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MIT的实验室太烂了,只好回来教教书,换个得心应手的实验室。”
口是心非的毛病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即便是这样说,其实时欢也明白,扬随回国来的目的和她和周箨是一样的。
科学不是无国界的,他想要尽自己的努力,让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好。
这样玩世不恭、一副毒舌的人也在心里怀揣着这样温柔的信仰,让人不由得感叹,即便秉性、身份和容貌都随着岁月而改变,多年以前的高中时光最终还是留下了许多无法改变的东西。
一时静默无言。两个人从食堂穿过。时近正午,已经有窗口备好饭菜接待零星的学生。学生时代再熟悉不过的香气溢散开来,然而两个人都没有要和彼此共进午餐叙旧的意思。
时间倒流十年,女生读高三的时候,已经通过竞赛拿到保送的他还曾在每个中午提前跑去学校食堂打饭带给她。
走到门口,扬随又一次替她撩开帘子。时欢道了一声谢,听到他问:“你们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她回道:“是啊。”
就当讨个彩头,希望她评副教授也很快。
出了门后,两个人都明白要就此分道扬镳,于是不约而同地站定,想要认真道别。身材修长的青年站在她身边。秋雨初霁,阳光略过他如少年时一样分明的眉骨鼻梁,恍惚间仍旧是当年模样。
时欢抱着自己的包,指尖不安地搓了搓布料,酝酿告别的话。
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说什么又都不太合适。
“虽然今天在这避雨和你偶遇,问了这个蠢问题,搞得我就像是很关心你的老朋友,”他率先开口,“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不用告诉我。”
他挥了挥手,没有等她说什么就转过身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校园的行人与楼宇之中。
第65章
“我去见了封筠。”
书房厚重的布艺窗帘将冷白月光隔绝在外, 只留下室内暖光灯温馨柔和的光芒。屋顶吊灯是周箨拿到房子后让时欢在网上选好的,深蓝色夜空一样的外壳,坠着小小的金黄星星吊饰, 活泼又漂亮。
这间公寓几乎所有温馨痕迹都来自于女主人。连她的书桌都摆满各种绿植和可爱小装饰。男主人的书桌就冷感枯燥许多, 唯一的例外就是此时坐在桌沿上摇晃着腿的女主人。
时欢抱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坐在周箨手边的地方看他面色如常地办公。只不过她说出这句话后, 他从屏幕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放心,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时欢道, “我只是约她喝了杯咖啡, 然后游说她架空封旻。”
周箨有些惊讶。
“在不想你回封家这件事上,你们的目标一致,敌人也一致, 交易会让彼此变得更好。我虽然之前只见过封筠一面,但是看得出来她也不是个没有脾气的姑娘, 肯定是恨的。再加上你之前和我提过, 她妈妈家很有权势, 所以我觉得说不定劝她利用外婆家的势力阻止封旻再干涉你,于她于你都有利, 也很可行。”
周箨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去握住她的手, 说了一声:“谢谢。”
笑笑很聪明,特别是在与人打交道上, 比他聪明许多。他只是无意中提了一句,她就能想办法利用起来,还出面替他解决麻烦。
时欢反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没什么。我就是见不得别人阻碍你做研究。像你这样的天才, 当然要心甘情愿为你创造一切条件。而且也不麻烦啦。”
他拉住她的一只手,又转过头去看电脑屏幕上的程序。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待在一处,似乎他觉得牵着她的手工作也很舒服。
“对了,”时欢忽然开口,“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我觉得你可能会想要知道。我去见封筠的时候遇见了扬随。”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太非同寻常,他眼神一黯,看向她。
时欢原本坦荡的心也被他看得紧张起来:“只是偶遇!而且没有说几句话。他现在在景行教书,来我和封筠约见面的咖啡厅避雨。”
周箨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很多年没联系过,就说了说彼此的近况,工作什么的。我还告诉他,我们在一起快两年,要结婚了。”
“哦,他怎么说?”
时欢的语气弱了下来:“他说他不关心,让我结婚时别告诉他。”
周箨笑了一声,像是冷笑。
不矛盾吗?如果真的不在意,那就不会不想听到这个消息。
时欢察觉出他骤然改变的态度:“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究竟有什么交集?阿京说高中的时候他去向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阿京说我喜欢你,所以他知道了你。但是你呢?你怎么知道他这个人的?按理说都不该见过的呀。”
周箨说:“你读高二的时候过生日,他送你回家。在楼道门口你们约好要考一所大学。我当时恰好下楼来丢垃圾。”
“不可能。”时欢当即否认,“我从来没和他有这种约定。”
周箨掀起眼皮看她,时欢又发毛了。
她仔细回想周箨说的那天,因为是过生日,所以还有些印象。她的确是在和扬随告别后看到了站在楼栋门口的周箨。但是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扬随那天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有点记不清了,只是很肯定自己绝不会和他约好一起上景行。
因为直到高考成绩公布之前,她都满心满眼地想要追随周箨的脚步去首大。
“周老师宽宏大量,”她耍赖,牵着他的手晃了晃,“我真的记不清那时都说了什么了,可不可以帮我复习一下?”
“他说他在景行等你。”
仿佛是撕去岁月表面黑白的塑封,记忆的色彩一下子变得鲜活了起来。她回忆起当年那个少年说出这句话时张扬而笃定的语调。
时欢问道:“然后呢?”
周箨看着她。
时欢也和他对视,等着下文。
“说完这句他就走了。”
时欢愣了愣,恍然大悟,然后笑得直发颤,摊开双手:“就这样?这也算约定吗?我没有答应啊。”
周箨的表情也变了变。
“真要说约定,那也是你知道竞赛成绩后给我打电话,我说想和你读一所大学,你说‘好’。有来有往才叫约定,好不好?”时欢的气势逐渐弱化,“虽然……我没能遵守这个约定。但它也是一个约定,我一直在向这个方向努力的。”
似乎是被戳中了心结,周箨伸手,将她从桌沿上拉下来。女孩子柔软的身体跌进他怀里,然后撑着他的胸膛在他腿上坐好,和他对视。
他终于问出口:“所以你为什么不遵守?”
时欢和他对视片刻,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哭笑不得:“我考不上啊。”
周箨看着她,原本有些紧绷的神色逐渐松动,化作怔忪。
时欢坐在他腿上,靠得离他很近,呼吸声和心跳声都触手可及,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看了她许久,低声问道:“没有别的原因吗?”
“当然没有。”时欢道,“我记得你给我打电话问过这个问题,我当时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说出口。我真的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别露出这样的眼神嘛,我早就释怀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来当老师了?”
她向前倾身,趴在他颈窝,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一副依恋的模样。
“小的时候我一直很在意自己不如你优秀。不过后来长大了也就不这么想了。”时欢问,“不然你以为还能有什么原因?”
周箨的喉结动了动,不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揽得更紧了一点。
时欢恍然大悟:“不会是以为我因为扬随才去景行吧?”
似乎终于明白周箨为什么对扬随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了。
这样一来,全部的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她之前还以为周箨不告而别是因为和她差距太大以至于生疏了,或者生气她不遵守约定报首大,然而现在把所有线索拼凑到一起——
他是因为误会自己喜欢了其他人所以才改了志愿啊。
周箨还是不出声。
时欢连忙扭动身子,去亲了亲他的唇角:“傻瓜,我从小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你知不知道那么小就认识你多么灾难?你太好了,见过你之后,对别人根本就没办法心动。幸亏你也喜欢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这个大傻瓜,如果我有那么一丁点喜欢扬随,你不理我那几年,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我不是不理你。”周箨说,声音炽烈而压抑,“我很想你,笑笑,那几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只是……”
时欢懂他的顾虑,于是亲了亲他:“我知道。”
他看着她的眼睛。
“所以,”时欢哭笑不得,“你不会就因为那一句话就误会了吧?”
周箨揽紧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鬓角,缱绻地一下又一下地吻她。
“没什么,我现在知道了。”
现在他很满足,看起来也没有将陈年旧事一一翻出来的必要了。那场理科教学楼里的误会,就永远埋在他心底吧。