦了。” 杨东摆摆手,没跟周旭尧客气:“麻烦倒是不麻烦,就是可能没人接单,虽然有几个不要命的,可去塔拉山还是有点难。” “塔拉山那边的天气十里一个样,路又难走,车技不好的司机压根儿不敢去。” “到了塔拉山山口,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公里的距离,车上不去只能徒步。进到深处,里头全是冰□□通游客压根儿不敢去那边,能去的都是胆子大不要命的专业户。” 杨东神情严肃,看不出半点开玩笑。 周旭尧人坐在副驾,安全带勒在胸口有些闷,他捏紧安全带动作平静地松了松安全带,眼神里流露出不容忽视的坚定,“不论如何,我都要找到李瑾南。” 杨东怪异地看了眼周旭尧,手指摩挲几下方向盘,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您跟李摄影师啥关系?” “李摄影师失踪第一周,老板给她家人打电话,结果对方接通就挂了。老板再打,接电话的人直接说,她就算死在外面也活该。还说真死了不要通知他们,他们没这个女儿。” “老板联系几圈李摄影师的亲戚朋友没找到能处理事的,最后只能放弃。” “我没想到,你居然千里迢迢来找李摄影师。你跟李摄影师什么关系?” 怕周旭尧忘记他提的问题,杨东在最后再次提了这个问题。 周旭尧闻言脸色骤然变了变,他手搭在车窗,神情有些不大相信:“你说你老板已经联系过她的家人?” 杨东很是肯定地点头,“前几次接电话的都是个女人,每次打过去说不到几句就挂了。最后一次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也是他在电话里骂李摄影师就算死在外面也活该。” 周旭尧脑子飞速转动,好几分钟后才浮出李鸿达的那张谄媚的嘴脸。 他隐约知道一星半点李瑾南的身世,知道她母亲早逝,她有个同胞妹妹,父亲娶了后妈,一家人对她的态度都冷漠。 只是周旭尧没想到李鸿达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都不愿管。 毫无征兆地,周旭尧想起在某个冬日,喝醉酒的李瑾南趴在长街的栏杆,眼泪直流地对他喊:【周旭尧,我过得不快乐。】 【我一点都不快乐,我甚至觉得,如果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时候李瑾南刚考上R大的研究生,读了两个月就任性退学,潇洒离开R大。 她导师徐兴明提到这个学生,每每都叹气摇头,既生气又觉得可惜。 想到这,周旭尧闭了闭眼,呼吸不由自主紧了两分。 他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凭空冒出,他笑了下,嗓音低沉道:“我是她未婚夫。” 杨东脸上一愣,似乎没想到周旭尧跟李瑾南是这个关系,他扭头震惊问:“未婚夫?” “我怎么从来没听李摄影师提过她有个未婚夫,她常年一个人到处跑,身边几乎没什么朋友。我老板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她有时候日子过得很拮据,每天几包泡面度日,难过的时候手上只有一块饼。我一直以为李摄影师出身不大好,后来才知道她赚的大部分钱都捐给学校的孩子了。” 说到这,杨东热泪盈眶,一个劲地夸:“李摄影师是个好人,真真一个大好人。” “好人不该没好报。” 周旭尧心情有些闷,仿佛一块大石头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好人没好报的事太多,他从来只敬自己,不敬神佛。 只是现在,他倒是希望李瑾南能好人有好报。 — 十点客栈在百多公里外的一个景区附近,两人开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客栈。 一路上风尘仆仆,杨东一整天都在开车,到客栈门口的马路边停下车,杨东趴在方向盘,累得腿都在打颤。 周旭尧也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路上听了这么多李瑾南的坏消息,状态也不怎么好。 周济一直在等周旭尧,听到动静,周旭尧披着皮外套、踩着拖鞋,叼着一根烟明晃晃走出来。 瞧了眼卸货的杨东,周济径自走到车头前站着回消息的周旭尧。 周旭尧给钟琸回完消息,抬眼就见周济站在面前。 周济长挺高,面相硬朗,留了头几寸长的卷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烫的,胡子没刮,肩上披着黑皮外套,里头搭了件灰色毛衣,牛仔裤大腿边沾了一点墨水,脚上踩着一双条纹毛拖,整个人气质看起来有点颓。 李瑾南在日记本提到过的男人,跟他一个姓,气质却截然相反。 周旭尧打量周济的同时,周济也在默默审视周旭尧,看他一身价值不菲,手腕上戴的那块腕表比他全身家当还高,周济扯了扯肩膀上的外套,伸手跟周旭尧打招呼:“周济。” 周旭尧也伸手:“周旭尧。”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周济歪头看了眼杨东,示意他先帮忙把周旭尧的行李搬进客栈,他留下来招待人:“给你留了间大床房,你先住一晚?” 周旭尧目前没什么计划,只能先住下:“行。” 客栈是三层楼的现代化木屋,融合了本地民族特色,房顶还飘着五色经幡,屋门口堆了几堆玛尼堆。 周旭尧进院门前,低头往玛尼堆上看了两眼。 周济走在前面,刚下过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有些湿滑,他穿着拖鞋走得有些慢,“李瑾南的房间没退,还有部分行李放在房间,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旭尧一步一个脚印,闻言脚步顿了半秒,神情还算平静地嗯了声。 两个大男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一直到进前台,周济拿房卡又上二楼最东侧的那间卧室前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滴的一声,房卡打开门。 周济推门进去,将房卡插在门口,人往外退两步,瞅着2203的房间号跟周旭尧交代:“她的东西没人动过,房间也没再住过人。” “你既然来了,我斗胆让你进去瞧瞧。看完记得把房卡还我,你的房间在三楼,待会找我登记。” 周旭尧沉默片刻,点头应下。 周济欲言又止扫了两眼周旭尧,最终只张张嘴,一字未说地转身下来。 走廊再次恢复寂静,周旭尧在门口站了一会,挪步走进房间。 推门进去,入目的是干净、整齐的床铺。 电视柜前放了两瓶矿泉水,一瓶喝了三分之一,一瓶还没开封。 窗户口的靠背椅放了一个黑包,黑包拉链拉开一半,露出里面的黑色镜头,床头柜上放着两个橘子,橘子已经发霉烂透。 周旭尧扫视一圈房间,最后停在黑包前,弯腰翻了翻。 除了一个广角镜头,还有一包纸巾、一把伞、一个橙色笔记本以及几件衣服。 周旭尧拿起橙色笔记本,随便翻了两页,上面记录的全是她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的人和事,还有一些是摄影术语。 字迹有些潦草有些工整,跟那本蓝壳笔记本的字迹比起来,这本潦草得多。 周旭尧坐在床尾,低头慢慢翻开李瑾南留下来的橙色笔记本。 【2013.5.16,我在南山看了落日,拍了几张照片,不怎么满意。】 【2013.6.22,李贞要不是我亲妹,我一定打死她。】 【2013.9.15,周旭尧这人还挺难搞。】 …… 周旭尧翻了几页没再看。 他合上笔记本,从口袋里翻出蓝壳日记本,轻车熟路翻到第三页。 还是写给他的。 【周旭尧,我过两天要去趟曲那,听说那里有藏狐的身影,我打算亲自去看看。走之前还得去买点东西,这次去可能要大半个月。 我算了算时间,等我回北城,刚好八月,到时候找你吃顿饭。 今天跟周济出去转了圈,遇到一只羊羔崽子,它母亲被冻死了,我觉得可怜,心一软把它抱回家了。它现在养在周济的院子,我给它取了个名儿,叫三月,怎么样?名字好听吗? 好了,就写到这,我去喂三月。 2018.1.4下午三点,李瑾南留。】 作者有话说:第6章 2012 李瑾南也不生气,端着碟子在周旭尧右侧的单人沙发坐下,将碟子搁在小圆桌,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她动作不算优雅,勺子叉在小蛋糕跟戳仇人似的,快准狠地戳了块,然后快速塞进嘴里,牙齿用力嚼了几口咽下肚子。 甜软的蛋糕在她嘴里跟嚼糖似的,咯嘣响。 周旭尧被她的动作吸引注意力,斜眼扫了扫人。 只见李瑾南一个劲地埋头跟小蛋糕作对,灰色双排长款大衣穿她身上勾勒出漂亮的线条,里面搭了件偏正式的雪白衬衫裙,腰间别了根灰色腰带,将纤细的腰肢露出来。 五黑顺滑的头发被她用一个金属抓夹尽数盘起,露出她饱满的额头、小巧单薄的耳朵,额前几根碎发掉下来,显得人多了几分柔意。 她身上有股矛盾感。 周旭尧说不清矛盾感来自哪儿,却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 至于“有点”到底是多少,他就没去细分。 大概是记住了她这张脸,又或者是记住了她一开始的大胆言论。 一直到活动正式开始,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仿佛之前短暂的不愉快的问话没发生过。 等周旭尧离开,李瑾南吃完小蛋糕,默默捡起座椅里的相机、挎包,挤在人群里找徐兴明的身影。 找了将近十分钟,来宾差不多都入座了,李瑾南才在第一排找到徐兴明。 主持人已经在台上暖场,徐兴明看她没找找到位置,皱眉睨了眼,小声问:“刚刚跑哪儿野去了?” “回去写两篇采访论文交给我,字数至少八千,下周三交给我。” 李瑾南见徐兴明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怕挡后面的人的视线,下意识坐下,偏头跟徐兴明拱拱手,求饶:“您饶了我吧,我就走这么一会儿。” “刚肚子饿了,这不偷溜地找个角落吃点东西,您咋坐到这了?不是不喜欢坐前排?” 李瑾南刚说完,抬头猛地瞧见徐兴明座位背后的白纸上贴着颁奖嘉宾徐兴明几个字。 再往她身后一看—— 【主办方:金爵地产】 而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李瑾南目光顺着笔直的西装裤管慢慢往上走,最终定格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男人撞上李瑾南略带惊讶的眼神,学着李瑾南之前的口气,插兜懒懒开腔:“这是我的位置。” 李瑾南一秒窘迫,众目睽睽下,李瑾南抱着包弓腰跑到第二排的空位坐下。 离开前还听到徐兴明的叹息声,似乎在感慨她这个学生有多不懂事。 李瑾南装没听见,人缩在徐兴明背后一排的位置,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的舞台。 周旭尧已经落座刚刚李瑾南坐的位置,他翘着二郎腿,偏头有意凑近徐兴明,时不时开口说几句话。 两人似乎是旧交。 李瑾南缩在座椅里,一会儿看看徐兴明的脑袋,一会儿又瞅瞅周旭尧挺直的右侧肩。 见两人聊的愉快,李瑾南撇撇嘴,将目光转移,移动到别的地方。 这一移就瞧见了斜对面坐的许译,李瑾南看到人眼睛都直了。 许译是正剧出身的男演员,今年三十五,他演的每个角色都很真实、到位,本身低调、沉稳,娱乐圈少有的零绯闻演员。 李瑾南很喜欢他在《最后的梦》这部电影里塑造的角色。 看到他也在现场,李瑾南眨眨眼,手握相机,忍不住想去采访他。 要是能采访到人,她的作业不就完成了吗? 许是察觉到李瑾南的目光,许译回头往李瑾南的方向瞧了眼,李瑾南冲人傻傻笑了下。 这一笑刚好被周旭尧撞见,周旭尧眯着眼瞥向离他几个位置远的许译,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李瑾南。 台上主持人已经将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主持人背后的荧屏。 最先颁发的最佳故事短篇,得奖的是一个青年导演,颁奖嘉宾是一个知名度还算高的演员。 接二连三又颁发了几个奖,徐兴明跟周旭尧岿然不动坐在位置瞧着,偶尔交流两句电影相关的话题。 越往后,奖项设置越重量级。 颁到最佳纪录片,徐兴明起身去替获奖者颁奖。 李瑾南这才坐正身,举着相机给上台的徐兴明拍了几张照片,打算回去的时候给他瞅瞅、说几句话好话,把论文的事儿给抹了。 李瑾南拍了两三张都不满意,索性将包丢在椅子,半蹲在地上,调整好角度,重新举着相机拍摄。 拍完,李瑾南收相机时不小心碰到周旭尧的肩膀。 李瑾南没注意,周?????旭尧感受到肩膀一沉,默不作声回头。 见李瑾南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收敛着表情,正捧着相机检查她刚拍的照片,周旭尧掀了掀眼皮,没做声。 徐兴明跟领奖人握了握手,客套地夸赞几句,转身下台。 下个奖项颁发的是最佳演技奖,获奖人许译,颁奖嘉宾周旭尧。 主持人一念出周旭尧的名字,全场惊呼,好几个女明星将目光落在周旭尧身上,脸上挂着新奇、兴趣。 李瑾南也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射在周旭尧身上,只见他慢腾腾站起身,扣上西装纽扣,转头冲徐兴明笑了下,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缓缓走上台。 不知道是不是李瑾南的错觉,她总觉得台下大部分人都对周旭尧颁奖这事赶到惊讶、好奇。 台上的许译倒是十分平静,双手接过周旭尧递过来的奖杯,同周旭尧礼貌性地握了握手。 周旭尧也风度十足,当着在场千多人的面真心诚意夸了几句许译,随后转身下台将舞台留给许译。 主持人见状忍不住调侃几句两人太过礼貌。 周旭尧没刻意抢人风头,可他出现的地方就是风头盛地。 即便是从舞台旁边的暗处出来,避开镜头走回自己的位置,依旧有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李瑾南就是其中一个。 本来她想采访许译也不错,可两人同台,立见高低。 周旭尧这人,她拍定了。 — 两小时后,颁奖典礼结束。 李瑾南被徐兴明叫到身边,准备去赴第二场约。 聚餐点就在附近某酒店,走路过去五分钟。 路上,李瑾南异常乖顺地跟在徐兴明身边往酒店赶。 走着走着,李瑾南忽然开口:“老师,您跟周旭尧认识?” 徐兴明脚步一停,李瑾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回头,迎上徐兴明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李瑾南舔舔嘴巴,厚着脸皮继续问:“我刚看你们关系还不错,想着您应该认识?” “听说他也是R大的学生,08级的师兄?” 徐兴明冷哼一声,白了眼不着调的李瑾南,叹气:“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学生。” “明年报我的研究生?” 李瑾南眨眼,她问的是这问题? 沉默片刻,李瑾南打开相机,找出她刚在礼堂拍的照片,翻了张还行的照片递给徐兴明,转移话题:“我特意给您拍的,怎么样?是不是把您拍得特好看?这构图、光线、角度……那可是全对上了。” 徐兴明瞅了两眼,既没夸也没骂,只是将相机还给李瑾南,人站在马路边叹气。 李瑾南摸不着头脑,也跟着站在徐兴明不动。 站了几分钟,徐兴明朝李瑾南摆了摆手,妥协:“烂泥扶不上墙。” “我也不指望你能在新闻这条路上走多远了,能好好给我待着不惹事就行。明年我收两个研究生,给你留了个名额,具体怎么着,你仔细想想。” “待会聚餐给我老实点,别逼我骂你啊。” 李瑾南皱眉,小声嘀咕:“您骂的还少吗。” 徐兴明见李瑾南敢怒不敢言,皱着眉道:“周旭尧这孩子挺有悟性。他当年在学校双休法律、新闻,新闻这块的毕业论文就是我指导的。” 说到这,徐兴明又是恨铁不成钢地瞅了眼李瑾南,笑骂:“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你看看人现在身份地位,再看看你——” “跟野人似的,一放假就跑了,我找都找不到人。” 李瑾南深深吸了口气,撑着笑脸表示不生气。 “这孩子悟性高,本身家里条件也不错,人又肯吃苦,能做成现在这样也是意料之中。别的不清楚,之前在学校我帮过他一个小忙,他倒是能卖我两分薄面。” “你以后要是有事找他,提我名儿,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多少会看在我的面上帮帮你。” 李瑾南顿时笑不出来了。 她头一次觉得这老头子不骂人还挺不习惯。 李瑾南垂头踹了两下地面,低声吐出一句:“知道了徐老头。” 徐兴明一听,皱着眉骂:“读书读到狗脑子了?” “老子今年才五十。” 李瑾南:“……” 就一称呼,至于这么生气? 不知道是不是李瑾南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徐兴明不对劲。 饭桌上按辈分他是老大,桌上全是R大毕业的师兄师姐,各行各业都有,好几个已经是行业大佬。 徐兴明跟师兄师姐们简单唠嗑几句,把话题转移到了李瑾南身上,他端着酒杯指着旁边的李瑾南,跟长辈介绍小辈似的,笑嘻嘻说:“这是我新收的学生李瑾南。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也不注意分寸,你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海涵。” “以后要是工作场合碰到,给她行个方便。” 周旭尧推门进去就见到大把年纪的徐兴明举着杯跟他的学生嘱咐以后招呼几分李瑾南,在场的纷纷起身迎合。 而当事人跟个木头似地坐在位置上,手里抓着相机看不出高兴与否。 听见动静,李瑾南条件反射扭头,一眼撞进那双深沉的眼。 李瑾南扫到周旭尧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唇。 周旭尧率先移开目光,走上前跟徐兴明打招呼:“徐老师挺偏心小师妹。” 作者有话说:第7章 2018 2203房间,周旭尧坐在床尾,面色寡淡地翻看手里的日记本。 粗略翻了几圈,周旭尧一如之前一样,沉重地合上日记本,搁在一旁。 他坐在柔软的床铺,手指落在雪白的被单,刺骨的凉。 三月的塔西还处在冬季,窗外冷风瑟瑟,屋内也冷得人手脚僵硬。 坐了不知多久,周旭尧撑着发麻的小腿站起身,视线往李瑾南的黑包瞧了几秒,默默上前替她拉好拉链,拉完又将腐烂的水果、用过的纸团丢进垃圾桶。 一切做完,周旭尧缓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取下房卡,屋内瞬间漆黑一片。 门大敞开着没关,周旭尧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里头。 什么也看不清。 良久,周旭尧关上门,手心捏着房卡下楼。 周济似乎在等他,人坐在前台椅子,腿上披着一块毛毯,蜷缩着肩膀,抱着手臂面无表情望着对面墙上挂的那对牛头。 客栈空荡荡的,没什么客人。 直对楼梯的两扇门大开着,外头凛冽的风不要命地钻进来,吹得人骨头都是冷的。 周旭尧在楼梯口站了一会,挪动脚步往前台走。 他的行李搁在门背后,安安稳稳放着,没人动。 周旭尧从裤兜里翻出身份证,走到收银台,将身份证连同黑卡一起递给周济。 周济像是缓过神来了,他抬头瞥了眼周旭尧,伸手接过周旭尧递过来的身份证、银行卡,开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操作。 登机好身份信息,周济视线落在黑卡,轻飘飘开口:“大床上二百三一晚。” 周旭尧没什么表情变化,只眯眼瞧了下门外的院子,语调平和地说了句:“没密码。” 周济神色不变地拿起刷卡机刷卡。 刷完,周济将收据、身份证、黑卡、房卡一骨碌地混在一起递到周旭尧手里。 周旭尧接过手,看也没看地揣进兜。 他没着急走,周济也不催。 两个大男人一个站一个坐,谁也没开先开口。 一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动静,周济才骤然起身,外套都没穿就跑出院子,嘴上警告:“三月,你再乱跑我就不管你了。” “等你妈回来,她自个儿找你去。” 周旭尧本来没反应,直到听到“三月”两个字,骤然往院子走。 一出去就见周济抓着羊羔崽子的角往自制的羊圈里拉,羊圈是简易木头围成的,里面铺了层枯草和几件破衣服。 那只叫三月的羊羔崽子除了羊角是棕褐色,身上通体的白,连羊蹄子都是白的,胸口还挂了个金色的小铃铛,羊羔子走一步铃铛便响一声。 周旭尧立在门口,单手插着兜,目光直直地看着周济抓着三月进圈。 三月不太愿意进去,羊蹄子死死抠住地面,脖子伸的长长的,头不停往门口的方向偏。 周济拉好几下都没拉进去。 拉到最后,周济索性放弃,他拍拍手,蹲在三月身边,扯着裤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它聊天。 “三月,你妈过两天才回来。” “咩咩。” 周济投降似地举了举手,“好吧,我骗你的,你妈不回来了。” 三月像是听懂了人话,脑袋猛地往周济怀里撞,周济猝不及防,没蹲稳,摔了一屁股蹲,裤子上沾了一身泥。 周济差点气笑,他拍拍身上的泥,伸手拍了拍三月的后背,低骂:“没良心的孩子,我也养了你半个月,怎么不见你亲近我。” “不亲近我就算了,还踹我,是不是不想吃饭了?你妈走了以后,除了我可没人再管你了。” 三月抬起脑袋,又冲周济叫了两声。 这次,三月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流出两滴泪。 周济吓一跳,手摸着三月的脑袋,忍?????不住发出惊叹:“三月,你哭了?” 三月除了咩咩,啥也回答不了。 周济脸上的震惊被这两声冲散,眼底浮出化不开的情绪。 周旭尧目睹全程,不知何时,他抽出裤兜里的手,挪步慢慢走上前,距离周济不足两米时,周旭尧缓缓停下脚步。 沉寂片刻,周旭尧笔直的目光落在三月身上,压着声问:“这小羊羔是李瑾南捡的?” 周济将三月抱在怀里,起身将其送进羊圈,关上圈门,周济拍拍手上的灰,从兜里掏出烟盒,一根塞嘴里,一根递给周旭尧。 周旭尧看他沉默不语地递烟,伸手接过。 晚上风大得人睁不开眼,周济捧着防风打火机点燃烟,见周旭尧咬着烟没点又将打火机递给他。 吧嗒一声,周旭尧捧着火苗,半低着肩点燃烟。 周济吸了口烟,缓缓开口:“三月出生当天母羊就被冻死了。去年冷冬很长,牧民家里没有多余的干草,很多牲畜被冻死。” “三月出生那天下大雪,厚度足足有两寸深。阿南那天出去拍照刚好碰到母羊生产,本来只是拍下来做个记录,没想到三月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阿南最后把母羊埋在原地,将三月抱了回来。刚开始那几天,三月很是虚弱,阿南为了救活它,抱着它一起睡觉,亲自去外面买奶回来给它喝。喂了好几天三月才活过来。” “阿南走之前托我好好照顾它,说等她回来,她就放三月回到大自然。” 说到这,周济的喉咙不自觉地哽了下。 周旭尧一直保持沉默,安安静静听着别人眼中的李瑾南是什么样的。 “别看阿南是个姑娘,可骨子里的劲儿比一个大男人还强,她身上流的血也比其他人烈。” “我跟她认识虽然没多长时间,可她带我的感觉,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强烈。” “她要是个男人,应该很讨姑娘们喜欢。” 周旭尧闻言皱了皱眉,转移话题:“今天是第几天?” 周济没听清,扭头重复:“什么第几天?” 周旭尧咬了口烟头,哑着声问:“今天是距离李瑾南失踪的第几天?” 周济表情一僵,脸上露出淡淡的凝重,没几秒,周济准确地说出日期:“第24天。” 从她进塔拉山开始,到发生雪崩,再到救援未果的第二十四天。 这二十四天,谁也没有得到李瑾南的任何消息。 搜救队进山没发现任何有关她的痕迹。 没有尸体,没有遗物,连一片衣角都没有。 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也找不到。 可是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么长还没消息,就算她有幸从雪崩里逃脱,也会死在平均温度零下二十的塔拉山。 周济没敢再往下说,他抬头看着周旭尧,看他面色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种名为“难过”的神情。 风在远处的山谷不要命地呼啸着,响声震得人后怕。 周济胸腔深处冒出一股浊气,他滚了滚喉咙,表情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他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一字一句说:“阿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蹦—— 周旭尧坚持了一天一夜的心弦突然断裂,发出震碎的响声。 他全身僵硬,人站在院子迟迟没有动静。 周济也没动,无声无息看着周旭尧。 他几次蠕动嘴唇都中途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济粗鲁地摸了摸脸,一鼓作气开口:“那个日记本是阿南走之前交给我的,说她要是三天内没回来就把日记本寄给你。还嘱咐我什么都不要说,只把日记本寄给你手上就行。” “我本来也没想告诉你实情,可雪崩之后,我突然没了底气,心里很不踏实,隐约觉得她出事了。” “我打这通电话也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甚至不知道你跟阿南到底什么关系。只是我猜她能把日记本寄给你,你对她来说,肯定她生命里比较重要的人。” “我没法跟你保证她是死是活。我自己也希望她还活着,可希望……实在渺茫。你这次过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说真的,这事我没法帮你。” 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周济抓了抓头发,一骨碌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么说吧,我其实也想过去找她。” “可是那地儿确实不是人去的地方,别说我,就本地人都没几个敢去。我有我的苦衷,请你谅解。” “我记得不久之前我问过阿南一个问题,我问她要是不小心惨死在外面怎么办?她当时沉默了几分钟,最后坦荡回答:那就死在外面吧,不过最好死在我最爱的雪山里。” 周旭尧的神情难看得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脸上流露出淡淡的不解,不知道是不理解周济的话还是不理解李瑾南的选择。 又或者都不理解。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被李瑾南生生卷进来的。 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他还是来了。 来了就再也走不掉了。 想到这,周旭尧沉重地闭上眼,他忽视胸口的沉闷,深深吸了口气,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叹息。 下一秒,周旭尧缓缓睁开眼,眼里满是清明,他低头望望地上的泥土,语气平静且坚定:“我说过,我要带她回去。不管是人还是尸体,我都要找到她。” 作者有话说:第8章 2012 李瑾南呵了声,眼睛直勾勾瞅着周旭尧,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很不满。 周旭尧装没看见,嘴角扯了扯,人绕到李瑾南旁边的空位坐下。 刚还热闹的包间,随着周旭尧的到来瞬间成了尴尬的巨型气球,而他们都是气球里的倒霉玩意,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最明显的是坐周旭尧对面的两个人,瞧见周旭尧落座,筷子都差点没拿稳,脸上却还不忘摆出谄媚、讨好的笑。 谁不知道眼前这位是金爵地产的大老板?都是R大的出来的,虽然都有几分傲气,可在周旭尧面前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毕竟金爵地产可不止地产,还涉及十几个行业。 李瑾南不大喜欢这种以谁为中心的氛围,自顾自地拿着筷子戳碗里的排骨。 戳到第十五下,旁边的男人忽然来了句:“排骨都要被你戳成泥了。” 李瑾南偏头冲周旭尧不明意味看了眼,在他的注视下,搁下筷子,没再动那块被戳烂的排骨。 徐兴明反应过来,笑着跟周旭尧打招呼,又做主介绍给在座的人。 “没想到你过来,不是说有事要忙?” 周旭尧往徐兴明的方向扫了眼,面不改色说:“您在这边,我自然该来瞧瞧。” 徐兴明被周旭尧这讨巧的话逗乐,笑着拍拍李瑾南肩膀,自作主张跟李瑾南安排:“这算你半个师兄,周旭尧,08级法律系的天才,跟你一样,也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旭尧,这是我那不争气的学生李瑾南,这姑娘别的都好,就是脾气就有点倔,你别见怪,她就这狗德行。” 这一夸一贬,别提有多明显。 李瑾南不乐意地瞅瞅徐老头,忍着没发声怼回去。 周旭尧在徐兴明介绍的间隙就将视线移动到了李瑾南脸上,见她白净的脸蛋透出两分淡粉,饱满的嘴唇微抿着,密长的睫毛因为垂眼的动作时不时闪一下,亮晶的眼眸中浮动着一星半点的不满,周旭尧嘴角浅而淡地勾了下。 这顿饭吃得不算愉快,师哥师姐都紧着周旭尧转,硬生生将一顿简单的校友聚餐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成人社交。 罪魁祸首都是旁边那人。 李瑾南愤懑地睨了眼周旭尧,结果他倒好,旁人把他快夸上天了,他当没听见,人懒懒散散靠在椅子,捏着筷子夹了块鱼肉慢条斯理挑鱼刺。 周旭尧动作优雅从容,跟处理什么高级料理似的,再加上他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匀称,处理鱼刺时手背的青筋冒了两根,看着格外性感,李瑾南也不禁多看两眼。 这看着看着就见他将挑完刺的鱼肉丢碗里,继续扒拉一块鱼肉,周而复始地挑鱼刺。 摆明是不想搭理旁人的恭维,故意没事找事。 李瑾南:…… 连续四五次后,李瑾南趁人不注意,凑他耳边低声问了句:“你不觉得你这人挺浪费粮食?” 周旭尧迎上李瑾南清透、略带责备的眼眸,不自觉地勾了下唇。 下一秒,周旭尧搁下筷子,将自己挑好的鱼肉面不改色搁李瑾南手边。 李瑾南猝不及防,盯着那小半碗鱼肉直疑惑。 周旭尧扯了张纸,擦了擦手指头,在李瑾南疑惑的目光里漫不经心回了句:“不是浪费?你把这肉吃了不就行?” 李瑾南冷哼一声,拒绝:“我才不吃。” 周旭尧也没管她吃不吃,手搭在椅背,侧过身跟斜对面的一个男人说话,“你刚说你那个项目……” 男人立马严肃起来,拘谨介绍:“是这样的周总,我……” 周旭尧全程听着,只偶尔给出一两句意见?????。 其他人见周旭尧主动问话,也跟着找话题。 聊的话题都不深,没什么营养,更像是周旭尧太过无聊,所以随便找了个话引子。 徐兴明半路接了个电话,人赶回学校开会,走之前交代李瑾南多跟师兄师姐们取取经。 李瑾南被迫留下来听一些华而无实的赞誉,虽然都是冲周旭尧来的,可她的耳朵也没聋。 这顿饭足足吃到晚上九点才散伙,还是周旭尧接了通电话,表示要先行离开,大家才识趣地散场。 散伙前,李瑾南拿着徐兴明离开之前递过来的银行卡去前台结账。 这局虽然不是徐兴明提议组的,可他年纪最大,又是长辈,自然是他请客。 只是李瑾南没想到,她去付账的时候,早已经有人结了。 李瑾南听完前台的解释,默不作声将银行卡揣回兜里,转头回包间拿包。 推门进去,屋里一片狼藉,人已散场,包间空荡荡的。 李瑾南绕过桌椅,径自找到自己之前坐的位置,捡起包,挎上相机,慢腾腾往外走。 这个点车还在堵,李瑾南走出酒店,人站在马路边拦车。 夜幕降临,路灯齐刷刷亮起,一眼望去,仿佛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银河。 对面的商业街人流如织,李瑾南站在人群外,仿佛一粒不起眼的粟米,她插兜立在马路边,漫无目的地等待出租车。 等到腿麻都没见空车,李瑾南踢了脚地上的碎石,抬头望着不停闪烁的红灯,准备等绿灯亮的时候穿过人行道。 还在数秒数,背后忽然传来两道刺耳的喇叭声。 李瑾南条件反射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辆曜石黑的京a牌保时捷,而驾驶座的人就是不久前离场的周旭尧。 “上车,这里不能停太久。” 李瑾南怔愣的间隙,周旭尧已经将车停稳在她身侧,降下车窗朝她提醒。 犹豫不过半分钟,李瑾南便在周旭尧第二次的鸣笛声中匆忙挤上副驾驶。 李瑾南刚把东西搁在座椅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人懒懒开口,提醒:“系好安全带。” 李瑾南缓了半个呼吸,默默扯过安全带系上。 等李瑾南安安稳稳坐好,周旭尧这才偏头望着一旁神色不明的姑娘,淡淡问:“回学校?” 李瑾南微微斜了眼周旭尧,点头。 包搁在膝盖没放稳,吧嗒一下掉落在脚下,弹出里面的银行卡,李瑾南弯腰捡起包,又将卡塞最小的那格隔层,拉上拉链询问周旭尧:“刚刚那账你结的?” 周旭尧余光扫了眼李瑾南,没什么起伏问:“何以见得?” 李瑾南给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直觉。毕竟桌上就你最有钱,出手最大方。” 周旭尧被她这句似夸似贬的话逗笑,他难得认真地打量两眼李瑾南,见她清淡的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笑,眉目间还藏着几丝年少轻狂的得意,周旭尧掀了掀眼皮,给出评价:“牙尖嘴利。” 李瑾南一个皱眉,眼神目不转睛地盯住周旭尧不放。 过了不到半分钟,李瑾南弯腰捡起座椅下的相机,边打开相机套边回怼周旭尧:“我牙尖嘴利?那你岂不是巧言令色?” 周旭尧见李瑾南气性上来,又见她捧着相机捣鼓,没再说话。 路过长/安/街,李瑾南打算拍两张夜景图,这边不能停车,李瑾南打消下车拍照的念头,降下车窗,松开安全带,单腿跪在座椅,半个身子探出窗口准备拍照。 见不好定焦,李瑾南扭头提醒周旭尧:“你开慢点,我拍两张照片就走。” 周旭尧见她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指使他,差点没气笑。 本来没准备搭理李瑾南,可瞅着李瑾南不停移动的后脑勺,周旭尧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只开了三十码。 背后一下子堵了好多车,这段路有限速也不能鸣笛。 周旭尧见车堵得越来越多,又瞅了瞅还没拍过瘾的李瑾南,忍不住问了声:“拍完没?” 李瑾南拍了十几张都不满意。 见后面的人骂骂咧咧,李瑾南也意识到不对劲,默默收好相机坐回去。 在李瑾南坐稳的后一秒,周旭尧脚踩油门冲了出去。 一下子,堵成长龙的队开始慢慢疏散。 李瑾南还惦记着照片的事,压根儿没注意周旭尧驱了一段路后转了个弯。 保时捷开进附近一巷子,又七弯八拐地转进一个小区,等小区守卫检查结束,周旭尧驱车开进其中的一栋独栋别墅。 李瑾南还在捣鼓她的相机,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茬。 周旭尧将车停进院子,解开安全带,懒懒散散靠在座椅,手上枕在脑后,扭头瞥了眼李瑾南,拧眉问:“照片没拍好?” 李瑾南叹了口气,认命地一张一张地按下删除,“全曝光了。” 将相机收好,李瑾南歪头一瞧,见全是陌生的景,李瑾南脸上生出两抹警惕,目光如豆地盯着周旭尧:“这是哪儿?” 周旭尧坐直身,推开车门,一腿搭在地上,一腿曲在车里,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根叼嘴里,边点火边跟李瑾南介绍:“玫瑰湾。你不是要拍照片?这里离得近,风景好,你想怎么拍怎么拍。” 李瑾南当然听过玫瑰湾这响当当的三个字,这儿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楼盘,能住这儿的还能有这么大栋别墅的,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缓了缓神,李瑾南忍不住惊叹周旭尧的财大气粗,她眨眨眼,忍不住开口:“我就随便拍两张,不必这么客气。” 周旭尧没搭理李瑾南的客套话,朝她挥了挥手,无所谓说:“来都来了,别浪费机会。赶紧拍两张,拍完我送你回去。” “听说这个角度拍那地儿挺出片,你拍完给我瞅瞅,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我上楼换个衣服,你自个儿先逛着。” 说完,周旭尧丢下李瑾南独自离开。 李瑾南在车里纠结几分钟,还是推门下车找角度拍照。 下了车,李瑾南站在院子里望着这寸土寸金的地儿,还是觉得周旭尧这人豪得不叫人。第9章 2018 周旭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床铺提前开了电热毯,屋内没空调,人躺在床上,脸上被窗缝吹进来的风刮得生疼,后背却是钻心的烫。 晚上风大,吹得客栈附近的青杨树刷刷响,跟下暴雨似的。 玻璃窗上传来砰砰砰的震动,周旭尧听着不对劲,骤然爬起床,开灯看向窗户。 只见窗户上扒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跟无头苍蝇似地不停往里撞,即便玻璃挡着,它也不依不饶地使劲撞。 连续撞了四五次,那只鸟儿才放弃,转头飞走。 周旭尧目睹全程,除了最初有些许的惊讶,到最后脸上恢复平静,当没撞见这幕。 十几平的房间亮如白昼,周旭尧够长手捡起搁在右侧床头柜的打火机、烟盒,大拇指抹开烟盖,垂低下巴咬了根烟出来。 烟点燃,周旭尧咬着烟抽了几口,硬生生将胸口那股浊气咽下。 雪白的烟雾顺着往上蔓延,周旭尧那张深沉的脸在灯下多了几分阴影。 一根烟抽烟一半,周旭尧弯腰捡过床尾的大衣,从里翻出笔记本,动作不紧不慢地翻到第五页。 依旧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口吻。 【今天天气不错,我上午去周边转了圈,刚好撞上这边的集市,据说五天一次,卖的东西都挺有意思。我买了一块本地人自制的围巾,酒红色民族风流苏风,很有当地特色。 除了围巾,还买了一对耳饰,也是民族风的。逛完集市我开车去附近的观景台转了圈,围上围巾、戴上耳饰拍了几张照片。别说,还挺出片。 过两天有大雪,我进塔拉山的计划推迟了,估计还得再等等。也不急,我打算先去曲那住几天,那边有几个喇/嘛寺庙挺出名,我想先过去拜拜,转转山。 三月已经活过来了,它长得很漂亮,我拍了不少照片,到时候寄给你看。 马上过年了,北城现在是不是也下雪了? 我这人,天生命里带煞,总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一个人待着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害人。 周旭尧,祝你平安。 2018.1.5,李瑾南留。】 周旭尧盯着那句“我这人,天生命里带煞,总会给身边带来厄运”看了好一会儿,似是不明白李瑾南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日记看完,周旭尧有个很明确的认知,他还是不太了解李瑾南。 他只是可惜,可惜这么晚才真正意义上地走近李瑾南的世界。 思绪到这,周旭尧捏着烟的手指微微颤了两下,闭着眼将日记本合上,缓慢地放回床头柜。 夜露深重,周旭尧明天还要出去找人进山,没再耽搁,关上灯,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得格外忐忑,一晚上都在做噩梦,梦里全是李瑾南的死状。 梦醒后,周旭尧后背都湿透了。 他神态僵硬地爬起床,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抬眼看着已经明亮的天,默默穿上拖鞋进洗手间洗澡。 再出来已经半小时后,周旭尧从行李箱里翻出冲锋衣、登山裤换身上,又将钱包、手机一齐揣兜里,戴上手表,穿上登山鞋,拿上房卡出门。 下楼走到楼梯转角,抬眼就见周济站在楼梯口打电话。 听见脚步声,周济回头望了下,无声地冲周旭尧掉了个头,继续跟电话那端人讲话。 说的本地语言,周旭尧没听懂,只听到几个陌生的人名。 周旭尧跟杨东联系好上午出去找司机进山,杨东还没过来,周旭尧准备去附近转转,找点吃的。 塔西算是一个靠旅游业发展起来的西部小县城,昨晚到塔西的时候太晚,没看清塔西长什么样。 走出院子才发现这个是纯民族风情小城,塔西县建在一个平坦的山坳里,附近都是高山草原,远处的山顶还是常年不化的雪,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建筑外部多以牧民自捡的石头为主,方方正正的,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院墙堆满了干瘪的牛粪、羊粪,每家的屋顶或者院口的铁门上都挂着五色经幡,再远处修了几座大小不一的白塔,一大早就有虔诚的信徒在转山转塔。 道路很简单,全市只有两条主干道,一条往机场的方向,一条往曲那。 这个季节是旅游淡季,小镇游客很少,只偶尔有几个,都是一些特殊职业人群。 周旭尧也没想到,他昨天还在北城醉生梦死,转眼就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将塔西镇的大概轮廓弄清楚,周旭尧顺着往曲那方向这条主干道往小镇中央走。 塔西只有一条主街,主街上有各种各样的饭店、日用品店、特色饰品店还有两家规模不大的超市。 周旭尧随便找了家早餐店,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捡起桌油渍很重、发黄的菜单,瞥了眼上面简单的几样菜品,要了壶酥油茶、一碗油拌面。 老板是藏族汉子,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黢黑,脸上还有几道褶子,会说几句汉语,见周旭尧一个人进来,男人主动跟周旭尧简单问候两句,都是些稀疏平常的话。 周旭尧暂时无事可做,耐着性子跟店主聊了会儿。 聊到中途,老板递给他一张自制旅游地图,说是他俩有缘,回馈他的。 周旭尧没拒绝,伸手接过地图。 等早餐的过程中,周旭尧展开地图,认真看着上面用红笔有意标出来的的地点、路线。 这张图几乎囊括了青海整个西部的风景,唯独没有塔拉山。 周旭尧往塔拉山的位置盯了半天,最后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圈。 酥油茶周旭尧喝不惯,油拌面味道倒是还行,周旭尧一口气吃完,酥油茶还剩半壶,周旭尧隐约听过这边不能浪费,还是坐在位置上一杯一杯喝完了壶里的酥油茶。 吃完早餐,周旭尧翻了翻钱包的现金,抽出一张人/民/币递给老板。 老板拉开老旧的抽屉,从里翻出几张泛旧的纸币找零。 周旭尧本来没准备再要,可瞧见男人布满细纹的双手,心思一转,还是收下钱。 出了早餐店,周旭尧一眼看见斜对面的特色饰品店。 想起李瑾南在日记本写的日记,周旭尧抿了抿嘴唇,抬腿往饰品店走。 走进饰品店,满目的异域风情感,无论是墙上挂的精美藏服、各种款式的包包,橱窗里各色各样的首饰,还是收银台守着的穿一身藏蓝藏服、扎羊角辫的藏族小姑娘,周旭尧都觉得他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小姑娘脸蛋通红,瞧见周旭尧进来,脸上跟抹了胭脂似的的,颜色越来越鲜艳。 周旭尧察觉到小姑娘的害羞,默默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橱窗里的耳饰上。 银饰、绿松石、流苏……款式丰富、漂亮,周旭尧扫了一圈,一眼相中最边上的多彩羽毛耳饰。 很配李瑾南。 周旭尧指着那对多彩羽毛耳饰,扭头跟小姑娘讲:“这对耳饰我要了,麻烦包起来。” 小姑娘见有生意,也顾不上害羞,红着脸跑过去,开锁,从橱窗里取出周旭尧要的那对耳饰。 见小姑娘将耳饰用心包好,周旭尧接过耳饰问小姑娘:“多少钱?” 小姑娘害羞地笑了下,比出几根手指:“八十。” 周旭尧手上刚好有八十零钱,顺手从兜里掏出递给小姑娘。 要离开前,小姑娘忽然鼓起勇气跟周旭尧讲:“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周旭尧淡淡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反应。 小姑娘见他没生气,继续说了声:“之前有个姐姐,也长得很好看,跟你很般配。” 周旭尧脚步一顿。 直觉告诉他,小姑娘嘴里说的“姐姐”是李瑾南。 也不知道是不是藏着赌一把的心理,周旭尧回头冲小姑娘笑了下,问她:“那姐姐长什么样?” 小姑娘仔细想了想,小声道:“很好看,皮肤又白又嫩,眼睛又亮又圆,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黑乎乎的相机,还跟我合影了。” 说着,小姑娘顺势比了个剪刀手,“就是这样的,我们站在门口拍的照片。姐姐还送了我一张照片。” 周旭尧闻言,脸上浮出惊喜,他走到小姑娘面前,弯腰询问:“小妹妹,您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小姑娘甩了甩头上的羊角辫,扭头去翻照片。 照片被她小心翼翼夹在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里,取出照片,小姑娘跑到周旭尧身边,伸手将照片递给周旭尧看。 周旭尧接过照片,低头就见李瑾南搂着小姑娘对着镜头璀璨一笑。 她眼睛很亮很亮,亮如天上的星星,皮肤也白,白得发光。 这是周旭尧第一次看见李瑾南的照片,她虽然是摄影师,可她朋友圈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大多都是风景照、其他人物照或者一些街拍。 周旭尧看着照片上的人,喉咙不自觉地滚了下。 他捏着照片,指腹轻轻碰了碰照片上的李瑾南,笑着将照片还给小姑娘。 出了饰品店,杨东打开电话,“周先生,我已经到客栈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可以热情一点,多多留言,本身就是冷题材,收不到反馈感觉像在唱独角戏。这个故事其实挺有意思的,大家继续往下看吧,看完其实会发现结局远没有过程重要。第10章 2012 李瑾南没敢转太远,只在周旭尧别墅附近转两圈,最后找了个还算绝佳的位置,脚踩在实木栏杆,调整好镜头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瞅了眼底片,不算太垃圾。 跳下栏杆,李瑾南将相机装进相机包,理了理大衣衣摆随地坐下。 院子里有路灯,昏黄路灯衬得地面黄橙橙的,附近的草坪长出嫩芽,瞧着春意盎然。 草坪中间种了两棵樱桃树,三月的天虽然渐渐回暖,可那树枝上依旧光秃秃的,棕黑的树干立在那阴恻恻的。 迟迟没等到周旭尧,李瑾南回头看向那漆黑的木门,木门打开三分之一,露出一角复古红地毯。 李瑾南手脚被风吹得冰凉,她下意识掏出手机看眼时间。 十点四十五分,距离息寝还有十五分钟。 周旭尧还没出来。 李瑾南也没立场催,人懒懒坐在台阶,两条大长腿大大剌剌伸着,时不时搓搓手心暖暖手。 不知等了多久,周旭尧从屋里悄无声息走出来。 直到走到李瑾南身边,李瑾南瞥见一只脚才发现周旭尧出来了。 周旭尧换了套休闲装,棕灰色卫衣配一条黑色休闲裤,脚上穿的是某运动品牌新品。 “送你回去?”周旭尧垂眼瞥了眼不顾形象坐在台阶的李瑾南,单手插着兜,懒懒问。 李瑾南不紧不慢站起身,胡乱拍拍身上的灰,爽快点头:“好啊。” 周旭尧沉默不语走上前,先李瑾南一步钻进刚才的保时捷车厢。 李瑾南弯腰捡起相机,不慌不忙跟上去。 嘭—— 李瑾南用力甩上门,冷风不停往车里灌,兜了她一身。 周旭尧等李瑾南系好安全带,拧动车钥匙,踩下油门,一溜烟开出小区。 路上,李瑾南抱着肩膀,偏头一言不发望着窗外的夜景。 这个点倒是不挤了。 一路畅行。 离学校大约三十分钟的距离,李瑾南坐在副驾驶,感受到车厢寂静的氛围,总觉得不大自在。 斟酌半天,李瑾南舔了舔嘴唇,准备跟周旭尧聊会天。 还没开口,旁边的人冷不丁问一句:“很喜欢摄影?” 李瑾南吓一跳,肩膀本能地抖两下,周旭尧余光扫到李瑾南的动作,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 先说李瑾南,她是真没想到周旭尧会跟她搭话,毕竟从别墅出来他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整得她欠他十几万似的。 想到这,李瑾南撇撇嘴,眼一斜,颇有股“是你问的,不然我都不说”的矜持:“是有这么回事。” 周旭尧脑子转个弯就听明白李瑾南话?????里到底藏了什么,见她一副自持矜贵的样,周旭尧淡淡笑了笑,颇不在意地问下句:“听说你是徐老的得意门生?” 李瑾南一听,杏眼立马亮了,她扯了扯大衣衣领,翘起二郎腿,斜眼瞅着耐心等待回答的周旭尧,忍不住开玩笑:“可不就是徐老头的得意门生,全院学新闻的属我最有意思,他不疼我疼谁?” 周旭尧默不作声睨了眼准备大谈特谈的李瑾南,脸上摆出一副“认真听教”的表情。 李瑾南这人不经夸,也不经激。 周旭尧问这一句,她能扯一大堆。 李瑾南假装清咳两声,冲周旭尧比出一根手指,因为要讲故事,声音故意压低两分:“就我跟徐老头的关系那可远了去了。我还没上R大他就对我有印象了。知道08年青海那边发生了一件大事吗?” 周旭尧眼风莫名其妙扫了眼李瑾南,语调平静反问:“跟青海有什么关系?” 李瑾南坐正身子,抱着手臂,清淡的脸上露出一丝高贵:“关系大了去了。” 周旭尧捧场道:“你说说,我听听。” 李瑾南见周旭尧没那么大的好奇心,冷呵一声,突然闭嘴不说了。 车厢突然安静下来,周旭尧还不太习惯,降下车速,周旭尧难得认真地打量两眼李瑾南。 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可那双漆黑透亮的眼里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身上有种拔苗助长的怪异感,周旭尧说不清是好还是坏。 又走了一段路,周旭尧主动妥协:“要不你继续说下去?这故事说到一半不说故意惹人心欠欠儿的?” 李瑾南闻言,斜睨一眼周旭尧,跟他讨价还价:“要我讲也行,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周旭尧脸上的笑意敛去,仿佛之前的亲和都是装的,他手指摩挲几下方向盘,声里透着两分凉意:“这就有点不厚道了。” “妹妹,我有这个闲心跟你谈笑,可不是让你坑我的。还是您觉着,我这人挺好骗?” 李瑾南也没想到他突然生气,愣了两秒,李瑾南眨巴眼,似笑非笑开口:“我还没让你干什么呢,您就这么跟我来个下马威,到底是您好骗还是我好骗?” “再说,我也不是让你干什么杀人放火、坑蒙拐骗的事儿,你何必这么急着拒绝。我既然在提这事,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说到这,李瑾南眼风往周旭尧的方向带了带,拖长语调:“谁还没点难事儿。多交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不好吗?” 周旭尧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味了。 二十出头的姑娘哪来的一身江湖气?还多交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还当是旧社会拜把子? 李瑾南久没听到回信,手指勾了勾周旭尧衣袖,皱眉问他:“你不说话是啥意思?” 周旭尧没什么感情的目光重新落在李瑾南脸上,见她睁着圆溜溜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周旭尧表情松懈两分,淡淡开腔:“什么事儿?” 李瑾南一听,大喜,这是有松口的迹象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之前就跟您提过嘛,就模特的事儿。我想请你当我模特,我给你拍几张照片。” 周旭尧掀了掀眼皮,迎上李瑾南期翼的目光,嘴角一扯。 还没死心呢。 李瑾南搓了搓手背,语气不自觉地急了两分:“行不行?一句话的事儿,至于这么磨磨蹭蹭的?” 周旭尧倒是没拒绝得那么死,但也没那么爽快。 李瑾南嘴皮都快磨破了,他也只不痛不痒地来了句:“看你表现吧。” 神他妈看你表现。 这不就他一句话的事儿。他要不满意,就拜拜了您嘞,要满意也得看看他心情好不好,要心情不好,也可以随时踹人。 这跟拒绝有啥区别。 李瑾南这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只觉得她道行太浅,拿不住周旭尧这妖精。 看李瑾南气得不轻,周旭尧眉梢染上几分愉悦,主动问:“你刚说08年的青海怎么了?” 李瑾南瞟了两眼周旭尧,磨着牙根讲:“大事儿呗。”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不信。” “那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吗?” 周旭尧皱眉,否认:“不信。” 李瑾南嘴角一咧,摸着下巴道:“我就知道你不信。不过也不怪你,我也是第一次见那玩意。也不是说是鬼是神,就是个怪物。” “长得吧……” 说到这,李瑾南停顿两秒,视线往周旭尧脸上瞟了两眼,啧啧感慨:“长得倒是有点像人,但是跟人比,又相差太远。” “08年在青海西部某个山里头,一群考古专家发现了一堆鱼龙化石,形状似鱼似龙,据说是远古时代的。我那次凑巧,刚好也在青海。听客栈里的人聊起那边的一座村子突然被封锁了,几个客人打算过去看看到底啥状况,我一听立马找车跟了过去。” “还没到山脚就被一个怪物拦住。怎么说,那怪物长得太丑了。我这种颜控很严重的人真的很后悔,后悔看到它。” “那怪物大概有个一米六高吧,浑身长满粗粗的黑毛,除了脸。很奇怪的事,它那张脸看着又有点像人。大晚上的,它突然蹿到马路中间,吓得司机跟我都叫了起来。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怪物突然朝我们扑了过来……” 李瑾南是讲故事的高手,知道哪里该停顿哪里该压低声音哪里该加点悬疑。 奈何周旭尧不是普通人,李瑾南几次明里暗示周旭尧都装没听见,任由她装咳、停顿。 装到最后,李瑾南叹了口气,跟唱独角戏似地继续往下说:“咱就是说,遇到那场面是个普通人都会被吓死吧。” “我也是啊,我当时吓得满脸煞白,生怕遇到鬼了……” “我俩都准备硬闯过去了,那怪物突然朝我们比手势。就那个国际通用的求救手势。我仔细一瞅,这踏马哪是怪物,这是个人啊。当然,那样子,跟野人没区别了。” “咱不是说在路上最好不要管那些拦车的路上嘛,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本来都要走了,谁知道那人突然抓住我的衣领,黢黑的手从兜里翻出他的工作证递给我看。” 说到这,李瑾南脸上露出一丝无语,她拍拍脑袋,义愤填膺道:“!!谁知道这人居然是R大的教授!” 周旭尧眼皮一跳,忍不住发出疑惑:“徐兴明?” 李瑾南激动地拍了拍大腿,大声道:“对啊,就是徐老头啊,这就是我俩的第一次见面,所以我说我早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了。” 周旭尧:“……” 沉默片刻,周旭尧迟疑开口:“编的还是真的?” 李瑾南眨眨眼,笑眯眯反问:“你猜。” 周旭尧不明意味笑了下,回她:“我猜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2018 十分钟后,周旭尧在十点客栈见到杨东。 对方头上戴了顶毛绒绒的毡帽,身穿破了袖口的棉服和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此刻人坐在大厅沙发,双手不停摸索着膝盖,黢黑的脸上满是急色,还时不时偏头望一眼门口。 周旭尧抬腿走进客栈,主动朝杨东打招呼:“杨师傅。” 杨东闻声立马站起身,接着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地着急忙慌走向周旭尧,在周旭尧身旁转了半圈,杨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笨拙开口:“是这样的周先生。昨天晚上群里倒是有个司机能跑,但是这人他脾气有点怪,不好请。” “听说他今天一大早跑黄河源去了,可能得过两天才回来。我刚找人要了联系方式,没打通,估计没什么信号。” 说到这,杨东搓了搓手,脸上露出迟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联系不上……” 周旭尧闻言过滤一下消息,还算平静问:“能找着人?” 杨东下意识点头,“能是肯定能的,不过他现在带了个两天一夜团,得后天才能收团。” 穿堂风顺着通道无情钻进来,吹得大厅的窗帘四处飘。 周旭尧站在一根刻满字的柱子旁,久久没有说话。 杨东见周旭尧沉默不语,他也识趣地闭嘴。 昨天晚上周旭尧十分阔气地给他转五千,让他帮忙找找最近能进山的司机和最近几天的开销。 他嘴上答应得服服帖帖,说肯定今早就能把这事儿办好,谁知道出这档子意外,要说,要真找不到人,他干脆进去算了。 可不凑巧的是,他老婆这几天就要生了,总不能舍下老婆孩子不顾,命都不要地往里走吧。 思绪到这,杨东脸上出现一抹矛盾,一是觉得周旭尧拿钱确实大方、爽快,这生意不做太可惜,二是他真去了也不一定能回来,到时候老婆孩子咋办?这个家咋办? 想来想去,杨东叹了口气,还是选择认命。 这不该他赚的钱,终究不是他的。 找人进山是第一步,可第一步就卡住了。 周旭尧其实没报什么太大希望,但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一定要找到李瑾南,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穿堂风没停多久又不要命地吹,啪嗒一声,风将一张明信片吹到地上,卷到周旭尧脚边,好巧不巧砸到他脚背。 周旭尧下意识低头,一眼瞧见地上的明信片,一张贡嘎雪山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贡嘎雪山笼罩在金灿灿的太阳光下,雪白的雪被染得一片金黄,雪山下是一片通体黑的崖体。 明信片右下方有一行圆珠笔写的字。 周旭尧弯腰捡起明信片,视线不由自主落到那行字—— 【蜀山之王,山中之山。贡嘎雪山,今天见到了。2015.5.16】 周旭尧太熟悉这笔迹了,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李瑾南留下来的。 他本能翻向背面,背面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写。 这张明信片应该是她离开前故意留下的。 周旭尧捏着明信片,指腹摩挲几下棱角分明的边缘,还是将明信片放回原处。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最终停留在哪里,都按照她的意思来。 杨东又在群里发了几条消息,让群友帮忙找找时野,看能不能联系到人。 发完消息,杨东将手机揣回兜里,抬头规规矩矩看着周旭尧,见他神色认真地将明信片放回原处,杨东清咳两声,试探性问:“……周先生,等着也是等着,要不我们是黄河源转转?” “现在联系不到时野,我确实没办法跟你保证这单生意他能不能做。要我们直接去黄河源,可能还能见得到他人。” “这几天山里下雪进不去,就算现在有人接单,现在也不能进山。您要不趁这几天有时间到处转转?” “其实如果半个月都还没找到人,我们都默认那啥了。我也知道李摄影师是个好人,可好人……” 也不知道周旭尧是不是听进去了,他扭过头望向远处的雪山,朝杨东抬了抬手,吩咐:“半小时后去黄河源,你准备一下。” 杨东脸上立马绽放出笑容,点头哈腰地出去准备。 杨东走后,周旭尧独自在大厅站了几分钟,后转身上楼收拾东西。 也没什么要收拾的,除了李瑾南的笔记本、充电器、充电宝、保温杯、烟盒打火机、急用医用包还有一件外套,只一个背包。 周济吃完饭回来正好碰见要出门的周旭尧,见他背着包准备出去,周济侧着身主动问了句:“要出去?” 周旭尧瞧见周济,朝他点点头,又从兜里翻出烟盒给周济装了根烟。 杨东还没过来,周旭尧单肩背着包,捧着打火机点燃烟,人站在院子,跟周济简单交代行踪:“我打算去趟黄河源,去找找能进山的司机。” 周济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黄河源?今天晚上能回来?” “阿南前段时间也去了趟黄河源,在那边待了两天回来。那司机叫啥名字?我认识吗?” 周旭尧没问司机姓名,听周济这么一说,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了眼杨东发过来的消息。 【时野,青海西宁人,27岁,退伍兵,身高186,八年车龄,轻途旅行社司机,电话135*****8283】 周旭尧看完时野的消息,给杨东发了条准备出发的消息,咬着烟回周济:“时野。” 话音刚落就听周济恍然大悟地啊了声,“这人我认识,但是不怎么熟。来我店里住过一次,有他微信,但是没怎么聊过。之前阿南去塔拉山,本来准备叫他,结果那几天他人在跑青藏线,没去成。” “这人车技不错,找他可以。” “不过听说这人脾气不太好,路上你悠着点。” 周旭尧淡淡点了点头,不怎么在意这事。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再加上不是很熟,除了讨论李瑾南相关话题外,没什么讨论的点。 周旭尧一不说话,周济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干站几分钟后,周济余光扫了扫周旭尧,摸着下巴问了声:“我认识两个特殊朋友,你这次人员够不够?要不要叫上他俩?” 周旭尧听到“特殊朋友”几个字,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特殊朋友?” 周济笑了下,主动解释:“这俩都是贵州人,那姑娘有点特殊本事。你知道喊魂这事?” 周旭尧闻言,看着周济的目光里多了两分怪异。 周济装没看见,继续往下说:“据说能把人的灵魂喊回来。这套是有点古旧思想在里头,可她确实有点东西,我虽然也信封无/神/论,可我真见过她把人喊回来过。” “她男朋友也是有点本事的人,据说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不过他俩也不是谁都管,得看缘分。这事看你乐不乐意,我也是提一句。” “凡事皆有可能,要是真有这回事,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不管是对往生者还是逝者,都是一个机会。” 周旭尧没答应也没拒绝,他咬着烟头,神色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直到杨东开车过来接人,周旭尧才跟周济点了下头,大步流星钻进福特车厢。 周济站在原地目送他俩离开,周旭尧坐在副驾驶,偏头望着后视镜的人影越来越小,找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 路上杨东保持着高度警惕,开得格外认真。 周旭尧昨夜没睡好,人抱着办,瘫坐在座椅,阖眼补觉。 福特车太老旧,开在沥青路上都抖个不停,周旭尧被折腾得不轻,到最后彻底没了困意。 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周旭尧从包里取出李瑾南的笔记本翻看她的日记。 跟之前一样,一天只看一篇。 【周旭尧,见字如面。今天北城的天气怎么样?我这里今日是个大晴天,虽然气温依旧很低,但是白天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今天是我在塔西的第十五天,我已经快把塔西周边逛完了,也结交了不少朋友。有些朋友还挺有意思,可惜你不认识他们。 都到玛多附近了,怎么也得去趟黄河源。进山计划耽误了,我准备今天先去黄河源转转。刚找到司机,司机叫杨东,四十多岁的大哥,是十点客栈的员工。听说嫂子怀孕了,我打算后面有时间买点礼物去探望一下。 大哥什么都好,就是配的车太不得劲了。还没走多远轮胎就坏了,我俩在路边等救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上路。 据说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松赞干布就是在黄河源头亲接的文成公主。说到这又不得不扒拉一下文成公主跟松赞干布的故事。我以前看历史书一直觉得松赞干布很爱文成公主,不然也不会给她修布达拉宫,后来才知道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爱情,有点玄乎啊。周旭尧,考你个常识,大禹治水治的那条河?看到信记得回我这个问题啊。 好了,马上出发,就说到这。周旭尧,祝你平安。 2018.1.6李瑾南留。】 周旭尧看到最后,嘴角勾了勾,对着空气回答李瑾南提的问题:“黄河,河北东部、河南东部、山东西部和南部、淮河北部。”第12章 2012 李瑾南觉着周旭尧这人不太行,具体哪里不太行,李瑾南又说不清。 大概是他总是对她持有“怀疑”、“不靠近”的态度? 就像现在,她好心好意给他讲故事,他却问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不就是怀疑她? 不可理喻。 李瑾南晃晃脑袋,抬起下巴静静斜了两眼周旭尧,鼻里哼出一个气音,板着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不信是吧?不信我给你看照片,我相册里还存着呢。” 周旭尧余光乜了眼李瑾南,脸上不显山水,装没看见她眼底急着找回场子的愤愤不平。 李瑾南见周旭尧不吭声,哼唧两声,随手掏出手机,点开Q/Q相册翻找照片。 找了不知多久,李瑾南后背蹭地一下离开垫子,举着手机够长脖子,将手机屏幕凑到周旭尧面前,示意他看照片。 周旭尧在开车,见状将车速缓下来,掀眼瞧向手机屏幕。 照片上那画面确实跟她刚刚描述得差不多,荒凉的戈壁滩突然钻出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身上裹着脏兮兮、浑身裹满泥的裘皮大衣,除了一双眼睛还能看出是个人,其他全被泥裹满了。 裸露在外的那双手黢黑,不知道沾了什么,指甲至少两厘米长,跟烧焦的鸡爪子差不多。 周旭尧看着照片陷入沉默。 他确实不太相信这人是徐兴明。 好歹一个高校教授,没必要搞得这么狼狈。 李瑾南一眼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她收回手机,整个人放松地坐在副驾,翘着二郎腿,甩甩脚尖,慢悠悠开口:“嗐,你不信也正常。我当时也觉得不可能。” “就这么个野人还是R大的教授?我看跟流浪汉差不多。不过呢,我那司机见多识广,之前又载过徐老头,刚开始没认出,后来听声音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忘了说,我那次去的是格尔木。我跟徐老头?????是在西大滩那里撞见的,西大滩就是攀登玉珠峰的大本营,那块很多人攀登者去爬山。” “我们是要去昆仑山口的,可徐老头要回格尔木,我本想着去瞅瞅那什么鱼龙化石,结果徐老头说是假的,压根儿没这回事。” “08年我才18啊,那时候年轻气盛,胆子又大,当然不信徐老头的话,我让司机再往前开一段路,结果半路就看见一群人垂头丧气往回走。一问才知道刚才在客栈听的是假消息。不过——” 说到这,李瑾南刻意停下来,等待着周旭尧问下句。 结果他跟弥勒佛似的,坐着压根儿不动,连眼神都没瞥一眼。 李瑾南胸口登时生了一股闷气,她恨恨地扫了眼周旭尧,咬牙切齿问:“你不问问后来发生什么了?” 周旭尧眼睁睁看着李瑾南炸毛,跟鼓胀的气球似的,稍微戳一下就砰地一下炸开,倒是挺有意思。 周旭尧嘴角扯了下,配合问:“不过什么?” 现在问有个屁用。 李瑾南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抱着肩膀侧过身背对周旭尧,一副不愿多赏脸瞅一眼的样。 冷静两分钟后,李瑾南扭过脸,嫌弃地瞥了眼周旭尧,噼里啪啦讲完后面的故事:“不过——我听说那里面死了个人。死相挺惨的,还惊动了有关部门。听说是被狼咬死的,不过我看那伤口不太像……倒像是人被杀的,” “司机发现不对劲,立马调头往格尔木赶,中途开得老快,都没敢回头。回到客栈才发现徐老头跟我住同一间客栈,晚上我出去看星空刚好碰到他,他喊了我一声,让我小心点,晚上别出门。还说一定要出去,找个人一起。” “怎么说,那时候心里挺复杂的。一个陌生人居然能这么关心你,还特意陪着一起你一起出去看星星,这不是……” 李瑾南像是说不下去了,说到一半停下来,一个人扭过脑袋,对着车窗外的夜色直叹气。 周旭尧见她唉声叹气,一个劲地搓脸,迟疑问:“没了?” 李瑾南??? 该问的时候不问,不该问的时候问了是吧? 没看出她不想讲了?还这么不识趣地问问问,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是怎么当上大老板的?公司咋还没倒闭? 李瑾南深深吸了口气,顶着被搓到泛红的脸瞪了两眼周旭尧,提着声问:“你这人会不会聊天?” “没看见我不愿意讲了?该问的时候不问,不该问的时候偏问。讲故事也是需要契机的,你以为随便谁我都会讲?我没让你掏钱听故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跟你说,做人要懂得知足。” 周旭尧:“……” 他哪个字哪句话提了他想听故事? 李瑾南见他不吭声,立马长了气势,继续往下说:“也就是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这些。你要是换别人,肯定……” 说到这,李瑾南想起什么,刚刚膨胀起来的嚣张气焰稍微散得一干二净,只是嘴上不服软地哼哼两句:“……好吧,你现在这身价、地位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你收拾别人还差不多。” “不过做人还是得低调点,没听过风水轮流转嘛,万一哪天你就破产了,到时候……” 话音未落,周旭尧无情打断李瑾南:“不好意思,我家财万贯,败到下辈子都无法破产。” 李瑾南眉毛骤然拧成一条毛毛虫,她用力掐了两把人中,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毫不犹豫点头:“……那肯定是的,我就是举个例子,你可千万别介意。” 周旭尧见她有服软的架势,似笑非笑回她:“我这人平时还挺低调。” 李瑾南毫不犹豫点头,谄媚夸赞:“是是是,我也觉得您低调。不然我刚刚怎么只看到您的俊脸、伟岸的身姿,没有注意到你底蕴如此——深厚呢。” 周旭尧打量两眼身旁的李瑾南,漆黑的眼里浮出淡淡的趣味。 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倒是挺有意思。 想到这,周旭尧笑了下,语调淡淡道:“除了低调,我这人还有点记仇。” 李瑾南一个头两个大。 记仇? 那岂不是她已经被他记恨上了? 李瑾南思索到这,白净的面皮上挤出一丝为难,她双手合十,毫无情操求饶:“您饶了我吧,我真错了。我发誓,我下次一定不跟你开玩笑了。” “骗你是小狗!” 呲的一声,保时捷停在R大正门,周旭尧单手搭在方向盘,偏头一言不发看着一旁双手合十、“诚恳”道歉的李瑾南。 周旭尧瞧了两眼,觉得这姑娘浑身上下一股子江湖气,看着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尤其是撒泼打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点,他很不喜欢。 这样的人,很难看到她真实的一面。 校门口亮着昏黄的路灯,人行道上铺满了斑驳的树影,周旭尧看了眼R大的校门,淡淡问:“就送你到这?” 李瑾南这才注意到到地方了。 都送到这了,干嘛不送到宿舍门口啊。 李瑾南迎上周旭尧幽深的眼,不要脸问:“……其实校门口离寝室还有段距离,走路得十几分钟,你要不再送我一段路?” 周旭尧倒是没拒绝,重新启动引擎,开车驶进校门。 进校后,李瑾南连说两声谢谢。 息寝后,校园静悄悄的,只剩汽车碾过树叶的细碎声。 到了13栋宿舍门口,李瑾南招呼周旭尧停车。 半分钟后,李瑾南捡起自己的包、相机包一骨碌地挂在脖子,捏着手机钻出车厢。 嘭地一声,车门关闭,李瑾南慢悠悠走向宿舍楼。 周旭尧没着急走,人窝在车里准备抽根烟。 刚把烟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烟就听到一道细碎的声响,周旭尧下意识偏头,偏头就瞧见李瑾南鬼鬼祟祟钻到宿舍楼右侧的围墙,人正撑着墙往里翻。 见她三两下爬到墙头,爬到最高处还不忘朝他挥手,周旭尧眼皮一跳,生怕李瑾南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摔断腿。 周旭尧烟都没来得及点,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往李瑾南那走,还没走近,就见李瑾南跟狐狸似地轻松跳落到地面。 走之前还不忘跟他挥手告别。 虽然夜色昏沉,可借着昏黄的路灯周旭尧还是看清了李瑾南脸上明晃晃的得意。 周旭尧全程无言。 他望着不远处空荡荡的平地,嘴角抽了抽,低头捧着打火机点燃嘴里的烟。 烟点燃,周旭尧捏着烟静静吸了两口,尼古丁的味道很快冲散他胸口那股凭空冒出来的浊气。 烟抽到三分之一,三楼最右侧的宿舍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裹了身棉质碎花睡裙,披着头发趴在栏杆,手里举着电筒朝他脸上晃了四五下,直到他看过去,她才移开电筒。 李瑾南脚踩在栏杆,举着电筒小声朝周旭尧喊:“周旭尧,你怎么还没走?” 周旭尧抬抬手,露出指间燃了大半的烟。 李瑾南秒懂,她哦了声,上半身趴在栏杆,脸靠着手臂,低声跟周旭尧对话:“你抽完就回去?” 周旭尧抬眼瞥了眼趴在栏杆晃动小腿的姑娘,皱眉问:“还不睡?” 李瑾南关掉电筒,小声道:“我还要卸妆洗澡。” 周旭尧闻言掐断烟头,淡淡道:“我走了。” 李瑾南:“……”第13章 2018 塔西到黄河源七八十公里,开车过去两个小时。 周旭尧情绪不怎么高,人靠在座椅沉默不语。 杨东是个憋不住话的中年男人,见车内气氛冷凝,他挪了挪屁股,有些坐不住。 四月初,高原上的风冷冽地吹,今天算是个晴天,马路两边的小山坡生出一点点嫩芽,像是被啃过似的参吃不齐,远处是白茫茫的雪山,高低错落立在那,静谧且庞大。 车子开在路上,走了快一个小时,硬是没碰到一辆车,荒凉到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一样。 杨东受不住这样的气氛,舔了舔嘴唇,喉咙深处试探性地发出一道急促的咳嗽声。 周旭尧岿然不动坐在副驾驶,手里捏着一本蓝壳笔记本神色不明地望着窗外。 杨东还没仔细打量过周旭尧,其实仔细看看,发现周旭尧这人长得很有特色,属于男女老少都觉得挺帅的那种类型。 他五官端正立体,眉清目秀,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正气,虽然跟人有意保持着距离,却又不失风度,看着就觉得出生名门,家世修养学识都不错。 杨东是个粗人,找不到什么文绉绉的词形容周旭尧这个人,要他说,只一句话:这人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杨东现在都还还记得,他那天去机场接周旭尧,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明明没有照片,没有见过面,可凭着本能,他还是一眼认出,旁边立着一个漆黑行李箱,裹着深灰色毛绒呢料大衣,瞧着衣冠楚楚、气质出众,区别于普通人的周旭尧。 想到这,杨东抬手摸了摸粗粝的脸,偏头问周旭尧:“周先生?????,你之前没来过青海吧?” 周旭尧小弧度动了下肩膀,淡淡开口:“没往西边走过。之前觉得西边太荒凉,没什么看头。” “如果不是因为李瑾南,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青海这片土地。” 这话若是别人说多少有点装的成分,可周旭尧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调平稳,好似在说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 也正常,有人喜欢大西北的旷达、开阔,就有人讨厌它的荒凉。 这也不是什么触及道德的大事,杨东表示理解。 “其实在这边待久了还挺有意思。这两年很多人来这边旅游,走那什么西北大环线、青藏线、青甘线,反正都绕不过西宁……” “我干了快十年的旅游司机,遇到不少形形色色的客人,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中年夫妻、年轻情侣,也有一些资深背包客或者来这边做研究考查的,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性格习惯大不相同,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这些人或多或少对这片土地有点好奇、有点热情。” “唯独周先生不同,我觉得您像是旁观者,不靠近不主动不迎合,就那么静静看着。” 周旭尧倒是没这意思,他只是想找到李瑾南,没那心情去亲近这片土地。 杨东似是知道周旭尧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继续往下说:“我跟李摄影师其实还挺有缘,她来塔西那几天就是包的我的车。” 李瑾南三个字一出,周旭尧的表情终于松动两分,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的防水笔记本,半垂着眼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杨东瞥见周旭尧认真倾听的姿态,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毕竟是讲人未婚妻的故事,自然得有点虔诚的态度。 想到这,杨东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脸上露出一丝词穷的苦恼:“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 “我记得是个大雪天,那天塔西的雪下得老大,大到十米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地面的雪垫得至少有两寸厚。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喘不过气。” “就一月份的塔西,别说人,就连牲畜都不愿意靠近,可那天客栈偏生还有人敲门。老板没走,那天在客栈搞了个碳火烤肉,食材刚准备好,还没来得及烤,就有人打电话过来,问客栈还有没有空房间。” “老板一听,人立马乐了。说哪个傻逼这个时候来塔西。” 周旭尧听到“傻逼”两个字,偏脸淡淡地瞥了眼杨东。 杨东没瞧见,舔着发干的嘴唇,继续往下说:“老板说有房间,对方沉默两秒,说她半小时后到客栈。” “怎么说,电话挂断,我们都在讨论到底是什么人过来。我想象了好几个版本,没想到最后见到李摄影师是那样的状况……” “就这么说吧,那形象简直不能看。她裹得跟那什么蝙蝠侠差不多,全身上下就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开的那辆越野车被泥裹满,连车牌都看不清了,她自个腿上也全是泥,跟野人似的。” “我跟老板听到动静出去帮忙,风吹得差点把人掀跑,李摄影师提了三个大行李箱,看见我俩,笑着招手让我们帮忙搭把手。” “好不容易把行李弄进去,李摄影师留恋地拍了拍她的车,说已经报废了。进客栈,李摄影师脱掉帽子外套我才瞧见她的脸,才发现她就一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我们仨坐在客栈大厅的火炉烤肉,她安安静静坐在角落,没什么话,也不主动夹烤盘上的肉。瞧着特孤僻的一个人,老板丢多少肉在她碗里她就吃多少,看得我那叫一个热泪盈眶。” “她在客栈住了二十来天,期间我还跟老板猜测李摄影师是不是遭受过什么刺激,所以大冬天来塔西受虐。后来熟了才知道她前段时间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痛苦。” 说到这,杨东啐了口口水,骂了句:“真他妈不叫人,这么对付一个小姑娘。” 周旭尧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两分破裂,他皱着眉,开口问:“她经历了什么事儿?” 杨东欲言又止地望两眼周旭尧,似乎在问:你是她未婚夫还不知道这事儿? 周旭尧脸色一冷,眉目间凝出一抹肉眼可见的烦躁。 沉默片刻,周旭尧冷着脸道出不为人知的细节:“我跟李瑾南的关系没你想得那么近,她很多事我都不清楚。” 杨东见周旭尧有发火的征兆,急忙笑着安抚:“周先生你别误会,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替李摄影师心疼。” “哎,其实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就是觉得吧,这姑娘命太苦。” “就17年冬天,李摄影师本来回北城过节。没想到被她亲爹摆了一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反正最后他俩断绝了父女关系,李摄影师还击掌发誓此生永远不踏入北城一步。” “李摄影师脖子往下两寸处有道很长的口子,据说是她亲妹扎的。我就奇了怪了,李摄影师家到底是个什么家庭,居然这么狠。” 周旭尧脸色铁青,冷到蒙上一层冰霜,尤其是听到她脖子下有道很长的口子,周旭尧漆黑的眼满是没有起伏的寒冰。 杨东说到这也不愿再往下说,叹了好几口气才感慨:“反正我觉得李摄影师是个好人。” 周旭尧没吭声。 这段路没信号,周旭尧看了好几次手机都是无信号。 一直到翻过一个垭口,才有一点信号,周旭尧趁有信号,给钟琸发了条微信。 【帮我调查一下李瑾南跟李鸿达的关系。】 钟琸秒回:【你一声不吭跑青海去干嘛?真去找李瑾南?】 【人在的时候你不急,出事了你倒是着急了。怎么,现在发现这姑娘对你重要了?】 周旭尧没回。 他瘫坐在座椅,目不转睛盯着钟琸发过来的两句话。 老实说,要不是周济那通电话,周旭尧都快要忘记李瑾南这个人了。 也就打了几个照面,吃过几次饭,聊过几次,虽然有点喜欢的成分在里面,可也算不上什么白月光。 他俩甚至没正儿八经谈过。 接触到一半,周旭尧觉得这姑娘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慢慢淡出她的世界。 这姑娘也识趣,知道他不想再接触,也默契地退回原来的样子,自在地当个陌生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周旭尧起兴主动追求过李瑾南,那时候李瑾南年纪小,性子又野,没把他的追求当回事,老说她年纪小,还没疯够。 追了几次后,周旭尧觉得他俩差距过大,一不做二不休地转移目标。 两人有次在聚会上碰到,她也装作不认识,躲他躲得远远的,颇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 周旭尧也装没瞧见,没去理她。 走到现在,他除了心疼这姑娘的遭遇,对她的经历有点好奇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日记本看一篇他心沉一分,大概意识到他之前错过了好多细节,这些慢慢拼凑起来,可能会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陌生又熟悉的李瑾南。 周旭尧有点害怕,害怕拼凑出来的李瑾南跟他想象的相差甚远。 他暂时无法去消化李瑾南带给他的铺天盖地的消息。 周旭尧止不住地头疼。 头疼之余,杨东突然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周先生,时野的电话通了,具体的细节你跟他说?” 周旭尧思绪中断,坐直身,伸手接过电话,“喂,时先生是吗?我是周旭尧。” 接电话的人似乎在外面,风吹得呼哧呼哧响,一道沙哑的烟嗓破碎地穿进屏幕:“时野,找我有事?” 周旭尧斟酌着开口:“想请你跑趟长途。” 那头沉默两秒,一口回绝:“我不去塔拉山。”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2012 日子跟水流似的,眨眼就过去了。 那次活动后,徐兴明交代的两篇采访论文李瑾南两个月后才交。 交上去那天,徐兴明人坐在办公桌,手上端个保温杯边喝茶边阴阳怪气:“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学生。” “你瞧瞧隔壁王主任的学生,人那么优秀,你怎么就不学着点?这两篇论文用得着写两个月?蚂蚁绣花都绣出牡丹图了。” 李瑾南面上保持微笑,心里骂了好几句徐老头不做人。 好不容易等徐兴明唠叨完,对方搁下茶杯,懒洋洋站起身,抬手招呼她:“都到饭点了,跟我去食堂吃个饭。顺便看看你写两个月的论文能写出个什么样。” 李瑾南立马皱脸,想要回绝。 还没来得及开口,徐老头慢悠悠吐出一句:“这学期你那绩点有点危险。” 李瑾南吸了口气,认命:“……老师,您请。” 今儿李瑾南穿条破洞牛仔裤,上衣搭件五彩斑斓的衬衫,头上编几根脏辫,眼睛画得跟熊猫似的,耳垂上挂两串夸张耳饰,要不是李瑾南那张脸撑着,活脱脱一个社会摇。 徐兴明刚开始没注意瞧,走出办公楼,见几个路过的同学都往李?????瑾南身上瞄,徐兴明这才将扫眼她的穿搭。 这一扫不要紧,差点让他直接见鬼。 徐兴明拍拍胸口,忍不住叨叨:“你说说你,在学校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打扮成这样,哪个男生能看上你?” “年纪也不小了,别成天想着玩。该谈恋爱还是得谈。” 李瑾南低头扫扫自己的穿搭,没看出任何问题:“……这穿搭挺正常啊。” 徐兴明睨她一眼,冷不丁问:“膝盖不漏风?” 五月的北京不冷不热,天气正合适,李瑾南下意识弯腰抠了两下膝盖上的两个大窟窿,面带无辜问徐兴明:“您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机会骂我吧?” 路过的学生跟徐兴明打招呼,徐兴明前一秒还皱着眉准备说教李瑾南,下一秒变成和蔼可亲的徐教授,跟其他学生温柔打招呼。 李瑾南见识到徐老头的变脸,更加觉得这小老头看不惯她。 插曲一过,徐兴明领着李瑾南往食堂走,边走边问李瑾南:“上次去那电影节有什么收获?” 李瑾南眨巴眼,忍不住吐槽: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这事。 想是这么想,李瑾南还是恭恭敬敬回答:“见到好多明星、导演,嗯,女明星穿得都挺漂亮的。” 话还没说完,徐兴明一巴掌拍下来,差点把李瑾南拍散架,“让你去学习,你给我说了些什么玩意?” “回去再写两篇新闻采访论文。” 李瑾南哭脸,“……不是您问我有什么收获?我说的是实话啊。” 徐兴明不吃她的苦肉计,教育起人来毫不手软,“少来这套,在我眼皮底下混了两三年,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枪?既然学了新闻,再不喜欢,态度还是得摆正,该学学,该干嘛干嘛。” “你人生还长,别总做些让人瞧不起的事儿。” 刚还嬉皮笑脸的李瑾南忽然没了笑意,徐兴明之后一句话跟棒槌似地砸她脑袋上,砸得她喘不过气。 见李瑾南埋头不吭声,徐兴明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拍拍李瑾南脑袋,手落在半空还是停下来。 沉寂片刻后,徐兴明目光深沉、绵长地看了眼李瑾南,低声劝诫:“老师刚刚话说得有点重,你别往心里去。” “你家里什么状况我也了解一点,孩子,别为了不必要的人随意糟蹋自己。” 李瑾南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无所谓道:“嗐,老徐你别搁这伤春悲秋了。我以后好好学习还不行吗。” 徐兴明一听就知道这姑娘压根儿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叹了口气,徐兴明摆摆手,放过李瑾南:“滚滚滚,别搁我眼前晃。” 李瑾南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她冲徐兴明露齿一笑,转头溜进人群。 徐兴明再回头,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 走到一半,李瑾南忘记拿东西,又回了趟寝室。 路上同学三三两两凑一堆,李瑾南一个人跟怪胎似地穿梭在人群。 她穿得太夸张,周边不少人往她那瞟。 走到学校小卖部附近,一道清晰的男声突然钻出来:“李瑾南。” 李瑾南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发声处。 只见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牛仔裤,背着黑包,戴着鸭舌帽的少年面带笑容地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李瑾南对这男生有点印象,她同班同学,新闻系的系草,学校主持大型活动,他是铁打的主持人。 李瑾南倒是跟他说过几句话,但是不熟。 陈森挤了好几分钟才挤到李瑾南身边,他大概有一米八几,比李瑾南高半个头,为了配合李瑾南的身高,陈森特地低头跟她说话:“李瑾南,你最近怎么没来学校?” 李瑾南抬抬下巴,打量两眼耳朵泛红、微喘着气的陈森,没什么情绪反问:“有事,怎么了?” 陈森白净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他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书包肩带,犹豫开口:“后天是我生日,你能来我的生日会吗?” 怕李瑾南不答应,陈森又着急加了句:“班里好多同学都来。” 李瑾南本想拒绝,谁知抬头就见陈森紧张地咽口水,凸出的喉咙上下滚动,额角还浮了几颗淡淡的薄汗,李瑾南拒绝的话在嘴里滚一圈,最后换成肯定:“行,你到时候把地址时间发我。” 陈森没听清,缓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李瑾南同意了,他骤然红脸,腼腆地说了声谢谢。 李瑾南怔愣半秒,摆手:“不用谢。” 片刻,陈森挠了挠后脑勺,尴尬道:“我上次加你微信好友,你没同意……” 李瑾南:“……” 有这回事吗? “我能再加你一次吗?” 陈森眼睛很亮,像麋鹿似的无辜又清澈,李瑾南对上那双眼睛真的说不出拒绝的话。 半分钟后,李瑾南跟陈森互加好友。 加完,陈森邀请李瑾南一起去食堂吃饭,李瑾南没再心软,毫不犹豫拒绝,说自己还有事。 不等陈森反应,李瑾南匆匆离开。 回到寝室,李瑾南捣鼓几下抽屉,从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揣进屁股兜,背包出门。 — 她接了个杂志封面活,下午去给模特拍照。 打车到约定地方,模特人正在给杂志那边打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到。 模特刚问完,转头就见李瑾南咬着棒棒糖,挎着牛仔包,不慌不忙推开玻璃门走进来。 电话里主编还安抚模特,说马上打个电话询问。 这边拍摄棚,李瑾南进门招呼都不打,人径自走到实木长桌,啪地一下将牛仔包丢桌上,伸手捞过高脚凳一屁股坐下,不慌不忙拉开牛仔包拉链,从里翻出相机、镜头。 电话人没说几句就挂了,模特还老老实实举着耳手机贴在耳朵。 直到李瑾南手抬半空朝她挥挥手,模特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那个谁,你过来帮我试试角度。” 模特傻愣愣地哦了声,听话地走到李瑾南指的位置站定。 李瑾南推开高脚椅,举着相机对准模特。 啪啪啪—— 胡乱几张拍完,李瑾南背靠在长桌边缘,回头翻看她刚拍的照片。 看模特挺上镜,李瑾南心里乐呵,今天的活儿应该挺轻松。 李瑾南看照片的功夫,模特也凑到李瑾南身边看照片。 李瑾南余光落在模特稚嫩的脸上,有一搭没一搭问:“你今年多大?” 青春杂志封面的模特妆容都比较粉、偏少女,路语的长相很符合。 路语手搭在桌角,面带拘谨道:“十八,你呢。” 李瑾南搁下相机,捏着棒棒糖棒,咬碎还剩一半的糖,“比你大两岁。” 糖碎溢满整个口腔,说话时,淡淡的甘橙味飘散空中,路语闻着味儿,胸口的紧张消散不少。 “我叫路语,你呢?” “李瑾南。” “你是专业摄影师还是?” 李瑾南瞥她一眼,淡淡回:“业余。” 摄影师除了跟镜头有感情,还得对拍摄对象有感情。 她跟路语不熟,如果一来就拍照效果不好,为了更好的拍摄,李瑾南没上来就拍照,而是跟路语相互熟悉。 聊了几个浅显的话题,李瑾南觉得不得劲,狠心问路语私人问题:“你交过男朋友?” 路语先是一愣,而后对上李瑾南认真的神情,不受控制地点头:“……有。我刚谈恋爱,谈了快一个月吧。” 李瑾南咬着糖棒,继续问:“你男朋友啥人啊?” 路语脸蛋骤然红透,她舔了舔嘴唇,轻声讲述:“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很帅,很有魅力。人很高,话很少,偶尔会去学校看我……” 李瑾南越听越不对劲,总觉得这男的不是什么好人。 想法刚成型,边听路语满含期待地问她:“他待会要来接我去吃饭……你要不要看看?” 李瑾南:“……” 拍摄到中途,路语突然激动地指着门外,跟李瑾南不停地说他来了他来了。 李瑾南扭头一看,一眼瞥见那道修长的身影,视线慢慢往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慢慢映入眼帘。 打量片刻,李瑾南毫不犹豫移开眼—— 哦,是他啊。第15章 2018 “我不去塔拉山。” 时野没给周旭尧说话的机会,一口拒绝。 周旭尧短暂地沉默几秒,试图斡旋:“时先生不用这么急着拒绝,我人马上到黄河源,跟您见上一面再说?” “就算事不成,出门在外,交个朋友总没错。” 电话那端,时野一言不发挂断电话。 周旭尧视线落在已经结束的通话记录,情绪平静地将手机还给杨东。 杨东打量两眼面上不显山水的周旭尧,小心询问:“没谈拢?” 周旭尧冲杨东淡笑一下,从兜里翻出打火机、烟盒,抽出两根,一根递给杨东,一根塞嘴里。 吧嗒—— 橙黄色火苗蹭地一下窜出,周旭尧微垂下巴,咬着过滤烟嘴不慌不忙点烟。 烟点燃,周旭尧甩了甩手,盖灭防风火机,人松懈地靠在座椅,脑袋陷入柔软的靠背,轻滚两下喉结,嗓音低哑道:“时野这人你了解多少?” 杨东将烟?????别在耳背,扭头不确定地望了眼周旭尧,“他?” “他这人有点难说。你说他缺钱吧他又只接感兴趣的活儿,不敢兴趣的活儿别人怎么请怎么求都没用。你说他不缺钱吧,他整天又穿得破破烂烂,跟捡破烂似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去住个酒店,他住最差的,去地摊买条裤子还要跟老板讲半个钟头的价,非把价压得老板没赚头了才买。” “虽然他进了我们这个群,但是他基本没冒过泡。好不容易冒一次泡都是抢红包,抢完就跑,也不知道给我们发几个。” “说起这人,我忽然想起一事。听说他当兵之前有个女朋友来着,不过没等他退伍那姑娘就嫁人了。嗐,这小子也是痴情种。他当兵那几年攒的钱全给了前女友,最开始那两月,兜里比他脸还干净。” 周旭尧全程听着,没参与。 差不多将时野这人了解个七八分后,周旭尧思绪转了两遍,抬眼看向前方。 天气说变就变,刚还艳阳高照,转眼就起大雾,白茫茫地浓雾笼罩过来,十米外看不清哪儿是哪儿。 福特车艰难行驶在马路上,周边是渗人的寂静。 冷雾悄无声息从玻璃缝钻进来,附在人脸上、手臂,起了层滑腻的冷汗。 杨东脖子空空,风吹得他一哆嗦,搓了搓脖子,杨东骂骂咧咧关上车窗。 周旭尧动两下肩膀,跟着关上车窗。 车内隔离了冷风,暖气骤然蒸得人全身暖和,周旭尧有些热,抬手松了松冲锋衣领口。 十分钟后抵达黄河源景区,来之前杨东给三江源景区报备过,给工作人员看完凭条,杨东缩着脖子,裹着棉衣加快脚步钻进车厢。 嘭的一声,驾驶座车门合上,杨东拍拍胸口,将门票票根递给周旭尧让他留个纪念。 杨东是司机,不需要门票。 周旭尧接过票根平静地扫眼上面的宣传图,将票根夹到李瑾南的笔记本里,刚好夹到第六页,李瑾南提到黄河源的那篇日记。 到景区门口,还得开26公里才到鄂陵湖观景台。 进了景区,路面由沥青路变成非铺装路,即搓板路,路如其名,由于西部地区昼温大、冰期长,路面受热胀冷缩影响产生非连续性凹槽,形如搓衣板。 路比较难开,行驶其中,车跟打战似的。 杨东为了减轻震感,将车提到八十码,直接从一个波峰跳到另一个波峰,路面还有冰霜,好几次轮胎打滑,车头左右摇摆,杨东眼睛都不敢眨,全程精神紧绷,二十几公里的路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抵达鄂陵湖观景台,观景台停车场已经停了辆悍马H3。 杨东瞥见悍马的车牌,脸上一喜,扭头笑道:“今天运气好,刚来就碰上了。” “瞧见没,那悍马就是时野的。这车霸道啊,等我有钱了,我也要搞一辆。” 男人提起车跟谈自己老婆似的,眼睛全是光。 周旭尧顺着杨东的视线瞧过去,一眼瞧出这辆悍马跑了快四五年,车身脏兮兮的,车屁股漆擦了好几块,除了轮胎是新换的,其他全是旧的。 在他眼里,这跟废车没区别。 杨东哪知道周旭尧的想法,只一个劲地夸,说这车有多贵多好。 观景台除了那辆悍马,没任何人。 周旭尧松开安全带,习惯性地看眼手机,见没信号,周旭尧将手机揣回兜里,推开车门下车。 马丁靴踩在碎雪地面咯嘣响,风轰隆隆吹过来,吹得半开的车门嘭地一下合上,周旭尧站在车头前,只觉风跟不要命的野牛似地疯狂往他身上撞。 杨东比周旭尧后下车,刚下车就骂了声,“这天气真他娘的要命,冷死个人。” 说着,杨东裹紧衣领,抱着胳臂,蜷缩着肩膀走向周旭尧:“周先生,时野的车在这,他人也应该就在附近,你是先逛逛还是在车里等他?” 这天儿逛什么逛啊。 风不要命,雾也不长眼。 除了能看清大石头上刻的“鄂陵湖观景台”几个字,还有附近呼哧呼哧飘动的、五颜六色的风马旗,其他全笼罩在雾里了。 杨东来过几回,头一两回觉得新鲜,看久了就腻了。 可雇主还在外面折腾,他也不好意思进车里睡大觉。 “往前再走三十公里左右就能看到黄河源源头的牛头碑,碑在措哇尕则山山顶,那碑有五米高,上面用汉文和藏文分别写了“黄河源头”几个字。周先生要是时间来得及,可以上去转一圈。” 周旭尧站着不动,任凭风如何吹,他也如山一样岿然不动。 杨东见周旭尧不说话,自觉打扰了人,默默揣兜蹲在一旁抽烟。 烟抽到一半,三个人说这话朝观景台走过来。 杨东咬着烟头,眯着眼缝瞅向迷雾里走来的三个人。 前两个一男一女是陌生面孔。他不认识,视线往后移,移到那个穿红色冲锋衣、戴黑线冒的男人,杨东立马激动地站起身冲那人大声打招呼:“时野!看这!” 时野跟着客人百无聊赖地四处转,听见杨东叫他,时野下意识转过脸看向杨东的方向,见是杨东,时野皱了皱眉,没理杨东。 杨东以为时野没听见,起身快步朝他走近,边走边撑着嗓子喊:“时野,我客人想找你进趟塔拉山,你走不走?” 周旭尧早在杨东喊第一声就看见了走在最后面的时野。 跟他想的差不多,是个有个性的人。 杨东刚问完,时野便一口回绝:“别问了,老子不跑塔拉山。” 两个客人见杨东跟时野有事要说,主动避开,跑回车里取暖。 杨东有些怵时野,不太敢惹他,抓了把帽子,杨东弯腰陪笑:“万事好商量,何必这么急着拒绝。你先跟周先生见一面?你俩聊聊看,要真不想去,我也不逼你。” 时野在外面有一会了,风吹得他鼻子通红,整个人哪儿都不爽,也没好脸给杨东:“不去。” 杨东叹了口气,试图跟时野讲道理:“我说你这人骨头怎么这么硬——” 周旭尧在不远处听了几句,见杨东嘴皮磨破都没见时野松口,周旭尧出声叫住杨东:“杨师傅,您先回车里,我跟时先生聊两句。” 杨东回头冲周旭尧歉意地笑了笑,缩着脖子一步三回头地往福特车走。 等杨东离开,周旭尧上前几步,离杨东差不多两米远停下来。 时野人如其名,浑身透着股野劲,脖子上挂穿铜钱项链,一双眼睛尖锐锋利,跟草原上饿了几顿的野狼似的,眼神又狠又凶。 两者相较,周旭尧的气质反而比较从容。 周旭尧打量时野的瞬间,时野也在审视周旭尧,视线对上那秒,时野咬着腮帮,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我说过,我不进塔拉山。” “我知道。”周旭尧掏出兜里的防风打火机,手指摩挲着机壳的纹路,淡淡开腔。 时野冷哼一声,语气冷如冰雪:“知道你还来?” 周旭尧垂低眼睑,面不改色看着覆满冰霜的地面,缓缓出声:“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叫李瑾南,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半个月前,她只身进塔拉山拍东西,中途遭遇雪崩,如今生死未卜。我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上个月底,得知消息那刻我还在怀疑是不是诈骗电话。” “三月二十四我从北城赶到塔西,又从塔西赶到黄河源,路上遇到不少出乎我意料的事儿,怎么说,我到现在都觉得是在做梦。” “她给我留了个笔记本,里面全是她写给我的信,我看了几篇,她信里只字不提她遇到的那些辛酸,每篇结尾都是祝我平安,祝我快乐。” “说实话,我这人生性冷漠,不太爱管闲事儿,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人奔波。这趟进山,我也不确定找到的是人还是尸体。可无论如何,我都得带她回家,” 说到这,周旭尧掀眼看看沉默不语的时野,说出自己的要求:“这趟生意你做不做,我都尊重。你做,我尽最大努力满足你的要求,你不做,我再找人。” “谈生意讲的是缘分,这趟行程是有点难,我也不亏待你。你要是走,我出50w报酬。” “您考虑考虑?” 时野咧嘴笑了下,比出五根手指:“真给五十万?” 周旭尧漆黑的眼落在时野松动的嘴角,轻笑:“说话算话。” 时野舔了舔嘴皮,边走边跟周旭尧挥手:“我考虑考虑。”第16章 2012 路语看到周旭尧,面色骤然潮红,湿漉漉的眼眸软下来,里头浸满周旭尧的身影。 看得出,这姑娘很喜欢周旭尧。 周旭尧人在外面打电话,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停顿半秒,掀眼瞧过去。 只见路语身穿粉吊带、牛仔背带裤,扎着马尾,满脸惊喜地朝他蹦蹦跳跳跑过来,玻璃房长桌旁边还站了个颜色鲜艳的姑娘。 姑娘打扮靓丽,头扎脏辫,花衬衫、破洞裤穿身上多了两分野性,除了穿?????搭吸引人,还有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很迷人。 那双眼平静、冷硬,仿佛荒野深处一汪没有生气的死水,路过的牛羊、人、石头全都陷入水里,然后被慢慢淹没、吞噬。 周旭尧对上那双眼,本能地滚了下喉咙, 李瑾南早在路语朝周旭尧跑过去的间隙就转身将相机、镜头一骨碌装进牛仔包,然后将包带挎上脖子,拍拍拍摄期间裤子上不小心沾的灰,起身目不斜视往外走。 路过周旭尧,李瑾南冷冷扫了眼人,故意用包撞开周旭尧,大摇大摆走出玻璃房。 看他时,眼神冷得跟要吃人似的。 周旭尧刚开始没认出李瑾南,等她撞完,走了段距离,周旭尧看着那道单薄又倔强的背影才慢慢记起这号人。 路语见李瑾南要走,急忙跑上去叫住人:“阿南,今天的拍摄完成啦?不是说还有两组照片没拍吗?” 李瑾南脚步慢慢停下来,她插兜侧目扫两眼神色迷茫的路语,嘴唇抿了一下,想要说点说什么。 快要脱口而出时,李瑾南又及时憋回去。 她抬手缓慢地摸了摸鼻子,轻拿轻放道:“照片拍得差不多了,成片我修完转你。” “要杂志社不满意,我再跟你约时间重拍。今天就不打扰你约会了,有缘再见。” 路语见李瑾南解释得彻底,也不好说什么。 站了几秒,路语轻轻拽住李瑾南的衣袖,肩膀微微侧向李瑾南,小声询问:“……站门口那个就是我刚跟你说的男朋友。阿南,你觉得他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看的。” 李瑾南脸上仅剩不多的表情消失得彻底,她视线越过路语,落在不远处站着等待的男人,嘴里挤出一句话:“衣冠禽兽吧,不怎么样。” 路语一脸懵,“啊?” 李瑾南声音不算小,这几个字全被周旭尧听进耳朵。 周旭尧闻言,单手插兜,抬眼不明意味扫向几米外的李瑾南。 两道视线汇聚半空,仿佛无形的闪电,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李瑾南恨恨瞪了眼周旭尧,冷冷移开眼,跟路语还算和气地道别:“走了。” 路语见拦不住李瑾南,再次出声叫住人:“嗳,阿南,我们能加个微信好友?”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我喜欢你的性格。” 李瑾南还没回应,背后一直没吭声的周旭尧忽然走到路语身旁,目光落在李瑾南白净的面皮,语调平静问:“想吃什么?吃完我送你回学校。” 这话自然是对路语说的。 路语刚把手机拿出来准备加李瑾南微信,听到周旭尧问,路语捏住手机,回头冲周旭尧甜蜜一笑,声音柔软道:“我吃什么都行呀,你看着办吧。今天不去山月斋了吗?” 李瑾南跟颗灯泡似的,搁那又亮又碍事。 见路语着急应付周旭尧,李瑾南翻了个白眼,将手机丢回牛仔包,准备走人。 脚步还没迈出去,周旭尧突然将注意力落在李瑾南身上,“你朋友?不介绍一下?” 路语怔愣好一会儿才明白周旭尧什么意思,她紧张地笑了下,语气微颤道:“……她是我这次拍摄的摄影师,不是我朋友。” 李瑾南忍不住鄙夷,刚还请她吃饭加好友呢,现在就不是朋友啦? 周旭尧装没听见路语的话,神色平静地盯了两秒李瑾南,偏过脸,不容置喙问路语:“你俩拍一下午,估计饿了,叫上你这位摄影师朋友一起吃个饭?” 路语满脸为难,不等她开口,李瑾南一口拒绝:“不用,我回学校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俩约会。”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李瑾南挎着包头也不回离开。 周旭尧站在原地,掀眼直直盯着李瑾南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她钻进出租车,消失在视线才收回目光。 这姑娘叫什么来着? 李瑾南? 挺有个性,跟上回不一样。 — 出租车上,李瑾南跟条烂鱼似地瘫坐在后座,清淡的脸上写满“晦气”两个字。 早知道他有女朋友,她跟他费个屁的劲儿。 傻逼。 有女朋友不早说。 还模特,他配? 李瑾南越想越气,暗自将周旭尧从头骂到尾,连他那张脸都没放过。 骂完,李瑾南深深呼了口气,整个人无力地趴在车窗,任凭风不要命地往她脸上撞,风太猛,撞得她睁不开眼。 越想越气,李瑾南憋不住,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给孙钰打了通电话。 嘟、嘟、嘟—— 电话刚接通,对方还没说话,李瑾南率先出声:“姐,我看到周旭尧了。” 那端沉寂大概四五秒才哦了声,没什么情绪问:“碰见了就碰见了,用得着这么火急火燎告诉我?” 李瑾南一颗熊熊燃烧的心脏被孙钰一盆冷水泼下来浇了个透。 出租车前后车窗全敞开,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呼哧呼哧响。 李瑾南舔了舔嘴唇,语气弱了两分:“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听到他名字这么淡定?” “我今天出门给杂志社拍封面,刚好模特是他女朋友。姐,他有女朋友了。” 孙钰似乎没料到李瑾南要跟她说这个,她搁下手里的案件,冲李瑾南笑了笑,无所谓道:“有就有呗。我是喜欢他,但也没想过跟他在一起。跟这样的男人处对象压力挺大的。” “再说,他上大学谈恋爱就跟换衣服似地勤,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他有女朋友。他喜欢那种温柔似水、没有攻击性的姑娘。南南,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我也没想过跟他有结果,这种人就像香烟,抽起来上瘾,但有害健康。” “我呢,性格挺强势,不喜欢装温柔,所以跟他有缘无分,还是算了。以后再碰到他,你离他远点。” 电话挂断,李瑾南脑子里回荡着孙钰那番话,胸口还是不舒服。 刚好到R大校门口,出租车司机吆喝给钱,李瑾南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五十递给司机。 找完零钱,李瑾南将手机塞回屁股兜,提上牛仔包,推门钻出出租车。 回到学校,李瑾南一头扎进寝室,将包丢桌上,爬上床扯上床帘,仰身倒在床铺。 一觉睡到晚八点,周末室友都出校玩去了,寝室就她一个人。 抓了把头发,李瑾南看了眼时间,掀开床帘下床拿上睡衣进厕所洗了个澡。 澡洗完,李瑾南从衣柜里随便翻出一条裙子换上,拿上钥匙、饭卡、手机准备去食堂觅食。 走到半路,微信滴滴响了一声。 通信录弹出一个红点,一个灰色头像、昵称一个句号的好友申请冒出来。 李瑾南本来没打算理,走了几步想起陈森上午说上次加她没同意的事儿,李瑾南迟疑地添加好友。 好友申请通过,李瑾南主动发消息。 【陈森?】 对方秒回一个问号。 李瑾南脚步一顿,也跟着发了个问号。 那头沉寂几秒,再次发来消息—— 【周旭尧。】 李瑾南瞅着屏幕上这几个字,差点没绷住表情。 她冷下脸,毫不犹豫删除好友。 删完,李瑾南摁灭手机,抬起头颅,雄赳赳,气昂昂走向食堂,跟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食堂都快关门了,李瑾南走到食堂最角落的档口,打包一份水饺,又踩着拖鞋往寝室走。 路过水果摊,李瑾南又买了几个橘子。 买完,李瑾南往寝室走。 走到半路,一个电话横空进来,李瑾南很少存名字,以为哪个熟人发过来的,下意识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端,一道低沉的嗓音缓缓溢出屏幕:“找你还挺费劲,” 李瑾南立马听出是周旭尧,她咬了咬牙,不自觉地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和微信?” 周旭尧也没扯谎,直接告诉她:“找徐老问的。” 李瑾南舔舔牙齿,声音冷下来:“哦,找我有事儿?” 比起李瑾南的局促,周旭尧显得格外从容:“没事就不能找你?” 李瑾南默不作声往寝室走。 周旭尧听着李瑾南细碎的脚步声、喘息声也没说话。 直到听到钥匙拧动的声音,周旭尧才懒懒开腔:“刚回寝室?” 李瑾南冷哼,“不好意思,我刚出门。” 周旭尧笑了声,漫不经心揭穿李瑾南:“刚走路声挺大的,骗人好玩?” 李瑾南见骗不到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嘭地一声阖上门,走到自己床位,将刚买的饺子搁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来,手机开免提丢在一旁,接着扒拉开打包盒,撕开筷子夹了个饺子往嘴里塞。 周旭尧听到动静,耐着性子问:“这个点还没吃?刚请你吃饭,你跟我客气什么。” 李瑾南没理,继续吃饺子。 吃到第三个,周旭尧终于进入正题:“我刚加你微信,你一言不合删了是什么意思。加个好友也算多个朋友,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也方便联系。如何?” 要说加好友被删这事,周旭尧确实没遇到过,从来只有他删人的份儿,这还是头一遭。 吃了瘪,周旭尧多少有点不舒服,可一想到这姑娘脾气?????差、性子烈,周旭尧还是找徐兴明要来电话号码,打算好好跟她聊两句。 李瑾南一听,拿起手机,对着话筒问:“周旭尧,你有意思吗?” “我为什么删你,你心里没点数儿?” 周旭尧沉默半秒,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李瑾南一听他笑就想挂断。 刚有所动作,那头像是猜到似的,出声打断她:“你要是对我谈恋爱的事有意见,那我无话可说。” 李瑾南立马炸毛,搁下筷子,李瑾南哼哼两声,态度冷硬问:“谁对你谈恋爱有意见了?” “我是烦你没分寸。” “呵,有女朋友了不起啊,谁没有似的。” 作者有话说: 今晚12点入v,更三章,后面两天不更新,入v有红包。第17章 2018 时野的客人还要上措哇尕则山打卡牛头碑, 周旭尧没急着走,让杨东也跟上去看一眼。 杨东一听,立马踩油门跟上时野的车, 奈何悍马太霸道, 走那破路跟碾平地似的,开得飞快, 没多久杨东就被甩得老远。 路上, 杨东望着睁眼望着前方白茫茫的雾气,嘴里狠狠骂了句:“这破车,迟早把它锤了。” 周旭尧置若罔闻,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副驾,手搭在车窗, 任凭车子如何颠簸都没皱下眉。 等他俩到山上的停车场, 时野早到了, 滚满泥的悍马停在一旁, 他人蹲坐在台阶抽烟。 时野带的两个客人举着手机在跟牛头碑合影, 两人时不时交流两句。 周旭尧松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人在原地站着没动。 杨东嫌冷没下车,人裹紧衣服, 帽子扣在脸上,缩在车里睡觉。 站了几分钟, 周旭尧抬腿不慌不忙走向斜对面的牛头碑。 踩上台阶,绕过迎风飘扬的五色经幡,周旭尧一步一步走近五米高的牛头碑,碑身以沉稳的黑色为主色, 碑上刻有汉藏文写成的“黄河源头”四个字。 周旭尧笔直地站在碑前, 目光直勾勾落在黄河源头那几个字上, 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李瑾南的脸。 站了片刻,周旭尧掏出早没信号的手机,对着牛头碑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周旭尧揣回手机,转过身走到时野身旁坐下。 时野察觉到旁边有人坐下,指尖弹了两下烟灰,眼神肆无忌惮落在周旭尧脸上,视线接触那秒,时野舔了舔烟嘴,赤/裸询问:“进塔拉山那女人是你未婚妻?” 周旭尧右手搭在膝盖,左手伸进兜里翻出烟盒,低头咬根烟在嘴里,平静答复:“是” 时野蜷着肩膀,半仰着头抽了口烟,突兀地笑了声。 周旭尧捧着防风打火机点烟,听见时野嘲讽的笑,手上动作一顿,下一秒,周旭尧若无其事凑上火苗,慢慢点燃烟。 烟雾裹着风很快消散,周旭尧忍着刺骨的冷风吸了口烟,跟时野若无其事搭话:“笑什么?” 时野将没抽完的烟丢地上,伸出脚尖慢慢碾灭,碾完他捡起烟头揣兜里,不经意回:“好笑就笑了。” 周旭尧轻松的表情慢慢僵下来,不知道是风的还是时野那句话的影响,他总觉得这天冷得要命。 坐了几分钟,时野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居高临下跟周旭尧交代:“五十万买一条命不算亏,出发前你叫我,这生意我接了。” “不过去之前我得办件事儿,还有,先转我20w定金,尾款回来再付。” 周旭尧表示没什么异议。 按理说两人应该拟个合同,可周旭尧啥也没要,就凭时野两句话便把这事定了。 倒不是相信时野,而是信他自己的判断。 这天儿也没什么好逛的,时野抬起手腕看眼时间,扯着嗓子吆喝两个客人下山。 走之前跟周旭尧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杨东听见动静,降下车窗问周旭尧是不是要走了。 周旭尧起身拍拍裤腿,大步流星往福特车的方向走。 重新坐回车里,暖气见缝插针地扑过来,周旭尧身上那股寒气散得一干二净。 回程途中,周旭尧像是完成一件棘手的事儿,脸上难得多了丝轻松。 杨东刚好看到这幕,他讨巧问了声:“周先生事儿办好了?” 开出黄河源景区,周旭尧手机有了点信号,他划了两下屏幕,点进微信朋友圈,从相册里选了两张牛头碑的照片pou上去。 发送成功,周旭尧摁灭手机,同杨东淡淡嗯了声。 时野得明天下午才能收团,出了黄河源,两车反方向行驶,一辆往塔西,一辆往其他景区。 回到客栈已经下午,杨东着急回去给媳妇做饭,将周旭尧送到客栈门口便开车离开。 周旭尧走进院子,正好瞧见三月在院子吃冒出的嫩芽,周旭尧脚步转了个方向,径自走向三月。 三月察觉到陌生气息,仰头冲周旭尧咩咩叫了两声。 周旭尧忽视它的警惕,蹲下身,伸手轻轻抚摸三月的脑袋,三月感受到周旭尧身上释放的善意,静静站在原地嚼草根。 摸了几下,周旭尧想象着李瑾南刚救回来的三月,语调迟疑问:“三月,你妈妈还活着,是吗?” 三月像是听懂了,往周旭尧的怀里蹭了蹭,嘴里咩咩叫个不停,眼里全是泪光。 周旭尧有些于心不忍,抱了抱三月,起身往里走。 周济在收银员坐着打游戏,手机外放,机械声不停往外冒。 听见动静,周济抬头扫了眼裹挟着冷风进门的周旭尧,随口问:“回来了?” 周旭尧扯开衣领,拉下冲锋衣拉链露出里面的黑毛衣,点头询问:“这儿能点外卖?” 周济退出游戏,起身揣兜询问:“还没吃饭?” 周旭尧摇头。 周济了然,出声提议:“厨房还有面条,我给你煮碗?” 周旭尧思索半秒,答应:“行。我上楼洗漱一下。” 半小时后,周旭尧穿件毛衣下楼,周济抬抬下巴指示:“面搁桌上了,你趁热吃。” 周旭尧顺着周济的目光落在餐桌上的鸡蛋面,默不作声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吃面。 客栈就他俩没别人,周济游戏打腻了,从背后酒柜里翻出两瓶啤酒,又拿俩一次性塑料杯走到餐桌,一瓶递给周旭尧,一瓶自己喝。 周济轻车熟路打开啤酒盖,倒半杯啤酒闷了口,掀眼问周旭尧:“聊聊?” 周旭尧面刚吃两口,闻言也跟着倒了杯啤酒搁在一旁继续吃面。 吃了两口,周旭尧扯张纸巾擦擦嘴,率先出声:“你上午提的那俩朋友人在哪儿?” 周济愣了下,回:“他俩?他俩现在在西宁,刚还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找司机去接他俩。” 周旭尧搁下筷子,将碗推到一边,翘起二郎腿,手肘枕在扶手,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联系方式发我?我跟他们聊聊,看愿不愿意跟我进趟山。” “报酬什么的好商量。” 周济也是做生意,可跟周旭尧比,他还是觉得自己差点东西。 这人跟人谈事,一来就把自己摆在主位,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哪怕形势对他不利,他也能反转局势。 怎么说,跟李瑾南差挺远,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堆的? 周济想是这么想,还是说了实话:“我跟林加联系联系,晚上回你消息。” “他俩挺爱冒险,这事儿应该能成。你跟时野谈妥了?” 周旭尧手搭在膝盖,模棱两可回了句:“大差不差。” 周济听他这么说,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周济挪了挪板凳,点评:“他要是进山,这趟应该稳。” “山里气候多变,一路过去没什么人烟,野生动物啥的也多,也说不清要在山里待多久,你这趟最好多备点物资、补给什么的。” 周旭尧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啤酒,啤酒下肚,周旭尧淡淡开腔:“明天我跑趟西宁,去那边备点东西,顺便接你朋友。” 周济思索片刻,招呼周旭尧去睡:“行。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得忙活一天。” 周旭尧喝完最后一点酒,拿上周济递过来的纸钱上楼。 纸条上记着那两个贵州人的电话号码。 周旭尧将纸条揣兜里,推门进房间,回到屋里,周旭尧关上门,人坐在单人椅,从包里翻出笔记本搁在膝盖准备看李瑾南的日记。 滴滴两声,手机传来震动。 周旭尧掏出手机,点进未读短信—— 【发送人156****7852,时野,我电话号码,随时联系。银行卡号6216*****5235,20万定金先打给我卡上。】 周旭尧退出短信,跟助理发了两条微信,让他给时野的卡里转二十万。 发完,周旭尧退出微信,将手机丢在一旁,慢慢翻开笔记本。 【刚从黄河源回来,现在在客栈给你写这篇日记。黄河真正的源头在约古宗列曲,还得往前走一段,今天山里风雪有点大,我只到了牛头碑。 三月已经可以自己喝奶了,我刚回来喂她,她已经能慢慢站起来走路,我之前还以为她活不了了,没想到?????生命这么顽强。 晚上我抱三月进客栈抱着她一起烤火,周济骂我有病,我没搭理他。忘了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上周他被一姑娘骗了三千,这两天气他气得吃不下饭。 你知道他是怎么被骗的吗?那姑娘说她爷爷生重病,人在重症病房没钱交手术费,还说她爹妈没了,她从小跟爷爷相依为命,为了救爷爷她去医院卖了肾,结果手术费还没凑齐,问周济能不能借点钱……周济那傻子真买了三千的茶叶,结果第二天就被那姑娘删了。 别看他这人看着聪明,其实蠢死了。这故事一听就是假的,他还傻乎乎相信。啧,可能是看那姑娘长得漂亮吧。 这边的烤羊腿不错,味道正宗,羊肉也劲道,我今天吃了半条腿。 马上快过年了,北城的街道是不是都挂上红灯笼了?好想回去吃涮肉,我好久都没吃过正宗的涮肉了。 三月在叫我,就写到这,下次再见。 周旭尧,祝你平安。 2018.1.7,李瑾南。】第18章 2012 发泄完, 李瑾南挂断电话,仰头瘫倒在床,伸手拿被子捂住脸。 几分钟后, 李瑾南气息紊乱地扯开被子, 对着天花板用力呼吸。 气息逐渐平稳,李瑾南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 看着通话记录最顶端的那串数字, 李瑾南一口作气拉黑。 拉完,李瑾南呼了口气,心里格外畅快。 很好, 彻底结束。 — 陈森生日会在这周日,李瑾南周六在寝室睡了一整天, 周日几个室友陆陆续续回来。 李瑾南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 她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起, 起来洗个头, 从衣柜里挑了件驼色紧身T恤配条纯黑工装裤, 穿一双马丁靴, 扎个高马尾,人又酷又飒。 室友李萌看她这身打扮, 亮眼夸人:“这身穿搭好帅,要出去?” 李瑾南嗯了声, 拉开椅子坐下,从化妆盒里翻出一根口红管边涂边回:“给陈森过生。” 李萌是英语系的姑娘,经常跟李瑾南上课时间错开,闻言下意识惊呼:“陈森?新闻系那个系草?我之前在图书馆经常看到他, 他长得好好看。图书馆好多女生给他纸条都被拒绝了。” “南南, 你跟他关系很好吗?他居然邀请你去生日会哎。” 李瑾南涂完口红, 从首饰盒里取出两夸张银饰戴上,拿上包准备出门,“不熟,说过几句话的关系。” “生日会班里人都去,不是单独叫我。” 李瑾南站起来高李萌一个头,李萌抬头就见李瑾南那张明艳精致的面孔,只涂个口红就能秒杀众人的美貌,太让人羡慕了啊。 李萌心里感慨两句,眨眼打趣:“反正你俩郎才女貌,要是能在一块儿也算替天行道了哈。” 李瑾南翻了个白眼,拍拍李萌脑袋,笑问:“什么破词,还替天行道,你怎么不说为非作恶呢。我跟陈森你别想了,我不喜欢他那种类型。” 李萌咦了声,好奇问:“那你喜欢啥样的?” 李瑾南顿半秒,利落回复:“我喜欢不要脸的老男人。” 李萌:“……” — 李瑾南到山月斋,陈森在门口等她。 瞧见李瑾南下车,陈森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接她,“你总算来了,就差你了。” 李瑾南将刚买的礼物递给陈森,“中途去了趟商场,来晚了,不好意思。” 陈森受宠若惊地接过礼物,局促摇头:“没事没事,我们来早了,谢谢你的礼物。” 李瑾南没注意到陈森的反常,只点点头,客气祝福:“生日快乐,一生平安。” 陈森扯出一丝笑,扶着眼镜邀请:“好……谢谢,你也是。” “我们先进去吧,我订了一间包间,他们都在。” 李瑾跟跟着陈森往里走,走到二楼第一间雅间,门半敞着,屋内一角露出来,隐约瞧见几个人影。 坐在最外侧的那人露出半个肩膀,高定西装穿那人身上,衬得矜贵从容。 陈森察觉到李瑾南的视线落在那间“山月间”,柔声跟李瑾南科普:“包间在二楼最末尾那间,这间是山月斋老板的私人包间,一般人不能进。” 李瑾南哦了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往里走。 陈森以为李瑾南生气,跟上她,小心翼翼解释:“我刚刚说话是不是太重了?不好意思,我……” 李瑾南莫名其妙,总觉得陈森有点怪,她停下脚步,看着紧张的陈森否认:“没有,你想多了。” 陈森确认李瑾南确实没生气才松一口气:“那就好。” 走到陈森订的那间包间门口,陈森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刚还热闹的包间在李瑾南进去的那一秒忽然静下来,李瑾南这才注意到好多人她都不认识。 除了几个眼熟的同学,李瑾南肯定,班里同学绝对没有全部到齐。 对上一群人打量的目光,李瑾南神色一凛,抓下包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两下,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陈森今天的生日宴有问题。 不等李瑾南做出反应,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生盯着他俩起哄地哇了声,陈森在起哄声中红着耳朵招呼:“人到齐了,先切蛋糕吧。溪溪,吃你买的蛋糕吧。” 那个叫溪溪的女生面色难看地提着一个生日蛋糕搁在桌上,回头跟陈森说话时,齐溪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李瑾南脸上。 陈森看李瑾南站着不动,低声问她:“一起吃蛋糕?” 李瑾南不知道陈森在这个生日会到底要做什么,不过来都来了,为了不毁气氛,李瑾南还是配合地点头。 这圈人没一个熟的,李瑾南本来坐在角落,被几个男生有意无意挤到最中间,陈森的身边。 蛋糕插上蜡烛,不知道是谁关了灯,屋内骤然暗下来,只剩微弱的烛光,李瑾南僵硬地坐在陈森身边,看着他被几个所有戴上生日帽,双手合十,闭着眼轻声许愿—— 【希望我这次表白成功。】 李瑾南离陈森很近,他虽然低声呢喃,可说的每个字都钻进了李瑾南耳朵。 许愿结束,陈森吹灭蜡烛。 房间灯没开,黑暗中,陈森颤着声音跟李瑾南表白:“李瑾南,我喜欢你。” 李瑾南嘴角骤然抿起来,此刻的她跟人迎面泼了盆冷水似的,浇得她睁不开眼。 陈森还在继续,屋内静到只能听见他节奏混乱的心跳声,其他人也屏着呼吸,认真听陈森的告白。 “大一开学那天我就喜欢你了。第一次见你是在迎新会,那天同学们纷纷到操场集合,你一个人蹲在操场台阶旁玩手机,我下来刚好撞见你起来,迎面对上你的眼睛,一眼被你吸引……” “军训结束后上第一堂课才知道你跟我一个班,那时候我挺窃喜的,没想到还能遇到你。本来我有很多机会跟你接触,但是我太胆小,每次都只能偷偷关注你……” “你好像很少在学校待,一有假就跑出省旅游,好不容易在学校碰到你,也只能打个照面。” “可能我对你来说很陌生,只是你眼中的普通同学,不过你在我这里是很特别的人。很抱歉,这次用这么卑鄙的方式请你过来听我告白。不过我感觉我再不表白,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李瑾南,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怎么说,李瑾南现在处在一个很懵的状态,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她对陈森没意见,对这场表白也不反感,但是她心里没有一点触动。 无情也好,狠心也罢,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啪的一声,屋内灯骤然打开,李瑾南这才注意到房间的窗帘拉得严实。 灯打开,屋内亮如白昼,在场的人脸色各异,他们全都注视着她,想从她嘴里撬出一个答案。 索然无趣,很无趣。 李瑾南掀了掀眼皮,认真打量起陈森,老实说,如果她没经历一些东西,肯定会喜欢现在的陈森。 他阳光、帅气、纯粹、认真,对这个世界有种近乎偏执的善良,相信世上所有人都是好人。 可惜,她不是。 李瑾南捡起包站起身,居高临下审视两眼陈森,抱以歉意地笑了笑,毫不顾忌地拒绝:“抱歉,我不喜欢你。” “还有,下次别这么做了,挺跌价的。” 说完,李瑾南不顾陈森好友逐渐阴沉的脸,提着包挤开人群毫不顾忌地走出包间。 刚走到楼梯口,还没来得及下楼,一道尖锐的女声突然叫住她:“李瑾南,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吗?” 李瑾南脚步一滞,手撑着栏杆,面色平静地转过脸。 说话人是刚刚提蛋糕的女生齐溪,也是R大的学生,音乐系的系花,李萌曾给她发过齐溪的照片。 “我不理解,陈森为什么喜欢你这种人。言语刻薄,情商低,处事低级的女生。你在学校名声其实挺差的,光我知道就有好几个版本,我之前劝过陈森,可是他不听,还说我对你有偏见。” “可事实是,我说得也没错?????。” 李瑾南只敷衍地笑了下,没打算搭理齐溪。 齐溪见她要走,喉咙里突然冒出一句:“我那天看到了。” “两个月前你从一辆保时捷车上下来,那男的年纪挺大的吧。李瑾南,你配不上陈森的喜欢。” 如果说之前李瑾南是漠视,那现在是有点起伏了,她冷冷扫向追上来的齐溪,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跟你有关系?” “你喜欢陈森是你的事,陈森喜欢我是他的事,别他妈扯上我。” 齐溪一脸惊愕地盯着李瑾南,似乎没想到她看得这么清。 山月间的包房忽然打开,一道熟悉的人影走出来,那人西装革履,气质出众、从容。 李瑾南听见动静下意识看向山月间的门,迎面撞进周旭尧深邃、漆黑的眼睛,李瑾南嘴角微抿,脸上没由来的发烫。 齐溪也没脸留在原地,想起包房里的陈森,瞪了眼李瑾南,踩着高跟鞋哒哒往回走。 嘭的一声,最里间的半间门被人用力甩阖,走廊再次恢复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李瑾南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本能抓紧栏杆。 周旭尧瞥见李瑾南的小动作,轻笑出声,漫不经心问:“为了个小男生争风吃醋?”第19章 2018 一大早, 时野就到客栈楼下大声催促周旭尧起床出发去西宁。 周旭尧被吵醒,揉了把睡得凌乱的头发,掀开被子, 穿上拖鞋, 拉开窗帘向下看。 时野双手后撑靠在悍马车头,嘴里咬着烟, 姿态懒散地抻着两条腿, 懒洋洋抬起下巴望向二楼最东边的窗户。 瞧见周旭尧,时野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扯着嗓子问:“不是去西宁, 还去不去?” 周旭尧在窗户口站了会儿,看着大早上扰人清静的时野, 心情还算平静:“等我十分钟, 我马上下来。” 时野咬着烟没吭声。 — 十五分钟后, 周旭尧穿着冲锋衣、背着包下楼。 周济还在睡觉, 门大敞着, 丝毫不管客人是走还是留。 走出客栈, 周旭尧直奔时野的悍马,坐上副驾, 周旭尧隔空将包丢在后排。 时野最后一口烟抽完,也拢紧衣领, 用力甩开车门一屁股坐上驾驶座。 嘭的一声,车门阖紧,时野从兜里掏出刚在早餐店购买的牛肉包子丢给周旭尧,“早餐。” “塔西到西宁将近五百公里, 开车过去七个多小时, 你先垫吧点, 待会去路上吃。” 说完,时野斜眼扫了下旁边坐着没动静的周旭尧,询问:“今天行程怎么安排?” 周旭尧捡起时野丢过来的包子,扯开塑料袋瞥了眼,见包子已经被压扁,流出里面的肉馅,黑褐色的馅水黏糊糊的沾在塑料袋、包子皮,周旭尧看着直皱眉。 举着包子盯了几秒,周旭尧默不作声放回塑料袋,系上结丢在一旁。 时野见状轻嗤一声,脸上写满“爱吃不吃,不吃拉倒”的神情。 “我说出门在外就别这么穷讲究了,我当兵那几年,连蜈蚣都生吞过,还喝过泥沙水,这包子不错了。” 周旭尧没搭理时野的冷嘲热讽,翘着二郎腿,目光直视前方,一言未发。 时野落了个自讨无趣。 好长一段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过话,一直到开满四小时,必须得停下休息,时野才跟周旭尧说了句:“附近有个面馆,你吃不吃?” 周旭尧松开安全带下车,跟着前面的时野往面馆走。 两人一前一后到店,老板跟时野认识,看他进来热情寒暄起来,“又有生意了?这次跑哪条线?” 时野耸了耸脖子,双手裹在兜里跟老板搭话:“跑塔拉山。” 老板脸上一惊,关切询问:“要进山里?那条路可不好走,前段时间刚雪崩,不是说路封了吗,怎么突然要去?” “这段时间还是别去了,那地儿危险,这会过去保不齐又遇上雪崩。” 时野摆摆手,无所谓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遇到个有钱的主儿非要进山,我也没法。再说,只要钱够多,死我也愿意。” 老板拍了拍时野肩膀,笑骂:“你这都说的什么胡话,命没了,钱有个屁用。” 话音刚落就见周旭尧迟疑地进了门,老打量一转周旭尧,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吃面还是饭?我这儿菜品齐全,面、粉、饭、饺子什么的都有。” 周旭尧往时野的方向扫过去,见他已经找了张桌子坐下,手里拿着筷子在夹店里准备的免费萝卜条,周旭尧沉默半秒,要了碗抄手。 老板立马在菜单上打了个勾,笑着招呼周旭尧随便走,等他离开,又扭头大声跟厨房的厨师吆喝着煮一碗牛肉面、一碗红油抄手。 周旭尧走到时野那桌,拉开他对面的板凳坐下。 时野瞧见周旭尧,抬眼淡淡扫了眼人,捏着筷子说:“二十万定金我昨晚收到了,接下来一个月任你差遣,一个月后事成不成你都得把剩下三十万转我卡上。” “你放心,拿了这钱,事儿不管再难我都得尽量给你办到,不会让你白出。按照规定,你的一日三餐、安全、住宿我负责。但是介于今早的事儿,你有选择的时候我都听你的,没选择的时候你听我的。” “山里能发生的事儿多了去了,进了山,你最好听我的。” “我讨厌乱来的客人,希望你能理解我。”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周旭尧说话,态度嚣张到让周旭尧怀疑到底谁才是出钱的。 奈何时野有那本事,还得倚靠他找人,周旭尧心里简单权衡完利弊,应下时野的要求,不过也提了他自己的要求:“无论公私,我是雇主,按理说出了事儿我负责,可你的命早在你答应那刻我就买了。” “也就是说,后面在山里发生的任何意外,都出于你自愿的前提。” “进山后是生是死,我不负责。” 时野嘴角慢慢放平,他漆黑的眼盯向周旭尧,在周旭尧严肃的表情中骤然笑出声,“行啊。” 刚还紧张的气氛随着时野这两个字立马轻松下来。 老板刚好端着抄手、面条上桌,将谈话后空气中凝聚的冷凝气氛彻底冲散。 周旭尧胃口不好,只吃一小半碗就没碰了。时野相反,一碗面吃得一干二净,连汤都不留一滴。 时野那碗面免费没要钱,周旭尧只付了自己那份,吃完两人再次上路。 离西宁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知道是不是面馆老板的话还是时野那番话的影响,周旭尧后半程路思绪万千。 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瓦解,周旭尧阖了阖眼皮,手伸进衣兜取出李瑾南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重新寻找一些破壳的勇气。 【周旭尧,今天塔西下雪了。这是我在塔西待的最后一天,我本来还准备去找小杰朵玩,结果被这场雪耽误了。 我刚看天气预报,索性明天是个大晴天,不然我都走不了。 明天我去曲那,包了杨哥的车,他送我过去。嫂子还有个把月就快生了,杨哥也是胆子大,这时候还出来做生意。 我之前去看嫂子,嫂子一个人在家挺辛苦的,还好杨东没活儿就回去照顾嫂子,不然嫂子一个人好惨。 插个题外话,杨哥跟嫂子他俩是旅游认识的,聊着聊着就谈恋爱结婚生子了,两人结婚快五年,感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还别说,我挺羡慕嫂子跟杨哥相濡以沫的感情,他们应该很幸福吧。 可惜了,我遇不到杨哥这样的好男人。 周济太小气了,我就让他帮忙照看几天三月,他就吵着等我走后要把三月宰了做烤全羊。 他要是敢动三月,我一定要薅光他的头发。 就写到这,我再不下去,周济真要把三月剁了。周旭尧,你要是能见到三月就好了,她很可爱的。 周旭尧,祝你发财。 2018.1.9,李瑾南留】 周旭尧一字一句看完,他沉默地合上笔记本,手搭在车窗,面无表情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原。 翻过日月山口,西宁近在咫尺。 下午两点半抵达西宁,高速路收费站一过,西北城市风貌渐渐映入眼帘。 周旭尧捏着周济昨晚给的纸条,给上面的人打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几秒,一道陌生的女声穿透耳膜:“周先生吗,我是程希,你已经到西宁了?” 听声音应该是位很年轻的姑娘,周旭尧忍着怀疑,态度客气回:“刚到,程女士能把地址发我?我待会过来接你们。” 那头沉默半秒,跟周旭尧开口:“我手机没微信,没法给你发地址,我现在在昆明西路的水利宾馆,你打个导航就能找到。” 周旭尧没去纠结程希手机为什么没有微信的事,只客气地应下。 电话挂断,周旭尧询问时野西宁最大的商场在哪儿,他先去购买物资,买完再去接应程希俩。 时野闻言,直接转了个方向,载着周旭尧往西走。 到目的地才发现并不是什么商场,而是一条叫不出名?????字的街道,时野径自往街道最深处走,直到无路可走,时野才一脚踩下油门。 松开安全带,时野下巴冲周旭尧指了指斜前方一家不起眼的店面,跟周旭尧介绍:“这家店虽然比不上商城繁华,但店里什么都有,进山里准备的物资,整个西宁加起来都没他家多。老板是资深驴友,常年在西北混迹,前两年在西宁定下来盘了家店,专门供来往的驴友购买物资。” “我跟老板挺熟,物资我帮你采购,有没买到的你再提。” 周旭尧点头应下,下车跟着时野走进店里。 赶时间的缘故,时野没跟老板寒暄,直接提要求,需要哪些物资。 老板一听,立马找人帮忙搬东西。 七七八八加起来快占满整个后备箱,花了上万块,这钱周旭尧出。 买完物资,两人导航去水利宾馆。 下午四点,周旭尧接到程希、林加两人,程希昨晚听周济提了李瑾南的事,钻上车就问周旭尧身边有没有李瑾南用过的东西。 周旭尧手上只有那个笔记本,程希拿过笔记本,说她试试看。 老实说,周旭尧对程希那些怪力乱神的本领表示怀疑,只是看她姿态摆得那么认真,准备得又那么充分,周旭尧心里还是有一丝期待。 程希捧着李瑾南的笔记本开始做法,她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周旭尧一个字都没听懂。 半小时后,程希骤然睁开眼,神情激动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没死,她还活着。”第20章 2012 “为、了、个、小、男、生、争、风、吃、醋?” 李瑾南整张脸皱成废纸, 拖长语调,一字一句重复周旭尧的疑问。 念完,李瑾南轻呸出声, 拧眉斜眼扫向走廊悠然自得的周旭尧:“有病。” 周旭尧垂了垂眼睑, 单手插兜,表情淡定地望着处在炸毛边缘的李瑾南, 岔开话题:“现在去哪?” 李瑾南垮着脸, 扭头一言不发往楼下走,走到一半,李瑾南突然回头冲周旭尧呛一声:“关你屁事。” 周旭尧看李瑾南跟要不到糖的小孩似的, 嘴角勾了勾,周旭尧回包间拿上车钥匙、手机, 不慌不忙追上李瑾南的步伐。 李瑾南出山月斋后接了通电话, 李鸿达打过来的。 瞥见李鸿达三个字, 李瑾南喉咙一紧, 跟被人突然勒住脖子似的, 攥得她呼吸不过来, 任由铃声响到尾声快要自动挂断,李瑾南才按下接通, 人站在山月斋门口的梅树边,压着嗓子开腔:“有事吗?” 那端传出一道刺耳的椅子腿慢慢磨动地板的声响, 尖锐到李瑾南隔着屏幕都被磨得耳膜痛。 李瑾南刚要捂住耳朵,听筒里突然响起李鸿达湿冷、晦暗的嗓音:“爸爸都不叫,真长大翅膀硬了?” “听说你最近在胡乱折腾些什么东西,我记得以前就警告过你, 要么乖乖待在李家听我安排, 要么跟你妈一样的下场。” “当初我跟你妈离婚, 为了不跟她走,你耍心思讨好我是为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 “你既然名字前面还有个李字,那你这辈子都得按着我的心意来。” 说到这,李鸿达停顿半秒,忽然笑出声,笑声很恐怖,像惊悚片里坏人阴谋得逞的笑,五月不温不热的北城,李瑾南站在太阳底下,两条手臂却止不住地冒鸡皮疙瘩。 “下周六回家一趟,姑娘大了,也该谈恋爱了。放心,当爹的不会亏待你。” 话落,那边毫无征兆地挂断电话。 嘭的一声,李瑾南胸口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反弹的弦仿佛蹦得她满脸血。 李瑾南迎面站在阳光底下,却觉得仿佛置身冰窟,她下意识抱紧肩膀,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周旭尧拿钥匙下来就见李瑾南满脸苍白地站在门口,肩膀不停地颤抖,好似受到什么刺激似的。 周旭尧脚步顿了顿,抬腿走近李瑾南,距离不到两米,周旭尧清楚地瞧见李瑾南眼角滚出一滴眼泪。眼泪顺着脸颊吧嗒一下掉在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到刚才那幕仿佛是他的错觉。 — 回R大的路上,周旭尧视线不间断地落在副驾驶坐着的李瑾南身上。 从她坐上车到现在,她一言未发,丝毫不提刚刚发生了什么,仿佛之前看到的是他的想象。 周旭尧指腹摩挲两下方向盘,余光打在李瑾南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面孔,轻声询问:“刚怎么了?” 李瑾南嘴角慢慢扯出一丝假得要死的笑,面带微笑反问:“什么怎么了?” 周旭尧头疼,觉得跟李瑾南打交道费劲儿。 这姑娘浑身长满刺,没惹她的时候她哪儿哪儿都好说话,惹到了扎不死你。 怎么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挺有挑战性。 就跟登山一样,能力越强,登顶的山越高,谁不想往最高的山峰登。 他也不例外,说到底,他也是个很俗气的男人。 思索到这,周旭尧心思一转,看了眼时间,温和询问:“着急回去?不着急一起吃个饭?” 李瑾南瘫坐在座椅,无力地抬了抬眼皮,拒绝:“不饿。” 周旭尧拿她没辙,只能将车停靠在在马路边,松开安全带,扭过身,神色认真地盯住李瑾南的眼睛,语调平静道:“我今儿有的是时间,我俩掰扯掰扯,到底哪儿不对。” “你是怨我刚在山月斋说那两句玩笑话还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 不提起这事还好,提起这事李瑾南整张脸都臭了。 她磨了磨牙,抱紧手臂,冷笑:“你觉得呢。” 周旭尧忍着脾气瞥了眼人,淡淡回:“瞧你这样,估摸着两者都有。” 李瑾南极淡地笑了下,扯动嘴角:“哦。确实对你挺有意见的。但是我刚发疯跟你没一点关系。” 说的发疯是指周旭尧在山月斋门口询问李瑾南怎么了后,李瑾南突然恶狠狠地瞪向周旭尧,在他没反应过来前拽住他的手臂,发狠地咬下去,她咬得很重,都快把周旭尧一块肉咬下来,直到满嘴血腥味李瑾南回过神。 周旭尧也没料到她有这么一出。 等她松开嘴,血滴在他的衣服,手腕肿得不成样。 进山月斋找老板简单处理完伤口,周旭尧出去见李瑾南还傻愣愣地站在院子,周旭尧想都没想,直接将人扯上车,扣上安全带走人。 想起这茬,周旭尧瞥了眼右手手腕上刚包扎的纱布,平静问:“你属狗的?” 李瑾南心虚地望了眼周旭尧的伤口,难得没跟周旭尧回怼,她乖顺地低下头,嘴里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道歉:“对不起。” 周旭尧觉得他犯贱,瞅见李瑾南可怜兮兮的样儿,他那胸口浊气散得一干二净,长叹口气,周旭尧自认倒霉:“甭整得跟欠我千八百万似的,我要不起。” “说说,你刚到底什么事?” 李瑾南见周旭尧没生气,突然冲他咧嘴一笑,下一秒,她故作淡定地拍拍胸口,胡说八道:“以为刚刚碰见鬼,吓到了。” 周旭尧一听就知道她在胡诌,拧眉:“骗人好玩?” 李瑾南耸肩笑笑,摇头否认:“真没骗人啊,我认真的。” “其实这事儿是有渊源的,不是我胡乱说。我不是经常往外跑吗。09年我又去了趟青海,那次没老徐,我一个人去的。当时去玩了大概两个月吧,就暑假那俩月。当时我买机票坐到格尔木,又准备跟一些资深游客搭车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 “可可西里你知道吧?就那个藏羚羊的故乡,野生动物的天堂。04不是有部同名电影出来吗,内容是关于打击盗猎,保护藏羚羊的故事。电影播出后可可西里不是一下子就火了吗,很多游客想穿越那片无人区。” “当然,去之前有多兴奋,后面就有多绝望。那片无人区,至今消失了不下上百人。不管是因为恶劣环境还是因为人,反正就是失踪了,最终要么找到残缺不全的尸体,要么尸骨无存,不见踪影。” “我是跟一个姓程的老头一起去的。他这人古里古怪的,跟平常老头完全不同。怎么说,他跟那些单纯旅游的人不一样。他进那片无人区是为了什么研究考察。” “总之,那天一大早我们两车人就气势汹汹去往可可西里无人区。刚开始大家都兴奋,都觉得贼刺激,我也觉得,唯独程老头一直保持沉默,神情格外严肃。直到晚上我们才明白要经历什么。还好运气好,狼群是追着一头野牦牛跑,我们有幸躲过一劫。” “第二天天亮,我们几个人害怕,说要往回走,程老头不同意,非要进入腹部,我们只能胆战心惊跟着。” “那老头身上有个葫芦酒壶和一把镰刀,他这人神神叨叨的,嘴里常常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后来我才知道他去可可西里是找他儿子的,而且不止去了一次。他儿子在青海这边干基建的,半年前失踪,?????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可可西里。” “那老头是贵州人,会点乱力怪神的本领。那晚我们全睡了,我失眠,听到帐篷外有人在说话,掀开拉链一看就见老头举着镰刀朝手腕上割了刀将血洒在风中,又跪在地上对着西北方向拜了拜,最后取出葫芦酒壶往地上倒酒。” “突然之间,一股大雾凭空而起,大雾聚拢出现一个人影,老头对着虚幻的人影不停喊,刹那间,我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哭声。” “后来我就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老头一改之前的固执,拉着我们回去。怎么说,那一趟挺玄幻的。我一直觉得……这世界什么有鬼有神仙都是骗人的。” “可我又确信,我那天晚上确实看到了……” 李瑾南讲故事很会营造气氛,周旭尧本来听个好玩,没想到还真听进去了。 周旭尧认真看了眼李瑾南,见她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一时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这姑娘胆子挺大的,能被什么鬼给吓着? 周旭尧想通,淡淡笑了下,没再纠结她到底说没说实话的问题。 沉寂片刻,李瑾南恢复正常,语调轻松道:“送我回去呗,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周旭尧轻笑出声,启动引擎往R大开。 开了一段路,钟琸打电话过来,周旭尧手机连了蓝牙,直接按下接听。 刚接通,钟琸就噼里啪啦一顿说:“我说你找了个什么女朋友。看你跟看狗似的,管得比你妈还严,你没在,到处打电话追问。今儿打我这都是第三通了啊,大周末我睡觉呢,被吵得睡不安稳。” “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多少得有点分寸吧,我把她拉黑了,你自己看着办。” “还没进门呢就摆出这一副姿态,给谁看呢。” 钟琸吐槽两句挂了电话继续睡觉,这边,周旭尧听完脸色阴沉一片。 几分钟后,周旭尧按了通电话出去,没等人出声,周旭尧先声夺人:“路语,我俩掰了。” “警告一句,下次再打扰我周边人,你别想在北城待了。”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2018 “你要的那个人还活着, 她没死。” 程希怕周旭尧不相信,再次肯定:“真的没死,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车厢伴随着程希的这声惊呼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周旭尧面色僵住, 一时间看不出是喜是忧。 时野几人虽然不认识李瑾南,可听到她还活着, 都默默松了口气。 反应最小的反而是周旭尧, 他坐在副驾,目光直视前方的雪山,搭在膝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良久, 周旭尧恍惚又无措地滚了滚喉结,扭过脑袋, 猩红的眼死死锁住程希, 面带期待问:“……她没死?还活着?” 程希被他突如其来的追问吓了大跳, 她拍拍胸口, 将笔记本还给周旭尧:“活着, 但是我感知不到她在哪儿。” “她气息很微弱, 应该遇到了很棘手的事。” “这个笔记本没用了,上面已经没有她的气息了。得再找一些她用得久一些的东西, 我才能做出更具体的判断,现在我只能肯定她还活着。” 周旭尧胸口砰砰直跳, 宛如鼓敲。 活着,李瑾南还活着。 周旭尧忽视紊乱的呼吸,阖上眼皮,任由冷冽的风灌进来冲进他的脖子、钻进他的袖口。 那一刻, 他好像在风中闻到了李瑾南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 夹杂着初雪、松柏的味道。 风抚在脸上, 仿佛有人在触碰,周旭尧下意识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他迟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苍茫的原野与远处若隐若现的雪山。 没有李瑾南。 周旭尧心脏处忽然缺失一块,痛得他跟被人剥了皮,拿刀子剜肉似的。 连同呼吸都变得困难,周旭尧捂住胸口,微微蜷缩肩膀,手指用力抓住程希递过来的笔记本。 时野察觉到周旭尧不对劲,下意识放慢车速,将车停靠在马路边,自顾自招呼程希、林加两人下车休息一阵。 嘭的几声,车门一前一后关闭,刚还热闹的车厢只剩周旭尧一个人。 周旭尧头一阵一阵地疼,他拧了拧眉心,松开勒紧的安全带,无力地瘫坐在座椅,费劲地看向车外。 程希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搂紧羽绒服钻进一旁身形高大的青年怀里,青年见她冻得小脸通红,习惯性地按住程希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拢进他的衣服里。 时野蹲在旁边抽烟,似乎被一旁的情侣打扰,他默不作声往更远的地方移了点距离,恨不得离那对情侣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周旭尧看了几秒收回视线,指腹落在温凉的笔记本,不由自主翻开。 【周旭尧,你会想我吗? 如果我哪天失踪了,你会来找我吗? 我今天从塔西跑到曲那,中途差点出事。要不是我经验丰富,恐怕真要把小命丢了。 现在想想,真的有被吓到。要不是有个藏族大哥碰到我,我今天真的小命不保。杨哥临时有事,我只能自己租车开车往曲那赶,结果刚到曲那垭口迎面就撞上了一辆大货车。 差一点小命不保。不过没什么大碍,就脑袋开了个小口,我自个儿动手缝好了。开货车的大哥是农村人,全家老小都靠他养,我实在不忍心让他赔钱,也不好意思要他的医药费。 我这刚租的车又报废了,肯定又是大笔赔款……事后我打了救援电话,等两个多小时拖车的才过来,差点冻死我。 不过大哥心肠很好,看我一个人出门在外,他很愧疚地跟我一起等救援,还给我留下联系方式,说我后面要是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今天都差点死了,后面应该会时来运转吧? 周旭尧,我想通了。真的,我以前觉得爱一个人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可是我现在觉得,在不在一起也无所谓,他平安快乐就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话特别多?我也觉得,大概是因为今天差点死了,所以心有余悸吧。 我费好大劲才到曲那,到曲那第一件事是去医院重新包扎伤口,包扎时我偷偷问医生我脸上会不会留疤,医生特冷酷地回我:这么长的伤口当然会啊。 好吧,我感觉我现在不是漂亮姑娘了。 我今天住的这间客栈名字挺奇怪的,叫什么“喜来客栈”,像不像猫猫狗狗的名字?老板是个抠脚大叔,形象特邋遢,哎,好吧,要不是没地住儿,我肯定不来这儿。 下次我一定贴张大字报在门口,提醒过往的游客不要来“喜来客栈”,因为那个老板!居然把每个客人都编了号码,你知道我是多少号吗?我是250! 我不服气,找老板理论,他理直气壮说我是“喜来客栈”的第250个客人,所以“250”非我莫属。 这店这么不靠谱,肯定过不了多久就倒闭了! 周旭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哼,是也不许说,谁让这老板故意骂我。 其实我也没有这么小气,我生气是因为我刚刚登记入住的时候他特挑衅地问我为什么不在家里过年,一个人在外面疯跑什么。 我肯定生气啊,我在外面跑不跑关他什么事儿,我要是能在家过年,我还用他说呀。 这店住得我憋得慌,我明天就换客栈! 今天好累,就写到这了。我澡都不想洗了,可是身上好脏,算了算了,再见,我还是去洗个澡。 周旭尧,祝你好运。 2018.1.10,曲那喜来客栈,李瑾南留。】 看完日记,周旭尧好像还沉浸在李瑾南编织的文字里,半天没缓过神。 他合上笔记本,半勾着腰,胸腔深处溢出一声干哑的咳嗽。 咳完,周旭尧手撑在车门,缓了好几分钟才克制住情绪。 半小时后,程希三人哆哆嗦嗦回到车里。 程希冻得小脸通红,十根手指头跟冰棍似的,关上车门,程希不顾周旭尧两人,自顾自地靠在林加肩膀,手伸到他脖子里取暖。 林加冻得一哆嗦,也只缩了缩脖子,任由程希拿他当暖宝宝使。 时野怕车带不动,车里只开了一小会空调,走起来后就把空调关了。 周旭尧稳稳坐在副驾,情绪已经平静下来,面色淡定到仿佛之前失控的人不是他。 程希是知道周旭尧这个人的,也知道他在找一个女人。 昨晚周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还给林加发了张李瑾南的照片,程希就在林加旁边,她比林加先看到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自信、漂亮又很清冷的姑娘,那姑娘穿着黑色冲锋衣、卡其色工装裤,脚上踩着登山鞋,人站在雪地,手里拿着相机偏头在跟人说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像冰山上的雪莲,纯洁而又明媚。 程希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李瑾南。 她很好奇李瑾南的经历,好奇她的人生,好奇她人生里出现过的每个人。 比如眼前的周旭尧?????,她好奇他跟李瑾南的关系,好奇他俩的故事。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周旭尧本能回头寻找视线源头,谁知转头就撞上程希窘迫的目光。 程希也没想到周旭尧会突然回头,这一幕搞得她措手不及,她下意识扯出一丝仓促的笑,打算说点什么。 还没开口,周旭尧突然的问话打断她:“你姓程?” 程希条件反射点头,“对啊,周哥没跟你说我叫程希?程咬金的那个程,不是包儿陈。” 周旭尧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主人翁也姓程。 想到这,周旭尧扯了扯衣领,回头询问:“你是不是有个爷爷?也会点奇门异术?如果是,09年你爷爷是不是去过青海可可西里?” 程希脸上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确实有个爷爷,也确实会这方面的东西。不过他前两年就去世了。” “我爸零几年在青海包工程做基建,没想到出意外死在可可西里。我爷爷那两年经常跑到青海寻找我爸,先是贴寻人启事后是报警,后来好不容易得到消息,没想到我爸已经去世了。” “我们家这本领其实是从祖辈就传下来的,按理说传男不传女,但是我爸出去上大学回来说这些都是迷信,怎么也不肯学。” “我爸妈只生了我一个女儿。爷爷怕手艺失传,也顾不上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把他会的全教我了。其实我刚开始也觉得是唬人的,后来帮过几个人后才发现有些事科学也不一定解释得通。不是有句话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吗,没准我们走在了科学的前头呢。”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 周旭尧心情有些复杂,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到底是缘分还是命中注定? 09年李瑾南去格尔木碰到程老头,18年他在西宁阴差阳错找到程希。 程希见周旭尧不吭声,着急追问:“你怎么知道的?不可能是我讲的啊,这事我连林加都没说。” 周旭尧很无奈地笑了下,“我也是听别人讲的。看你会这些本领,姓程又是贵州人,很难不联想起你爷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跟你爷爷一起进可可西里的人里就有李瑾南,也是我想你帮忙找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2012 周旭尧绝情到不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 话一说完,直接挂断电话,将人打进无边地狱。 中途一直有电话进来, 刚开始周旭尧还很有耐心地挂断, 到后面被骚扰多次,他直接将那串数字拉黑删除。 李瑾南目睹全程, 她坐在副驾, 手指抠住冰凉的座椅皮套边缘,清淡的脸上浮出不明不白的表情,对着面容冷峻的男人点评:“挺绝情。” “我要是那姑娘, 肯定冤死了。” 周旭尧偏过脸,颇有重量的视线毫无征兆地压到李瑾南脸上, 李瑾南呼吸一凛, 下意识认为周旭尧要冷嘲热讽一番。 谁知几个呼吸后, 周旭尧骤然笑了声, 淡淡开腔:“我这人平时对姑娘挺大方, 只要我给得起的, 找我要我都给。” “可做人不能太没分寸,你说是不是?” 李瑾南其实理解周旭尧为什么这么绝情地分手。 他这样的人, 婚姻大事家里向来谨慎又谨慎,无论身家还是品行, 那都得一等一的好。 周旭尧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他要没点手段,那些想上位的姑娘恐怕一抓一大把,不至于像这样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 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玩归玩, 他心里自有杆秤。 算起来, 周旭尧跟李鸿达比,已经算良善之辈。 理解归理解,李瑾南还是觉得他太薄凉。 后半程路,两人都没再搭话。 周旭尧也意识到他在李瑾南这不受欢迎,将人送到校门口就调头离开,只留下一地尾气。 李瑾南站在原地,目送周旭尧的车消失在视线。 她有预感,预感她跟周旭尧本就稀薄的缘分就此断了。 —— 日子照旧平淡且无趣地过着,李瑾南一反常态,这半个月一直待在学校赶论文,连周末都没出去逛。 徐兴明知道这事,下课后还夸过她两次,中途试探性地问李瑾南,要不要考他的研究生。 李瑾南前两年没怎么管过学业,大一挂过一门课,即便后面补回来也失去了保研资格。 徐兴明是真心觉得李瑾南这姑娘有救,不想她白白折腾,到最后除了折磨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李瑾南似乎也明白徐兴明的语重心长,没再像往常一样一口回绝,只模棱两可地跟他说声她考虑考虑。 徐兴明倒是觉得没有拒绝就还有可能,一反常态没有骂她,而是让她好好考虑。 到周六,李鸿达跟幽魂似的地钻出来,给李瑾南打电话下通牒,警告她下午六点前必须到家。 李瑾南习惯了李鸿达冷硬下命令的语气,电话打来,只淡淡嗯了声。 她常年在外面住,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不超过十个手指头。 这次要不是李鸿达的威胁,她可能不会再踏入老宅大门。 下午五点五十九分,李瑾南掐着点儿到李宅。 李鸿达似乎很着急,见人没到,中途打了十几通电话催促,全被李瑾南摁断,直到李鸿达发来最后通牒,李瑾南才乖顺地回了句马上到家。 【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 李瑾南坐在出租车上,紧攥手机,眼神又冷又硬地盯着李鸿达发来的短信。 辛菱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李鸿达,李瑾南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辛菱死前那几天苦苦哀求她一定要她的东西拿回来。 李瑾南前两年才知道,辛菱死前心心念念想要要回来的是一块玉,而那块玉在李鸿达那儿。 她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找到那块玉,李鸿达当然知道李瑾南在找玉,不光知道,这些年还有意拿那块玉威胁李瑾南。 他当然知道怎么拿捏李瑾南。 想到这,李瑾南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住鼻子的酸涩,表情麻木地盯着李宅的大门。 李鸿达早早等在了门口,瞧见李瑾南从出租车下来,李鸿达穿着白衬衫,露出不容忽视的啤酒肚,满脸含笑地朝李瑾南走过去。 李瑾南瞧着李鸿达虚假的笑,只觉得讽刺满满。 李鸿达忽视李瑾南脸上的排斥,大步流星走到李瑾南身边,伸手碰了下李瑾南脑袋,笑道:“南南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家也不想回了。” “上次回来怎么也不在家多待两天?我们父女俩也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今天家里有客人,你进去替爸爸好好招待对方,晚上我们父女俩好好叙叙旧。放心,爸爸不会亏待南南的。” 李瑾南只觉恶心由胸口直冒,差点吐出来。 强忍着恶心,李瑾南一言不发跟上李鸿达。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李鸿达一进去就换了张笑脸,跟刚刚的笑不同,这次是谄媚的笑。 客厅长桌上坐了个肥头大耳、满身油腻的男人,年纪跟李鸿达差不多,李鸿达对他言语间都是客气、恭敬。 李贞没在家,许梅在厨房忙活,偌大的客厅只有李瑾南三人。 油腻男一见到李瑾南,浑浊的双眼骤然燃起浓浓的兴趣。 李瑾南装扮简单,素色条纹衬衫配修身浅蓝牛仔裤,长发扎了个马尾,露出清淡、白皙的面孔,活脱脱一青春女大学生。 这样的姑娘单纯、纯粹、简单,很容易拿捏。 男人一见到李瑾南那张脸就挪不开眼,眼神赤/裸、直白得跟看一物件似的,随意标价。 李鸿达见状,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笑着安排坐在男人身侧。 李瑾南一阵反胃,面色麻木地坐到男人身边。 主角一到,许梅立马识趣地将菜上齐,足足二十四道菜,快把整个餐桌摆满。 李鸿达从酒窖里取出他珍藏许久,平日不舍得喝的红酒取出来亲自给男人倒上,在一旁介绍:“白书记,这是小女李瑾南,今年大三,刚满二十,这姑娘……” 李瑾南眼睁睁望着男人朝她投入满意的目光,整个餐桌,除了李瑾南味同嚼蜡,其他人吃得满脸油光,仿佛一场精心准备的狂欢盛宴,而李瑾南是这场盛宴的“食物”。 吃到中途,男人的手突然触碰到李瑾南的手背,李瑾南脸色骤然一变,她啪地一下丢掉筷子,站起身。 刚还“和谐”的餐桌瞬间冷凝,三个人齐刷刷地望向李瑾南。 李瑾南目光直勾勾地盯向李鸿达,见他僵着脸,眼里满是警告,李瑾南勾了勾嘴角,回头冲那白书记璀璨一笑,轻飘飘开口:“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说着,李瑾南不等人反应,捡起手机、包就往洗手间走。 嘭的一声,李瑾南关上门,后背无力地靠在玻璃门。 几秒后,李瑾南走到洗手池,弯腰拧开水龙头,接了两捧冷水往脸上扑,冰凉的水滴顺?????着脸颊掉进脖子,领口湿了大半。 李瑾南稍稍冷静下来,从包里翻出烟盒、打火机,手忙脚乱抽了根烟塞嘴里,颤着手捏住打火机点火。 吧嗒—— 吧嗒—— 李瑾南摁了四五下防风打火机,火才点燃。 烟点燃,李瑾南捏着烟狠狠抽了两口,冲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吐了几口烟雾,李瑾南一手捏着烟,一手掏出手机给孙钰发消息。 【李鸿达要卖了我,帮我查查那个白书记什么人?】 【姐,我想杀了李鸿达。】 消息刚发出,孙钰的电话立马弹进来。 李瑾南盯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数字,狠心挂断。 连挂四五次,那头似乎猜到李瑾南不接,立马回了条消息。 【南南,你别乱来。别怕,有姐在。】 【我马上打听,等我半小时。】 【南南,千万别做傻事。】 李瑾南咬着烟,眼里布满铺天盖地的绝望。 烟抽到一半,洗手间的门把被人从外转动,李瑾南下意识回头,只见那个白书记堆满笑意地走进来。 空间一下子逼仄、拥挤,让人喘不过气,李瑾南捏着烟,脸蛋冷到没有血色,她靠在洗手池,目光冷硬地盯住男人。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在抽烟,油腻的脸上露出一丝呆愣,下一秒,嘴角的笑容再次扩大:“没想到南南还会抽烟。” “烟可是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还是少抽。” 眼见男人锁上卫生间的门,毫无顾忌地越走越近,李瑾南警惕地锁住男人。 男人毫不在意李瑾南眼里的冷意,搓着手,心猿意马走向李瑾南:“南南放心,你跟了我,不会再受委屈,你爸爸……” 话还没说完,李瑾南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冷脸威胁:“你再动一步,别想走出这个门。” 白书记不为所动。 这样的他见多了,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人。 他当然看出李瑾南不是自愿的,可有什么关系,不过一个女人,他还搞不定? 李瑾南看出男人眼中的轻蔑,她掐断烟头,低头轻笑出声。 下一秒,李瑾南一脚用力踹向男人的下半身,在男人吃惊哀嚎时,李瑾南丢掉水果刀,揪起男人衣领将人提起来,发了狠地揍。 门外李鸿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眼见卫生间的门被人用钥匙打开,李瑾南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往男人脖子上轻划一刀,血珠立马冒出来,男人吓得脸直颤。 李瑾南忽视踹门而进的李鸿达,收拾好手提包,冷笑:“李鸿达,下次再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你应该清楚,我说到做到。” 说到这,李瑾南停顿半秒,一字一句威胁:“疯子可不管后果。”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2018 程希仔细想了想爷爷当初讲的故事, 隐约记得故事里出现过一个小姑娘。 只是程希没想到这么巧,这个人居然是李瑾南。 那种素未谋面却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巧合让程希感觉到她身上莫名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 无论是周旭尧还是她,或者牵扯到故事里的每个人, 都是被宿命牵绊的人。 周旭尧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 后半程路,他静静凝视前方忽远忽近的雪山, 身上宛如多了道枷锁, 让他不得动弹。 从北城到塔西,再从塔西到西宁,这一路上的经历, 真的不是宿命指引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 他跟李瑾南的结局就注定要这样颠沛流离? 周旭尧不敢再往下细想, 他只强迫自己往好处想—— 李瑾南还活着。 — 回程开六个多小时就到了塔西, 几人打算到十点客栈待一宿休息休息, 明天再赶路。 时野不住十点, 将几人送到客栈就开车离开。 走之前时野喊了声周旭尧, 程希看他俩有话聊,急忙拉着男朋友先进店找周济。 刹那间, 空旷的院子只剩时野、周旭尧两人。 时野懒懒散散倚靠在福特车头,嘴里咬着烟头, 欲言又止提醒周旭尧:“人活着我们大家都挺高兴,不过具体情况还得进山再看。” “这些年我也见到不少事,竹篮打水一场空,期待变绝望的意外多不胜数。具体如何, 你自己应该能想明白。” “明早八点半我过来接你们, 走了。” 说完, 时野不管周旭尧的反应,冲他挥挥手,打开车门跨上车,踩油门离开客栈。 时野离开,周旭尧在院子站了好一阵才掀了掀眼皮,转身往客栈里走。 程希俩跟周济很早之前就认识,周旭尧进去,他俩正坐在火炉旁跟周济聊天。 火烧得很旺,一进去就感受大股热源扑面而来。 周济在给程希俩倒酥油茶,瞧见周旭尧,招呼周旭尧一起喝杯酥油茶暖暖胃。 周旭尧冲周济点了下头,抬腿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刚坐下,周济就将一杯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的酥油茶搁到周旭尧面前。 周济看他端起酥油茶面不改色喝了口,周济搁下茶壶,跟着坐在周旭尧右手边的板凳,主动跟周旭尧搭话:“前两天看你在忙,一直没跟你好好坐下来聊聊。我刚听希希说阿南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你也别太担心。” “阿南在外闯荡这么多年,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虽说塔拉山危险,可塔拉山附近有牧民居住,阿南也有可能在山里遇到他们。” 周旭尧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松下来,他冲周济淡淡笑了下,语调平和道:“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有点希望,总比漫无目的地寻找好。” 程希手脚暖和后,搁下杯子问周旭尧:“手上还有她的东西吗?我看看能不能感受到她现在的具体状况。” 周旭尧立马站起身,朝周济开口:“李瑾南的包裹能给我?” “当然。” 周济从抽屉里翻出最里面的李瑾南住的那间房卡递给周旭尧,“她的东西都在那个屋,除了你来那天我带你看过,没人动。你既然需要,直接拿走吧。放我这也没用。” 周旭尧捏着房卡上楼取李瑾南留下来的包裹,程希紧随其后,她做法得保持绝对安静,还会消耗大量精力。 平时林加会在一旁侯着,这次情况特殊,程希吩咐林加待会等她弄完就抱她回去休息。 林加知道劝不动程希,犹豫片刻答应,留在一楼跟周济待一起叙旧。 楼上,周旭尧径自走到李瑾南的房间,打开灯,走进房间将李瑾南的包递给程希。 程希嘴里念叨两句,弯腰拉开拉链,从里一件一件取出李瑾南用过的东西。 翻找半天,程希最终选择李瑾南用来记录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用了许多年,外壳已经泛旧,最初的纸张泛黄,有几页还被人撕掉。 日记最早的记录时间是在2008年,第一页记录的是08年在青海昆仑山口遇到徐兴明的故事。 跟讲传奇故事似的,上面记录了她去昆仑山口干嘛,发生了什么事儿,最后怎么确认那个野人是徐兴明。 程希翻了两页,看着李瑾南舒畅、潇洒的字迹,忍不住夸赞:“看得出,阿南姐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周旭尧嘴角扯出淡淡的弧度,视线落在第一页,语调轻松道:“她挺会忽悠人。” 程希笑笑,没揭穿周旭尧话里话外的宠溺,表情严肃道:“这个笔记本她一直带在身边,留存的气息很足,我应该能从这上面能感受到她的部分现状。” “不过我也不确定能看到多少东西。这得看对方愿不愿意让我看。有些人自身气流强,强势阻挡外人靠近,我就看不了多少东西。” 周旭尧轻嗯一声,表示听她的。 得到允许,程希这才打开自己的包,从里翻出一根特制蜡烛,锃亮的银色镰刀以及一个老旧斑驳的葫芦酒壶。 东西一一取出,程希又从包里翻出一条项链。 项链很怪,塔状似的配饰,全身黢黑,链条上抹了层铜油,看着不像是经常佩戴的。 关上门,程希灭了灯,走到床尾,拉过房间的板凳坐下,戴上项链,将特制蜡烛点燃。 蜡烛点燃,程希捞过小刀往食指上轻轻划下一刀,血珠毫无征兆冒出来,程希将血滴顺势滴进蜡烛。 蹭地一下,橙黄的火苗冲出一股猩红,程希献祭般地将李瑾南的笔记本捧在手里,规规矩矩摆在蜡烛正对面。 周旭尧第一次瞧见这场面,心里说不清的疑惑,明明觉得太过荒诞,他还是咽了咽口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程希做法。 奉上笔记本,程希单膝跪在地板,闭上眼嘴里不停念叨。 刚开始声音微弱到仿佛低声呢喃,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大,力度强到几乎穿透周旭尧的耳膜。 中途,周旭尧不由自主站起身,眼神直勾勾盯住程希不放。 程希完完全全陷入自己的世界,她捏着项链一直念叨着神秘的咒语。 直到噗的一声,程希喉咙里吐出一口猩血。她瘫倒在地的瞬间,电视柜的蜡烛骤然熄灭。????? 程希猛地吼:“开灯!” 周旭尧秒懂,立马转身走到床头打开灯。 啪的一声,灯打开,屋内骤亮,程希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虚弱地爬起身,瘫坐在地板。 周旭尧下意识想要伸手抚程希起来,程希摆手拒绝,喉咙深处慢慢吐出一句:“她确实活着。” 周旭尧手上动作一顿,虽然心里早就有了希望,可程希三番两次地确认,周旭尧胸口还是忍不住涌动热流。 程希松开项链,仰头看了看天花板,细声开口:“阿南姐自身气流太强,我只看到部分。” “她好像躺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有点像那种洞穴,周边生了一堆火,旁边还有一堆包裹。” “好像不止她一个人,我还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那女孩在给阿南姐喂什么东西。” “大背景是雪山,应该是雪山深处?反正视线外全是白的。阿南姐应该还在塔拉山,我们顺着找应该能找到她。” “她身边有人,不止她一个。” 说到这,程希停顿片刻,视线落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周旭尧身上,缓缓开口:“阿南姐长得真漂亮。” “你跟她还挺配的。” 程希说完,身体已经虚弱到动弹不得,周旭尧按照吩咐下楼叫林加。 林加一听,立马跑上楼照顾程希。 周旭尧折腾一天,情绪又大起大落,累到够呛,跟周济简单聊几句就上楼休息。 程希俩住在周旭尧隔壁,周旭尧上楼刚好瞧见林加细心温柔地照顾晕倒在床的程希。 周旭尧看了半分钟,默默推门钻进漆黑的房间。 阖上门,周旭尧累得直接瘫坐在床。 夜色格外漫长,周旭尧睡到凌晨,中途莫名清醒。 他打开灯,起身揉揉眉心,瞥了眼床头柜的笔记本,下意识捡起笔记本,翻到自己未看的那页。 【曲那今天雪下好大,一夜之间,曲那小镇全白了。 风不要命地吹,我出去吃早餐,差点把我天灵盖吹没了,冷得我瑟瑟发抖。 我现在有点后悔,后悔昨天为什么没有买点零食、补给啥的。我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老板,明明厨房里还有两兜包菜,可是我怎么磨老板,他都不肯让我用。 非但不让我吃,他还把包菜偷偷锁起来了,你说他是不是特小气?忘了说,喜来客栈老板叫刘万能,我觉得他应该叫刘无能。 要不是整个小镇就这一家客栈,我是绝对不住这里的! 因为大雪,曲那的餐馆都关门了,我出去跑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快要关门的店。老板看我可怜,给我多加了两块牛肉,可是我好想吃青菜。 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刘无能如果还不肯给我一丢丢小包菜,我就把他锁撬了,偷偷顺走那俩包菜,让他吃土去。 还是算了,要是真偷了,他肯定要赶我走,到时候我就得睡大街了。我这几天还是跟他好好处处关系,跟他熟了,他应该没那么小气了吧? 好了,我下楼跟老刘唠唠嗑,就写到这。 周旭尧,祝你好梦。 2018.1.11,李瑾南留。】第24章 2012 李瑾南手上的水果刀还在滴血, 她眼神冷硬得如一块泡在冰水里的臭石头。 李鸿达进来瞧见白书记瘫坐在地板,捂着脖子,满脸狼狈地大口喘气, 也顾不上李瑾南, 急忙招呼许梅叫120。 李瑾南在几人的慌乱中,提着包, 面无表情走出李宅的大门。 刚出院子, 一辆京牌白色奥迪忽然停靠在路口,李瑾南脚步一顿,顺着看过去。 孙钰降下车窗上下打量一圈李瑾南, 探出脑袋冲李瑾南大声喊:“南南,上车。” 李瑾南瞧见孙钰, 紧绷的精神骤然松下来, 她攥着水果刀, 无视手上的血, 弯腰钻进副驾。 一上车孙钰就皱眉夺过李瑾南手上的水果刀, 将其藏在李瑾南碰不到的地方, 又拉起李瑾南沾满血的手,抽了两张纸巾小心翼翼擦拭她手指上的血, 以为李瑾南手上被划破,孙钰不敢用力。 李瑾南见孙钰低头替她处理脏东西, 嘴角无力地扯了扯,情绪平静道:“姐,不是我的血。” “我没受伤。” 孙钰手上动作停顿半秒,好一会儿才将血擦干净, 丢掉沾血的纸团, 孙钰视线越过李瑾南望向那扇铁门, 铁门内是静谧富贵的别墅楼。 可内里有多波涛汹涌,孙钰不用多想都能猜到几分。 孙钰叹了口气,安抚地碰碰李瑾南的手臂,低声询问:“我手上还有个案子要处理,你先去我那住两天?” 李瑾南摇头拒绝:“回学校。” 孙钰没敢多问今天发生了什么,思索片刻,答应她:“行,我送你回去。” 开到一半,孙钰见李瑾南抱着手臂坐在座椅,面色苍白地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孙钰试探性地喊了声:“南南?” 李瑾南艰难笑笑,近乎悲观地得出结论:“姐,李鸿达不会放过我的。” 孙钰心跳一滞,她握紧方向盘,一面注意前面的车流,一面紧着李瑾南的精神状态。 怕她想不开,孙钰费力解释:“他再狠也是你爸,你别想得这么严重。” “你让我查的那个什么白书记我查到点资料,是**部门的一把手,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前两年有个女孩起诉他性/侵,最终结果是家破人亡,女孩哭着撤诉。不过半年后,那姑娘车祸去世了。” “同年,这位白书记升了两级。你爸想要西郊那块地皮,而这位白书记刚好可以拍板。估计是为了那块地皮,你爸才会……” 孙钰不忍心把一些肮脏的东西说出来,只讲了个大概。 李瑾南不是傻子,稍微往深处琢磨琢磨就知道李鸿达今天想干嘛。 知道他为了块地皮就把自己卖了,李瑾南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冒出股悲凉。 她不渴望李鸿达能像普通家庭的父亲那样待她,却也没想过李鸿达能做到这个份儿。 “对了,李贞在我家,你要过去看看她?她前两天刚动完手术。” 马上开到R大,孙钰忽然问了句。 李瑾南听到李贞的名字,嘴角弧度往下压了压,冷漠拒绝:“不去。” 孙钰知道她俩关系没普通姐妹融洽,也没逼李瑾南,只让她有事随时打电话。 李瑾南冲孙钰摆摆手,转头扎入人群。 孙钰没着急走,她坐在车里静静凝视着李瑾南单薄的背影,看她在一群青春靓丽的大学生里格格不入,孙钰没由来地心疼。 她这妹妹,空有一身傲骨,身边却全是吃人的洪水猛兽。 —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李瑾南在学校的日子很不好过。 李鸿达明里暗里给她施了好几次压,先是冻结她的银行卡,而后将她所有身份证信息抹去,最后把手伸到学校,让她一下子成了没有身份信息证明自己是李瑾南的黑户。 徐兴明扛下压力替李瑾南解决校方的逼压,李瑾南在李鸿达紧锣密鼓的威逼下,精神一度崩溃。 最严重的时候,她连相机都拿不稳了。 12年的深冬,李瑾南生了场重病,在医院住了大概二十多天。 李鸿达依旧跟个魔鬼似地紧追不放,强迫护士给她打镇定剂,试图将她打成精神病患者。 李瑾南刚开始没察觉,直到发现自己全身无力,连掀被子都吃力时,她终于意识到出了问题。 她借着护士进来换药的机会,用力扯掉手背上的针,发了狠地扣住护士的脖子,逼迫护士放她离开。 好不容易逃出医院,李瑾南除了身病服,啥也没有。 没有手机、没有钱包,连鞋子都没有。 大冬天,她赤着脚在大街上四处乱窜,跟个疯子似的找人借手机。 所有人都把她当神经病,还有人试图报警抓她进去。 李瑾南崩溃之际,一个女孩于心不忍,终于肯把手机借给她。 拿到电话,李瑾南脑子一片空白,她联系人里压根儿没有几个可联系的朋友,孙钰的电话号码换了,她打不通。 连试几遍后,李瑾南忽然想起快半年没有联系过的周旭尧,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绝望地按下那串数字。 嘟、嘟、嘟—— 铃声每响一声,李瑾南的心脏就重一分。 她一边祈求周旭尧能接电话,一边止不住羞耻,羞耻她居然有朝一日向周旭尧求救。 煎熬中,电话那端溢出一道熟悉、清冷的嗓音:“喂?” 李瑾南怕他没耐心挂断,急忙出声:“周旭尧,是我,李瑾南。” 那头停滞几秒,好一会儿才重新出声:“李瑾南?” 李瑾南听着周旭尧温和的嗓音,滚烫的眼泪刷地一下掉出来,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无视路人异样的眼光,哑着嗓子喊:“周旭尧,救我,救我!求你了,我求你救救我。” “我在复兴路,四季咖啡馆门口,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没有手机,这是我找别人借的,我也没有钱……” 李瑾南语序很混乱,说到最后,她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电话挂断后,李瑾南将手机还给好心的女孩,一个劲地冲她道谢,女孩红着脸摇头表示不用谢,还问李瑾南要不要陪她一起等。 李瑾南摇头拒绝,她慢慢恢复一点理智,找了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蹲下,默默等待周旭尧。 半小时后,周旭尧匆匆赶到复兴路。 瞧见李瑾南,周旭尧大跌眼镜,他怎么也没想到几个月前青春活泼的姑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跟枯枝败叶似的,失去了灵魂、颜色。 李瑾南赤着脚站在墙角,拘谨地盯着缓缓走来的周旭尧,见他边走边脱掉身上的大衣裹在她身上,李瑾南冰凉的身体被温热的大衣包裹,周身都是周旭尧的气息。 她面色苍白地冲周旭尧笑笑,拘谨地跟着周旭尧钻进车厢,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她冻红的手指、脚指头很快有了知觉。 嘭的一声,驾驶座车门阖上,周旭尧坐进驾驶座,他偏头上下打量一番李瑾南的现状,于心不忍问:“出什么事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李瑾南瘦了一大圈,肩膀缩着,露出瘦骨嶙峋的后背,她想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最终对上周旭尧审视的目光,她打的那些草稿全作废了。 沉默良久,李瑾南舔了舔干涩的嘴皮,言简意赅回他:“生了场重病,刚醒过来。” 周旭尧见李瑾南瘦得眼窝凹陷,忍不住皱眉:“什么病能把自己搞成这样?手机没有、钱包掉了又是怎么回事?身上还穿着病服,从医院逃出来的?” 李瑾南忽然笑了下,故作淡定地点头:“对啊,逃出来的。” “什么病?大概是精神病吧。” 周旭尧审视的目光一凛,不远处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拿着一张照片不停询问路人。 李瑾南瞥见最前面那个医生,下意识抓住周旭尧的手,祈求他:“周旭尧,带我走,求你了。” 周旭尧也察觉到异样,瞥见李瑾南越发苍白的脸,周旭尧低骂一声,踩油门离开。 李瑾南在周旭尧的住处躺了五天,这五天她啥事不做,就那么躺着。 周旭尧每天吩咐阿姨照顾她的一日三餐,李瑾南胃口很差,经常只吃几小口就不吃了。 待到第六天,周旭尧看不过去,强行拉着她出去透气。 李瑾南死活不肯,任凭周旭尧怎么劝她都不肯迈出房门,周旭尧没办法,只能将人拦腰抱起来将人扛进车里。 这是李瑾南第一次接触周旭尧的朋友圈,那天周旭尧的朋友在山月斋组了个局,周旭尧带李瑾南过去,钟琸大跌眼镜。 他怎么没想到,周旭尧居然会带个瘦到只剩怪异的姑娘来私人聚会。 李瑾南很孤僻,一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手里无时无刻攥着她那天从护士手里抢过来的针管。 钟琸以为李瑾南有被害妄想症,还面带怜悯地安慰:“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禽/兽,妹妹你别这么紧张,这里最该紧张的是我,毕竟我也没想过,周旭尧这个变/态居然把你带过来。” 李瑾南闻言噗呲一笑,那一瞬间,周旭尧看着笑容灿烂的李瑾南,好似回到几个月前。 回去路上,周旭尧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李瑾南,语气难得严肃:“李瑾南,你打算颓一辈子吗?”第25章 2018 周旭尧看完日记, 想到李瑾南写日记时的心情,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搁下笔记本,周旭尧关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个寂静无声的夜, 周旭尧做了个梦, 梦里二十三岁的李瑾南穿着吊带红裙站他面前,笑容满面摇头:“周旭尧, 我不愿意。” “我不想嫁给你。” “我要做个自由人, 不想成为谁谁谁的傀儡。” 梦醒后,周旭尧起身坐在床头,偏头扫了眼灰蒙蒙的天, 捡起床头柜的烟盒、打火机,不慌不忙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 周旭尧咬着烟头, 冲窗户上的黑影无声笑了下。 算起来, 他跟李瑾南也是有过一段还算愉快、私人的时光的。 15年, 周旭尧家里出了点状况, 母亲生病总觉得自己活不久, 唯一的遗憾是还没看到周旭尧成家。 周旭尧刚开始没把母亲的话当回事,直到那天他去医院探望, 见一向雍容华贵的母亲瘦到不成样,周旭尧才开始琢磨成家这事儿。 他身边姑娘来来去去不少, 可要结婚的对象几乎找不着。 也碰巧,那次刚好李瑾南从长白山回来,周旭尧看她朋友圈发了条约饭的圈,立马退出页面给她打了通电话请她吃饭。 李瑾南大学毕业, 考研本校成了徐兴明的研究生, 依旧学新闻。 即便读研后学业忙碌, 她也见缝插针地抽时间出去跑。 那两年她做出一点名堂,拍的照片被各大杂志社选用,身价在摄影圈翻了好几倍,还被评为“中国最具特点的新锐摄影师”。 他俩那次见面隔了整整八个月,那天他穿得格外正式,去饭店之前还特意去首饰店买了求婚戒指。 买完他开车去R大接李瑾南,学校校门口人群密集,他却一眼瞧见李瑾南,她涂着口红,穿着复古红吊带,挎着黑包懒懒站在马路边等人。 周围的学生时不时往她身上瞟,她也不在意,低头拿着手机跟人发消息。 发到一半,她抬头瞧见他的车,笑着冲他招手,接着收好手机不慌不忙走向他。 周旭尧坐在车里,偏过头一言不发看她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她走过来的那幕,美得像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 嘭—— 车门阖上,李瑾南将包丢在座椅,系上安全带,低头不经意瞥到收纳箱上搁置的某品牌戒指,李瑾南表情短暂滞了下,意味不明跟周旭尧开玩笑:“你要结婚了?” 周旭尧淡淡扫了几眼李瑾南,见她盯着戒指看,随手捞过戒指盒丢她怀里:“送你的,试试尺寸合不合,不合再换。” 李瑾南表情彻底呆住,她盯着戒指盒,仿佛接了个烫手山芋,迟迟不敢碰。 良久,李瑾南缓过神,将戒指盒丢回收纳箱,提高音量喊:“周旭尧,你疯了吧?” 周旭尧像是猜到了她的反应,视线落在她精致中带点惊恐的面孔,从容问:“没疯,就是给你的,不喜欢?” 李瑾南吸了口气,疑惑不解问:“你这是在跟我求婚?” 周旭尧迎上李瑾南咄咄逼人的目光,还算淡定地点了下头。 车内氛围骤然冷凝,李瑾南盯着不像开玩笑的周旭尧,无声张了张嘴,最终选择沉默。 那顿饭吃到一半,周旭尧搁下筷子,神情认真开口:“李瑾南,我这人对婚姻不抱什么期望,也一直觉得婚姻是约束人的牢笼。” “我母亲重病,几次拿结婚这事威胁我。我知你是个爱自由、爱冒险的姑娘,也猜到你不肯轻易结婚。这次求婚我做得不算完美,可这全出于我自愿的前提。” “理论上说我跟谁结婚都无所谓。可仔细想想,既然要结,我何不找个喜欢、有趣的姑娘结婚。” “想来想去,也就你合适。你放心,结婚以后,我不会亏待你。你需要的忠贞、浪漫、自由,甚至是爱情,我都可以给你。” “李瑾南,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周旭尧说不清当时的李瑾南到底什么反应,只知道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觉得这顿饭吃不下去了,她才摇头拒绝。 拒绝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那一瞬,他眼里还是闪过淡淡的失望。 吃完饭,周旭尧一如往常地送李瑾南回学校,回去路上,两人的关系莫名被拉远。 到R大门口,李瑾南提着包匆匆下车,连句再见都没跟他说。 那枚求婚钻戒安静地躺在戒指盒,被他随手丢在角落。 回忆到这,周旭尧弹了弹烟灰,忍不住想,他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求婚。 也没有。 想娶她是真,被拒绝也是真。 至少那一刻,他是真心诚意想跟她结婚,想让她做他妻子。 — 早八点,时野准时到十点客栈接人。 周旭尧提着行李下楼,程希坐在客栈大厅等林加,瞧见周旭尧下楼,程希站起身跟周旭尧打招呼:“早。” 周旭尧看她活力满满,停下脚步,随口问:“身体恢复了?” 程希点点头,笑着解释:“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今天去曲那是吧?” “我刚刚查了下天气预报,塔拉山过两天要下大雪,巴兰那块还有沙尘暴,恐怕得耽误几天行程。” 周旭尧没想好怎么回答程希,只说到时候看情况再决定。 周济知道他们今早要离开,倒是没睡懒觉,裹着毛毯,顶着头鸡窝,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走出来。 程希见状,笑着打趣周济:“济哥,你现在真是一点都不顾形象了啊。小心我拍你丑照发朋友圈,让珍珍姐她们看清你的真面目。” 周济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笑。 程希见周济有话要跟周旭尧说,没再打扰,识趣地?????找了个借口上楼去找林加。 周济扭头看了看程希的背影,人走到沙发坐下,抬头询问周旭尧:“还回来?” 周旭尧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语调平和道:“找到李瑾南再看。” 周济困得不行,可还是强撑着精神跟周旭尧说话:“要是先到阿南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跟阿南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可她什么性子我还是摸到了几分。她虽然一直在流浪,可心里还是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 “她上次离开我问她这次结束想干嘛,她说她想找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安定下来。说真的,她第一次到我店里,那场面挺奇葩。” “大雪天,她顶着一身雪,浑身脏兮兮地钻进客栈,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店里有没有热水,她想洗个热水澡。刚开始她警惕性很高,谁都不相信,大晚上睡觉不睡床,而是在地板上睡自己的睡袋。” “我有天晚上去她房间叫她吃饭,开门时,她手里攥了把水果刀,眼里满是防备。她吓我一跳,我差点骂出声,后来想起这事,我心里满是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看不见她的脆弱。” “杨东跟我说她脖子下面有条很长的伤口,我最初没怎么当回事,后来她换药才知道是被她亲妹妹弄的。怎么说,挺心疼的。这姑娘没依没靠,跟野草似的不被人在意。” “如果不是我给你打电话、给你寄那个笔记本,你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南出事了。这世上,在意她死活的,恐怕没几个。” 周旭尧胸口一阵钝痛,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慢慢看向周济。 视线交汇的瞬间,周旭尧苦笑:“我以为她活得好好的。” 楼上传来两道脚步声,周济起身拍拍周旭尧的肩膀,催促:“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去快回。到时候带她来见见我,别让我等太久。” “哥们,祝你好运。” 周旭尧淡笑一下,温和回应:“这几天麻烦你了。” — 九点整,四人吃完早餐坐上悍马一起出发去曲那。 程希心情很激动,一路上跟林加说个不停,林加是个很有耐心的男孩,无论程希说什么,他总是积极回应她。 跟后排的热闹比,前排的气氛就显得格外安静,路况很差,时野全程不敢眨眼,一直在紧着车况。 周旭尧坐在副驾,一直在想周济说的那番话。 思绪到深处,周旭尧不由自主地翻出李瑾南写给他的笔记本看日记,她的文字总能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心。 【这是我在曲那的第三天,大雪过后,曲那终于出太阳了。去巴兰的路还没通,我只能继续待在曲那。 我昨晚跟老刘谈了一宿,看不出他酒量挺好,我俩昨晚喝了一晚上。不过我真没想到老刘酒品那么差,喝醉就算了,他一大老爷们还跟我哭哭啼啼的。 不过仔细想想,老刘也挺可怜的。他老婆前年跟他离婚,儿子女儿归他老婆,他每个月打给孩子的生活费全被退回来了。他儿子好像在上高三,老刘每次打电话过去,他儿子都很冷漠地挂了,还让老刘不要骚扰他们。 这不要过年了嘛,老刘爸妈好几年前就生病去世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他回去也没地儿住,索性留在曲那过年。 大冬天的,曲那一个游客都没有,客栈就他一个人住。我过来那天,他嘴上嫌弃,心里可开心了。 好吧,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老刘都这么可怜了,我还是不要再欺负他。 老刘早上特认真地问我要不要留在喜来过年,我想了想答应了。 反正我也没地去,就留这跟他过个年呗。解释一句,不是我想过年,是老刘求着我才过的。 老刘在搞什么老家寄过来的腊肠,闻着怪香的,我去瞅瞅老刘做好没,就写到这。 周旭尧,祝你平安。 2018.1.11,李瑾南留。】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2012 李瑾南缓了好久才明白周旭尧的意思, 她僵坐在座椅,手指抠着皮椅边缘迟迟没有回应。 车子匀速行驶在热闹街市,夜晚灯光模糊暧昧, 很多刻意规划的分界线慢慢瓦解融合, 李瑾南歪过脑袋静静凝视着远处高楼印着某新人演员的大荧屏,忽然觉得她浑身的刺都被周旭尧拔了个干净。 也就那一秒, 一秒就击中她内心最脆弱、破碎的地方。 李瑾南胸腔冒出一股无名的、横冲直撞的气, 她刻意绷着的小脸忽然松垮,挺得笔直的腰杆也慢慢弯下来。 良久,李瑾南侧过身盯着周旭尧深邃的眼睛, 开口问他:“周旭尧,你把我当什么了?” 周旭尧表情一愣, 明显没有反应过来李瑾南说的什么, 他沉默片刻, 收好情绪, 平静问她:“你想我把你当成什么?” 李瑾南想了好久才缓缓道:“一个特殊存在还是无聊的时候就逗一下的小猫小狗, 又或者是乏味生活里的调剂品?” 周旭尧眉头一皱, 显然没有料到李瑾南会这么突兀地问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把李瑾南当什么。 他俩大多时候没有刻意联系也没有刻意接触, 可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碰到。 缘分? 喜欢? 周旭尧不敢说这话也不想承诺什么。 李瑾南半天没等到回复,她淡淡笑了下, 忽然开口:“周旭尧,我是李瑾南,不是谁的调味品、小猫小狗,我有血有肉有思想。” “尽管我活得狼狈, 但我并不卑微。” 话音落下, 李瑾南抱着肩膀转过身, 侧着脑袋静静凝视远处漆黑的天空。 周旭尧看了几秒沉默不语的李瑾南,默默滚了滚喉结,目光直视前方,一如既往开车。 这一晚,李瑾南还是住在周旭尧那。 晚上两人各自沉默,给足对方体面,只字不提车里的尴尬场面。 第二天,李瑾南消失不见。 周旭尧只在她房间的床头柜翻到一张纸条和一小叠纸币,纸条上写了句—— 【感谢这几天的照顾,再见。】 那是13年的春天,周旭尧第一次用心记住一个女人。 — 在李鸿达的压迫下,李瑾南被迫休学一年,这一年李瑾南到处跑,几乎很少有时间回北城。 唯一一次回来是在14年4月25日,那天她一大早赶飞机从拉萨飞北城。 下午两点半,李瑾南风尘仆仆打车到郊区墓地。 太过匆忙,李瑾南什么都没带,直接从机场赶过来,手上还提着行李。 她将行李丢在路边,习惯性地绕着那条小路往上走,走到尽头处的某处墓碑,李瑾南直视墓碑上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留着羊毛卷发,穿粉红婚纱,笑容明媚的女人,神情忽然恍惚。 看着上面鲜活漂亮的女人,李瑾南有种“辛菱还活着”的错觉。 李瑾南站了几分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烟盒,一屁股坐在地上,慢腾腾点了根烟。 烟点燃,李瑾南捏着烟吸了两口,回头望着照片上的辛菱,李瑾南抬头望着远处湛蓝的天,开始自言自语:“刚从西藏回来,这一年去过很多地方,认识不少朋友。” “我没见到李贞,上次跟她打电话,她说她进国家剧院了。你应该挺自豪的吧,她走了你走过的路。” “我跟李鸿达闹翻了,你的玉石项链我没拿回来。你有些话说得挺对的,我身上有他的血,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狗。” “他疯,我也疯。除了李贞,李家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说到这,李瑾南弹了两下烟灰,埋头继续抽烟,抽到一半,李瑾南仰头双手后撑在地,缓缓张开诱人的红唇,闭着眼一点一点吐出烟雾。 烟雾散尽,李瑾南睁开眼,适应几秒刺白的天,接着往下说:“当初你问我要不要跟你走,其实有那么一两秒我是想的。可是我一想到我跟你走以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就不乐意了。” “外公外婆讨厌李鸿达,连带着不肯接纳你,舅舅有妻有女还得养家糊口,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全职太太离婚后恐怕连工作都找不到,更别提还要养一个累赘。” “你大概忘了,那年我十二岁,已经懂得权衡利。某种意义上说,你跟李鸿达没什么区别。你们都想要李贞,而我只是顺带。”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成为百般无奈下的第二选择。我要的是首选,如果不是首选,我宁愿不要。” 说到这,李瑾南掐灭烟头,手撑着地站起身,目光落在辛菱脸上,没什么情绪说:“我确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可你的每个祭日,我都没有缺席。” “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想碰到你、李鸿达、李贞。” 话音刚落,背后忽然传来一道重物掉落的声音,李瑾南下意识回头,只见李贞抱着一束小雏菊,蹲下身慌乱地捡苹果。 其中一个新鲜通红的苹果滚到了李瑾南脚边,李瑾南弯下腰捡起苹果,苹果在地上滚了几圈,腹部磕了几?????个小口,李瑾南指腹落在磕烂的小口,沾了满指腹的苹果汁。 李贞揪紧塑料袋,盯着李瑾南手里的苹果,小声问:“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瑾南看了眼李贞,随手将苹果丢李贞怀里,人站在一旁没说话。 李贞也自觉尴尬,默默走到辛菱墓前蹲下身将小雏菊搁在墓碑旁,又从塑料袋里取出几个苹果搁在墓台。 李瑾南没着急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主动搭声:“一个人来的?” 李贞咬了下嘴唇,回头否认:“不是。” “许姨在山下,她陪我一起过来的。” 李瑾南脸色肉眼可见变深,她盯着满脸心虚的李贞,控制不住地冷笑一声,“李贞,你怎么敢的。” “你妈还看着呢,就这么迫不及待认亲人?” 李贞握着苹果的手一抖,下意识跟李瑾南辩驳:“姐,你误会许姨了,她不是什么……” 李瑾南瞧着李贞那一脸无辜的样,忽然不想多说。 她定定扫了两眼明明害怕她却又坚持为许梅辩驳的李贞,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提包,没什么情绪地转身离开。 李贞看李瑾南要走,急忙站起身,本能出声叫住她:“姐,你要走了吗?” 李瑾南脚步顿了一下,没理李贞,继续往前走。 李贞盯着李瑾南单薄而又坚韧的背影,眼眶不自觉地红起来,她揪紧衣袖,发出疑问:“姐,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对我?” “我明明很努力地跟你亲近,也很喜欢你,甚至把你当成人生目标。” 李贞声音不大,说的每个字却都清晰地钻进李瑾南的耳朵,李瑾南闻言停下脚步,回头迎上李贞满目的委屈。 视线交汇片刻,李瑾南移开眼,平静询问:“李贞,有些事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 “你觉得许梅、李鸿达是好人,那是因为受委屈的人不是你。” “你活得太安逸,安逸到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可是我不是,我的世界充满危险、背叛、抛弃、不公平。” 李瑾南懒得管李贞的反应,说完就下山。 郊区偏远,附近没什么车,李瑾南来时打的出租车早没影了,李瑾南下来没撞见许梅,估计躲着她不敢见吧。 李瑾南等了十来分钟都没车,她坐在行李箱,掏出手机翻通信录。 翻来翻去就一个孙钰、周旭尧,李瑾南指腹在周旭尧三个字上停留几秒,转头给孙钰打电话,打了几通都没接。 通信录里还剩个周旭尧。 李瑾南犹豫片刻,打赌似地按下拨通,按下的瞬间,她心跳骤然加快,手心没由来地冒出薄汗。 嘟、嘟、嘟…… 手机每响一声,李瑾南的心跳就加快几下。 响到尾声,那头毫无征兆地传出一道熟悉的、沙哑、清淡的嗓音:“李瑾南?” 李瑾南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再次问:“回北城了?” “刚到。”李瑾南难得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晦涩回他。 那头顿了半秒,体面询问:“找我有事?” 李瑾南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开口提下句。 周旭尧像是猜到了李瑾南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问:“在哪儿?我去找你。” 李瑾南骤然松了口气,将定位发给周旭尧。 电话挂断,李瑾南坐在马路边等周旭尧。 其实那天没等多久,也就一个小时左右,李瑾南却觉得等了好长时间,长到每分每秒都像被拆分过似的。 周旭尧过来,李瑾南正坐在行李箱上刷微博,刷到一半,面前突然罩下一道阴影。 李瑾南下意识抬头,迎面撞进一双漆黑幽深的眼,那人像是刚从会议室里出来,一身深灰正装,领口的纯色领带被他胡乱扯开一点,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露出一小片皮肤,他笔直地站她面前,单手插兜询问:“等久了?” 时隔一年三个月,两人好像没有隔阂,一如之前的相处模式。 李瑾南仰头看着人,摁灭手机,起身自然而然走他跟前,摇头否认:“没多久。” “吃饭了?” “没。” 周旭尧见她一身风尘仆仆,温和问:“下飞机就来这了?” 李瑾南笑着点头。 周旭尧看着被晒黑好几个度的李瑾南,莫名抬手揉揉李瑾南的脑袋,手落在她的肩膀,自然而然问她:“去吃涮羊肉?” 李瑾南静静看着周旭尧将她扔地上的行李箱、手提包一齐丢进后备箱,默默点头:“行。” 嘭的一声,周旭尧阖上车门,边系安全带边偏头问她:“出去这一年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人?” 李瑾南想了想,缓缓开口:“在云南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 周旭尧嘴角微抿,似笑非笑反问:“很有意思的男人?”第27章 2018 曲那到巴兰大约三百公里, 开车过去得八个小时。 路上周旭尧坐在副驾补觉,程希跟林加在后排腻歪,俩年轻人谈个恋爱格外亲密, 一会给对方嘴对嘴喂水, 一会手握手,一会肩靠肩侧着脑袋一起看风景。 时野开车开久了, 脾气上来, 时不时睨一眼后座的两人,表情臭得没眼看。 开到三分之一,时野哐当一下停下车, 一句话没说,直接推门下车, 人蹲在马路边抽烟。 那样子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让人分不清谁是雇主。 程希见车停下来, 好奇地够长脖子往车窗瞅了眼, 见时野没走远, 程希收回目光, 继续躺在林加怀里嗑瓜子。 车内四个人,就周旭尧无事可做。 时野动静过大, 周旭尧被惊醒没再睡下去。 受不了小年轻的甜蜜,周旭尧松了松领口, 捏着防风打火机下车。 时野听见脚步声,扭头没什么情绪地瞥了眼周旭尧,继续蹲在马路边扯野草。 高原的天说变就变,刚还晴空万里, 现在就乌云密布, 气压低到人传不过去。 远处荒原与浑浊的天融合一体, 看不出分界线,平地忽然起了阵阵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周旭尧平静地站定在时野身旁,抽出两根烟,一根塞嘴里,一根递给时野。 时野拽得跟什么似的,先是闻闻周旭尧递过来的烟,确定是好烟才咬嘴里,接过周旭尧递过来的防风打火机点火。 吧嗒一下,时野捧着打火机,垂低下巴点火。 橙黄色的火苗噌噌直冒,风吹得火苗七倒八歪,时野点完烟盯着随风晃动的火苗瞅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周旭尧:“你这趟要是没找到她怎么办?” 周旭尧捏烟的动作一滞,他轻合的嘴角微微往下抿了抿,扯唇固执回:“能找到。” 时野骤然笑了下,像是笑周旭尧又像是笑自己。 周旭尧没去深究时野笑里的深意,抬起头颅缓缓看向远处越来越近的混合着沙尘的浊风,不慌不忙抽了口烟。 烟雾弥漫上空,转瞬消失在视线,周旭尧盯了几秒远处遮了大半的雪山山巅,胸腔深处发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也在想,要是找不到她,我能怎么办。” 时野随地坐下,随意抻着双腿,缩着脖子抽了两口烟,回头轻描淡写开腔:“早干嘛去了。” “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后悔。” 周旭尧难得没反驳,人静静站在马路边抽烟。 一根烟抽完,时野起身拍拍屁股的灰,扭头一言不发钻进驾驶座。 周旭尧紧随其后。 一行人再次出发,开了不到十分钟,天突然变了个彻底。 不远处的山里卷起阵阵浊风,逐渐形成小面积的沙尘暴。 那一瞬间,荒原一片死寂,所有生物都在拼命逃窜,时野脸色难看到极点,他牢牢握着方向盘,用力踩油门,试图穿过那片沙尘暴。 风不要命地撞进车窗,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如同催命的铃铛声,视线被笼罩在一片浑浊中,除了不停翻滚的灰尘,看不见任何东西,车行驶在路上跟小木船在波涛汹涌的水里似的,不停晃悠,没个平静。 程希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吓得缩在男友怀里,指甲紧紧抠住对方的胳臂,虚着眼,神色紧张地盯着前方快要掀翻车的风。 时野还算冷静,只是脸上多了层凝重,他尽可能地稳住方向盘,想要尽快摆脱窘迫的境况。 周旭尧在三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平和,他翘着二郎腿,安安稳稳坐在副驾,膝盖上摆着本日记本,静静看着周围如同猛兽袭来的沙尘暴。 【周旭尧,你最近过得好吗?我挺好的,最近几天巴兰一直大晴,我今天出去转了两圈,碰到一个藏族少年,挺可爱的一个小孩。 才12岁,还没成年呢。不过长得挺好看的,有一双跟河水般清澈的眼睛,跟我说话的时候,他就那么静静看着我,像看五色经幡一样神圣、认真。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快被他眼睛的光折服了。 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桑吉,藏语里是佛,觉悟的意思。小孩很爱笑,我跟他说话,他总是睁着一双笑眼看着我。 看到他,我心都快被融化了。 下午桑?????吉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闲着没事,拿上相机开车载他一起去他家。走到一半才发现他家在很远很远的山里,大概要走三十多公里吧。 路很烂,很多地方没有路,车开到三分之二就开不进去了。我只能背着相机下车跟桑吉一起走。 桑吉只上过小学,不过汉语学得很好,跟我聊天几乎没有压力,还会几句简单的英语。 我其实很后悔往下聊。 我才知道桑吉这趟去巴兰是为了给母亲买一双棉手套,这副手套只要十六块,却花了桑吉五年的存款。 他妈妈上个月背东西不小心摔进冰河把胳臂冻坏了,一冷就疼,爸爸之前是铁路工人,退休后帮人搬重物砸断腿瘫痪了。 有一个八十四岁的爷爷,爷爷身体不好,却为了攒钱送桑吉上学,独自爬到山里摘虫草。 小桑吉很坚强,主动承担妈妈之前的工作,背着四五十斤重的东西爬两天三夜给雇主送东西。 周旭尧,你肯定猜不到小桑吉这趟有多少钱。 五十块,只有五十块,他跟着那些大人折腾了两天三夜,爬过雪地,高山,走过泥泞,路过一个个村庄,最终抵达终点才拿到五十块的报酬。 可是小桑吉讲起这事的时候脸上除了自豪、高兴没有任何委屈的神情。 我不忍心听下去,小桑吉却很骄傲地跟我说他终于能为家里分担压力了,他很开心凭借自己的努力赚到钱。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之前的经历好像什么也不是。 比起桑吉,我连苦都算不上。 周旭尧,我看着十二岁的桑吉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可是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很喜欢小桑吉。 他像是一朵顽强的向日葵,在深幽里发芽生根,努力汲取太阳的光,逐渐成长为一朵坚韧的花骨朵。 徒步三个小时后,我见到了桑吉的妈妈,是个很苍老的妇女,脸上、手上布满了皱纹,皮肤黢黑,有一双跟桑吉一样漂亮、清澈的眼睛,她很热情,即便右手不方便,也很热情地为我准备酥油茶,准备饭菜。 他们家很简陋,简陋到家产只有几个用得破旧的锅、几件破家具,唯一比较珍贵的大概是墙上挂的那台早该淘汰的黑白电视机。 桑吉爸爸腿被砸断,只能常年躺在床上,他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道,看到我进屋,桑吉爸爸满脸通红,脸上布满了窘迫,我有点不忍心,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饭菜很简陋,甚至可以说难吃,可是桑吉他们过年过节才会这么豪气地吃一顿。 走之前我本来想留点钱给桑吉,桑吉一个劲地摆手拒绝。其实钱不多,就五百,我搜完全身凑出来的现金。 我不想碾碎一个少年的自尊心,只能让他明天到巴兰帮我背行李换取报酬。 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还笑着跟我说谢谢,祝我幸福康健。 周旭尧,人间疾苦,我活得太轻松了,轻松到惭愧。 如果可以,我希望世上再无桑吉这样艰难生存的人。 晚上回来老刘问我今天有什么收获,我跟他讲了桑吉的故事,老刘一个劲地叹息,说他这人平时心硬得很,唯独听不了这样的故事。 别看老刘这人抠门,其实还挺有人性,他想让桑吉到他店里干活挣钱。 我明天就跟桑吉提这事,希望他能答应。 好了,就说到这,今天走了六个多小时的山路,好累,再见。 周旭尧,祝你平安。 2018.1.12,李瑾南留。】 周旭尧合上笔记本,迎头看向前方,见沙尘暴逐渐褪去,只剩几缕弱风还在坚持。 车内响起程希死而后生的兴奋声,说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事讲给爷爷听,林加在一旁宠溺地看着程希笑。 时野见沙尘暴散去,熄火停在路边,人跟野狗似地瘫在座椅爬不起来。 车窗被灰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任何东西。 经过这一番折腾,车上谁也没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儿。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平时不爱搭理人的时野。 “我有次也碰到了沙尘暴,不过那次运气不怎么好,差点被埋里面出不来。” “那是我当兵的第一年,新兵蛋子啥也不懂,再加上性子野,跟他妈倔驴似的,差点当了逃兵。” “我入伍前十八岁,谈了个女朋友。那姑娘学习好,家里家教森严,从小就是乖乖女。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兄弟都他妈觉得是我祸害了小姑娘。这丫头胆子挺大的,放学路上拦着我不让我走,红着脸哆哆嗦嗦说喜欢我,问我要不要做她男朋友。” “我那时候看她跟看神经病似的,扭头就跑了。谁知道后来栽那么惨,我有时候在想,当初我要是没见过她多好。” 说到这,时野舔了舔干涩的嘴皮,仰头靠在靠垫半天没吭声。 程希听到一半心痒痒,人趴在座椅问时野:“你俩发生啥事了?”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2012 李瑾南凝视几秒周旭尧, 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回他:“你没见过那种背包客吧?” 周旭尧眉心半拧,偏过脸盯着李瑾南的脸似笑非笑问:“遇到的有意思的男人是背包客?” 李瑾南扯了扯安全带,抱着胳臂目视前方, 模棱两可道:“是也不是。” 周旭尧被李瑾南的小动作逗笑, 夹着笑意发出疑问:“嗯?” 李瑾南挪了下屁股,手撑着下巴, 脸上流露出一丝回忆, “他跟我住一间客栈,那半个月他总早出晚归,几乎看不见人。有天晚上我跟老板窝在客厅打牌, 打到凌晨一点,那个男人突然背着黑包一身狼狈地闯了进来。” “老板吓一跳, 还以为遇到抢劫了。仔细一看认出是店里的客人, 这才放松警惕, 他俩搭话时我就坐在沙发玩手机, 旁听几句才知道那男的是给人收尸的。” “替一些家属、机构寻找死在荒郊野外的尸体。他那次去云南是为了找一个刚大学毕业特意出来毕业旅游的小姑娘。几天前小姑娘消失在香格里拉, 家人联系不上报警也没找到, 后来经人介绍找到那男的。” 说到这,李瑾南故意停顿两秒, 在周旭尧无声的询问下,吊着周旭尧的胃口继续说下去:“还真让他给找着了。两天后, 他在一个林子里找到了那姑娘的尸体……我实在好奇他怎么找到的,等他忙完特意去问了一下。” “那人很警惕,只说在道上混口饭吃,别问太多砸他饭碗。人都这么说了, 我也没好再问。” “不过他走的时候送了我一个骨哨, 让我保平安用。” 怕周旭尧不信, 李瑾南还随手从兜里掏出一根用红线缠着的骨哨丢给周旭尧看。 骨哨丢手里,重量不轻,周旭尧掂量两下骨哨,指腹摸着冰凉的骨哨,随口问:“兽骨?” 李瑾南瘫在椅子,晃着手指否认:“不是。” 周旭尧拧着眉没吭声。 李瑾南扭过脸目不转睛盯了几眼周旭尧,语调颇为平静解释:“据说是人的头盖骨。” 周旭尧一时间握也不是丢也不是,脸上的表情凝滞几秒,周旭尧还算镇定地将骨哨还给李瑾南。 李瑾南见周旭尧表情不佳,将骨哨揣回兜,淡定问他:“觉得恶心?” 周旭尧搓了搓手上残留的气息,余光落在李瑾南看戏的脸上,皱眉否认:“没。” 比起周旭尧的不适,李瑾南倒是格外自然。 她降下车窗,任由风从窗口呼哧呼哧灌进来,等吹得差不多了,李瑾南重新阖上车窗,淡定开口:“走的地方多了总会遇见几个奇奇怪怪的人,挺有意思的。至少比留在北城中规中矩地活着好。” 恰好车开到羊肉火锅店那个路口,周旭尧忙着停车,没注意到李瑾南说了什么。 等周旭尧把车停稳,两人都忘了那茬。 这家店开在二环内一个胡同里,周旭尧转了好几道才把车开进去,开到最后一段路路太窄车开不进去,周旭尧干脆把车停在路边,领着李瑾南往胡同深处走。 李瑾南头一回儿来,一路看得稀奇,见路越走越偏,李瑾南还瞅着周旭尧宽阔的背影发出疑问:“你没记错路?” “我怎么不知道这边有店?” 周旭尧闻言停下脚步回头刻意等了会走在后面的李瑾南,抬着下巴指着西北方五十米远的一个关着门的四合院,似笑非笑问:“怎么,这大白天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喏,店在那儿,跑不了。” 李瑾南这才意识到周旭尧带她去的是一家私家菜馆,明白过来,李瑾南嘴角噙了丝笑,揶揄:“啧,到底是京城贵公子,就是不一样啊。” 周旭尧闻声不明不白睨了眼李瑾南,轻描淡写回:“你这张嘴倒是挺会说。” “感情带你过来一趟还是我的错?要不乐意去这家,咱换个场子也行。路边摊什么的,我也能陪。” 李瑾南被周旭尧这么一顿呛也不再挖?????苦他,摆手拒绝:“得了,说不过你。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成吗,赶紧进去吧,我真要饿死了。” 周旭尧看李瑾南真的猴急也没再跟她开玩笑,领着人进了那私人四合院。 一进去就有侍者过来招呼,领着他俩进了东厢房的私人包厢。 周旭尧是这里的常客,侍者领着他俩刚进去,转背就送上零食、果盘、茶水填肚子,都不用问周旭尧口味,直接准备铜锅、上菜,各种品种的新鲜羊肉跟不要钱似地往桌上堆。 李瑾南看侍者们进进出出看得眼花,盯了几秒就端着刚泡好的茶水喝了口。 喝到第三口,李瑾南斜眼睨了眼周旭尧,忍不住吐槽:“挺会享受,这茶挺不错,哪年的?” 周旭尧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口,给出答案:“年前新茶,铁观音。” 李瑾南砸吧一下嘴,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喝得差不多了,李瑾南瞅了瞅包厢的布置装修,瞥见墙角搁的俩乾隆年间青花瓷瓶,感慨老板财大气粗不把钱当回事儿的同时,冲周旭尧打探:“这家店老板谁啊?” “搁这地方开店还不对外开放,老板赚钱呢还是搞个店随便玩玩?” 周旭尧见李瑾南嘴里好奇、脸上没半点波动,淡淡瞥了瞥人,反问:“你觉得老板是开着玩儿还是赚钱?” 李瑾南见周旭尧不肯直说,短暂地笑了下,大大方方猜测:“玩呗。” 周旭尧但笑不语。 桌上全是新鲜的、品质高的羊肉,李瑾南向来对吃的不怎么讲究,涮了两片后也不得不服感慨这店有点东西。 吃到尽兴处,李瑾南还跟周旭尧开了两句玩笑,“这店儿真挺不错的,你要认识老板能问问他我下次过来能不能给我打个折?” “好吃到我想嫁给老板了。” 周旭尧涮了片羊肉丢李瑾南碗里,淡定回她:“没开玩笑?” 李瑾南自然而然夹起周旭尧丢过来的羊肉塞嘴里,嚼着羊肉满口答应:“没啊。” 周旭尧忽然放下筷子,漆黑的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李瑾南,笑问:“这店我开的,嫁我?” 李瑾南闻言差点咬破舌头。 她咬着筷子半天没缓过神,好一会儿才扯了个笑脸,故作淡定地转移话题:“这羊肉挺新鲜的,现杀的?” 周旭尧像是猜到了李瑾南的反应,也没揭穿她,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厨子是我前不久刚挖来的,羊也全是从内蒙古那边运过来的,吃草长大的,味道比饲料养得好。” “你要喜欢,下次直接过来让他们给你弄,除了涮羊肉还有别的菜,想吃什么点什么。” “报我的名儿,不要钱。” 有那么一瞬间,李瑾南觉得周旭尧整个人都在发光,从头到尾都闪烁着“伟大”两个字。 为此李瑾南特意涮了两片羊肉搁周旭尧碗里感激他的慷慨。 周旭尧没当回事,只盯着她晒黑、削瘦的小脸说了句:“吃你的,不用管我。” 一顿饭吃完,李瑾南莫名满足,连带着对周旭尧都喜颜悦色,跟他说了不少她在外面碰到的事儿。 碰到有趣的她多了两句,碰到辛酸的她匆匆略过,周旭尧也不插话,就那么喝着茶慢慢听着。 这顿饭吃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吃完,结束后周旭尧开车送李瑾南回住处。 周旭尧不知道她休学的事儿,以为她还住R大宿舍,结果到校门口,李瑾南盯着大门大方否认:“我休学了,还没申请回校。你就送到这,我自己打车回去。” 周旭尧看她解开安全带要下车,下意识伸手拦住人:“住哪儿?我送你过去。” 李瑾南挣扎几秒,重新扎回副驾报了个地址。 后半段路李瑾南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格外沉默。 正值下班时间,车堵在高架桥上挪不动道,周旭尧等得有些烦躁,坐车里翻出烟盒点了个根烟,抽了两口,周旭尧扭头问李瑾南:“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休学。” 李瑾南缓慢地舔了舔嘴唇,脑子里想起一年前的事,耸肩,故作轻松回他:“就去年三月底,我觉得老待北城没意思,想着出去玩一年,怕耽误学业索性休学一年。” 周旭尧皱了皱眉,没去深究李瑾南这番话到底有多少句在撒谎,偏头盯着人问:“后面有什么计划?” 李瑾南白净的面皮上划过一丝短暂的迷茫,她思考片刻,半真半假反问:“考研?” “徐老头想让我做他研究生,如果没什么意外,我应该会再读三年研。再远一点的计划,我也不清楚。” 周旭尧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捏着烟头,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李瑾南脸上,有针对性地问:“不做摄影师了?” 李瑾南忽然愣住,下意识反驳:“没啊。” “还往外跑吗?” “应该要吧,怎么了?” 正当李瑾南疑惑之际,周旭尧出其不意问了句:“李瑾南,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啊,有钱有颜有……” “做你男朋友怎么样?” 李瑾南脑子砰地一下炸开,她目瞪口呆看着周旭尧,半天张不开嘴。 好半晌,李瑾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做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2018 气氛一度冷凝, 几人坐在车里,各自脸上的表情都异彩纷呈。 刚还有心讨论沙尘暴的时野突然耷拉眼皮,跟霜打的茄子似地垂着脑袋没吭声。 程希自知失言, 默默闭上唇瓣, 别过脑袋静看窗外漂浮着的沙尘,车窗上蒙了层灰, 衬得对面的雪山模糊不清。 周旭尧不动声色瞥了眼时野, 从兜里翻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抽。 抽到第三口,时野冷不丁出声:“是她甩了我。” 程希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盯向时野。 时野跟个饿狗似地瘫坐在车里, 双腿搭在方向盘,脸上露出灰败, 似笑似嘲讲:“她追得我,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敢追我。我那时候可是条恶犬, 在学校天不怕地不怕, 拉帮结派谁也不敢惹我。” “可她就是敢堵在我回去的路上, 小心翼翼地拿着封情书递给我, 跟我说喜欢我。我刚开始没把她当回事,直到她在我这里存在感越来越高, 我才意识到我喜欢上了她。” “真他妈有意思,我最讨厌那种柔柔弱弱的女生, 最后我却爱上了她。” “我上学成绩不好,天天混,我妈拿我没办法,只让我在学校混个年纪。她却想插手我的事, 天天给我安排作业, 给我交代老师的任务, 还试图将我引上正道做个好学生。我那时候挺他妈幼稚,还真听她的话认真学习,跟她考同一所大学。” “高三校外有个男的欺负他,我火气上来,拎了根钢管就去打人,把对方砸得头破血流进医院。我都准备负法律责任了,结果她去给人跪下求放过我。” “那男的让她转告我,除非我给他跪下道歉,否则他不撤诉。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心气高,倔得跟什么似的,打死也不去道歉。谁知道她为了我去求了她当律师的爸爸为我辩护,这场官司我赢了,但是条件是我们必须分手。” “我没脸见她,不用她爸说,我主动跟她断了联系。我高三辍学当兵,她考上重本大学。本以为从那以后我们没了关系,没想到她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营地看我,哭着跟我复合。我哪儿见得她哭,当场就同意了。” “刚复合那两年我俩感情挺稳定,我妈生病,她请假去照顾我妈,我妈撒手人寰,后事都是她帮着料理的。我以为我出来就能娶她,谁知道她有了新欢,嫁给了别人。” 说到这,时野声音有些沙哑,脸上露出至今难以释怀的疑惑:“我想不通,想不通这么爱我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别人。” “我以为她是被逼迫的,发了疯地去找她说清楚。可是看到她用当初看我的眼神看她老公时,我突然明白,她是真的移情别恋了,没说谎。” “她办婚礼那天,我去了现场。我以为我会去捣乱,会砸婚礼现场,结果真到那天我什么都没做,就坐在台下静静看着她,看她穿着漂亮婚纱嫁给她爱的人。” “我妈生病的费用都是她掏的。她结婚那天,我在部/队存那二十万彩礼全给了她。” “她不收,我狠心说这笔钱是用来买断我们那七年所有情分的。她当时哭得稀里哗啦,跟我说她真的爱过我。” “挺奇怪,我们在一起时没吵过架,没发生过矛盾,怎么会走到这个份儿。” 程希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姑娘,听到时野的叙述,哭得眼眶通红,林加急忙搂着女朋友安慰,保证他俩的结局绝对不会这样。 周旭尧没想到看似张扬、肆意的时野还有这段故事,他阖了阖眼皮,伸手轻轻拍了两下时野的肩膀。 时野察觉到周旭尧的意图,抬眼冲周旭尧对视半秒,收拾?????好情绪,恢复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有意无意提醒:“别等失去了才后悔。” “这趟活算我心甘情愿跑的,你的钱不要了,给我付油钱就行。” 周旭尧愣了下,没把这话当真:“该给的还是要给,你收了我才能踏实用你。” 时野闻言挑了下眉,没再拒绝。 几人重新出发,由于路上耽误了快两小时,还没到巴兰天就黑了。 有段路下了雪,轮胎在雪地碾过噼里啪啦响。 程希高反严重,一直喊头疼恶心,时野只能放慢速度。 这一耽搁,到巴兰小镇已经晚上十点。 时野跑过巴兰,直接领着他们去了镇上唯一的客栈——喜来客栈,李瑾南日记本里的客栈。 巴兰镇很小,就几十户居民组成的一个小镇,镇上基础设施很不完善,街道上没路灯,地面还是水泥路,街头立了两根电线杆,算是最好的基础建设。 周旭尧他们到巴兰时,小镇上的房子都乌漆嘛黑的,居民都熄灯睡觉了,偶尔路过一家还没睡的,也只留了缕微弱的灯光。 这里属于青海偏西的藏区,地广人稀加上海拔高,环境恶劣,不太适合居住。 周旭尧没想过条件这么差。 等程希输完液,时野直奔喜来客栈,到喜来客栈,老板还没睡。 客栈是个小二层的碉楼,围了个小院子,院门是低矮的木门,周旭几人到时,木门大敞着,院子里还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将院子照的一清二楚,还没化完的残雪,残留的脚印,院墙挂的五色经幡还有院角堆的玛尼堆。 周旭尧将这些景象尽收眼底,下了车,周旭尧提上行李箱率先走进客栈。 前脚刚踏进客栈就见一个裹着军绿色大衣,蜷缩在火炉坑烤火,皮肤粗糙的男人迎面看过来。 明明没见过,周旭尧却一眼认定这人是喜来客栈的老板刘万能。 男人瞧见风尘仆仆的周旭尧,缩了缩脖子,起身招呼:“住店?” “这个天来巴兰旅游?最近几天下大雪全被雪盖住了,后面几天也要下雪,巴兰没什么看头,你来错季节了。不过也没关系,要是南方人搁这看两天雪也行。” “你一个人还是有朋友一起?大床房、标间、套房、男女混合床位什么我这里都有。你看住什么?” “房价搁你对面的木板上写着,你自己看着办吧。还有,我这里只收现金,不支持微信、支付宝,拐角有个厨房支持自助。” 正说着,时野几人陆陆续续进来。 程希头痛得快炸了,人趴在林加身上有气无力,见刘万能噼里啪啦讲个不停,直说要一间大床房。 刘万能见程希脸色白得跟鬼似的,立马帮忙扶着人上二楼。 安顿好程希,刘万能招呼林加拿上身份证下楼登记,林加看了看躺在床上难受的程希,犹豫片刻,拿上身份证跟在刘万能背后。 楼下,周旭尧、时野一左一右站在前台没动,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时野将身份证丢前台,找了个凳子坐下抽烟。 周旭尧站着不动。 办完登记,周旭尧、时野各自拎着自己的行李上楼。 只有两间大床房,程希俩占一间,时野占一间,周旭尧住套房。 在外漂泊大半个月,周旭尧已经习惯不停赶路、没有节奏的生活。 进了房间,周旭尧将行李箱丢在床边,默默坐在床尾,翻看手机消息。 工作上一堆事等着他拿主意,周旭尧抽空处理完邮件,又打了个几个电话才有片刻的休息。 他起身拉开窗帘,瞥了眼漆黑的夜,拉开窗边的藤椅坐下,偏过脸扫视一圈冷寂的房间,想起什么,又从包里翻出李瑾南的日记本看。 【周旭尧,新年快乐,祝你一生平安、幸福。 时间好快,转眼又过了一年。算一算,我们都认识六七年了。我有时候真的挺想一觉醒来回到过去的某一天,可是仔细想想,无论回到过去哪一天我都不见得有多快乐,还不如不回去。 外公去世后我好像再也没收到过压岁钱,也再没吃到过他包的饺子。这么想,还挺怀念他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飘都快忘记有家是什么感觉了。 周旭尧,这次结束,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明明才26岁,我怎么有种苍老的错觉,就好像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没必要大肆宣扬生命的活力。 我今天还在巴兰,这边条件有点苦,我需要的好多东西都买不到,进山之前我可能还得去趟西宁,得备点装备。 老刘今天烤了两个红薯,看我回来分了一个给我。我俩坐在火坑,一手捧着一颗红薯,扒拉几下灰,撕开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色的果肉,一口啃下去,满嘴的甜、软,四五年没吃,好怀念这个味道。 整个巴兰小镇只有我跟老刘是汉人,其他都是本地人,我莫名有种老乡见老乡的错觉。 别看前面我吐槽老刘太抠门,其实他这人挺好的,就是嘴碎了点。知道我要进塔拉山,老刘劝我不要去,我跟他犟了几句,他气得不跟我说话。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可是我已经决定了。要是这次不去,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天我出去给老刘买点羊肉哄哄他,估计就原谅我了。 就写到这。 周旭尧,再见。 2018.1.13。】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2014 包间骤然陷入冷凝, 李瑾南局促地舔了舔嘴唇,疑惑询问:“周旭尧,你脑子没进水吧?” 周旭尧看她一脸不敢置信, 嘴角轻勾, 淡笑:“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 李瑾南腾地一下站起身,绕着包间转了两圈, 呼了口气, 从包里掏出相机递给周旭尧。 周旭尧不明所以地接过李瑾南递过来的相机,还没来得及看,李瑾南的声音便缓缓溢出来:“周旭尧, 这个相机跟着我闯南走北,里面拍了很多景、人, 很大程度上它承载了最真实的我。” “我身体里住了一个爱自由的灵魂, 不会轻易为谁停泊。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喜欢你, 甚至在很多时候可以做到无条件信任你, 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跟你有进一步的关系。” “至少在此刻我是不愿打破我们现在的关系。抱歉, 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周旭尧握着相机, 眼神落在李瑾南单薄的肩头半天没有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旭尧放下他没来得及开机的相机, 起身体面地笑了笑,当个没事儿人似地转移话题:“送你回学校还是?” 李瑾南有些不习惯周旭尧突如其来的反应, 她本能抿了抿嘴唇,垂眸给出答案:“公寓吧,我过两天才回学校。” 周旭尧捡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搁在臂弯,面不改色回她:“行, 我送你过去。” 回去路上, 车厢气氛异常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李瑾南总觉得周旭尧的态度变了。 中途李瑾南偷瞟周旭尧好几次,周旭尧板正地坐在驾驶座,半抿着唇,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李瑾南看他一副不愿沟通的样,默默合上嘴,不再打扰他开车。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两人硬是没有说一个字,一直到李瑾南小区门口,周旭尧将车停靠在马路边,单手搭在车窗,偏头盯了片刻解开安全带准备离开的李瑾南,周旭尧冷不丁出声叫住人:“李瑾南。” 李瑾南下意识停住手上的动作,抬头撞进周旭尧幽深、晦涩的眼,她手重新落在皮质座椅,笑着问:“还有事吗?” 周旭尧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在李瑾南脸上,动了动嘴唇,没什么情绪道:“一路想了想,觉得我俩挺不合适。” 李瑾南心脏骤然一沉,她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周旭尧的话接踵而来。 “你想要自由,而我已经过了想自由的年纪。再强求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到这刚好,你不难堪,我也不觉得难为情。” “就送你到这,以后别联系了。” 李瑾南脑子嗡地一下吵起来,她望着神色认真没开玩笑的周旭尧,转了好几次弯才明白周旭尧这次是想跟她断绝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来往。 周旭尧很忙,光这一会功夫就好几个电话进来。 他很平静地摁了挂断,挂到第三个,李瑾南缓过神,冲他笑了下,挎上包推开车门下车。 嘭—— 李瑾南关上车门,人往后退开两步,看着驾驶座上情绪不明的周旭尧,伸手挥了挥,轻声吐出:“周旭尧,再见。” 周旭尧轻点下头,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李瑾南没着急走,脚步黏在地面,静静看着周旭尧离开的方向。 站了不知多久,李瑾南才收回视线,拖着发麻的腿转身往小区走。 回到家,李瑾南将相机包丢在沙发,转头扎进柔软的床铺。 睡到半夜,李瑾南起床换衣服才想起她行李箱还在周旭尧后备箱。 挣扎许久,李瑾南烦躁地?????揉了把头发,捡起床头柜的手机,翻出周旭尧的微信,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几秒,默默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行李箱还在你后备箱。】 消息刚发出去后面就跟了个红色感叹号。 李瑾南瞅着那红色感叹号,呼吸骤然紧了两分。 僵持良久,李瑾南闭眼深深呼了口气,平静地删除好友。 删完,李瑾南将手机丢在一边,倒头重新摔进床铺。 — 李瑾南以为她跟周旭尧的缘分已经尽了,没想到两个月后的一个家庭聚会,李瑾南再次见到他。 白书记突然倒台,这块地落入了金爵地产手上,李鸿达为了跟周旭尧达成合作,不惜花大价钱在山月斋弄了个包间,请上在银行工作的舅舅、表姐孙钰做客招待周旭尧。 除此之外,他还特意让司机去舞蹈学校接正在上课的李贞过来吃饭。 为了这顿饭,李鸿达还请了知名造型师给李贞做造型,试图将李贞送到周旭尧面前做成这桩生意。 李瑾南刚开始并不知情,直到孙钰给她发了张照片过来,李瑾南才知道主位空的位置是周旭尧的。 这顿饭没邀请李瑾南,是李瑾南自己凑上去的。 她到时周旭尧已经到了,推门进去,李瑾南一眼瞧见坐在主座的周旭尧。 李鸿达正端着酒杯准备给周旭尧敬酒,李贞坐在周旭尧右侧,穿了身纯白纱质裙,化着淡妆,俨然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只一眼,李瑾南便看清李贞脸上试图掩饰却弄巧成拙的羞涩。 李贞喜欢周旭尧。 李瑾南察觉到这个真相,胸口猛地一缩,她站在包厢门口,扫视完包厢里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由始至终都是外人。 孙钰看见李瑾南,立马起身招呼她:“南南,快进来,给你留了位置。” 这一声招呼让包间里的人神色各异,脸色最难堪的当属李鸿达,怕李瑾南搞破坏,李鸿达立马推开椅子起身往门口走,迎上李瑾南寡淡的眼,李鸿达视而不见地警告:“赶紧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李瑾南唇角扯出一丝嘲讽,刚要冷嘲几句,久没吭声的周旭尧忽然发问:“李总,这位是?” 李鸿达看垃圾似地瞪了眼李瑾南,转头谄媚地冲周旭尧笑了下,斟酌着解释:“这是我——” 话音未落,李瑾南像是故意跟李鸿达作对似的,笑眯眯接了下句:“亲生女儿。” 说完,李瑾南不顾李鸿达的反应,绕开人,面不改色走向饭桌。 孙钰旁边有空位,李瑾南直奔那,拉开椅子理所当然坐下来。 随着李瑾南的到来,包间气氛一度冷到极致。 一桌人除了孙钰、周旭尧,其余人都恨不得李瑾南快点消失,反应最大的是李贞。 像是猜到李瑾南是来故意捣乱的,李贞慌乱的眼神不停往李瑾南身上瞟,就差没问李瑾南什么时候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瑾南全程沉默,只顾着吃东西,跟透明人似的。 李鸿达看她不惹事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吃到尾声才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周总觉得我们家贞贞如何?” “这孩子今年刚进国家剧院,上个月还演了出话剧,下周还有场演出,周总要是喜欢,我找人给你送张票?” 周旭尧夹了块鱼肉在挑刺,闻言搁下筷子,扯了张纸慢条斯理擦拭手指。 擦得差不多了,周旭尧似想起什么,回头打量两眼身旁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李贞,朝李瑾南的位置骤然笑了下,语焉不详道:“倒是挺年轻。” “年轻好啊,我到了这年纪都恨不得年轻十岁。我们家贞贞……” 饭桌另一端,孙钰搁下酒杯,倾身跟李瑾南咬耳朵:“姨夫是疯了吧,居然想靠贞贞搭上周旭尧,也不看看他什么人。贞贞是有几分姿色,可周旭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真能让人随意拿捏,那他周家得有好几个周太太了。” “姨夫也是没个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帮忙牵桥搭线了。要这饭局闹出什么不愉快,我的职业生涯恐怕就到这了。” 李瑾南见表姐一脸愁容,伸手碰了碰孙钰的手臂示意她别担心。 孙钰叹了口气,重新坐直身体,默默把自己当成称职的工具人。 李鸿达嘴巴都快说干了也没见周旭尧有反应,意识到周旭尧对李贞没兴趣,李鸿达也只能转移话题。 这顿饭李鸿达一行人吃得别扭又乏味,唯独李瑾南吃得香,觉得吃啥都有味,光喝那几大千的汤李瑾南都喝了三大碗。 吃饱喝足,李瑾南起身去厕所洗手。 洗完手,李瑾南扯了几张擦手纸擦掉手上的水渍准备回去。 刚到门口就碰到红着眼出来的李贞。 姐妹俩站在走廊,一个冷漠寡淡,一个满眼委屈。 沉寂良久,李贞率先开口:“姐,那个周旭尧看不上我。” 李瑾南没什么反应,就那么看着李贞,看了不知道多久,李瑾南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问:“你喜欢他?” 李贞小脸通红,搅动手指,小声回复:“……喜欢谈不上,有好感吧,他是我见过的男生里最有魅力的一个。” 李瑾南插兜站了几秒,抬眼扫了扫面前紧闭的包间门,语调淡淡说了声:“走了。” 李贞下意识抓住李瑾南的衣袖,欲言又止:“饭局还没结束,姐你现在走……” 李瑾南饶有兴致盯了两秒李贞,毫不犹豫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自己看看,这包间里有谁希望我继续留下来?李鸿达那眼神恨不得刀死我,巴不得我早走吧。” 见李贞没话可说,李瑾南想起包间里的事,神情复杂说了声:“周旭尧不适合你,别往火坑里钻。” “你管不住他。” 李贞跟李瑾南一样倔,听到李瑾南这么说,下意识反驳:“可是我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 应该快完结了。第31章 2018 看完日记, 周旭尧将笔记本搁在窗台,人坐在椅子,半天没有动静。 18年春节那两天他人在国外出差, 也没跟亲朋好友聚一起过年, 唯一参与的事儿就是初八那天回来跟家里人吃了顿团圆饭。 过年过节家里应酬多,周旭尧向来讨厌这种借着节日拉近彼此关系的应酬形式, 所以对春节并不感冒。 只是他没想到李瑾南对这个节日如此怀念。 揉了揉眉心, 周旭尧起身捡起电视柜上的打火机、烟盒下楼透气。 走到楼梯口碰到出来抽烟的时野,周旭尧跟他简单打了个招呼下楼透气。 楼下只刘万能一个人坐在火坑旁烤火,刘万能跟李瑾南信里的形象差不多,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留着胡子, 戴顶深灰羊毛毡帽, 脸部坑洼不平, 皮肤黢黑, 半驼着背, 一眼看去很不起眼。 周旭尧站在楼梯打量完刘万能, 抬腿慢慢走向火坑。 刘万能听见脚步声,嘴里咬着烟杆, 狠狠吸了口烟才皱着眉,抬眼看向缓缓走近的周旭尧。 瞥见周旭尧那张怎么也压不住帅气的脸, 刘万能别过脸吐了口烟雾,握着烟杆轻敲了两下石板,主动搭话:“住这里不习惯吧?” 周旭尧绕开放置在火坑旁的茶壶,弯腰挪了条板凳坐在刘万能斜对面, 扯了下裤腿, 客气说了句:“还行。” 刘万能抖抖烟灰, 捏着黑竹竹节做的烟杆,瞅着周旭尧的脸开口:“看您这气质就不是一般人,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委屈您了。” “我这客栈开着也就图个乐,压根儿没想过赚什么大钱,要真赚钱,我也不会把这地儿弄得这么邋遢。” “也就图这清净,没那么多糟心事。平时招呼几个客人热闹热闹,也不图什么钱。那什么钱啊名啊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就行。真要在意的,就两个字——快活。” 刘万能巴拉巴拉说半天,周旭尧也没打断,人坐在火坑前,时不时伸手烤烤火,听刘万能絮叨。 “上个月有个姑娘在我这儿住了个把月,那姑娘哟真是个奇人。大冷天跑巴兰来拍照,遇到几场大雪,人都出不去,她却一意孤行地想往塔拉山走,要不是我拦着,估计早去了。” 讲到这,刘万能眨了眨眼睛,眼眶里掉灰似的痒,抬手揉了好几下眼皮。 周旭尧听到这,下意识挺直背,目光冷凛地扫向刘万能那张皱巴巴的脸。 见他五官缩成一团,脸上满是可惜,周旭尧搭在膝盖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攥紧。 良久,周旭尧盯着没找到话头的刘万能,出声询问:“她叫什么?” 刘万能记性不大好,费劲地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叫什么李来着?我想想,好像叫李瑾南?对,就是这个名字。当时我还纳闷一个小姑娘怎么取个男人名字。” “那段时间客栈就她一个客人,搁我这住了快一个多月,我俩还一起过年了。不过我嫌她名字难记,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她小李。” “小李也不好听,?????可好记。” 火堆烧得旺,柴火噼里啪啦炸,清脆的响声仿佛有人在旁边鼓掌,刘万能咬着烟杆,从地上捡了把火钳不停翻火堆。 翻到一半,刘万能从火坑边缘的热灰里翻出两个烧熟的红薯,红薯上裹着灰,往地上一摔,细碎的灰尘直往空中扑。 周旭尧视线慢慢移开,落在两个红薯身上,见刘万能捡起其中一个递给他,周旭尧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刘万能递过来的红薯。 刘万能将其中一个红薯递给周旭尧后,又捡起地上那个垂头慢慢剥着。 红薯皮剥开露出里面橙红色的果实,热气腾腾直冒。 周旭尧没着急吃,搁在一边等待刘万能说后面的事。 他拍拍手上的灰,神色认真地看向埋头剥红薯的刘万能,出声:“我这趟过来就是为了找李瑾南。” “我是她未婚夫,她上个月消失在塔拉山,现在了无音讯。” “她留了一个日记本给我,日记本上有提到这家客栈,也提过你。” 刘万能刚还笑呵呵的,听到这话,脸上的笑骤然平复下来。 他握着剥到一半的红薯,疑惑震惊地看向周旭尧:“小李进去后就没出来?” “不可能啊,她上个月还给我发消息说马上回去了,说等她到重庆后给我寄两包火锅底料。我前两天还在想这丫头到底咋回事,都一个月了还没给我寄,怕不是忘了我。” “怎么就了无音讯了呢?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刘万能至今都在用翻盖手机,年纪大了,不会用智能机,也不知道前不久塔拉山出事的报道。 见周旭尧一脸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刘万能放下红薯,迟缓地搓了搓手,捂着额头长叹一声,神情悲伤道:“我早说不让去不让去,她偏不听。” “这丫头就是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旭尧沉默不语,肩膀往下塌了点,脸色深沉如墨。 刘万能也察觉到自己情绪过激,咳了两声,喘着气解释:“别往心里去,挺好一姑娘,我就是觉得可惜。” 周旭尧浅淡地笑了下,没说什么。 烟灰哒哒掉落,刘万能又叹了口气,将嘴里的烟杆取出,放在一旁,眼瞅着火坑里蹭蹭直冒的火苗出声:“她搁我住一个多月虽然时间不长,可我俩一起过了春节,一起吃饺子还为了争个瓜闹两天别扭。” “我早看出这姑娘性子拗,自己决定的事儿谁劝也不肯改。我那时候劝过她,她不听,我就由着她去了。” “我自个儿姻缘也浅,跟老婆离婚后孩子跟了她。平时我打个电话过去孩子压根儿不接,我打的钱也给我全退回来了。” “年轻的时候爱乱搞,十九岁就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家里人知道后把我绑着去给人姑娘赔礼道歉,最后我俩匆匆结婚,也没什么感情基础。” “我孩子跟小李一样大,不过我都十来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到底是像我多一点还是像她妈多一点。” “小李住这那段时间,我拿她当亲闺女看待。她也可怜我,没事的时候跟我喝喝茶、聊聊天,一起包饺子过节……” “她进山前两天还出了点状况,我心说坏了,怕这趟行程不顺利,还特意叮嘱她缓几天再去,她三番两次跟我保证,让我放心不会有事。” “走之前还给我留了一平安符,让我保平安用,早知道我就不收了。” 说到最后,刘万能从领口掏出一个平安符摊在手心,脸上满是痛苦、懊恼。 周旭尧缓慢滚了滚喉结,伸手拿过刘万能手里的平安符。 平安符还有淡淡的余温,平白烫得周旭尧手指痛。 指腹轻轻触摸着李瑾南留下的平安符,周旭尧闭了闭眼,嗓音沙哑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刘万能搓了搓脸,满脸纠结:“我想想……我想想……时间有点久了。” “好像是三月上旬?五号还是八号来着?我想起来了,是八号,就八号那天。” “我那天找藏民买了条羊腿,准备晚上跟她一起烤羊肉腿来着,结果刚买回去她就说要走。我劝了几句,她没听,我就由她去了。” 说到这,刘万能停顿良久,感慨:“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就该多劝两句。” 周旭尧冲刘万能勉强笑了下,没说什么。 火堆烧得太旺,滚烫的热气接二连三扑在身上,烫得周旭尧受不住。 他挪着板凳往后退了点,从兜里掏出烟盒、打火机,垂低脑袋点了根烟,情绪说不出的低落:“要是人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恐怕世上的遗憾少很多。” “不过依照李瑾南的性子,就算知道前面的路不好走,她恐怕也会义无反顾往前冲。” “不用太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说完,周旭尧起身拍拍刘万能的肩膀,示意他别往心里去。 刘万能叹了口气,重新捡起地上的烟杆抽两口。 冷静得差不多了,刘万能出声询问周旭尧:“真要进塔拉山找小李?” 周旭尧站在火堆旁,单手插着兜,朝刘万能点了下头。 刘万能抹了把脸,恢复之前的状态,出声提醒:“明后两天巴兰还得下场大雪,进塔拉山的路很难走,你要是真想进去我也不拦着,不过最好还是后两天进去。” “到时候找个本地人一起进去,他们熟悉路线,跟着不吃亏。塔拉山里头应该有两户人家,要运气好能碰上,运气不好你们得在里折腾好几天,吃喝什么的都得备齐。” “山里没信号,甭管你什么牌子手机进去都没用,有条件的话买个卫星手机,出了事也好打电话求救。” “进了山碰到什么都不奇怪。要信得过我,听我一句劝,等下完雪再进去。” 刘万能的话字字句句都真,找李瑾南要紧,周旭尧没理由带时野几人一起去送死。 跟刘万能聊完,周旭尧收拾好情绪,上楼跟时野几人商量行程。 程希高反严重,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周旭尧敲门进去,程希躺在床上要死不活,林加在旁边照顾。 见程希面如土色,周旭尧只得嘱咐她好好休息,说完转身出去。 在走廊转了一圈,周旭尧琢磨片刻,抬腿往时野的房间走。 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时野就顶着一头湿发,肩上搭着毛巾,开门询问:“有事儿?” 周旭尧愣了愣,点头:“想跟你商量商量进塔拉山的事儿。” 高原昼夜温差大,晚上的巴兰温度直下零度,冷风灌进走廊,吹得走廊的木窗嘎吱嘎吱响。 时野顶着湿发瞅了两眼周旭尧,让开两步,邀请周旭尧进屋:“进来说。” 周旭尧也没忸怩,抬腿踏进时野的房间。 嘭的一声,房门关闭,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人精神抖擞。 周旭尧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刻意忽视脚下乱作一团的行李箱,抬眼扫向擦头发的时野,犹豫片刻,开口:“这两天巴兰还得下场大雪,客栈老板建议我等雪后再进山,可我觉得时间来不及,想明天就进山,你觉得如何?” 时野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他扯下头上的毛巾随手丢在一旁,扯了扯裤腿蹲下身翻出行李箱里的外套套上,皱眉看向周旭尧:“你想明天进山?” “要光我跟你,什么时候进山都行。可你要带着俩累赘,其中一个还高反严重,强行进去恐怕有点困难。” “这边的路我不太熟,真要冒着大雪走,我也不能保证安全。你要真不放心,可以再找那姑娘看看你未婚妻现状怎么样。” “她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别到时候为了一条命丢了四五条命,不值当。” “如果她人真还活着,要么有人救了她,要么她有自保能力,就这两种情况,如果是前者,她估计受了伤自己出不来,后者则是她目前有自保能力,还能够应对她遇到的情况。”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的情况都没严重到我们想的这个地步,最怕的是——” 时野不知道想到什么,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后半句。 周旭尧闻言掀眼盯了眼时野,接腔:“最怕什么?” 时野摊了摊手,神情有些无奈:“我们到了,人没了。” 周旭尧脸色骤然冷下来。 时野察觉到不对劲,抿了抿唇,干巴巴解释:“做个假设,别往心里去。” “要真想明天进山,还得准备吃的喝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车里备的全是硬家伙事儿,吃的少。” 周旭尧没急着做决定,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了好半天才开口:“等雪下了再进山。这两天我们准备物资,也让程希缓缓。” 刚做完决定,周旭尧胸口就一阵难受,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就恢复正常,周旭尧只以为是环境的影响,没当回事。 回到房间,周旭尧简单冲了个澡,躺床上准备休?????息,结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折腾了个把小时后,周旭尧坐起身打开床头灯,伸手捞过床头柜的笔记本,翻到没看过的那页看起来。 【周旭尧,见信愉快。 不知道你拿到笔记本的时候看到密密麻麻的信会不会烦我。没办法,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这信该写给谁。 这是我在巴兰待的第十五天,我都快把巴兰小镇逛透了。实在无聊,下午找一个藏族小伙借了辆摩托车,开着跑到几十公里外的山坡看日落。 路上全是雪,摩托车碾过雪地,底下的泥被碾出来将雪弄得很脏。我回头看,雪地全是车辙子。 你应该没见过高原上的日落吧,挺壮观的,太阳缓缓落到地平线,衬得雪地满地金黄。我还拿相机拍了段视频,本来想上传微博的,手机没信号,传不上去。 我在草地上坐了一下午,眼睁睁看太阳从天际降落到地平线再慢慢消失在雪山背后。我出来之前老刘在我包里丢了个烤红薯,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冷透了。不过一点都不影响我的好心情,虽然冷了,可是吃的时候很甜很软。 这么看,老刘还是挺可爱的。 前两天我俩还一起包了饺子,本来重庆大年初一的习俗是吃汤圆,老刘照顾我这个北方人,买了面粉亲自擀饺子皮给我包饺子吃,我吃了一大碗,吃得肚子撑死了。 老刘怕我想家,硬是没敢跟我提我家里的事儿。我其实想跟他聊聊我家的事儿,可是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从何开口,也没什么好聊的。 看完落日,我骑着摩托车往回走,路上碰到两只旱獭,我停车刚拿出相机,结果跑得贼快,啥也没拍到。 回到镇上已经快八点,我还完车,借我车的弟弟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做客,我问他家在哪儿,他腼腆地比了个数字。 起码得三十公里,我想了想拒绝了。要去了,还得麻烦他送我回来,折腾。 昨天我看到一条有关你的新闻,新闻上说你跟一个女明星在一起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搜了下微博,那女明星是去年新晋影后吧?长得挺漂亮的,演技也不错,光看长相的话,跟你还挺配。 周旭尧,抱歉,我不想祝你们幸福。 不过要是哪天我知道你结婚的消息,我一定会祝福你的,现在不行,我做不到。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当初拒绝你的求婚我会不会后悔。也后悔过。不过我老是强迫自己不太在意过去的事,不然我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真的,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很难承认自己的好,很难认识最真实的自己。 周旭尧,如果哪天我后悔了,没忍住跑到你面前跟你忏悔的时候你一定要对我仁慈点,不要对我太过残忍。 我知道你这样的家庭,将来一定会娶妻生子,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但是我还是想说,不要忘了我,一定不要忘了我,不管我在你那什么样的形象都请不要忘记我。 如果到最后连你忘了我,这世界就没人记住我了。 周旭尧,祝你好运。 2018.1.22,李瑾南留。】 作者有话说: 【争取在10章内完结。】第32章 2015 回到包间, 李瑾南一反常态,连cue好几次周旭尧,每次都在李鸿达跟周旭尧谈那块地皮的时候开口打断。 周旭尧也好脾气, 总是配合地看着她, 任由她打断。 好几次李瑾南迎上周旭尧似笑非笑的眼都忍不住心悸,想起前两个月他俩分道扬镳的事, 心梗一下, 最后装作若无其事问他:“周总有女朋友吗?” 周旭尧慢悠悠解开领口的水晶扣,姿态懒散坐在椅子,抬眼瞥向李瑾南, 笑问:“目前没有,李小姐要给我介绍?” 李瑾南耸耸肩, 无视李鸿达恨不得杀了她的眼刀, 笑眯眯挑衅:“你看我怎么样?” “适不适合做你女朋友?“ 李瑾南这两句问话让包间氛围登时冷下来, 李鸿达气得呼吸发紧、满脸涨红, 李贞挂在脸上的笑骤然僵硬, 连李瑾南的舅舅听到这话也楞住神, 看着李瑾南欲言又止好几次。 包间神情最轻松的那个反而是这场饭局的主角——周旭尧,听到李瑾南赌气似的询问, 周旭尧倒是没拆穿她,只轻抬两下眼皮, 轻飘飘答应:“挺行。” 不等众人反应,周旭尧坐直身,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追问:“李小姐今年多大?我回去找人看看八字, 要合适我俩抽时间去结个婚?” 李瑾南还没来得及回复, 一旁久没吭声的李鸿达腾地一下站起身, 怒视几眼李瑾南,李鸿达忍住怒气,客气回绝周旭尧:“周总,我这大女儿性子差,做事也没个分寸,配不上您,您看看我——” 说着说着,李鸿达冲李贞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给周旭尧倒酒。 李贞早被李瑾南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李鸿达叫了三次李贞才茫然地站起身,拿起红酒走到周旭尧身旁慢慢倒酒。 离得太近,李贞紧张到手抖,几次把酒斟到桌上,红酒顺着桌沿滴在周旭尧西装裤腿,浸入布料染得深红。 周旭尧刚还温和的脸倾刻冷下来,他挪开腿,拧眉质问李贞:“倒酒都不会,能指望你做什么?” 李贞自觉受到屈辱,白净的脸红透,埋低脑袋吐不出一个字。 李鸿达见状急忙呵斥一句李贞,主动接过李贞手里的酒瓶亲自给周旭尧斟酒。 倒到三分之二,周旭尧冷不丁打断他:“这顿饭吃得挺折腾,李总,今儿就到这吧。” 说完,周旭尧不顾李鸿达的反应,起身推开椅子头也不回走出包间,空留几人面面相觑。 李瑾南见主角走了,也没那兴趣待下去,拿上包准备走人。 还没迈开腿,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下一秒,一个耳光啪地一下甩在李瑾南右脸颊。 火辣辣的疼布满整个右脸,李瑾南还没反应过来,李鸿达骤然攥住李瑾南的头发将她用力拽向一旁。 李瑾南下意识抓住桌布,嘭的一声,李瑾南脑袋装在桌角,桌上的饭菜盘子噼里啪啦摔下地。 碎瓷片扎在李瑾南手心满手血,李瑾南试图拽开李鸿达的手,可李鸿达如今在气头上,谁的劝也不听,面目狰狞地掐住李瑾南的脖子恨不得让她去死,嘴里全是对李瑾南的怒火、鄙夷、攻击。 孙钰眼见李瑾南快要被掐得喘不过气,着急拉了把李鸿达的手臂,大声制止:“姨夫,再这样下去南南就没了!这可是活生生一条命!” 其他人被孙钰这一声嘶吼吓到,纷纷看向争端中心。 李瑾南半跪在地上,被李鸿达掐得脸红脖子粗、两眼泛白。 李鸿达在众人的劝诫声里一把松开李瑾南,嫌弃地擦了擦手,李鸿达望着急着喘气的李瑾南,冷漠警告:“要再破坏我的事儿,别怪我不顾父女情。” 说完,李鸿达甩了甩手,气势匆匆离开。 许梅紧跟其后,李贞隔着老远望了望跪坐在地上喘气的李瑾南咬咬牙跟着离开。 偌大的包间只剩孙钰父女俩。 孙钰见李瑾南满脸绝望,弯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细声安慰。 李瑾南反而跟个没事儿似的,拍拍孙钰的肩膀,松开她的手,自顾自捡起包,无视红肿火辣的脸,漫不经心走出包间。 出了包间,李瑾南站在二环路路口接了通电话。 电话打完,李瑾南正要拦车离开,一辆低奢的保时捷悄无声息停靠在李瑾南身边。 李瑾南瞥见那熟悉的车牌号肉眼可见地愣了半秒,背后的车堵在路上一直在催,李瑾南沉默片刻,弯腰钻进保时捷副驾。 上了车,李瑾南规规矩矩扣上安全带才有空看开车的人。 还是包间那身穿搭,只不过脱了西装外套,露出里面浅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勾勒出漂亮、流畅的手臂线条。 往上是一张帅气逼人的脸,下颚线明显凸出,喉结性感诱人,剑眉下的双眼漆黑深邃,一眼看去,有种莫名沉醉的错觉。 李瑾南偏着脑袋静静打量眼前的男人,直到在红绿灯路口,李瑾南才出声询问:“不是走了?” 周旭尧这才注意到李瑾南右脸颊的手掌印,他轻微蹙了蹙眉,耐心询问:“脸怎么回事?” 李瑾南耸耸肩,笑得坦荡:“被打的啊。” 周旭尧看她满不在乎,喉咙一噎,“去医院上个药?” 李瑾南摇摇头,拒绝:“不去,送我回家,我累。” 周旭尧沉默片刻,在前面一个路口不动声色转换方向。 李瑾南没注意到周旭尧的小动作,跟周旭尧简单聊几句后就闭上眼休息。 此刻的她身心俱疲,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似的,累得她透不过气。 一觉醒来,李瑾南人已经在医院,手上的伤被医生包扎过,右脸凉嗖嗖的,刚上过药。 李瑾南走出主任办公室,周旭尧在走廊打电话,?????听到脚步声周旭尧挂断电话扭头看向李瑾南,见她没什么大碍,周旭尧揣好手机,大步上前交代:“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行李箱在我后备箱,待会——” 周旭尧话没说完,李瑾南忽然冲周旭尧笑笑,猝不及防打断他:“周旭尧,我们断了吧。” “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就做个陌生人,这次后别再联系了。” 周旭尧被李瑾南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盯着人,好半晌没回过神。 他们分开得很体面,没有争吵、没有难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他俩一起吃了顿不愉快的饭,中途去了趟医院,最后周旭尧格外绅士地送李瑾南回到公寓,将她行李拎上楼再转身离开。 李瑾南则背靠在门口,单手抱着手臂静静看他离开。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李瑾南望着渐行渐远的周旭尧,无声地说了句再见。 那是2014年的尾声,她跟周旭尧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 — 日子过得飞快,快到李瑾南都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跟周旭尧断干净后,李瑾南一心扑在学业,荒废了一年的学业,她很多东西都跟不上进度。 徐兴明知道她要考研后对她的标准更加严格,李瑾南也争气,没再给徐兴明添麻烦。 那一年,李瑾南边补从前荒废的知识又准备考研,很长几个月李瑾南累到喘不过气,她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没日没夜地学。 每当她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总会找个小酒吧出去喝两杯放松放松。 考研最后一个月,李瑾南重新加回周旭尧的微信。 加回来也是躺列,除了偶尔看看他的朋友圈,李瑾南几乎想不起这个人。 考研结束那天,李瑾南整个人瘦了快二十斤。 成绩出来,徐兴明比李瑾南还高兴,面试的时候几乎没怎么为难她。 只是徐兴明没想到李瑾南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只上两个月的课就一意孤行地退学,徐兴明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劝不住,只能忍痛放她离开。 那是15年的秋天。 这一年她跟周旭尧有个短暂的插曲。 她研究生退学后的第一个月,一个人订票去东北玩了两周。 玩完结束,她罕见地在朋友圈里发了条回京的消息。 消失一年多的周旭尧主动发消息请她吃饭,李瑾南犹豫几秒答应他的邀约。 只是她没想到周旭尧这次是有备而来。 她刚坐上副驾,就瞥见收纳箱某牌子的戒指,那一瞬,她全身发凉,清楚地感知到血液在身体里凝固的绝望。 她以为这枚戒指是周旭尧给跟他前不久刚闹过绯闻的姑娘,没想到是给她准备的。 她眼睁睁看着周旭尧拿起戒指盒丢给她,神色认真地问她要不要嫁给他。 “李瑾南,我这人对婚姻不抱什么期望,也一直觉得婚姻是约束人的牢笼。” “我母亲重病,几次拿结婚这事威胁我。我知你是个爱自由、爱冒险的姑娘,也猜到你不肯轻易结婚。这次求婚我做得不算完美,可这全出于我自愿的前提。” “理论上说我跟谁结婚都无所谓。可仔细想想,既然要结,我何不找个喜欢、有趣的姑娘结婚。” “想来想去,也就你合适。你放心,结婚以后,我不会亏待你。你需要的忠贞、浪漫、自由,甚至是爱情,我都可以给你。” “李瑾南,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最后一句话结束,李瑾南惊到心脏骤停,她目瞪口呆盯着周旭尧,脸上满是惊愕。 很遗憾,那场求婚的结果并没有让他俩都满意。 惊喜之余,李瑾南清醒地抽身,理智拒绝这场突如其来的求婚。 拒绝的话刚开口,李瑾南就察觉到了周旭尧脸上一晃而过的失望。 那一瞬,李瑾南清醒地明白,她错过了很多很多。 她自以为是的答案让她在未来的每一天后悔不已。 直到死亡降临那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她最不该抛弃的是周旭尧当初真挚动人的初心以及她曾有资格获得的幸福。 可惜岁月从不回头,老天也不会给她好运。 作者有话说: 回忆线到此结束,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完结。第33章 2018 半夜突然下起大雪。 周旭尧没开暖气, 半夜被冻醒,醒来就见玻璃窗外飘着密密麻麻的雪花。 他打开灯,起身坐在床头, 弯腰捞过床头柜的打火机、烟盒, 慢条斯理点了根烟。 烟雾弥漫,周旭尧半眯着眼, 冲着房间懒慢吐出唇角的烟雾。 眼见奶白色的烟雾一缕一缕消失在半空, 周旭尧弹弹烟灰,捏着烟头,随手捡起枕头底下的日记本, 慢慢翻开页面。 【周旭尧,见信安。 这是我在巴兰小镇待的第三十天, 巴兰刚下过一场大雪。 大雪掩盖成片的草地, 屋顶、院子、远处的树全覆上一层白, 我起床站在院门台阶, 满目白雪。 我跟杨哥约好明天进山, 他开车送我到塔拉山山脚, 等我要出山的时候他再去接我。 昨天周济知道我在巴兰停滞一个多月后特意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再回塔西待两天,我看了眼时间, 怕来不及,拒绝了周济。反正我出山那天还是得路过塔西, 到时候再去他那住两天。 这次进山应该得待半个多月吧,我准备了很多物资,怕相机没电,带了好几块电池。 如果这次行程顺利, 回来后我一定给你打电话亲自告诉你:周旭尧,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老刘其实这次很不想我进山, 前两天我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去挂经幡的时候又差点滚下山,老刘说是神佛在警告我,这次出行很危险。 我想了想,要真有危险,我这次避开了,下次也不一定躲得过,一切随缘吧,管他呢。 信就写到这吧,如果我能平安归来,后面的话我亲口跟你说。 周旭尧,我祝你永远幸福平安、快乐顺遂。 再见。 2018.2.21,晚九点十分,李瑾南留。】 再往后翻一片空白,周旭尧捏着空白的纸张沉默半晌,不信邪地一页一页往后翻。 翻到最后的尾页,空白处写了两行清晰、醒目的句子—— 【此日记,致我亲密且陌生的爱人周旭尧。】 【如果哪天日记本丢失,有人意外看到它,请替我转告我的爱人,我愿为他摇旗呐喊,做一世好人,只求他一生平安。】 周旭尧盯着那两行字胸口砰砰砰跳个不停,那一瞬,他仿佛看见李瑾南趴在桌上埋头认真写日记的画面。 那些被他忽视的、过滤的记忆碎片在此刻发了疯地涨起来、冒出来。 2012年6月23日,他凭空收到一份礼物,是一本书,阿城的《遍地风流》,扉页里夹了张纸条,纸条写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最好的马,也许我还没有走遍草原。” 2013年3月5日,李瑾南约周旭尧去三里屯吃饭,那天他俩去了家川渝馆,周旭尧不太能吃辣,李瑾南却吃得很欢,吃到一半,周旭尧受不住转头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李瑾南跑附近的店给他买了份甜豆花。 2013年冬天,周旭尧在美国出差谈生意,李瑾南知道他没在北城过年,特意在大年初一给他打了个视频。 那年全国还没禁放烟火,李瑾南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两大箱烟火,顶着大雪将手机架在一边,她戴着顶红绒线帽,跑跑跳跳拿着打火机去院子里点烟火。 炮竹声震破云霄,五颜六色的烟火在黑夜中争先恐后绽放,李瑾南在大冷天里举着手机给他放了场专属他的烟火。 那时候周旭尧只觉得这姑娘脑子有问题,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她对他的情义。 2014年夏天,周旭尧生了场重病,李瑾南人在西北,知道这事后破天荒地赶回来照顾他,在重症病房那几天,几乎全靠她的细心照顾。 那时李瑾南刚评上国外某摄影奖,主办方邀请她去颁奖典礼现场,她为了照顾他,想都没想拒绝了。 也是从那开始,周旭尧心里埋下想娶她的念头。 2015年,他求婚被拒,好几次怀疑李瑾南是不是故意逗他玩。 失联那两年,周旭尧刻意忽视她的消息,其实也不用刻意忽视,他跟她的联系从来都是单向,各自没有共同好友,也没有共同的交际圈。 一旦失联,他们就淹没在人海,再也找不到对方? 2016年冬天,李瑾南久未更新的微博突然发了条动态,周旭尧收到提醒后鬼使神差点开看了眼。 是一条推荐歌曲的微博,推荐曲目杨千嬅的《勇》,周旭尧在好几个深夜曾重复单曲播放这首歌,只是他想了很久都没想通李瑾南想表达什么。 直到现在,周旭尧才清楚,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有人一直在默默祝福他、爱着他。 清醒那刻,周旭尧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李瑾南隐瞒许久的爱恋感动,还是在担忧这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的行程。 此刻他唯有的念头就是找到李瑾南,带她回去。 指间的烟忽明忽暗,周旭尧烫手似地将笔记本搁在床上,掀开被子起床站在窗户边,神色寂寞地盯着窗外不停歇的雪。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李瑾南还活着,也没有人比他更绝望。 胸口大石压下的瞬间,周旭尧紧张到不能呼吸,尤其是看到李瑾南近乎绝笔信的最后一封告别信后,周旭尧只觉头疼欲裂,仿佛有无数只虫在脑子里钻咬。 挣扎片刻后,周旭尧盯着窗外漆黑的夜,暗自下了个决定—— 不管下不下雪,他明早一定要出发前往塔拉山。 第一次,第一次周旭尧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威胁。 他怕,怕晚去一分钟、一秒钟,李瑾南就跟他天人永隔。 — 第二天天刚刚亮,周旭尧便衣衫整齐地站在时野房间门口,敲响他的房门。 彼时是野睡得正香,莫名被吵醒,时野顶着一头鸡窝,拖着拖鞋满脸不耐地打开房门,抬眼瞥见周旭尧精神不振的脸,时野皱了皱眉,莫名其妙问了句:“大清早干嘛?” 周旭尧看着人,表情异常平静:“我今天就要进塔拉山。” 时野手搭在门沿,沉默地盯着周旭尧没回应。 良久,时野搓了搓头发,言语有些意外:“今天就去?东西什么的还没备齐,还有程希身体也扛不住……” 话没说完,周旭尧出声打断他:“就我俩进山,程希俩不去。” 时野沉寂半秒,再次询问:“你真要今天走?” 周旭尧肯定地看了眼时野,时野察觉到他的意图,没再追问,迅速做决定:“行,我收拾收拾就走。” 周旭尧见他同意,抬手拍了拍时野的肩膀,转头离开。 程希起来透气听到两人的谈话,在周旭尧离开前,下意识叫住他:“旭哥。” 周旭尧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程希,见她脸色不大好,罕见关心一句:“好点了?” 程希蹭蹭蹭跑到周旭尧面前,面带犹豫询问:“旭哥今天要进山?刚下过雪,路不好走,要不——” 周旭尧拧了拧眉,拒绝:“时间来不及。” “你身体吃不消,就在客栈待着。剩下的,我跟时野来处理。这趟的费用我待会转你微信。” 程希舔了舔嘴唇,急忙摇头拒绝:“旭哥,我不要钱。相识一场就当认个朋友,再说,我跟阿南姐也挺有缘的,就当我帮个小忙。” “对了,我再看看阿南姐的状况吧。我尽量算出一个准确的方位,方便你们找。” 程希的后半句话太有诱惑力,周旭尧不忍拒绝,点头应下。 得了允许,程希立马回头准备东西。 周旭尧跟在其后,林加见程希还要算,欲言又止看了她好几眼,最后顺从地帮她忙。 这一次做法远比之前的凶险,程希想要看到李瑾南目前的具体位置,费了很大心血,到最后还割了一刀,血顺着手腕流了一地。 她也没在意,继续做法。 整个过程足足维持了半个小时,到最后,程希满头大汗地接过林加递过来的纸笔写出几个关键词递给周旭尧。 周旭尧看程希身体消耗得厉害,歉意地看了两眼程希,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纸条。 【塔拉山,西北方,灰帐篷,一堆人。】 拿了地址,周旭尧匆匆回房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十五分钟后,周旭尧、时野两人不顾刘万能的劝诫开车离开巴兰,前往塔拉山。 一路上暴风雨不要命地涌过来,眼前白茫茫一片,压根儿看不清路,能见度低,再加上风大,时野开得很慢。 周旭尧一手拿着指南针,一手捏着程希写的纸条辨别方向。 事实证明,有时候逆天而行只会遭天谴。 开到三分之一,大雪掩盖路面,轮胎陷进沼泽左右为难。 时野被迫停车。 两人坐在车里相望无言。 良久,时野猛然拍打两下方向盘,后背倒靠在座椅,扭头问周旭尧:“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周旭尧瘫坐在椅子,偏头凝视片刻窗外密密麻麻的风雪,胸腔里缓缓溢出一声:“我总觉得今天要是不出发就再也见不到李瑾南了。” 事实证明,预感在某些时刻比什么都准。 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一一应验。 被困后的第三个小时,两辆开着路虎揽胜的车突然从大雪中冒出来。 周旭尧见有人,立马招手呼喊求救。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辆后座睡了个他找了个大半个月的女人。 司机大老远地看见周旭尧两人招手,主动停车询问他俩需不需要帮助。 得到答案后,两辆车里的人全下来了,一共六个人,四男两女,还有一个藏族小孩。 几人从后备箱找到绳子栓在两辆越野车上联手将陷在沼泽的车拉上来。 聊天得知,几人是某研究所的地质勘察队成员,这次过来是考察冰川地貌的。 那个藏族小男孩是领路人。 周旭尧本来没当回事,直到看到第二辆车后座蒙了块白布才好奇询问一嘴:“车里还有人?” 几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周旭尧还没来得及消化几人的反应,藏族小男孩猝不及防哭出声,嘴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阿南姐姐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要不是我阿南姐——” 周旭尧听到阿南两个字,脸色骤然阴沉,条件反射抓住桑吉的衣领追问:“你刚刚说的阿南姐姐是谁?” “什么叫你害死了她?” 说着,周旭尧不顾众人的反应,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发了疯地往那辆车跑。 嘭的一声,车门打开,周旭尧看着被白布包裹的尸体,颤着手不敢掀开。 直到背后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周旭尧才咬牙一把掀开白布。 白布掀开,一张熟悉、苍白的脸一点一点露出来。 看到李瑾南尸体的瞬间,周旭尧差点叫出声。 他捂着嘴,肩膀无力地靠在车门,满目震惊地盯着眼前那具冰冷的尸体。 考察队的几人赶过来撞见这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眼睁睁看着周旭尧踩上车,伸手一把将李瑾南抱起来。 桑吉见周旭尧要抱着李瑾南离开,立马绷着小脸,双手张开拦在周旭尧面前,周旭尧表情僵硬,看向桑吉的眼神冷硬如石头。 考察队队长王华见状,立马拉过桑吉,微笑着上前解释:“……这事有点误会。” “小兄弟是这样的,今早我们考察队其实都准备撤离了,结果队里有个小姑娘迷路了,桑吉去找人,李摄影师不放心跟着桑吉一起去……结果半路桑吉一脚踩空不小心掉进冰窟,李摄影师为了救桑吉……最后失温去世,我们找到李摄影师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我们跟李摄影师遇见也是缘分,半个月前塔拉山发生雪崩,我们那时候在一个山洞里做考察研究,雪崩发生地离我们只有两百米远……雪崩结束,我们在一块大石头背后发现已经昏迷的李摄影师,她当时伤得严重,小腿骨折无法独立行走。” “我们只能把她安排在离塔拉山最近的一户藏民家……她昏迷了整整一周才清醒,当时她身上东西全丢了,我们没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进塔拉山的路也被封了,无法送她出去,只能继续让她住在藏民家。” “前两天她情况才有点好转,本来今早都商量好等我们把最后一点工作完成下午就出山,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周旭尧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如何,他抱着怀里冰冷的李瑾南,视线落在愧疚到眼眶通红的桑吉脸上,一时间内心满是无力。 王华见周旭尧满脸悲怆,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团递给周旭尧,“这是李摄影师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周旭尧低头看了眼塞过来的纸团用力攥手里。 纸团打开,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名字—— 【周旭尧。】 周旭尧看到这满纸【周旭尧】,差点泣不成声。 — 时野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回程路上,时野全程不敢回头看周旭尧。 王华几人着急离开,见找到李瑾南的家人,匆匆告别离开。 桑吉不肯走,在雪地里站了好长时间才被一个姑娘拽上车。 路上,周旭尧全程抱着李瑾南的尸体。 刚开始还能维持体面,到最后,周旭尧看着李瑾南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顿时红了眼眶,捂着嘴无声哭出来。 他想不通,想不通他找了大半个月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震惊、荒诞、滑稽、可笑……无数情绪从他脑子里划过,他甚至在想,这到底是不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在他满怀期待、满心欢喜的瞬间又给他重重一击。 三个小时。 只要早三个小时他就能见到鲜活的李瑾南,就能触碰到她有温度的身体。 可是他偏偏迟了,偏偏错过了。 他找?????不到,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而这个平常而又普通的日子,周旭尧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失去了他最爱的人。 最可笑的是,她不是死于轰轰烈烈的雪崩,也不是死于他人陷害,而是为了救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孩,死于失温。 这一刻,讽刺意味十足。 返程永远快过去路,这一趟他们只花了四个小时就赶到了巴兰。 程希的项链在周旭尧两人出发两小时后毫无征兆断裂,她捡起断裂的项链,脸色骤然煞白。 那一瞬,她清楚地感知到了死亡的气息。 只是她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传递这个消息就看见时野的车在暴风雪中踉跄开回来。 几人下楼迎接,只见时野推开车门站在一旁无言以对,而后排,周旭尧抱着逐渐冷硬的李瑾南寸步不离。 刘万能见到这场面吓到不敢大声喘气,个个面容紧张地盯着周旭尧。 比起众人的惊慌失措,周旭尧反而成了最平静的那个。 他找时野借了车,简单处理完巴兰的事,独自开车往北城赶。 时野放心不下,提出一起送李瑾南回去,提议刚出就被周旭尧严词拒绝。 2018年4月15日下午七点,周旭尧独自带着李瑾南的尸体往北城赶。 钟琸接到周旭尧打来的电话,知道他一个人带着李瑾南开车回北城的事,吓得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好半天。 周旭尧等他冷静过来,面无表情交代他在两天内找两块墓地。 巴兰到北城全程三千多公里,这三千多公里,周旭尧开了足足一周。 途中路过检查站,周旭尧找人找关系□□明解决问题。 这一路周旭尧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全程都在赶路。 赶到三分之二的路程,周旭尧给钟琸打了通电话,拜托他在两天内找两块挨在一块的墓地,他回去要用。 钟琸吓不轻,问周旭尧发生什么事了,最后知道周旭尧独自带着李瑾南的尸体回北城,钟琸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好半天。 电话挂断,周旭尧刻意忽视匆忙赶路的疲倦,继续开车往北城赶。 18年4月底,周旭尧顶着一身狼狈回到北城。 李瑾南的尸体保存得完好无埙,没有受到一点破坏。 钟琸老早就等在高速路口,接到人,钟琸强行带着周旭尧去火葬场。 李瑾南尸体火化后,周旭尧强忍着悲痛将她安葬在新买的墓地。 那一年,周旭尧永失所爱。 — 余后的每年清明、415,周旭尧都带着一束菊花去看望李瑾南。 每次他都待一整天。 周旭尧三十岁那天,他独自开车去京郊的墓地找李瑾南。 墓碑上的李瑾南满面春风,眼尾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周旭尧俯身,伸手轻碰李瑾南微笑的眉眼,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自言自语:“你说,我这一生,还能碰到李瑾南这样的女人吗?”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此结束,如果有番外,应该会写几章李瑾南在塔拉山的片段,有红包,感谢大家阅读,麻烦各位评个五星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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